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烏拉
GEVURAH
三十七

「然而什麼?」
「一切?」
「可是我——」
「然後你們卻全都放棄了。我們這些贖罪的朝聖者拒絕為可口可樂撰寫廣告,只因我們反法西斯。我們對能在葛拉蒙出版社為花生米工作感到滿足,因為至少出書是為了大眾。可是你們,為了向你們沒能推翻的中產階級報復,便賣給他們錄影機,又以禪和保養摩托車的藝術來對他們洗腦。你們以折扣價格對我們出售你們那一套的毛主席思想,再用那些錢買煙火來慶祝新的創造力。毫不羞恥的。而我們卻一輩子都感到羞愧。你們愚弄了我們,你們並不代表純潔;那不過是青春痘。你們讓我們覺得像蟲,只因我們沒勇氣面對玻利維亞的軍隊,而你們卻趁他們走過大街時開始射殺後排的一些個可憐的混蛋。十年前,我們得扯謊以救你們出獄;你們卻扯謊以送你們的朋友『入』獄。所以我才喜歡這部機器:它很笨;它不相信,也不叫我相信,只是做我要它做的事。愚蠢的我,愚蠢的機器。一個誠實m.hetubook.com.com的關係。」
「令人不安。機器的勝利,存放在一間哥德式教堂裡……」他遲疑著,將辦公桌上的一些文件重新編制。然後他輕描淡寫地說:「那裡還有擺。」
「那不會夠的。」貝爾勃說:「你也得到別的地方去看看。例如,慕尼黑的科學館有間了不起的圖片檔案室。巴黎還有一所科學技藝博物館;要是我有時間,我自己也想再去呢。」
「有意思嗎?」
任何思索四件事物的人還不如從未出世的好;這四件事物分別是在上,在下,在前,在後。
「去把擺掛上嗎?」
「也可以這麼說。也因此擺令我困擾。它允諾了無限,可是將無限放在哪兒卻要由我決定。所以光是崇拜擺是不夠的;你還得做個決定,你必須為它找到最好的一點。然而……」
我到葛拉蒙出版社去的那個早上,他們正在安裝阿布拉非亞。狄歐塔列弗和貝爾勃為了上帝的名字爭得臉紅脖子粗,https://m.hetubook•com.com古德倫則懷疑地望著那部置身於愈來愈髒亂之稿件中的新機器,和那些正在介紹這部機器的人。
「擺。傅科擺。」
「我這一代甚至吃了更多的失望。」
「坐下,卡素朋。這是我們關於金屬史的計畫。」等我們兩人獨處時,貝爾勃對我出示索引表,章節大綱,和版面初稿。我的工作是審讀内文及找插圖。我提出幾個可能有來源的米蘭圖書館。
——《猶太法典》
「你是無辜的,卡素朋。你逃開而沒有丟石頭,你得到了博士學位,你沒有射殺任何人。然而幾年前,我卻覺得你也在勒索我。與個人無關,只是時代的循環。接著是去年,當我看到傅科擺時,我了解了一切。」
「幾乎是一切。你瞧,卡素朋,就連傅科擺也是個假先知。你望著它,想著它是宇宙間唯一的定點,可是如果你將它從科技館的天花板上移下,將它掛在一間妓院裡,它照樣擺https://www•hetubook•com.com動。而且還有其他的擺:在紐約聯合國大廈裡有一個,舊金山的科學館中也有一個,天曉得其他還有多少個。不論你把擺放在哪兒,它都是自一固定點擺動的,而地球卻在它下方運轉。宇宙的每一點都是個定點:只要你自那裡掛下擺就得了。」
「什麼擺?」
他點上一根煙,假裝他的苦澀都是裝出來的。為自己的毫無保留道歉。

「別吹牛了。總之,你錯了。對你們來說,那不過是一個階段而已,對我們而言卻是不同的。先是法西斯黨,就算我們還小而將之視為探險故事吧,我國的不朽命運卻是個定點。接下來的定點是反抗軍,尤其是對像我這樣的人,站在外邊觀察,將它轉變為一種過程,春天復返——就像春秋分或夏冬至;我總是將它們搞混……對某些人而言,接下來是上帝;對另一些人而言,接下來是工人階級;而對多數人而言則兩者都是。知識份子樂於思索英俊的工人:健康,強壯,準備改造世界。而現在,你hetubook.com.com自己也見到的,工人存在,卻沒有工人階級。或許那是在匈牙利滅亡的。然後便是你們這一代了。對你個人而言,過去的事是很自然的,說不定就像個假日。可是對我們這年紀的人來說,那是扯平;一個後悔、贖罪、復興的時代。我們失敗了,你們卻懷著熱情、勇氣和自我批判來臨了。為我們這些當時已三十五、四十歲的人帶來希望,希望和羞辱,但畢竟是有希望。我們必須像你們,即使代價是必須從頭開始。我們停止打領帶,丟開雨衣,買了粗呢絨外衣。有些人為了不為政府做事而辭了職……」
「然而……卡素朋,你沒把我的話當真吧?那好,我可以安心;我們不是對事情太當真的那種人……呃,我剛才說過,你會覺得你一輩子都花在將擺掛在許多個不同的地方,而它卻都不動,但是在那科技館裡,它動了。……你想在宇宙中有些特別的地方嗎?例如,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不,沒有人會相信的。你需要氣氛。我不知道,或許我們一直都在看著最合適的地方,或和_圖_書許那裡觸手可及,只是我們沒看出來。也許,為了要看出來,我們得先有信仰才行。嗯,讓我們去見葛拉蒙先生吧。」
「啊,人類的愚行!現在我們得正經些了。既然你要領薪水,就得先讓老闆見見你,摸摸你,嗅嗅你,說你幹得來。來讓老闆摸摸你吧;老闆的觸摸是可以治癒瘰癧病的。」
「或許是那裡的氣氛吧——因為是放在一所教堂裡——不過,相信我,你會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個所有的一切都在動,而在上方卻有宇宙之間唯一的固定點的概念……對那些沒有信仰的人而言,這是重又找到上帝的一個方式,而且不必向他們的無信仰挑釁,因為那是零極。對我這一代三餐都以失望為食的人來說,那可說是一種安慰。」
「上帝無處不在?」
於是他對我描述,一如我在兩天前——星期六——所看到的。或許我看擺的心得是來自貝爾勃已預先給我的印象。只是當時我一定顯得不太熱心,因為貝爾勃望著我的目光,彷彿我是個看到梵諦岡禮拜堂還會問:「就這樣而已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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