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潔西大可用譏諷的口吻來說這段話。漢娜感激地看著她這位前室友。潔西將她的紅色鬈髮往後夾,髮梢披散在肩膀上,一雙靈動的藍眸水汪晶亮,雪白臉龐,脂粉不施。一百七十六公分的身高即使坐著,也像俯視著坐在對面的漢娜。潔西天生是運動健將的身材,高瘦精實。她對時尚完全無感,所以偶爾要出席特別場合,就得仰賴漢娜替她打點裝扮。
其實,他不完全是個缺席的父親,漢娜想著,按下快轉鍵,跳過廣告。他只是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不是去外地出差,就是忙著拓展社交生活,公司幾乎都丟給魯思.藺克。魯思是個認真負責的完美主義者,加上那時的工人,如古斯.胥密特,不止是工匠,簡直可稱為藝術家,所以公司經營沒出問題。至於兩個女兒,有蘿西跟著住在東八十二街的豪宅裡照顧她們,即使後來她們離家念書,但暑假或假日回家時,也永遠能見到蘿西。漢娜心想,誰都看得出來,只要寄宿學校願意收我們,他就迫不及待把我們送過去。
漢娜聳聳肩,「是啊,想也知道他會多開心。」接著,她模仿父親的語氣:「『漢娜,太棒了,太好了!』然後和圖書,完全記不得我剛剛跟他說什麼。但幾天後,忽然心血來潮跑來問我,服裝設計做得如何。我總覺得,他就像愛爾蘭劇作家辛約翰筆下的西部痞子英雄,永遠沒時間給我和凱特,而且,隨著年紀愈老,他反而跟我們愈疏遠。」
漢娜發現,有個能讓人百分之百信任的朋友,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心底的話,感覺實在很棒。「潔西,現在真的是緊要關頭了,我就是不懂為什麼我爸沒看出來。他用錢愈來愈誇張,妳知道嗎?去年夏天他竟然租了一個月的遊艇。租金一個禮拜就要五萬美元欸!家族事業這艘船就快沉了,他視而不見,卻跑去租遊艇享樂。真希望當年我們還小時,他就再婚。如果有個懂得打算的女人來管他,他或許會像樣一點。」
羅伯托拿著菜單,走回她們的桌位。「要點菜了嗎?還是等一下?」他問。
七點半,兩人在『敏朵羅』的雅座裡相對而坐。這間餐館廚藝精湛,氣氛溫馨,人氣一向很旺,此刻也是高朋滿座,人聲鼎沸。
「天哪,」她祈禱,「千萬不能是凱特的錯,千萬不能……」
「我想,她確實曾是他生命裡的最愛。唉,真希望我能記得她。那時我幾歲?才八個月吧?凱特三歲。的確,那www•hetubook.com•com是一場可怕的悲劇,害他失去妻子、弟弟康諾,以及四個要好的朋友,而當時,掌舵的人就是他。可是,我必須說,他良心不安,卻能夠女友一個換過一個——或者隨便妳怎麼稱呼她們。算了,不提我家的傷心事。既然這一頓是妳請客,那我就要好好享受,至於凱特和我爸及某個女人的聚餐,我就在心中祈禱他們能文明相待。」
凌晨五點,電話響起。是館長傑克.沃斯。「漢娜,發生意外了,廠區爆炸。不知道為什麼,古斯.胥密特和凱特在那裡。古斯死了,凱特在救護車裡,正被送往曼哈頓中城醫院。」他可以預期她接下來的問題,所以先一步回答。「漢娜,我實在不懂她和古斯為什麼會三更半夜去博物館。我現在正要趕去醫院,要我打電話給妳爸嗎?或者妳自己打?」
「蛤蠣醬扁麵和主廚沙拉。」這是漢娜的最愛。
兩個小時後,打道回府的途中——她家位於格林威治村唐寧街——漢娜再次想起往事。媽媽離開時,我才只是個小嬰孩。下計程車時,她想到這事,接著,又想起蘿絲瑪莉,馬塞。這位被她們喚為「蘿西」的褓姆,十年前退休,回家鄉愛爾蘭了。
「我要鮭魚和三色田園沙拉https://www.hetubook.com.com。」潔西說。
「我就老實說吧,關於這點,我存疑。妳母親過世時,他才三十歲,而且,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事,妳真認為,他對妳母親的愛,大到無法讓別人來取代她?」
週三,海瑟威.浩特時裝設計公司在下班前召開資深員工會議,會議中出現一個高潮時刻,那就是公司正式宣布,夏季的時裝發表會上,一些衣服可以讓設計師漢娜.康納利掛上她的專屬標籤。
這時,潔西彷彿讀到漢娜的心思,一邊把溫熱的義式麵包沾上剛倒入盤裡的橄欖油,一邊說:「妳那個帥爸爸好不好啊?妳把這好消息告訴他了嗎?我敢說他一定會很開心。」
之所以發生那場致命的釣魚意外,害母親、叔叔及其他四個人喪命,是因為父親駕駛的船隻在破曉前的昏暗天色中撞上一條纜繩——這條纜繩的兩端分別是一艘拖船和駁船。當時,他們正以一百一十公里的高速在大西洋奔馳,準備前往黎明時分的鮪魚聚集海域。她的父親道格.康納利,是這場海難的唯一倖存者。太陽升起後,海岸巡防隊的直升機發現他躺在救生筏上,昏迷不醒,傷勢嚴重。船隻沉沒時的殘骸擊中他的頭部。
等他走開,聽不到她們的談話後,漢娜啜飲一口酒,聳聳m.hetubook.com•com肩,說:「潔西,大學時,妳就跟我家的人很熟,對於我家的事情見得夠多,也聽得夠多,應該很清楚真正的狀況。市場變了,現在沒那麼多人買精緻的仿古家具了。況且,老實說,我們的東西,品質也比不上從前。五年多前,我們還有一些很棒的工匠,可是現在他們一個個退休了。我祖父三十年前去世後,我爸在祖父的得力助手魯思.藺克的協助下,才能撐起家族事業。那樁意外發生後,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出來,可是,走出來後,他的人生重心就不在事業上了。就我的了解,他和我叔叔根本沒真正參與公司的日常運作。以前大家都說,辛勤工作的老移民會希望子孫享有他當初所沒有的優勢好處,現在我覺得,這句話不見得成立。」
聽到這個好消息,漢娜第一個想分享的人是姊姊凱特,不過,都快七點了,她記得今晚凱特要和父親及他的新女友共進晚餐,所以,漢娜轉而打電話給手帕交潔西.卡爾森。她們兩人在波士頓學院當了兩年同學,後來漢娜轉到紐約流行設計學院,潔西則去了福特翰姆大學的法學院。
「想也知道妳們會點什麼。」羅伯托說。他在這裡做了十五年,早就知道每位顧客最愛的餐點。
「你打給他。」漢娜說,同時跳下床。和_圖_書「我這就去醫院,待會見。」
她們最喜歡的侍者羅伯托——他頭禿身圓,笑容滿面——前來倒酒。「兩位小姐,有好事要慶祝齣?」
漢娜不想睡,所以直到午夜十二點才關掉電視。十二點二十分左右,她迅速俐落地脫掉衣物,鑽入被窩裡。
電話另一頭的潔西開心得高聲歡呼。「天哪,漢娜,太棒了,妳一定會成為下一個聖羅蘭。半小時後『敏朵羅』見,我請客。」
潔西點點頭。「上次跟你們一家子吃飯時,我確實感覺到你們之間的關係滿緊張的。凱特當著我的面,頂撞了妳爸好幾次。」
漢娜跟潔西碰杯,啜飮一口酒,暗地希望自己別偷偷擔心父親和凱特的聚餐進行得如何。搖搖欲墜的家族事業,使得他們的父女關係也跟著岌岌可危。
「被你猜對了。」潔西舉起酒杯,「敬全世界最棒的設計師漢娜.康納利。」然後,對羅伯托說:「說不定哪天,我們兩個就要說,當初我就知道這女孩不是蓋的。」
願上帝保佑蘿西。她把我們一手帶大,可是她也常說,她很希望爸爸能再娶。「娶個好姑娘,來疼你那兩個漂亮女兒,當她們的媽媽。」進屋子時,她想到蘿西給爸爸的建議,輕輕笑了一下。她在最愛的那張椅子坐定,打開電視和DVD播放機,觀看她預先錄製的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