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德雷克,他坐上吧檯椅子,感覺回到了家。他愛這裡光亮的木頭和皮革、昏黃朦朧的燈光、閃閃發亮的酒瓶和玻璃杯、嗡嗡的說話聲、酒客來往的擁擠擦撞,以及痛快長飲他面前的第一杯生啤酒。他接著把注意力轉向周遭的人,不時打招呼致意,她投入放鬆感和一種可能性——人們下班後,坐下來嚐著一天裡第一杯酒時,感受到漂移的離子、費洛蒙、話語和笑聲交織的浪潮、逐漸升起的希望和期待。
「你有買酒?」
「你說了什麼?」
「你離開酒吧了沒?」
「對,我已經離開酒吧了。我現在要掛電話了。」
「我想這就是重點。妳那麼漂亮,我愛妳,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要你立刻回家。」
「你跟誰在一起嗎?」她問。
他生命裡有太多層面都有裘蒂的身影:那些一起度過的日子、說過的話、感受到的情感、累積的歷史……多少的意義在其中。他和裘蒂的生活是個秘密寶藏,縫進一個袋子裡,收藏在他胸口的空洞裡。她不能把他從自身當中救出來,並不是她的錯。他現在害怕,那個黑洞又會再度開啟。偶爾他可以感到那股拉力。這陣子「應許之地」似乎閃避著他。他需要當個投機分子,只要哪裡能拉回他就到哪裡去。不管是在下午酒吧的幽暗或是和圖書雨夜人行道上水漥的反射。不管是在女人愛慕的眼神裡,或美得驚人的赤|裸身子裡。愛畢竟是無可分割的。愛一個人多一點不表示就愛另一個人少一點。信念不是概念,而是你隨時帶在心裡的東西。
「我猜你忘記買酒了。」
「我要掛電話了。」
「我告訴他,不用找零錢了。」
「你跟裘蒂在一起。」她像是透視般地如此說道。
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看待這世界,裘蒂就是其中一個。不過,你不能按照別人的規則活出自己的生命,而且不管如何,裘蒂一樣愛慕他。她愛慕他的成功、他實踐諾言的能力和闊步走在夢想之中的能力。他喜歡裘蒂愛戀著他,這份愛多年來一直鼓舞他、支持他。隨著愛慕而來的,是自我紀律,這使他溫和下來,穩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沒有她,他仍能走出自己的道路。但是有了她,就像是排檔齒輪加入了珍貴的潤滑劑。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被如此深愛著,即使是他母親給予的愛都帶著妥協——因為她自身的罪惡感,甚至也因為她對他父親的忠誠。
「這根本不是重點。」她回應。
「對,我站起來了。」他離開高腳椅。「現在走向門口。」
「我在跟酒保說話。」
他開下密西根大道,轉上亞當路再原路折回品特羅的酒商www.hetubook.com.com。那裡人潮擁擠,結帳的收銀機前排滿了人。等到他離開那裡,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健身了。因此他決定改喝杯啤酒。上一次坐在酒吧裡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一開始,他並不介意她的緊迫盯人。想到她不過才他的一半年紀又非常性感,她這麼做反倒讓他安心。不過這樣的密切監控當然無法長久。而且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她懷了孕,哪裡也不能去。
等到她真打來,他已經吃完了第二個漢堡。在他接電話前,他用剩餘的啤酒把漢堡沖下喉嚨去。
這麼長久之後再度坐在高椅上,他屈服於心裡那股溫柔的虔誠,敬畏這個由繁雜配備和儀式組成的聖殿:搖杯、過濾器、高腳杯、瘦長啤酒杯、一口杯、醃洋蔥和長條狀檸檬皮、每種飲料搭配不同特色的紙杯墊、鬧哄哄的會眾,以及站在吧檯後方的世俗牧師表演著確立已久的儀式。這讓他想起以前常和母親去的教堂,她努力試著以天主教徒的方式養育他。他從來無法理解住在天上的那位老人,卻不禁愛上教堂的魅力和神秘:肅穆的隊伍、彩色的袍子、焚著香的香爐、讚美詩和歌唱。他喜歡「有些事物會被祝福,從而改變本性」的事實:酒、水,人也一樣。他有時會想著神龕,裝飾華美和*圖*書而古怪的小小住所,是為了要守住謎一般的事物。他覺得自己和那種神秘狂喜有種連結,而此刻他棲息在德雷克的吧檯邊也有著同樣的感受。救贖就在這裡,等人取用。我們自身承載著自己的真相。我們在生活中真正擁有的,就是驅使我們走過每一天的力量——那種未經掩飾、未扭曲、常存的、天生的動力。生命力即是我們每人心中的聖靈。
「妳知道我有多愛妳吧。」他說。
「我要你現在就買單。我在電話裡等你。」
「你站起來了沒?」
他付帳後,把杯子裡的酒喝光。「好了,」他說:「我已經買單,現在要離開酒吧了。」
「如果你愛我,你現在會在我這裡。我們晚餐有客人要來耶。你忘了嗎?」她已經尖聲說話了。
他脫下外套,套在高腳椅背上。距離娜塔莎的不耐煩,大概還有半小時,之後再一個小時才是吃晚餐的時間。他點了漢堡搭配他第二杯啤酒。他三、四口就解決了漢堡,然後慢慢享受他的生啤酒。他和暴飲暴食的父親不一樣。他也不是個心胸狹窄的畜牲,即使在他不需要放棄這麼多的時候,也仍不是個沒良心的畜牲。那個老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根本沒人願意出席他的喪禮。他的母親在老傢伙死後至少還過了幾年好日子。
管他的,他要停下www.hetubook.com.com來喝一杯。至少他還來得及回家吃晚飯。她會在他身上聞到酒味,並大驚小怪一番,但不可能比上次他從裘蒂那裡回到家已經凌晨三點還慘。娜塔莎不相信他整晚都跟哈利在一起,儘管他認為自己的版本可信度非常高:「我們一直到酒吧打烊,然後到一家夜貓子店吃培根煎蛋。」
他朝酒保比了手勢,掏出他的皮夾。
「你聽起來像是在酒吧。」她說道。
「我要你現在就回來。」
當他開車前往健身房時,娜塔莎打了電話過來。她說,她希望他在七點前回到家,順便帶瓶酒回家。這就是娜塔莎的作風。裘蒂從來不會要他在最後一刻買東西。他並非討厭買酒,而是她理所當然的態度,彷彿她是做主的人。他倒.想知道所謂的「相互體貼」到哪兒去了。她甚至也不曾好好整頓家務或煮頓晚餐。他一踏進家門,她就會要他到廚房去做飯。
「冷靜一點,」他說:「我只是喝了一杯啤酒。」
「你下班後就一直待在酒吧裡?」
「我現在要買單了,我在付帳了。」
「好。如果妳要我回家,我就回家。」
「我沒忘記。」
吵到最後,她強迫他承認。不過他堅持他們只短暫會面,而且那是他去見哈利之前,不是之後。這樣至少可以解釋他帶回來的那些衣服。他還補充,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圖*書有這麼強的控制欲,他根本不會把這些衣服藏起來不讓她知道。
「沒錯,我買了酒。」
「你剛剛在跟一個人說話。」她說道。
「我在回家路上停下來喝了一杯。」
這種內心的強烈畫面很早就存在他心裡,他童年時了解自己和父母親的不同。他掙脫了束縛後,看見世界如此廣大、令人心曠神怡。接著他涉足商業,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和無罪。而當他初次見到裘蒂,透過她體會到情感交融的真諦。他是與這世界相戀的戀人。當他的身心到達巔峰,這世界也熱烈地回應他。這就是他度過每一天每一分鐘的方式。他想讓世界開展,想親眼看到世界卸下面具後的神秘,讓自己成為當中的一分子、沉浸其中,而不只是個觀察者、一個包裝者,到最後才感到後悔。
「還沒,不過如果妳要我買單,我現在就買單。」
「我會在電話上等你買單。你買單了嗎?」
「沒時間。」
「沒有,」他回答:「就我一個人。」
「你沒去健身房?」
想到了娜塔莎,他拍了拍口袋裡的手機。如果她打電話來,他再好言安撫她。這陣子的爭吵太多了,沒有足夠的時間留給甜蜜和愉悅。她很沒安全感,這是問題所在。她應該要好好跟裘蒂學一學,她從來就不會控制他的生活,也不想挑起事端。
「你付完帳後告訴我。」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