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烏拉
GEVURAH
三十九

「於是第二天早上,他來了。」
「總之,」貝爾勃繼續說:「那是個富於智識經驗的一晚。古柏那提會覺得好似喝乾了一杯加了麻|醉|葯的雞尾酒。他會聽其他客人閒聊,聽一則關於一個性無能大詩人的軼事。他會看,兩眼發亮地看最近版本的《義大利名人百科全書》,那是葛拉蒙正好帶去給X督察看某一頁的(你瞧,我親愛的朋友,你也名登眾神殿了;啊,那是很公平的)。」
馬紐夏斯出版社裡仍有六百五十本尚未裝訂的。葛拉蒙先生下令裝訂及運送五百本,運送費用由收件人支付。最後的帳目:作者付了兩千本書的製作費用,馬紐夏斯印了一千本,裝訂了八百五十本,其中五百本且二度收費。一年大約五十個作者,使馬紐夏斯永遠有好的收益。

平面天體博士,煉金術哲學家,無限長期的大當選人,喜來登薔薇的騎士王子,智慧殿堂的大首領,太古騎士,星星的大統領騎士,黃道十二宮的至尊,哈茲的牧羊人國王,象形文字翻譯者,金字塔的賢人,婆羅門王子,三火的守衛。
SFA是指一個自費的作者,因此馬紐夏斯是個虛幻的出版社。一共四個成員:葛拉蒙,葛拉齊亞太太,後側辦公室的記帳員,和在地下室寬大的貯藏室擔任搬運職員的獨臂人,陸其阿諾。
貝爾勃說他早就一直在想為什麼所有的女SFA都使用複姓:蘿瑞塔.蘇里密尼.卡康緹,朵拉.亞登季.傅亞曼,卡洛琳娜.巴托勒.西法盧。為什麼重要的女作家只有一個姓(只有艾芙.康坦-柏內除外)或根本沒有姓(如可蕾特),而一個SFA卻非得自稱是歐朵琳妲.梅左芳妮.沙沙貝娣呢?也許是因真正的作家之所以寫作是出於對其作品的愛,因而並不在乎他們是否成和*圖*書名——有些甚至用筆名——而SFA卻希望被鄰居和親朋戚友所認出。對男人而言,一個姓就夠了,而女人卻不然,因為有人只知她的娘家姓氏,有人只知她的夫姓,也有人是後來才認識她的。因此她們非用複姓不可。
促銷倒是不遺餘力的。十頁的新聞稿,包括作者傳記和批評論文。不必謙虛;反正報紙編輯會把它丟掉的。實際印刷:一千本,其中只有三百五十本會裝訂。兩百本給作者,大約五十本給次要的書店,五十本給地方雜誌,三十本給報紙以防他們需要在書評專欄中填滿一、兩行。這些書稍後會捐給醫院或監獄——你現在明白何以醫院醫不好病人,而監獄改正不了囚犯了。
貝爾勃拿那本百科全書給我看。「才不過一個小時前我還在向你說教,可是沒有人是無辜的。百科全書是由狄歐塔列弗和我編纂而成的。我發誓我們編這本書並不只是為了錢。那是最有趣的差事之一。每年我們必須準備一本最近的新版本。方法是這樣的:你編進一個名作家,和一個SFA,確定是以姓氏字母為順序。而且你不浪費篇幅介紹太出名的人。例如,在『L』字母下。」
葛拉蒙所創造出來的普魯茲利獎將在夏天頒獎。總共花費:評審團兩天的住宿及食物,加上給獲獎者的一塊鍍金獎章。來自其他馬紐夏斯作者的祝賀電報。
「然後呢?」
以馬紐夏斯出版社的術語來說,SFA曾是……可是我為什麼要用過去式呢?畢竟SFA仍然存在的。在米蘭,一切都仍若無其事地繼續著,然而我卻將每樣事物都投進了無比遙遠的過去。兩晚前在聖馬丁大教堂的本堂裡所發生的事租用了時間,把世紀的次序顛倒過來。或者只是我在一夜之間老了,或是害怕他們會找到我,使我好似躺在血泊中訴m•hetubook.com•com說一個已漸崩潰之帝國的年代,等著死亡……
後來我看到了已踏上詩途的古柏那提將會看也不看便簽下名字的標準合約,而葛拉蒙先生的記帳員卻大聲抗議低估了費用。以八點打字的十頁條款:外國權利,補充權利,改編成劇本,收音機與電視系列,電影權利,盲人點字版,為《讀者文摘》的濃縮版,保證無誹謗訴訟,所有爭論都由米蘭法院裁定。這個迷失在榮耀之夢的根本不會注意到說明最多印行一萬本卻未提及最少印幾本的條款,或作者所收之版稅與印行數量無關的條款,或——最重要的——一年之後出版者有權收回所有未售出之書本並打為紙漿,除非作者願以定價的一半買去的條款。在虛線上簽字吧。
「那還用說!他會一夜睡不著覺,夢想著藍普斯特的偉大。」
而且毫無反悔:馬紐夏斯在施與快樂。
「到這時網已撒下了。」貝爾勃解釋道:「而SFA便成團成團地墜入網中,如果他們可以成團的話。」
「然後呢?」
貝爾勃解釋道:「古柏那提會希望名登百科全書。他一向都說名人的名氣根本是一種詐欺,是評論家的陰謀所致。可是他還是想加入這個作家之家;這些作家同時也是政府機關的主任者流、銀行經理、貴族、行政官。名字出現在百科全書上,他便可擴大交遊圈子。假使他需要找人幫忙,他會知道該去找誰。葛拉蒙先生有力量將古柏那提提拔|出|來,推上高峰。晚餐快結束時,葛拉蒙會低聲叫他明早到出版社來一趟。」
馬紐夏斯是一家SFA的出版社。
貝爾勃很欽佩葛拉蒙先生。他覺得葛拉蒙擁有一種他自己所缺乏的力量。
「我真想不透陸其阿諾怎能以一隻手包裝書籍。」有一次貝爾勃對我說:「我相信他用牙齒。不過,他反正www.hetubook.com.com沒有那麼多書要包。正常的出版社把書搬運到書店去,但陸其阿諾只搬去給作者。馬紐夏斯對讀者並不感興趣……葛拉蒙先生說,最重要的是要確保作者對我們忠心。沒有讀者我們照樣過得去。」
藍普斯特,亞狄達(一九一九——)。作家,教育家,退伍軍人(銅星軍團,東非),思想家,小說家,詩人。是義大利近代文學界的新秀。藍普斯特是在一九五九年出版《卡馬西兄弟們》,三部曲之第一部,而嶄露頭角。本書以超高寫實手法和高貴如詩的靈感敘述廬卡尼亞的一個漁人家庭。《卡馬西兄弟們》贏得了一九六〇年的普魯茲利獎。數年之後三部曲的後兩部:《被解散者》和《沒有睫毛的豹》比第一部更加展現史詩的氣勢,眩人耳目,如詩般的行雲流水風格,在在顯出了作者無與倫比的卓越。藍普斯特曾任職公家機關,被目為操守高潔正直之官員,也是個模範父親與丈夫,和一個出眾懾人的演說家。
「葛拉蒙會對他說:『昨晚我不敢說——那會使其他人感到羞辱——但是你的作品,真是崇高無比。不僅是讀者的報告都很熱切,我個人也花了一整個晚上細看每一頁。一本應該得獎的書。棒,真棒。』然後葛拉蒙會走回他的辦公桌,將至少已因四位讀者的眷愛而翻舊(將稿件弄出縐摺是葛拉齊亞太太的工作)的手稿重重一放,然後以困惑的神情注視這個SFA。古柏那提會問:『我們要怎麼辦?』重複『我們要怎麼辦?』葛拉蒙會說這本著作的價值是無可爭辯的,但顯然卻超越了時代,至於銷售,那不會超過兩千本的,最多是兩千五百本。呃,兩千已超過古柏那提所認得的所有人了。一個SFA所想的並不是天文數字——或者該說,他的行星只包含和*圖*書熟悉的面孔:同學,銀行經理,高中的教師同仁,退休的上校。這SFA會想把他的詩集送給所有這些人,即使是給那些根本不在乎的人,例如屠夫或警察局長。面對葛拉蒙可能打退堂鼓的危險(別忘了:在家裡、小鎮上和辦公室裡,人人都曉得古柏那提把他的作品送去給米蘭的一家大出版社了),他會很快地計算一下。他可以領出所有的積蓄,以房屋抵押貸一筆款,借出部份退休金,變賣一些政府公債。他會羞澀地提議要負擔部份出版費用。葛拉蒙會顯得困惱。『那並不是馬紐夏斯平常的作法,可是,呃,好吧,就這麼說定了,你說服我了,就連普魯斯特和喬埃斯也得對冷酷的需要低頭的。費用是那麼高,目前我們就先暫定為兩千本吧,雖說合約上會註明可出到一萬本。你會收到兩百本作者贈書,好送給任何你喜歡的人,另外兩百本則留作評論之用,因為我們想促銷這本書,好比這是史蒂芬.金的新作。那就只剩一千六百本可批售了。這些,顯然不能給你版稅,但是如果這本書賣得好,使我們印第二版,那你可以拿百分之十二。』」
古柏那提傷痛成狂。他的親友們安慰他:人們只是不了解你,當然如果你屬於對的派系,如果你大筆賄賂,現在他們必已在各大報上評論過你的書了,這一切都是黑手黨手法,你必須節哀。作者贈書只剩五本,但還有很多重要的人該擁有此書。你不能讓你的著作變成紙漿,再製成衛生紙。讓我們看看大家能湊出多少錢吧,也許我們可以買回五百本,其他的,榮耀升天吧。
藍皮杜莎,賈思波.湯瑪西(一八九六——一九五七)。西西里作家。埋沒多時,死後才因其小說《豹》而成名。
最後,真相的時刻。一年半後,葛拉蒙寫下:親愛的朋友,如我所懼怕的和_圖_書,你比你的時代超前了五十年。佳評如潮,文學獎,但是卻沒賣出幾本書。大眾還無法接受。我們被迫在倉庫裡清出空間,如合約所示(附上影印本一份)。除非你運用權利以半價購買未售出之書,我們只有打成紙漿了。
——原始孟斐斯禮拜儀式的階級
馬紐夏斯的系統非常簡單。在地方報紙、專業雜誌、地域性的文學評論——尤其是那些只打算出它幾期就好的——登幾則廣告。中等篇幅的宣佈,加上一幀作者的照片和幾行尖刻的字:「我國詩史上一個高亢的聲音」,或「『芙蘿娜與她的姊妹』之作者最新完成的長篇鉅著」。

「呃,就拿古柏那提為例吧。一個月後,當我們這個退休的海關官員心焦如焚時,葛拉蒙先生會打電話邀他和幾位作家一起吃晚餐。他們會在最新的一家阿拉伯餐廳會面。這家餐廳非常的排外,外面沒有招牌,你得按門鈴並透過觀望孔報出姓名。裡面陳設豪華,燈光柔和,還有異國音樂。葛拉蒙會和經理握手,以名字稱呼侍者,並因為年份不對而退回第一瓶酒。要不然他會說:『對不起,老朋友,不過我們在摩洛哥馬爾喀什所吃的「哭死哭死」並不是這樣的。』古柏那提會被引見X督察;機場的服務全都在他的指揮下,但他真正的名氣來自於他是現在被聯合國文教組織所考慮之世界和平語言——寇斯莫藍多——的發明者。還有Y教授,一個著名的小說家,一九八〇年普魯茲利獎的得主,同時也是醫學界的領導人物。你教書教了幾年呢,教授?啊,那已是過去的事了;那時人們當教育是正經事兒。最後是我們迷人的女詩人,高雅的歐朵琳妲.梅左芳妮.沙沙貝娣,『貞潔振動』的作者,想必你一定讀過這本詩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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