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摸著壁爐旁那座釘在牆上的牧師酒櫃。她曾聽過那些關於早期殖民的故事,故事中總提到每當牧師來訪時,主人都會請牧師喝一小杯酒。那個可憐的傢伙恐怕也需要喝上一杯吧,她想道,以前客廳中的壁爐是很少升火的,牧師一定凍壞了。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什麼事?」
曼憶看大海沖擊著沙洲,像噴泉般將充滿鹹味的水霧噴上天空。陽光在白色的浪花上舞動著,地平線上已經出現漁船的身影。她打開窗戶,聆聽著海鷗的叫聲,以及麻雀細小、嘈雜的啾啾聲。
房間裡有點冷,因此曼憶傾身把棉被拉到他肩膀上方,用唇輕吻他的額頭。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她覺得自己恐怕永遠找不到一個她想嫁的人。兩週後,她在輪船「傳奇號」上認識了亞當。那艘船當時正在進行環球旅程,而她的書中常寫到遠東地區,因此受邀在峇里島和新加坡之間的那段航程中演講。
「她幾點會來?」
曼憶和亞當互換了一個眼神。她的情感似乎很真誠。和艾美談了幾分鐘後,曼憶覺得伊蓮確實很了解這個女孩的專長。她從十三歲開始就兼差替人帶孩子,最近還照顧了一對年僅一歲的雙胞胎,她將來想成為托兒所老師。
十點整,一輛藍色的小車駛進車道。曼憶看著艾美往屋子走來,注意到她纖瘦的身材,一頭長長的金髮紮成馬尾。曼憶覺得這個女www.hetubook.com.com孩似乎有些強勢,像是她的手插|進短褲口袋的模樣,以及肩膀往前晃動的好鬥態度。
曼憶匆忙來到嬰兒床邊。漢娜正熟睡著,毯子好好地裹在她身上。如果我半夜曾進來過,我應該不會忘記才對,曼憶想道。是誰替她蓋上毯子的?
為什麼這樣比較好呢?曼憶曾想。當她看著熟睡的他時,又忍不住問自己,當那個愛得比較深的人有什麼不好?
當他向她求婚的時候,曼憶懷疑那多少和他即將三十三歲有關。但她不在乎。他們結婚的時候,她祖母多年前告訴她的一句話在她耳邊迴繞:「在一段婚姻中,通常會有一方愛得比較多。女人最好是沒有愛得那麼深的那一方。」
當她打開漢娜臥房的門,一陣涼風朝她撲來。我應該替她蓋條毯子的,曼憶想道,對自己的疏忽感到不悅。他們昨晚十一點上床睡覺前曾來看過寶寶,討論過是否該替她蓋毯子,最後決定應該不需要。顯然晚上變得比預期中要冷得多。
埋首於桌上辦公文件的亞當抬起頭來,「什麼看起來不太妙?」
旅程的第二天,她坐在甲板的躺椅上,亞當過來找她聊天。當時他去澳洲錄完口供,一時興起報名參加了同一段航程。「一路上會停留很多很棒的景點,而我也需要放一個禮拜的假。」他解釋道。那天結束前、她就意識到原來亞當就是讓她在
https://m•hetubook.com•com三年前解除婚約的理由。
還好他們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是有共同點的。雙方都是活躍的紐約人,而且都熱愛曼哈頓,雖然他們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亞當的家庭是公園大道上的有錢人,念的也是私校。她則在十四街的史塔維區長大,她母親依然住在那裡,而她念的則是那個學區的學校。湊巧的是,他們兩人都是從喬治城大學畢業的,雖然他比她早了八年。他們都喜歡海邊,亞當的夏天是在鱈魚角度過的,而她則是到可以當天往返的瓊斯海灘去游泳。
這棟房子面向麻諾馬宜沙洲,曼憶聽說這個海洋和海灣之間的沙洲,曾發生過無數次船難。幾年前大海沖斷了沙洲——亞當曾指給她看很多房子墜落入海的那個地點。但他向她保證,「思憶屋」因為距離海洋夠遠,所以是絕對安全的。
「是的……我……不,算了,沒關係。」
曼憶從亞當的懷抱中掙脫開來,靜靜地躺回她的那一邊。他半呢喃地呼喚了她的名字,可是並沒有醒來。她下了床,穿上睡袍,低頭看著他,唇邊泛起一個微笑。
然而,那個女孩一進來,卻給人另一種不同的印象。她先自我介紹,然後直接走到他們放在廚房裡另一張嬰兒床的寶寶面前。「嗨,漢娜。」她輕輕移動她的手,直到漢娜抓住她的手指。「聰明的女孩,妳真有力氣。妳要跟我當好hetubook•com•com朋友嗎?」
曼憶接過寶寶,「把她交給我吧。只請兼職保母,讓我們可以單獨和她相處,不是很好嗎?如果伊蓮未來的繼女真的會帶小孩,我們這個夏天就有好日子過了。」
已經七點了,強烈的陽光從拉起的窗簾縫隙照射進來。寬敞的房間裡面擺設簡單,只有一張四根帷柱的床、梳妝臺、服飾衣櫃,一張床邊小桌和直背椅。所有的家具一看就知道是貨真價實的高級品。伊蓮曾告訴她,在帕利先生過世前,他和他妻子從拍賣會上買下一大批十八世紀早期的古董家具。
他們說好她一個星期過來幾個下午,讓曼憶有時間可以研究蒐集她的寫作題材,如果他們偶爾想外出吃晚餐,她就會留到晚上。
她走進廚房,開始濾煮咖啡。十分鐘後,她手上拿著熱騰騰的咖啡,站在客廳裡,看著外面的大西洋,而太陽正慢慢在天空中升起。
她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於是走進玄關。亞當從樓上走下來,手裡抱著漢娜。「誰說她哭的時候我聽不見?」他聽起來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我已經替她換過尿布,而現在她肚子餓了。」
「好像是十點吧。」
早期的鱈魚角居民生活起居經常都在起居室,也就是現今的廚房裡度過,因為廚房裡的大壁爐散發著溫暖,裡面的空氣也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孩子們坐在飯桌旁,在燭光照耀下做功課,一家人在那裡度過漫長的冬日夜晚和-圖-書。她幻想著取代這棟房子命運悲慘的原主人,在這裡生活的世代家族。
帕利夫婦對這棟房子做了一番大整修。屋頂、水管、電線和暖氣系統都是新的。不過在外觀上,還有很多地方豁要修飾:飯應中褪色的摩登圖案壁紙實在難看至極:客廳和圖書室的吊頂吸音天花板破壞了挑高的空間。但那些都無所謂,這棟房子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夠將它修復,會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一件事。比方說,這裡有兩間相通的客廳,如果她擁有這棟房子,她會把其中一間改裝成小書房,以後漢娜和她的朋友就有地方可以聚會了。
「看起來不太妙。」曼憶低聲說道,上前去開門。
她走到樓梯下方時停頓了一下,突然感覺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一種極度的哀傷。一個念頭跳進她腦海裡:我也會失去漢娜。不!不!那太荒謬了,她激動地告訴自己。為什麼要有這種想法呢?
對他而言,那個經驗則有些不同。他是在隔年才慢慢愛上她的。曼憶有時候覺得,倘若他們不是住在曼哈頓僅隔三條街之遠,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他。
那個女孩要離開時,曼憶說:「我很高興伊蓮推薦妳過來,艾美。妳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他們一開始約會,曼憶就看出來,三十二歲的亞當對他的單身生活感到很滿意。他是個成功的辯護律師,有一間漂亮的公寓和數不完的女朋友。有時候他會好幾個星期都沒打www.hetubook.com.com電話給她。
「噓。」曼憶警告道。
等她離開之後,亞當輕聲說道:「那個孩子好像在害怕什麼。」
這個平常用唇槍舌戰來說服陪審團的優秀辯護律師,在睡夢中卻顯得絲毫沒有抵抗能力。他側躺著,用一隻手臂枕著頭。他的頭髮凌亂,已經露出些許灰白,頭頂也開始出現微禿的跡象。
她面帶微笑,從窗戶旁走開。在這裡過了三天,她已經完全習慣了。她在各個房間裡來回走動,計畫著要如何布置。只有主臥室裡的家具是貨真價實的。其他房間裡大部分的家具都是一般人買來擺設在出租房屋中的那種——便宜的沙發、塑膠貼面的桌子,以及看起來像是車庫拍賣買來的檯燈。但那張被漆成鮮綠色的長椅,應該可以用砂紙磨掉重新上漆。她用手撫摸著它,想像把它漆成介於棕色和米色之間的顏色。
曼憶很高興每間臥室都有壁爐,雖然現在是八月,所以他們大概是用不到。主臥室隔壁的那間臥房比較小,不過對寶寶來說剛剛好。曼憶將睡袍的腰帶繫緊,然後往走廊走去。
她想給漢娜一個吻,但她知道如果那麼做,很可能會把她吵醒。「待會兒見,寶貝。」她輕聲說,「我需要先靜靜喝杯咖啡。」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很儍,一定是亞當半夜起來,過來查看過寶寶,雖然那很不尋常,因為他通常是一覺到天亮的。也很可能是我自己來過,她想道。醫生開給她的睡前鎮定劑,讓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