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有疤痕的女人,身分不明

「那份觀察確實應該納入考量,」夏洛克說。
在我能反駁前,福爾摩斯的情緒突然轉變,他從窗口皺著眉轉身。「我真希望我們目前的難題也能如此輕易解決。所以我們來到此地求教,邁克羅夫特。」
「我突然想到他從未問起你是如何拿到那個手術箱的。因此,推論他早已知曉,似乎合乎邏輯。」
我突然想到這整件和邁克羅夫特碰面的事,一點也不像我所認識那個從不犯錯、自信滿滿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我正為此事感到困惑時,邁克羅夫特悄悄地說,「我想我知道你困惑的來源,夏洛克。你必須將其排除。你在這案件上變得過於主觀。」
戴奧真尼斯俱樂部,是由想在吵雜喧囂城市的心臟地帶,尋求一清幽之處的男人們所創辦。他們追尋的是自我利益,室內豪華,提供安樂椅、絕佳食物,和所有其他物質享受的附帶物品。俱樂部的規矩吻合其基本目的,並嚴格執行,而此套發明出來的規矩阻止,不,該說禁止,所有交際活動。除了在我們無聲被領著走入的「陌生人室」之外,其他地方都禁止交談。事實上,此處禁止任何會員去注意其他會員,就連一丁點的關照也不成。曾有個傳聞——我確定是出自捏造——一位成員在椅子中心臟病發作,但直到一位會員注意到頂在這可憐人面前的《泰晤士報》已有三天之久時,才發現他已回天乏術。
「華生,華生,」邁克羅夫特斥責,「在你與夏洛克相處那麼多年後,我沒料到你還是如此視而不見。即使從這個距離,你仍然可以觀察到第一個男人手指上的黑和紅墨水汙漬吧?那當然是記帳員的職業標記。」
「我的婚姻非常幸福,」我向他保證。「我妻子此刻正在拜訪她一位阿姨。」
「那需要較多的推理技巧,」我朋友福爾摩斯承認。「但請觀察他右和*圖*書邊袖子內側磨得光亮之處,直往上延伸到袖口。」
「至於麥可的嚴重傷殘,父親可能有所不知。但卡費克斯勛爵一定知曉麥可人在收容院,毫無疑問地,他早已認出他的弟弟。」
「而夏洛克的修長手臂馬上伺機伸出!」
「當然不會!」
邁克羅夫特指了指。「那兩位在人行道上的傢伙。他們正在策畫某種可怕的陰謀嗎?」
我忍不住插嘴。「容我問個問題?」
「五件本世紀最令人髮指的謀殺案,也許還有更多。若你曾早點插手這個案子,你或許可阻止某些慘劇發生。就是這件事在折磨你。尖銳的罪惡感能讓最敏銳的智力變得遲鈍。」
「如果我被迫選擇,我會認為是那位弱智者。但我必須坦承,我的能力不足,完全推論不出他就是麥可.歐斯本。」
「唉呀,確是如此!」
「但你在目擊欲取你和華生性命的快速攻擊上,的確觸及某個敏感點。除非你將它歸諸於意外?」
「我同意。記帳員無疑會找到工作,但他很快便會失去,最後又淪落街頭。」
話雖如此,我得到的印象卻是他們兩人都不看重我的說法,他們只是客氣,不願傷我自尊。
「我必須承認我看不出勛爵的第二項失誤為何。」
「當然可以,華生。我們並不想將你排除在討論外。」
「正是如此。我們必須將這個事實放在心裡的檔案中以供未來參考。我們到了,華生,邁克羅夫特正在等我們。」
「儘管他自稱沒有外科知識或經驗,他對外科工具卻相當熟悉。」
「以及,」福爾摩斯陰鬱地說,「他所受的重傷。」
「點燈工人的確切標記,」邁克羅夫特說。
「容我提醒你,你回想看看,我在卡費克斯勛爵面前弄掉那個手術箱,讓裡面的工具散落一地的事?他禮貌周到地撿起那些工具?」hetubook.com.com
「你是說那位點燈工人和記帳員?」
「太好了,華生。」
我不得不插嘴。「得了,得了,」我說,聽到自己重複我長久以來的抗議。「這太過分了!」
「一位不但不滿還嚴苛無情的雇主,」夏洛克說,「這從記帳員外套口袋裡的報紙正好翻到徵人啟事那頁便可為證。因此,他失業了。」
福爾摩斯在我們轆轆駛在鵝卵石道上時,坐著陷入沉思,但我在突然想到某件事時,大膽打擾他。
「恐怕沒有確實依據。但我無法忘懷我們離開蒙田街停屍間時的畫面。你應該記得,莫瑞醫生命令『皮耶』拿布蓋上那不幸女子的屍體。他的動作中雖然沒有任何奇怪之處可供我下任何結論,但他的舉止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他似乎對殘缺不全的死屍深為著迷。他在撫平蓋屍布時,雙手深情地撫摸過冰冷的肉體。他顯然沉醉於屠殺行徑。」
福爾摩斯沒有反駁。他不耐煩地搖搖頭說,「來吧,華生,狩獵開始。我們得追蹤一隻野蠻的野獸。」
「我們至少有權利懷疑他知道送來的人身分為何。」
「確實。」
「你認為他有罪的根據為何?」
福爾摩斯讀過那份摘要,眉頭深鎖,不甚滿意。「如果這份摘要沒包含主要線索,」他說,「那表示我們收穫太少,尚待調查的仍有很多。它未列出受害者,凸顯我們動作必須加快。我們已知有五件凶殺案,而我們的延遲無疑會讓列表增長。所以,如果你快快穿好衣服,華生,我們將招來一輛二輪馬車,出發去戴奧真尼斯俱樂部。」
夏洛克.福爾摩斯綻放微笑。「華生,對那位惡名昭彰的殺手,你可有候選人?」
「我想你必須對卡費克斯施點壓力。」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在陌生人室等著我們,我後來得知,他是從公務中忙裡偷閒,而白廳就位於俱樂部的街角處。我得附帶提一句,如此打斷他嚴格的日常規律,是前所未聞之事。m.hetubook•com.com
「夏洛克,」邁克羅夫特說,「自從你上次來訪後,我就沒再進過這個房間,但外面的臉孔卻從未改變。光看那條街的外貌,你來此好像只是昨天的事。」
「也有可能。但你一定得找到其他線索,夏洛克。」
「話雖如此,」夏洛克喃喃低語,「街道還是有變。古老陰謀死去,新的誕生。」
「我毫不懷疑,但時間緊迫。防止慘案再度發生至為緊要。兩個腦袋勝過一個。你也許會一語中的,節省我寶貴的搜查時間一或兩天。」
「我很確定,」福爾摩斯說,「卡費克斯勛爵並未完全吐實。」
「我不認為如此。點燈工人正在安慰最近才失業的記帳員。」
「給我細節,」他哥哥微笑著回答。「我可不能浪費整個下午。」
「福爾摩斯,」我說,「當我們要離開雪爾斯公爵的莊園時,你提到卡費克斯勛爵在兩件事上大大失敗。我想我知道其中一件是什麼了。」
邁克羅夫特的微笑很溫暖。對一個不愛交際的男人而言,他擁有讓人覺得自在的特殊才華。他在門口迎接我們,現在正朝可眺望倫敦最繁忙街道之一的大肚窗走去。我們跟在他身後,兩位兄弟並肩站著,觀看窗外不斷閃過的場景。
「非常可能,華生。儘管如此,辨識出這類關鍵和加以運用,會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我的雙手向上一攤。「我像往常一樣認輸!但另一個男人是點燈工人——這全然只是你的猜測吧?」
「大部分不會,但很多徵人啟事被畫了圈,顯示打聽過。在尋找新工作上如此積極進取,最後一定會有hetubook.com.com所斬獲。」
他的弟弟握緊拳頭。
「而且,你現在既然想起這點,關於勛爵,讓你又聯想到什麼?」
二十分鐘後,我們早已在陌生人室的安樂椅中安頓下來,坐著陷入沉默。邁克羅夫特打破沉寂。「到目前為止,你的描述精細,夏洛克。但我確定你有能力自己解開謎題。」
「確實不用,」福爾摩斯回答。「他是雪爾斯公爵的次子,麥可。」
語畢,我們便離開戴奧真尼斯俱樂部。
「真的?」
「我不懂,」福爾摩斯略微冷淡地說。
「也是狡猾的一隻,」邁克羅夫特明白警告。然後他說,「夏洛克,你在找一位臉上有疤痕的女人。還有,你也在找一個行蹤成謎的關鍵線索,麥可.歐斯本那位聲名狼藉的妻子。那意味著什麼?」
福爾摩斯以憤怒的眼神瞪著他哥哥。「你一定覺得我瘋了,邁克羅夫特!那當然是意味著她們是同一個人。」
「我也不會。」邁克羅夫特扯扯一隻耳朵。「當然,無須推理天賦便可辨識出神祕皮耶的真實身分。」
「那,或許,卡費克斯勛爵是我們掌握臉上有疤女人身分的關鍵。」
「由於他避而不談,我們若假設手術箱是他送來給你的,是否正確?」
「是的。」
「不妨也觀察,」年輕的福爾摩斯說,「他衣領上的墨水汙痕,他的筆在那兒碰到亞麻布,但他未曾好好整理他的西裝,要不然還算體面。」
「因為他得伸長桿子用火苗去點燃煤油,」夏洛克解釋道,「桿子下方不斷重複摩擦到他那部分的袖子。這是很基本的推理,華生。」
「我親愛的華生,從這點不難推測,」邁克羅夫特以一種讓我惱怒的和藹插嘴,「那男人對工作散漫馬虎,因此,我們可以藉此推論出一位生氣不滿的雇主?」
「但你說他會找到工作!」我對邁克羅夫特暴躁地說。「如果這傢伙如此無能,為何新雇和*圖*書主會考慮錄用他?」
戴奧真尼斯俱樂部!儘管我只進入過它寂靜的環境一次,卻對其記憶猶新。那是在奇特的希臘翻譯員案件發生後,邁克羅夫特將調查重擔轉移到他那較為活躍的弟弟身上時的事。我很榮幸也樂意將這個案件記述下來,以饗欣賞福爾摩斯的廣大讀者。
「我可以提供些微幫助,但我確定,辨識開膛手傑克的身分是我們的首要任務。因此,我必須問,你們認為我們曾遇到過那位凶手嗎?我們接觸的人中有開膛手嗎?」
兩兄弟評估我的建言時停頓半晌。接著邁克羅夫特嚴肅地說,「你的論點非常中肯,華生。我只能說,你也知道,想詮釋受傷心靈的人所做的行為非常困難。儘管這樣,你本能的厭惡,也許比我們所能運用的所有邏輯更有價值。」
「正是那兩位。」
邁克羅夫特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你必須收集更多細節,夏洛克。」
「他引起我極大興趣。博愛的斗篷是殘暴惡行令人激賞的偽裝。卡費克斯勛爵可能是將麥可送去給莫瑞醫生照料的幕後指使者。」
「那讓我們看看你究竟有哪些線索。或,不妨說,你究竟缺乏什麼。你這份拼圖離完整尚且很遠。」
「但你也許沒有注意到,他毫不遲疑地將每樣工具放回適當凹槽的熟練技巧。」
「時間,邁克羅夫特,時間!那是我的問題所在。我必須迅速辨識出這場混亂中的正確線索,馬上追查。」
儘管如此,這兩位兄弟在碰面時,似乎都不急於馬上處理手上的事物。邁克羅夫特是位體型巨大的安靜男人,灰髮濃密,五官突出,和他弟弟沒幾分相似之處。他伸出手時驚呼,「夏洛克!你看起來非常精實。在全英國和歐洲大陸奔波似乎很適合你。」邁克羅夫特將粗壯的手轉向我時說,「華生醫生。我聽說你逃脫夏洛克的魔掌,遁入婚姻了。夏洛克不會又重新捉住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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