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橋奶奶提到了一所知名大學的名字,班上有一個同學的表姊讀那所學校,有一天中午,大家還熱烈討論過,聽說那所學校相互打招呼時都會說「向你請安」,去廁所時要說「我去花田一下」。
如果媽媽從小生活在這附近,如果只考慮學力的問題,媽媽應該也可以考進這所學校。只要親自走一趟、調查一下,不要道聽塗說,而是親自瞭解,就知道入學門檻並沒有多高。
日本第一位女性諾貝爾獎得主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生也不是夢想。聽到這句話時,奶奶雙眼發亮,豎起了耳朵。之後又參觀了所有主要的教室,每次都提到了奧運選手、世界級藝術家,反正每次很誇張地扯到世界的層級,但奶奶似乎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所以在說服奶奶時,我也絕對沒有否定那所學校和奶奶,而是徹底傳達了我內心強烈的想法。
「啊喲,原來妳生的是兒子,獨生子嗎?一定很優秀。」
「妳別再提這些讓人害羞的事了,我只是數學稍微好一點罷了,畢業之後,完全沒有任何用場。如果我可以像妳一樣擅長裁縫和編織,不知道該有多好,不管是我老公還是兒子,不要說為他們織毛衣,甚至都從來不曾為他們織過一副手套。」
那位奶奶笑著說,在她身旁一對長得很像的母女也露出了相同的微笑,很有禮貌地向我們打招呼。
這一天。我們就決定了上哪一所中學的事。幾天後,奶奶建議我去上補習班。得知爸爸以前也讀過那個補習班,我二話不說答應了。雖然沒有想到進補習班也要先考試,但總算通過了考試,之後順利進入了學區內的公立中學。
「看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他以前數理的科目比較強。」
奶奶一改之前的口若懸河,字斟句酌地說了起來。
不僅如此,媽媽還催爸爸,趕快調回東京總公司。然後……
「我記得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叫妳居禮夫人。」
即使這樣。我仍然選擇了其他學校,是因為在去參觀那所學校之前,我就已經有了想讀的學校,而且那樣的想法更加強烈。
走進本館,陳列了獎盃和獎狀的玻璃櫃一直延續到走廊盡頭。奶奶搶先想到晚餐時聊到上中學後,要參加什麼社團,年輕時曾經參加劍道社的爺爺建議我加入運動社團,看到玻璃櫃時,興奮地說:「原本覺得網球社不錯,但曲棍球也很帥氣。」
「妳女兒以前也讀這所學校嗎?」
前橋母女聽到這句話,驚訝地互看了一眼,但並沒有回頭阻止兩位奶奶的談話,只是對我露出了苦笑,似乎在說「真傷腦筋」。如果我當時也還以
m.hetubook.com.com笑容,聽到兩位奶奶之後的談話,也能夠像她們母女一樣一笑置之嗎?「我們一起笑笑就好。」前橋母女向我伸出了手,但我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低下頭,無視她們向我伸出的手。
我這個人個性並不活潑外向,所以無法輕鬆地問身旁的校友「真的是這樣嗎?」當然,現在仍然不是。
兩位奶奶完全不顧家人的反應,繼續聊得不亦樂乎。她們可能覺得只有她們能夠聽到談話的內容,或是陷入了現場只有她們兩個人的感覺,就像十幾歲的少女一樣。
我至今仍然清楚記得對奶奶說的話。那天,爺爺也很早就回家,三個人一起吃完晚餐,在奶奶為爺爺準備了咖啡,為她自己和我泡好紅茶時,我鼓起勇氣開了口。
「我覺得人和樹木的年輪一樣。」
但是,兩位奶奶的話也有令我感到有興趣的部分。雖然她們當年讀的是貴族學校,但那時候戰爭剛結束不久,奶奶似乎不太擅長裁縫,前橋奶奶為她代勞,奶奶就把數學作業借她抄作為回報。聽到她們聊這些,我覺得有了新發現,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奶奶也有擅長的科目。
「如果是這樣,不知道該有多好。」
「話說回來,幸好我們現在才重逢,我女兒太文靜了,不適合嫁進妳家。妳的孫女叫香香?一看就知道很聰明,和妳小時候一模一樣,妳媳婦一定很優秀,才能夠過妳這一關。」
我不一樣。當時沒有發現參觀學校時產生的這種想法是一種傲慢,成為我人生中最大的後悔。
音樂教室很棒喔。雖然奶奶很想帶著我自由參觀,但參觀學校時,首先必須集中在指定的教室內聽取說明,然後再分成幾組,在學校職員的帶領下,按照規定的路線參觀。
因為事發之後才懊悔,所以稱為後悔。人生無法為尚未發生的事後悔。
但是,後來搬到了笹塚町這種鄉下地方,想到必須靠自己一個人創造出這樣的環境,也許媽媽著急起來。爸爸和奶奶不一樣,對媽媽說,不必讓我做這種事,但媽媽反駁說,還不都是你媽媽逼我的?於是爸爸就無言以對了。
兩位奶奶一路聊不停,從學生時代的回憶漸漸聊到了各自的情況,但她們並不是直接聊自己的事,而是問對方的事,就好像在摸索隔著牆壁的未知事物,先丟一塊小石頭,覺得這樣應該不至於失禮,只是有點無趣,於是下一次丟一塊大一點的石頭試試。
即使這樣,爸爸和媽媽還是結了婚,生下了我。難道媽媽想靠我彌補被奶奶暗示欠缺的部分嗎?想要讓我從小日積月累和-圖-書,在奶奶面前爭一口氣嗎?
「我們以前那個年代,努力不都是靠日積月累嗎?不光是讀書,日常生活也一樣,無論多麼想說話,嘴裡在吃東西時,絕對不會開口說話;一個人在圖書室看書時,也會坐直身體。不是因為有旁人在看,或是會挨罵,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習慣,我相信這是從懂事的時候開始日積月累培養起來的。但隨著時代的變化,有人覺得不需要努力,只要在必要的時候努力一下就好,而且覺得這種人才是聰明機靈,在高中二年級之前經常蹺課到處玩,成績單上都是一分、兩分的人,到高三時才發憤讀書,考上知名大學,這種人真的那麼了不起嗎?如果說,從小就腳踏實地,持續努力的人就像是一層一層樹幹很扎實的樹木,這種臨時抱佛腳的人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樹幹內部完全是空洞,這種木材能夠造出怎樣的房子?也許有人認為禮儀什麼不需要,要去高級餐廳用餐時,再稍微查一下用餐禮儀,稍微練習一下就好,如果真的是聰明人,只要稍微翻一下禮儀相關的書籍,馬上就可以記住,但仔細觀察一下舉手投足,就馬上可以看出到底是真材實料還是臨時抱佛腳。當然,出生在無法學習這一切的環境也是一種不幸……」
「所以,我想去讀爸爸以前讀的學校,如果可以,也想讀和爸爸同一所高中和大學……」
淚水流了下來。晚餐前一次又一次在腦海中預演時,並沒有很想爸爸,也不覺得難過,但說出來時,就好像剝掉了一層又一層薄皮,露出了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感情。
如果當時聽從奶奶的意見,就沒有現在的我,八成也無法成為電影導演,也不可能在國外影展得獎,那些出現在大銀幕上、我所崇拜的人,更不可能主動提出想和我合作。
原來奶奶也有年輕的時候。當時年幼的我為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感到驚訝,想像奶奶年輕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我無法順利想像出年輕的奶奶,只能想像現在的奶奶穿上中學制服的樣子。
因為我完全沒有發現那是援手。
「因為我外孫女說要來參觀,我覺得很懷念,所以今天就一起跟過來了,我現在姓前橋。」
也許媽媽只是想得到認同。
建在高地上的這所學校可以比家裡更清楚(也可能受到天氣的影響)看到沉落在海上的夕陽,我只為這片景象無法成為日常的景色感到有點可惜。
奶奶表示了同意,爺爺也沒有反對。
「我也想見他。雖然好幾次在妳身上看到了妳爸爸和*圖*書
的身影,但我一直提醒自己,妳就是妳,但是妳不介意我在妳身上看到爸爸的影子,對嗎?……真期待妳的入學典禮。」
奶奶似乎已經認定我會讀這所女校。我像奶奶一樣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就像闔起書本一樣。把這片景象甩離腦海,看向前方。我應該再也不會來這裡了。
我覺得奶奶不是身為家長說這句話,而是沉浸在對自己青春時代的回憶中。
但其實我更想過那種告訴祖父母和朋友,自己有這種夢想,然後被一笑置之,被歸類為平凡的人生。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過著那樣的生活是多麼幸福的歲月中,電影只要成為生活中的點綴就好。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是因為感到心虛,覺得自己有可能考不上那所大學?還是發現奶奶漸漸繃緊了臉上的表情?我對這件事的記憶有點模糊,但我告訴自己必須明確說出來,為了激勵自己,我把原本就沒有彎腰駝背的身體挺得更直了。
我並不是否定那所學校,原本還以為那裡是一個充滿賢妻良母這種過時價值觀的地方,但驚訝地發現學校致力於超越國家和性別框架的活動。如果奶奶沒有遇到她的老同學,聊那些話,我或許會像奶奶一樣雙眼發亮地聽學校職員的說明,在回家的計程車上大聲宣布,我絕對要讀這所學校。
我已經習慣教學參觀日時,奶奶夾在許多年輕媽媽中間這件事,而且坐在我附近的同學也曾經說,妳奶奶很有氣質,讓我感到很高興。奶奶的身體很挺,皮膚也很有光澤,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甚至曾經有人驚訝地問,她真的不是妳媽媽,是妳奶奶?
我並不是因為討厭奶奶,我知道她很疼我,讓我不至於為自己沒有父母感到抬不起頭。雖然在教養的範圍內有時候說話比較嚴厲,但從來不曾否定我的人格。
那裡是一個不必假裝,自在做自己的地方。這種感覺持續了多久?只不過像我這種不擅長偽裝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情都寫在臉上的笨人,應該乖乖地和身處相同環境的少數人一起,在大人的保護下生活。
如果我們一家三口從笹塚町搬去橫濱,媽媽會希望我就讀今天去參觀的那所女校嗎?答案是會。雖然奶奶、媽媽和我三個人一起去參觀學校,聽到前橋奶奶的女兒也是從這所學校畢業,媽媽心裡應該很不好受,但應該覺得只要我進了這所學校,她肩上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太厲害了,如果早一點和妳重逢,可以為我們的兒子和女兒安排相親。」
奶奶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似乎可以聽到她內心「其實我完全不在意這種事」的心聲。前橋奶奶雖和*圖*書然也察覺了,但她們兩個人都差不多。然後就一下子跳到了其他話題。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從奶奶口中聽到充滿偏見的歧視性言論。如果那些言論來自於曾經讀過那所學校的自信,我不希望去那種會產生自己高人一等錯覺的地方。
奶奶建議我去就讀中學和高中一貫學校的私立女中,因為奶奶當年也曾經就讀那所知名的貴族學校。我也和奶奶一起去參觀了那所學校,一踏進校門,眼前的景象會令人陷入一種錯覺,彷彿踏進了《小公主》中的英國寄宿學校。紅磚的校舍,鋪著草皮的中庭除了有精心整理的花圃,還有白色噴水池。
所以我決定不去就讀那所學校。
但這種微不足道的事和後悔無關。
在參觀校園時,大家也都按照五十音的順序排隊跟在帶路的職員身後,長谷部和前橋剛好是最後一個和倒數第二個,所以兩位奶奶根本不在意完全聽不到職員介紹的聲音,而且因為她們原本就熟門熟路,所以反而覺得正合我意,兩個人不停地說著「真懷念啊」,參觀的時候也落後了隊伍一大截。
因為她們走在我身後,我只是感受到她們之間漸漸有這樣的感覺,忍不住有點害怕。前橋母女無奈地相視而笑,我很期待在前面帶隊的老師可以提醒她們不要說話,但看到職員似乎忙著回答身後熱心家長的提問,馬上就不抱希望了。
「是啊,所以打算讓外孫女也讀這所學校,可以的話,一直讀到大學。」
看電影時,會因為感動和悲傷流淚,這是為別人的故事所流下的眼淚。那一次應該是來祖父母家之後,我第一次為自己的事流淚。雖然來祖父母家已經五年,他們都很疼愛我,但原來在我內心仍然渴望父母的愛。
也許奶奶在媽媽面前也說過那番話,只是不知道是否用了年輪的比喻。雖然應該不是當面對媽媽說,但媽媽就在可以聽到說話聲的距離,或是奶奶根本沒有確認媽媽在哪裡,就對別人說了這番話。我猜想八成是對爸爸這麼說。
回到家,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回想起奶奶剛才談話中的一部分,不,其實聽到的時候就開始靜靜地侵蝕我的腦袋,然後慚漸成形,開始蠕動。
「小香,我覺得妳一定可以進入理科班。」
奶奶說完,順便報上了一所國立大學的名字。
沒想到奶奶比我想像中更乾脆地支持了我的志願。
我一直以為,媽媽要我做習題集,是希望我成為她心目中理想的孩子,符合她嚮往的生活、嚮往的孩子,但也許媽媽並不是為這種事煩心。
奶奶站了起來,從架子上拿了用蕾絲盒套的面紙盒,輕輕放在我和圖書面前。在我伸手拿面紙之前,自己抽了一張,按著眼角。
奶奶用力嘆著氣。
當回程的計程車已經等在校門口時,奶奶仍然依依不捨地頻頻看向化學教室所在的那棟校舍。
我不僅猜對了,當學校將學生和家長分成六組後,在同一個星組(也許是因為假設使用數字或是英文字母,會導致有人誤以為是按成績編組,所以使用了雪組、花組等好像寶塚歌舞團一樣的方式命名)中,外婆還遇到了她當年的同學。
媽媽並不是奶奶認為的那種從小日積月累的人,奶奶口中那個即使學會了用餐禮儀,卻無法舉止優雅的人,應該就是指媽媽。
雖然我知道,無論在任何環境中,自己的努力最重要,即使我還是個孩子,也知道並不是那所學校的所有人都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雖然媽媽應該會因此給我壓力,但應該不會要求我做那所學校的考古題集,把我關去陽臺或是關在門外。
前橋奶奶言不由衷地附和了一句,顯然她厭倦了奶奶的長篇大論,這時。剛好走進化學教室,看起來就像是電影中常見的那種大學研究室,帶隊的老師介紹說,這所學校在十年前增設了數理資優班,資優班的學生在高一結束時,就完成了普通高中三年的課程,之後兩年期間和國外知名大學合作,參與世界上最先進的研究。
「奶奶,我覺得今天見到了在我還沒有出生,很久很久以前,還是中學生的奶奶,我很高興。想像在教室,在體育館都曾經有奶奶的身影,應該是這樣上課,奶奶應該跑得很快,就覺得比之前更瞭解奶奶好幾倍,比以前更覺得我們是一家人。」
媽媽當然也有自己嚮往的生活,所以才會離開溫泉町,去大都市讀大學,我不知道爸爸和媽媽相識的過程,但總之他們相遇、結了婚,只不過奶奶並不歡迎媽媽。
「我知道那所學校很優秀,我很驚訝日本竟然也有這樣的學校。但是,即使不去那所學校,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奶奶,也可以從奶奶這裡學到很多可以在那所學校學到的重要事,但是,我想更瞭解爸爸,我想知道爸爸看到了什麼,帶著怎樣的心情過每一天。我想瞭解爸爸,我想見爸爸……」
「原來妳在想這些事。」奶奶有點害羞,但心情愉悅地說。
當我走進指定的教室內,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不少奶奶。雖然我習慣奶奶出現在我的學校,但看到和奶奶相同年紀的其他人擠在一群媽媽中,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我豎起耳朵聽她們聊天,聽到有幾個奶奶說「我們以前那時候如何如何」,所以我知道很多人和奶奶一樣,都是這所學校的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