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福瑞
TIFERET
七十八

自那時起,每隻活的貓頭鷹在我看來都如死的,被沙隆賦與一種硬化的永恆。我注視為動物法老抹防腐藥的那張臉,他濃密的雙眉和灰色的臉頰,無法決定他是個活人還是他自己的傑作。
一隻腹部被掏空的大鳥,隨著將牠刺穿的長矛而擺動。長矛自牠的頭穿入,而自牠敞開的胸更可見到矛經過了曾是心臟和砂囊之處,然後分枝而出成一上下倒置的三叉戟。其中較粗的一叉穿過如今空空如也的腹部,如一把劍般指向地面,另兩叉則叉入腳裡,再對稱地自爪中現出。那鳥搖擺不定,而三叉的尖頂又在地上投下了陰影,形成一個神秘的符號。
他拿了一個裝滿玻璃角膜和眼球的盒子給我看,彷彿是聖露西的劊子手收集了整個事業的戰利品。
「……無論在人類世界中發生了什麼,也是在下面計畫的。」
「是的,用雙手遮住眼睛吧。同時,在你那家公司裡,你們出版那一類的書……在你們的作者中有多少位猶太人呢?」
「一位心腸很軟的貴婦的大丹狗。」沙隆帶著一絲竊笑說:「她m.hetubook.com.com想記住這頭狗在他們同居時的模樣。你瞧,你先將動物剝皮,在皮的內側塗上砒霜皂,然後再將骨頭漂白。……你看看架子上收集了多少脊椎骨和胸腔。一個可愛的藏骨堂,你說是不是?用鐵絲將骨頭連接起來,重建骨架,再把它放在鐵甲上。我用乾草、紙糊和石膏來填塞。最後,再把皮膚鋪回。我也修復被死亡和腐爛造成的損害。這隻貓頭鷹——你不覺得牠看起來栩栩如生嗎?」
「那也是柯契爾所說的嗎?」
那天,我本想留在家裡——我有預感——可是莉雅叫我停止扮演王夫,去工作去。「砰,還有時間呢,他還不會出世的,我也得出去。再見。」
——埃森修.柯契爾,《地底世界》,阿姆斯特丹,簡森,一六六五,II,二七九~二八〇頁
為了仔細看他,我向後退了一步,因此感到有什麼東西摩擦過我的頸背。我一個悚慄,轉身向後,看到我已使一個擺錘動和*圖*書了起來。
我僵硬地答道:「我們並不要求作者填種族表。」
我聞著那停屍間的氣味,說道:「這一定是一份令人著迷的工作吧。」同時我想到了在莉雅腹中顫動的生物。我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萬一那小東西死了——我告訴自己——我要把他埋了。我要他餵食地下的蟲,使土地肥沃。唯有那樣,我會覺得他還活著……
「哪一類?」
沙隆仍在說話。他從一個架子上拿下一個奇怪的樣品。大約有三十公分長。一隻龍,一隻有黑膜翅膀的蜥蜴,外帶雞冠,還有張開的顎露出鋸齒般的利齒。「很漂亮,不是嗎?我自己的成品。我用了一隻火蜥蜴,一隻蝙蝠,蛇鱗……一隻土龍。我的靈感得自這個……」他指指放在另一張桌子上的一大本對開書,以皮結裝訂古舊羊皮紙而成。「那花了我一大筆錢。我並不是個書籍收藏家,但這卻是我非有不可的一本書。這是埃森修.柯契爾所著的《地底世界》,第一版,一六六五年印行。這便是那條龍。很像吧,你說是不是?這龍住在火山https://m.hetubook.com.com洞穴裡,那個好耶穌會信徒是這麼說的,而他對已知的、未知的、不存在的,全都無所不曉……」
那裡必然曾是一間公寓,只是沙隆將所有的隔間拆除了,所以我看到的是個洞穴,寬廣,煙霧迷濛。為了某種不明的建築原因,這幢樓房的這一翼是雙重斜坡屋頂,所以光線是傾斜投入的。我不知道是玻璃窗髒了還是用毛玻璃,抑或沙隆裝了百葉窗以防止直接日晒,或者是因為四周堆滿了物件以聲明害怕留下任何空間,總之在這洞穴裡的光線是屬於暮色的陰暗。房間由舊藥架分隔,成拱形狀而留出通路、接口、景觀。主要顏色為棕色:物品、架子、工作檯、日光和古老檯燈混合的光線。我的最初印象是走進了一間工具師的工具室,因年代久遠而積滿了塵埃。
「不是的。他只關心自然而已……不過很奇怪的,這本書的後半部談的是煉金術和煉金術士。還有,就在這裡,你瞧,這是對薔薇十字會的攻擊。為什麼要在一本寫地下世界的書中攻擊薔薇十字會呢?我們的耶穌會信和*圖*書徒略有所知;他知道最後一批聖堂武士逃難至地下王國艾佳沙……」
「這並不比製造昆蟲標本那樣容易,只需要一個盒子和一根針就成的。例如,這隻鳥便得先用福馬林處理過才行。」他說。
等我的眼睛逐漸習慣之後,我看見自己置身於一個靜止的動物園裡。一隻有玻璃眼珠的小熊爬在一根假樹枝上;一隻瞪眼貓頭鷹站在我身旁;在我前方的桌子上有隻鼬鼠——也有可能是鼦鼠或臭鼬;我看不出來。那隻鼬鼠後面有一隻史前動物,貓科的,只有骨架。那可能是頭美洲獅,或是豹,或是一頭大狗。部份骨架已以稻草和捏和物蓋了起來,而且全身骨架都有鐵甲撐起。
我大膽地說:「而且他們似乎還在那兒。」
這可怕的雜種必不是出於一個母親的子宮,而是出自一個夢魔,一個淫|魔,或別的可怖的惡魔,好似在一個腐臭且惡毒的菌中孵育的,牧神與精靈之子,魔性多於人性。
「你切不可以為我是個反閃族的人。不是的。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我所想的是某一特定種類和_圖_書的猶太人……」
「一隻很好的金老鷹樣本。」沙隆說:「但是我還得再為牠花上幾天工夫。我剛剛才在選眼珠呢。」
我想到了《黑色作品》,莉雅的肚子,和正在掙扎著要破出其甜蜜火山的小東西。
他將那本書翻到另外一頁,上面繪有一球形物,看來頗似解剖學上的器官,腫脹色黑,覆蓋了透明如蜘蛛網的網狀物,蛇狀血管。「如果柯契爾是對的,在地心裡的路徑比地球表面上的更多。無論在自然界發生了什麼,都是源自於地下的熱和蒸氣……」
「你總是想著地下的世界。」我想起了我們在慕尼黑的對話,以及我無意間透過戴奧尼索斯之耳所聽到的話。

「我想是工程專家吧。」
「我知道哪一類……」
我才剛到我的公司,沙隆先生的門突然開了。這老先生穿著他的黃色圍裙出來了。我無法避免的向他致意,他便邀我入内。我從未見過他的實驗室。
「他們還在那兒。」沙隆說:「不在艾佳沙,而是在隧道裡。也許就在我們下面,就在這兒。米蘭也有地下鐵。是誰決定的?是誰指揮開鑿的?」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