牙科技士不是醫師，不過他們接觸過很多牙齒，也許真學到了如何辨識異常，就算跟牙齒沒關係，也是他們常規訓練的一部分。他回到辦公室後，把自己鎖在盥洗室裡，把臉頰從內翻出，親眼看著那一小塊白色細菌鑽上了黏膜，看起來像是一小塊水泥披土。他也沒辦法讓舌頭不去碰觸。儘管如此，這整件事最後也可能是一場虛驚。他找的那些女人都相當專業，如果他沒戴保險套，根本就別想碰她們的身體。保險套雖然有可能破裂，但也沒理由就因此心神不寧。終究只是個小細菌，他發現自己可以好幾個小時不想這件事，尤其是白天忙不過來的時候。不過有幾次他在半夜裡驚醒，當下想到的全是死亡。他自己的死亡，還有他身邊人的死亡。事實是，在不遠的將來他認識的每個人都會死去——沒有例外——還有那些他不認識的人，然後會有一群陌生人接手他的大樓和他的工作。當他瀕臨大哭的這時候，唯和-圖-書一能讓他感到安慰的是他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娜塔莎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忙碌計畫著。她每晚吃晚飯時，嘴裡都會叨唸著關於鮮花、菜單、婚桌布置、音樂、誓言、伴手謝禮和蛋糕等等，非等到他拿東西塞住她的口，她才停止。她已經帶他去買了西裝，那好歹是種獎賞。他在店裡試穿時，當下就被優雅的剪裁和自己年輕的影像給迷昏了。他沒有看標價，娜塔莎用他辦給她的信用卡付帳時，他走到店外等候。婚禮會花掉他一大筆錢。此外，她還慫恿他到里約度蜜月。但現在對他來說，不是到處撒錢的好時機。
他已經有這麼多事要煩，偏偏又來了健康檢查這件事。當他做例行洗牙，卻發現自己來到死神的門前。不管牙科技士上哪些學校，他們肯定沒學過外交手腕和圓滑機智。
如果可以，他很想裘蒂。日常模式造就了婚姻，生活習慣堆疊出伴侶，這些組成了生活的背景旋律。跟娜和-圖-書塔莎在一起，還不到可以讓他大步行進的節奏。不過，他負擔不起多愁善感。根據法律，他不欠裘蒂，她不過就是個前女友，免費的寬裕生活現在結束了。她反倒要感謝他這些年的慷慨。這是哈利說的。哈利想要寄發搬遷通知給她，以防他們在需要時有法律依據、站得住腳。他和哈利希望裘蒂可以看清現實安靜搬離，不製造任何難堪的場面。但如果她選擇固執，他們有了搬遷通知就可以請警方強制她搬離。他希望不至於弄到這種場面，但這一切全看她了。
賓客名單羅列了一長串來自娜塔莎的姑姑阿姨、叔叔舅舅和表兄弟姊妹，而陶德的賓客人數屈指可數：哈利、克里夫，以及其他一些傢伙，當然還有他們的妻子。狄恩是婚禮計畫的一塊烏雲，他說什麼也不願意出席婚禮。他拒絕和陶德說話，跟女兒娜塔莎也說不上兩句。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寧願死也不願看見她嫁給像陶德hｅｔubｏoｋ.ｃｏm•coｍ那樣的傢伙。這讓娜塔莎落了淚。狄恩需要放聰明，如果他腦袋還算清楚，他應該為女兒感到快樂。她將要過上好日子，過著不愁吃穿的富裕生活。難道他真願意把女兒嫁給那些不能供養她的年輕小夥子？如果狄恩肯給他一個機會說上話，他真的很想好好講道裡。
鵝口瘡。這是動物名啊。這無傷大雅的名詞並沒有困擾他，反倒是「病灶」。他知道「病灶」這個詞和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和愛滋常連在一起，因為去年他和裘蒂重看了《費城》，電影裡湯姆．漢克飾演的安德魯額頭上有個皮膚病灶，後來迅速移轉，害他過世。
病毒過去從來沒有和他有如此直接的關係。當這個詞在八〇年初期登上多數新聞時，他是個性活動頻繁的青年，多數時候都在汽車後座直接了事——算不上美妙的經驗——沒有採取任何保護措施，但他冒的最大風險頂多就是讓某個女孩懷孕。除非你是同性戀，否則HIV根本不和_圖_書會浮現心頭。也不知怎麼的，他腦海裡仍保留著這種觀念。
「這是一個病灶，」她說：「看起來像鵝口瘡。」她戴塑膠手套的手指按了按那部位。「你最近有去做HIV測試嗎？」
「先別緊張，」她趕緊補上一句話：「也許完全不需要擔心。有很多因素會造成這種傷口。不過，我有責任告訴你，通常是免疫系統的問題。最好檢查一下，安全為上。」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惹得他大笑出聲，但由於她的指頭還在他的嘴裡，聲音聽起來像抗議。
他已經開始想像和娜塔莎的生活步入軌道後，一切穩定有序的樣子，應該很類似他和裘蒂的生活。娜塔莎時常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她根本不像一般懷孕女人會容光煥發或安分滿足。相反地，她變得像毒蛇，無法預料什麼會讓她爆發或什麼時候會咬傷你。儘管如此，他努力表現體貼和圓融的樣子。她秋季的課程即將結束，加上婚禮和她父親的事情等等都讓她備感壓力。或許這m.hetubook.com.com些壓力讓她在嬰兒尚未成形前，就增加了體重。她額頭上冒出的紅疹也可能是壓力造成的。至少她沒有失去性致，他從他哥兒們那裡聽說過這種情況。他們有些人——那些從來不曾出軌的人——被迫到按摩中心，以及分類廣告上的成人專區尋求安慰。他自認幸運，娜塔莎一如以往地很渴望他，但情況的轉變頗有意思：如今他和娜塔莎算是正式伴侶了，他那一晚飯後和裘蒂的性|愛反倒充滿通姦的意味。他幾乎都忘了裘蒂古怪的靜止狀態：當他奮力進入她時，她的眼神會失焦渙散，往兩旁飄移。他以前都覺得那樣子很惱人，但那一晚出於某些原因，反倒使他亢奮起來。生活真的會冷不防地丟出變化球。
有一件事倒還符合他的想法，他們決定要在教堂辦婚禮。她對這一點反覆了一陣子，不過他指出一點讓她願意點頭。他雖然不是虔誠的教徒，但也不是無神論者。儀式和傳統自有它們的地位，婚禮就屬於當中一樣，而婚姻的忠誠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