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找到一份檔案，上面記錄的全是貝爾勃自最近的讀物中摘錄下來的句子。我立刻就辨認出了。在那許多個月裡，我們曾一起細讀過許多本書……這些引句都有編號，一共是一百二十句。「一百二十」大概是故意的選擇；要不然，也未免太巧了。只是，為何摘錄這些片段而非其他的呢？

現在，兩天之後，在我——但願——恢復了沉著之後，我可以說出我在潛望鏡中焦慮地重組出來的故事（只希望這是假的），兩天前我在貝爾勃的公寓裡所讀到的故事，也就是我這十二年來在皮拉底的威士忌和葛拉蒙出版社的塵埃之間過活的故事。

我回想過去這幾年，任自己的思緒馳騁，接受我們的幻想的啟示——我們的幻想以機器芭蕾舞為ｈtｔｐs://ｍ.ｈeｔuｂｏok.cｏm•com始，而在這個機械殿堂中即將變為儀式、佔有、幽靈、和驅魔的領域。

螢光幕上霎時充滿了字、線條、密碼，泉湧的溝通方式。

在勝利的狂喜中，當時我忘了自問為何貝爾勃會在所有的字中選擇「NO」這個字。現在我知道了，而且我也知道貝爾勃在清明的一剎那明白了我直到現在才明白的事。但是上星期四，我所能想到的卻只是我獲勝了。

今天，我藉著這份摘錄檔案來重新解析貝爾勃的其他檔案——這些檔案所敍述的整個故事。我像在數異教玫瑰唸珠般地唸著那些片段。對貝爾勃而言，這些句子中有些或許是警告，是解救的希望。或者連我也無法再分辨出常識與解纜起錨之意義間的差別了？我想勸服自己相信我的重新解析是正確的，只是最近如今天早上，有人告訴我——我，而非貝爾勃——說我瘋了。

在潛望鏡裡，我無法證明我在貝爾勃的檔案中所看到的是真的。我仍可逃進疑問中。也許，到午夜時，我會發現自己到巴黎來，像個小偷般藏在一間無害的科技館裡，只是由於我愚蠢地墮進了為遊客設計的迷宮，讓自己被蒸氣和馬達的韻律催眠了。

在我重組這幅拼嵌畫的當兒，我的情緒變化不定，由清醒變成憐憫又變成懷疑——現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去除此刻的清明，恢復那在神秘的幻象與陷阱的預感之間的擺動；恢復我在前一天熱切閱讀、次日在機場飛往巴黎途中又重讀那些文件時的想法。

我蹣跚地走進臥室，和衣倒到被褥凌亂的床上。

然後，在一陣恨意中，當我再度面對阿布拉非亞那遲鈍的問題：「你有口令嗎？」我打下了：NO。

那時已是六月二十一日，星期四，夜晚m.hetubook.com.com。我的兩眼痠得掉淚。自早上以來，我便一直盯著螢光幕，還有印刷機那點描式的字跡。我所看的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貝爾勃說過他會在早上打電話來。我必須在這裡等著。我的頭很暈。

我手舞足蹈，拍著手，又高唱一首老歌。接著我走進浴室去洗了把臉。等我回來後，我開始把一份份的檔案印出來，由最後一份開始，也就是貝爾勃在飛到巴黎去之前才剛寫下的東西。乘著印刷機執拗地軋響印刷之際，我吞了一點食物，又喝了些威士忌。

我對傑可波．貝爾勃真知道些什麼呢？在我與他共事的這兩年間，幾乎每天朝夕相處，我對他究竟有了多少了解呢？他自己承認是在不尋常的狀況下寫出的東西；在煙、酒、驚恐的迷霧中，與外界完全隔離的三天裡所寫出的東西，我能相信多少呢？

我又回到電腦前，開始以日期為序htｔps://ｗww.heｔubｏok.ｃｏｍ.ｃｏｍ印出其他磁碟片上的檔案。我找到了遊戲、練習，還有一些我所知道之事件的陳述；只不過這些事件是以貝爾勃的私人觀點訴說的，所以經過改造，使我耳目一新。我找到片段的日記，告白，和一個明知其努力注定失敗的男人苦悶卻固執地寫出的小說大綱。我找到對我所記得的人們的描述，只是現在他們卻換了一副面孔——邪惡的面孔，除非這是因為我將他們想成一幅恐怖的最後鑲嵌圖的一部份。

大約八點時，我從深而膩的睡眠中醒了過來，最初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幸好我找到了一罐咖啡，因此得以為自己泡了幾杯。電話並沒有響。我不敢出門去買任何東西，就怕貝爾勃會在我不在時打電話來。

等印刷機停住後，我開始看貝爾勃所寫的東西，卻感到異常震駭，無法決和*圖*書定那是一份不尋常的啟示，或只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

然而山丘上今晚卻十分寧靜，這樣的夏夜。

在地平線上，布里寇山後方，月亮正在緩緩升起。這幢大屋裡充滿了奇怪的沙沙響聲，也許是白蟻吧，老鼠，或是阿德利諾．卡內帕的鬼魂……我不敢一個人走過長廊。我待在卡洛叔的書房裡，眺望窗外。偶爾我會走到陽台去看看有沒有人爬上小山來。我覺得自己像在演電影似的。真可笑！「壞人來了……」

兩個晚上前，在五點到十點之間，當我站在潛望鏡裡等待之際，我想著探險、懸疑且狂亂的事件來排遣時間及提神。且像是順著某種非洲─巴西節拍般移動雙腿，以幫助血液循環。

我已闖進了阿布拉非亞。

貝爾勃、狄歐塔列弗和我是那麼不負責任地重寫了世界，或者——如狄歐塔列弗所會說的——重新發現在聖經中字母形成的黑線之間於熾熱下所刻的理應澄清《摩西五經》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