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完案發經過後,力輝斗說,他記得犯案時所有的事,他很正常,所以不需要做精神鑑定,請直接判他死刑……這是他在鑑定第一天說的話。」
導演從皮包裡拿出寶特瓶的水喝了起來,用手帕擦了眼角和嘴角。雖然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擾,但還是說了聲「抱歉」,然後重新坐好。
包括我在內的那些小學生都把力輝斗當傻瓜,但並不是當他的面說這種話,無論是做算數題或是猜謎題,只要有同學答不上簡單的問題,其他人就會笑他說:「你是貓將軍嗎?」甚至有同學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雖然不想讀書,但至少不想成為貓將軍那樣的人。
雖然從山麓就可以看到鐵塔,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條路竟然可以通往鐵塔。
(殺害父母的方法)
我拿著筆,忍不住脫口問道。我忍不住感到納悶,這算是虐待嗎?但還是做了紀錄。雖然並不是期待有什麼激烈的行為,但原本還以為情節會越來越嚴重。
我原本想像法院是一個氣氛莊嚴的地方,結果發現開朗的氣氛和市公所或文化會館的大廳沒什麼兩樣,坐在好幾張座椅上的人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很嚴肅,和在等待舞臺劇或是音樂會開場沒什麼兩樣。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看著導演,但導演根本不在意我的反應。
導演搶先說出了口,醫生對著導演深深地點了點頭。
當導演這麼宣誓時,我為坐在她身旁的是自己而感到驕傲。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參與,不,是必然能夠挖掘出比現實社會更加現實的工作。
我覺得導演的動作似乎表示要重新回到立石力輝斗的話題,於是我也重新坐好,稍微挺直了身體。
我完全沒有想到葛城淳和醫生竟然是個女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且她漂亮的臉蛋也讓我倒吸了一口氣。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已經四十五、六歲,比起白袍,感覺更適合穿和服。
他經常幫忙洗碗、做家事,但從來不曾得到稱讚,妹妹只是把垃圾丢進垃圾桶,就會得到稱讚。
他把剩下的蛋糕放在沙良房間的桌上,把紙袋也放在旁邊,為蠟燭點了火。
但在到了東京一年之內,我發現只有被問的我自己這麼認真思考這種問題,這種事對問的人根本不重要,因為十之八九的人問這個問題,並不見得真的打算去那裡。
導演指著我的筆記本問。
「我可以看一下嗎?」
「心理諮商並不是偵訊,而且也並非只是根據嫌犯的證詞進行判斷,會根據對方動作、視線、說話方式、心理測驗,有時候為了深入瞭解證詞的真假,還必須改變措詞,在不同的日期重複問相同的內容。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面對照理說不願回答的問題,或者說,在不回答反而更自然的狀況下,他仍然很努力陳述,真的是很努力,沒錯,他看起來像是在逼迫自己回答如何痛恨妹妹和父母,如何犯案。他有想要隱瞞的事。雖然有人靠謊言來掩飾,但他是靠稀釋能夠說的事實,掩飾他想隱瞞的事,所以必須搞清楚隱約看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你剛才說,你要做一個好人。在服刑結束後,你想要怎麼做人?」
「不知道是怎樣的人?應該是女神級的超級大美女吧。」
導演問,我慌忙拿起桌上事先準備的筆記本和筆。因為葛城醫生希望不要錄音,所以由我負責記錄,但剛才竟然只是呆若木雞地聽醫生說話。
「那倒未必,比起被告的長相,我對說謊的人長什麼樣子更有興趣。不知道她露出怎樣的眼神看著對方,又用怎樣的聲音慫恿對方。」
導演自言自語著,似乎在說,會因為這種原因殺人嗎?
我聽了導演的問題後,也跟著點頭。
但律師並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也許是國情不同的關係,也許只是日本的大學讓人有隨便的感覺,在他的國家,讀大學就意味著會勤勞刻苦,對社會做出貢獻。
我這才發現;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我還是只追求自己想看的事。雖然感覺很像,但其實不一樣。我追求的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事,導演追求的是更深層的東西。
我隨口自言自語,導演也一臉認真的表情回答說:
我沒有回事務所。直接回了家。一回到家,就立刻躺在床上。雖然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貓將軍的樣子,但腦海中只浮現出站在夕陽下的黑色影子。明明是認識的人,難道因為增加了不瞭解的要素,就連記憶中的樣子也變得模糊了嗎?
我有很多話想和導演討論,原本還很期待和她相處的時光,覺得回程的時間會在轉眼之間過去。
關於被告責任能力問題,選任明神谷源之助醫生(以下稱「明神谷醫生」)為鑑定人,以「被告在犯案時及現在的精神狀態、被告在犯案時及犯案前後的心理狀態」為鑑定項目進行鑑定,已獲鑑定人提出的精神鑑定書及精神鑑定書補充說明等(以下將所有這些內容統稱為「明神谷鑑定」)鑑定結果。
他看到沙良從廚房拿來切蛋糕的菜刀,不假思索地拿了起來,刺向她的胸口。
「開庭都這麼馬虎嗎?」
(關於力輝斗的虐待)
我在說最後幾個字時看向導演,我們的視線交會,幾乎可以聽到視線交會時啪滋的聲音,我慌忙低頭移開視線。我發現自己穿了一雙黑色包鞋,原本還以為法院是必須穿這種鞋子的莊嚴場所。
葛城醫生說到這裡,垂下了眼睛,我也把筆記本放在桌上。雖然我就像書記官一樣拚命記錄,但除了媒體報導以外,也已經看過法庭的審判紀錄,並沒有聽到任何新鮮的內容。
原來如此,如果繼續進行心理諮商……但某些東西打斷了我繼續想下去。網路上的報導。葛城醫生為什麼在這裡?剛才裝麻糬的鋁箔紙被空調吹出來的風吹得搖晃了一下,發出啪沙沙的聲音。
「你現在有什麼話想對媽媽說?」
沙良對他說:「如果我以後成為偶像出道,被人在網路上公布有你這種家人,搞不好會毀了我的前途,我看你還是自殺好了。」
他想到了父母可能來不及逃生,相反地,他強烈希望他們無法逃生。
「我一直認為法院的判例和作為判例根據的精神鑑定報告,是專家經過充分仔細的調查後得出的結論,根本不允許外行人提出任何假設性的質疑,即使外行的偵探再怎麼調查,也不可能查出更多真相。但是,我現在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當然不是要為被告寫成長史,如果可以在法庭上朗讀這些內容,而且還配上背景音樂,當然不可能作出正確的判決。但是。我是電影導演,在電影的世界可以這麼做,而且,如果要描寫實際存在的人物,即使只是一天,不,只是幾小時的場景,都需要那個人的成長史。在這個基礎上,妳提供了我重要的靈感,我想要找出立石力輝斗極力想要隱瞞,而且也實際在審判中成功隱瞞的真相。」
我還是向計程車司機要了收據,以備不時之需。
「妳的作品不是追求真實性嗎?《一小時前》也完全沒有美化死亡。所以才深受好評,但批評也同樣多,認為妳踐踏了那些因為自殺而失去重要家人的家屬心情,但是,妳仍然不打算放棄自己的信念……對不對?」
我覺得教授的意見也很有道理。大畠老師也曾經說,並不是花的時間越多,就越能夠寫出好作品。雖然我知道娛樂作品和精神鑑定無法相提並論。
當我說出口之後,就更覺得自己想瞭解的事多無聊。導演想表達的應該並不是這個意思。
難怪即使不是自己的專業領域,正隆也會產生興趣,而且主動介入這件事。我看向候診室大窗戶外的水平線。
雖然只讀了兩年,但我曾經是法律系的學生,卻是第一次踏進法院。我有點納悶,閒雜人等可以隨便去法庭旁聽嗎?轉念一想,也許導演可以靠她的人脈搞定這件事。之前曾經在電視的談話性節目中看到,許多民眾在法院前大排長龍,只為了去「白岩動物園無差別殺人案」的法庭旁聽,聽說當時的倍率超過一百倍。
「對,是關於『笹塚町滅門血案』的被告立石力輝斗。」
「並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密集進行,而是在有限的時間内進行心理諮商,更何況並不是每個人都從第一次就願意敞開心房。有些人閉口不談,有些人會在諮商時感到不舒服,經常發生無法完成規定項目的情況,但是,我認為和對方之間的對話更重要。因為面對不信任的人,根本無法說出真心話,不是嗎?尤其是那些保護自己和說真話這兩件事相互牴觸的人。」
(殺害沙良的方法)
不知道是否穿護理師服太冷,還是櫃檯必https://www.hetubook.com.com須隨時有人,大嬸已經不在門口,所以我立刻把頭轉了回來,但導演仍然看著後方,然後維持著這個姿勢問我:
「我在診斷書上明確記錄了這一點,也向明神谷教授提出了申請。」
我忍不住思考,不知道葛城醫生的老家在哪裡?雖然並不是比這裡更鄉下的地方就比較沒問題。
查詢之後,發現時間安排上剛好可以旁聽另一起持有毒品案。被告把零點五公克的大麻藏在去京都太秦電影村買的忍者刀刀柄中放在家裡。法官一臉嚴肅的表情,朗讀用雕刻刀挖空刀柄等忍者刀加工方法時很有意思。
「因為如果貼近現實,就會太無聊。我以前一直以為,開庭審判是為了釐清真相,但其實只是一場報告會,或是只是主張自己想要引導的局面的地方,真正的想法根本不重要,簡直就像三流戲碼的發表會。所以,電影和電視的製作團隊就覺得既然是劇情片,就拍出觀眾想看的那種精釆激烈的法庭戲……」
「這叫奶油麻糬。我也是來這裡之後才第一次吃,現在完全中了毒,只要兩天不吃,就會出現戒斷症狀。」
「我想回自己的國家去讀大學。」
「難道不能用視訊電話把事情談妥嗎?」
難道她還在為和力輝斗見面感到遲疑嗎?在我發問之前,導演就告訴我,目前正在辦理相關手績。
我並不是無法瞭解正隆的心情,如果是只需要聯絡某一方的事,我也會選擇聯絡導演,但我有點擔心當初只是讀同一所幼兒園,正隆就表現出一副好像青梅竹馬的態度,會不會讓導演覺得困擾,於是我為這件事向導演道歉。
我偷瞄了導演,發現她挺直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直視醫生。
更何況既然下午一點就接到聯絡,非要等到下午四點開庭,再煞有介事地在庭上宣布嗎?至少不是應該事先通知原告嗎?然後幾個律師可以用電話或是電子郵件決定下一次開庭的日期。
停車場周圍是一片松樹林,後方是一棟白色鋼筋水泥平房,門口的招牌上寫著「磯崎診所」。磯崎應該是這一帶的地名,剛才看到的郵局也寫著「磯崎郵局」的名字。
「很久之前就有人說,懸疑劇的法庭戲和現實生活中的法庭完全不一樣,電視劇中的法庭戲都會看到雙方激烈辯論,或是出現大逆轉、周到的辯護策略,總之非常精采。我之前就很好奇,既然和現實的法庭不一樣,為什麼電視劇的法庭戲不努力貼近現實呢?現在終於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葛城醫生在大學時的學弟,目前是正隆在波士頓那家醫院的同事,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正隆在明神谷醫生的精神鑑定問題上,知道不少連網路上並沒有很多人討論的事。精神鑑定並不是正隆的專業領域,當他提起這件事時,我就應該想到這個問題。
不知道診所開幕才不久,還是重新整修過,房子外觀一片潔白,看起來不像診所,反而更像民宿。我覺得還是先打電話給導演比較好,於是在門口附近拿出了手機,聽到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驚訝地抬起頭,剛好和坐在候診室長椅上的導演四目相對。
「真短啊。」
我們重新振作,決定再去旁聽一場。查詢之後,發現有一場結婚詐欺的官司,而且通常說到結婚詐欺,感覺都是女人受騙上當,但這起官司的被告是女人。開庭時間是十五分鐘後,時間上也剛剛好。導演也似乎很有興趣。
1.校告在本案犯下殺害行為時有充分是非辨別能力,但因為被害人的挑挑釁行為而產生憤怒感情,如前所述,由於控制感情的機能弱化,導致内心深處的強烈攻擊性爆發,進而殺害了被害人。
✉姊姊,我也很想見貓將軍。
從醫生的語氣中,可以感受到她並不只是隨波逐流的自尊心,最後還是自己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身為外地人,並不想認定有專業能力的人在鄉下地方工作,就是在東京無法生存,或是遭到降職、曾經發生醜聞,基於這些負面的原因選擇在這裡落腳。
律師問被告:
我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但在思考停止的瞬間,發現窗外的風景和我剛坐上計程車時完全不一樣了。眼前一無所有,右側是大海,左側是一片草叢,不時出現防止土石流的水泥牆。
醫生露出柔和的微笑後起身走出會客室。「不必費心了。」雖然導演拒絕,但醫生邁開修長的雙腿,英姿颯爽地走了出去,應該只聽到導演說的前兩個字。
難得又想起這個問題,是因為我目前正在搭海邊的單線鐵路列車。列車抵達五站前的車站時,減少了多餘車廂,目前只剩下一節像公車大小的車廂喀隆喀隆、搖搖晃晃地行駛在離海很近的地方,只要從車窗丟一塊小石頭,應該就可以丟進海裡。
被告因為這種程度的症狀就不來出庭,而且竟然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因為教授已經著手進行下一個委託的案子,所以不想繼續拖延下去……」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能夠理解。但是……
根據明神谷醫生身為精神科醫生的經歷、專業領域和臨床經驗,認為是針對上述鑑定事項,為被告進行精神鑑定的適任專家,其鑑定手法和判斷方法亦無不合理之處,認為明神谷鑑定充分值得信賴。
嗯?我忍不住納悶。不再做違法亂紀的事,要做對社會有貢獻的工作,投入社會福利工作,率先幫助他人。通常不是會說諸如此類的話嗎?讀大學當然很好,但不接著說要好好讀書,努力工作,為社會做出貢獻嗎?
我覺得那就像是防火牆另一端的身影,還是隱藏了更深奧的事情?
讀小學的時候,聽到被調去離島的老師用了「流放」這個字眼,心裡感到很不舒服。雖然是因為那個老師當時說,比起流放到離島,笹塚町還比較好一點,但我相信離島的人聽了這句話,一定會感到更不舒服。雖然我知道自己現在也遠離了家鄉,根本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別人問我老家在哪裡的時候,也許對方是為了瞭解大致的位置,經常問我離家最近的車站是哪一站?我曾經為了回答從家裡走到車站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站,算不算是離家最近的車站煩惱不已,還是公車站也可以算?如果騎腳踏車,拚了老命騎三十分鐘可以到的距離,難道不能勉強擠進離家最近車站的範圍嗎?
——在網路上表達意見的人,應該並不是想把這些意見傳達給我,相反地,我很想嘲笑他們以為我會去看這種無聊的留言,未免太抬舉自己了。我敞開大門,接受真正想要對我表達意見的人。網路上有事務所的地址和電話,我也經常去演講,舉辦簽名會,雖然會收到粉絲的信,從來沒有收過批評的信。有人當面說我的作品很好看,從來沒有人向我抱怨,或是向我丢石頭。我認為這才是真實的社會。
我很希望她花足夠的時間面對自己想要瞭解的事。但也不能一概而論,並不是只要有時間,就可以不斷湧現各種思考,即使投入其他作品相關的工作,導演應該隨時都會惦記著「笹塚町滅門血案」。
這個問題讓我很有興趣。
只不過就這樣問我,神經也未免太大條了。
在防火牆另一端的是不是你?
「他曾經說,並不是花費的時間越長,就越能夠獲得明確的結果。有時候會因為材料增加,反而導致無法看清楚重要的事,所以必須進行取捨選擇。」
姊姊讀的也是普通班。
「好啊,好啊。」我遞上筆記本。
導演最想知道的事,還是防火牆另一端的到底是沙良還是力輝斗?
計程車經過民宅、郵局、賣食品和日用品的雜貨店,在周圍的風景再度變得有點冷清時,計程車駛入了靠海的小路,來到小路盡頭一片可以停六輛車左右的沙地停車場,發出沙沙的聲音停了下來。
✉這是車站前的照片。雖然我第一次來這裡,而且這裡離笹塚町很遙遠,但只有我對眼前的景象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嗎?像是麵包店的招牌之類的。以前妳上完鋼琴課後買回來的菠蘿麵包超好吃……啊,我上次回去時為什麼忘了吃!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要不要去法庭旁聽?我一口答應。
「我想她會說原諒我。」
「有道理。」
說完,她把簡直可以成為日本畫模特兒的薄唇張到最大,也一口吃下了麻糬,但我在意的重點不一樣。
因為搞不太清楚什麼時候可以解除「禁止交談」的規定,所以我們走出法庭,仍然默默無言地走在安靜的走廊上,在搭電梯回到大廳後,才終於開了口。
導演經常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露出尷尬的表情,但此刻一雙大眼睛正視對方,毫不猶像地回答。
讓人似乎可以聽到《媽媽的歌》的一連串對話,聽起來不像是被告的真心話,而是背的臺詞。
律師裝腔作勢和_圖_書的語氣讓審判變成了一場鬧劇。到底誰需要這種似乎可以聽到背景音樂《媽媽的歌》的對話?這場爛戲還沒有結束。
✉姊姊,正隆背著我和長谷部導演聯絡,他還是這麼奸詐,反正他最後一定會失戀。
案發當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父母說要去附近的酒廊和朋友一起開聖誕派對,晚上七點左右出門。晚上九點時,去朋友家參加聖誕晚會的沙良回到家中。家中只有力輝斗和沙良兩人。
參與?我應該發揮奠定基礎的作用。
「真尋,妳也看過身心科嗎?」
我也要觀察這一點。我心情振奮地走進法庭,發現旁聽席有一半都坐滿了。不知道是官司相關的人,還是媒體記者。雖然我來這裡之後才知道這起官司,但也許是在社會上受到一定程度矚目的案子。
「你媽媽還在自己的國家吧?你覺得對得起你媽媽嗎?」
原本期待可以和導演一起回東京,沒想到在診所的候診室大窗戶前看到叫的計程車出現時,導演說她還要回北海道的勘景現場。
我毫不猶豫地大聲稱讚,醫生對我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是啊。」
幾分鐘後,一名身穿白袍的女人從同一個診間走了出來。
還是找大畠凜子老師合作比較好,如果導演有這種念頭,那我就完蛋了。
當時我猜想一定是正隆偷偷帶姊姊一個人去鐵塔,所以不理他好一陣子,但我猜想誰都沒有發現,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幾年之後,姊姊才帶我去那座鐵塔。
至於對我……她看到了我手上拿的紙袋,問了我「這是很熱門的法國麵包脆餅吧」之後,對我的態度才漸漸友善起來。她似乎認為我是導演的助理或是秘書。
「所以,我也就放下了立石力輝斗的案子。」
我又發現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診所不可能開在無人居住的地方,而且並不是鄉下的孩子都只玩抓迷藏。
✉姊姊。我覺得和人見面是一件重要的事。姊姊,妳除了家人以外,還有思念的人嗎?應該有很多吧?因為妳一直都很受歡迎。
身旁傳來咳嗽聲。導演也吃了麻糬,但氣管似乎被避免麻糬黏在鋁箔紙杯上的粉嗆到了。「妳沒事吧?」我拍著她的背,立刻發現這個舉動毫無意義,馬上道了歉。導演並不是被麻糬卡到喉嚨。
導演探出身體問。如果防火牆另一端的是力輝斗,當然會出現這種證詞。
(對父母的想法)
但是,在長時間搭車期間再次看了精神鑑定報告的影本後,我發現報告上並沒有這位醫生的名字。我是在網路上得知葛城淳和這個名字,不知道是否因為透過聲音不容易打開透過眼睛儲存在腦內的檔案抽屜,從導演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是在說誰。幸虧在導演補充說明之前,我及時想了起來,所以導演應該知道我也自行調查過,但她會不會認為我做事不夠積極?
來這裡之後……即使我沒有去過,也知道她以前任職的那家醫院是東京都內知名的醫院,只要政治人物和藝人住院,電視上就會出現那家醫院的建築。我再次深刻意識到,她被從東京都內的知名醫院貶到這個鄉下地方的診所。
那時候我還在讀小學低年級,我以為沒有鋪柏油的狹窄山路是行人專用,有一天發現一輛印了電機公司名字的小貨車超越我和姊姊,駛上了山。我驚訝不已,用控訴的語氣問姊姊,車子怎麼可以開上來?姊姊氣定神閒地說,因為有鐵塔啊。
導演問。
「我認為立石力輝斗殺害妹妹沙良應該有其他更深奧的理由,足以讓溫厚的力輝斗拿起刀子亂刺一通的理由。力輝斗在當時的責任能力,屬於可以酌情減輕量刑的狀態,所以我認為有必要重新進行心理諮商,而且他說縱火時已經發現父母回家這句證詞的可信度也有疑問。」
「在學校的……」
離目的地還有三站,下車之後還要再搭四十分鐘公車,但因為沒有接得很順的班次,要在車站等超過三十分鐘才有下一班車,所以我預約了計程車。
「長谷部導演,不好意思,誰妳久等了。」
我這個人很貪心,什麼都愛吃,經常被食物卡到喉嚨,我很喜歡姊姊溫柔地為我拍背,因為覺得姊姊好像在我的背上彈奏音樂。
要不要申請和立石力輝斗面會?我傳了電子郵件向長谷部香導演提議,她意興闌珊地回覆說,她會考慮,但同時提出了另一個邀約。
我們走出會客室時,剛好有病人來診所(一個母親帶著一對看起來還沒有上學的姊妹,姊姊看起來渾身無力),所以由櫃檯的大嬸為我們送行。
這件事暴露了我的無知。導演特地找了一個沒有知名事件開庭的日子,約我前往東京地方法院。原來不需要事先申請,也不必預約,只要在法院門口簡單檢查隨身物品之後就可以進入。
雖然感覺自己正在前往無人的未開墾地,但沿著崎嶇山路轉了幾個彎,看到了一個小村莊。堤防遠處有一座棧橋,停了五艘漁船,幾個像是小學生的男生並肩坐在一起,好像正在玩什麼遊戲。
沒想到她竟然還買了奶油麻糬的伴手禮送我們。不光是導演,也送了我一袋兩盒六個裝的奶油麻糬。大嬸說要和導演拍紀念照,於是我就接過了她的手機,所以在候診室時無法延續會客室內的談話。
葛城醫生臉上的表情讓我難以分辨那是美女特有的憂鬱表情?還是真的感到失望?因為我沒看過她的其他表情,所以難以分辨,但她已經準備了有關立石力輝斗的資料。
以前媽媽曾經悄悄告訴我,姊姊可以接收到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然後變成鋼琴的音色釋放出來,所以叫我不能打擾姊姊。即使那些知名的老師無法接受,姊姊仍然有她追求的音色,有她想要表現的音色。
本法院基於以下理由,判斷被告無論在殺害行為和縱火行為時,都具備完全責任能力。
2.被告形成了内心雖有強烈攻擊性,卻徹底不去意識此事的特有人格構造,並有徹底從意識中排除憤怒感情的強烈人格傾向,即使強烈的憤怒爗發,也缺乏加以感受的認識過程,被告藉由淡化外界刺|激,進一步弱化這種功能。
「但是,心理諮商沒有繼續進行下去。」
因為他害怕父母發現沙良的屍體,所以點火之後,立刻逃出了家門。
「妳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真尋,妳和正隆感情很好,看起來不像表兄妹,好像親兄妹一樣,和千穗之間也這樣嗎?
被告有熱中的粉絲會為他付清積欠店家的帳款(所以被告主張並不是吃霸王餐,只是那個女粉絲沒有及時付款而已),女粉絲目前去韓國留學讀韓文,下一次開庭會在女紛絲留學回來的一個月之後。
雖不中,亦不遠。我暗自苦笑時,看到一名年輕媽媽帶著嬰兒走了出來。那個媽媽年紀應該比我小,單手抱著男嬰,向導演微微點頭,然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手上的嬰兒驗蛋紅通通,可能在發燒。
被告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外籍男子,因持有大麻,以現行犯遭到逮捕,包括我們在內,只有五名旁聽者。
並沒有其他病人候診。櫃檯一名穿著護理師服的大嬸告訴我們,這裡除了醫生以外,還有兩名護理師和一名藥劑師。那個大嬸的年紀應該和我們母親的年紀差不多,顯然知道導演是「世界聞名的長谷部香」,而且在態度上表露無遺,對導演異常親切,每隔五分鐘就對她說「醫生馬上好了」。
導演希望醫生趕快繼續說下去,看向剛坐下的醫生,醫生也向她推薦麻糬,「請兩位趁變硬之前趕快吃。」於是就暫時進入了點心時間。
「真的很對不起,我會做一個好人。」
「我當然說了,但教授說,立石力輝斗殺了父母和妹妹是事實,力輝斗本人也承認,也能夠自己說明動機和當時的狀況,和警方的見解也沒有不同,力輝斗的個人傾向也對責任能力並沒有影響。既然這樣。還需要什麼?我們的工作並不是為被告寫成長史。」
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當導演問我要不要去見葛城淳和老師時,我就像在教學參觀日積極求表現的小學生一樣舉起手回答:「我要去!」完全沒有想到在交通上就要花半天的時間。
在聽葛城醫生說話時,我想到的不是力輝斗,而是沙良的臉,在聽了逸夏的故事後,我和正隆告訴導演,沙良有習慣性說謊的問題,但我們並沒有直接為沙良進行診斷。
然而,無論葛城醫生目前住在哪裡,都必須找機會見一面。我問已經透過電子郵件和葛城醫生聯絡過的導演,用什麼方式和葛城醫生建立了聯繫管道?沒想到導演的回答單純得讓人吃驚,她反而很驚訝我竟然不知道這件事。
「導演,我期待妳的新作品。」https://m.hetubook.com.com
在媒體聚焦在沙良的習慣性說謊問題之前,週刊雜誌上經常出現「夢想成為偶像的女高中生」之類的標題,第一篇報導的標題是「就讀當地升學高中的女生」。雖然還分為特別升學班和普通班,沙良讀的是普通班,但即使是公立中學的普通班,成績排名也要在前三分之一才能擠進去。
「不知道運送價值數億圓的五公斤大麻是怎樣的心情?不知道刑警在忍者刀的刀柄中發現這麼一丁點大麻時,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不知道願意花錢贊助那個不起眼的Youtuber的粉絲,過著怎樣的人生?想瞭解的事實在太多了。」
她說那段時間剛好要去北海道勘景,所以打算直接從北海道前往。聽說她接了一齣電視劇,根據某大型文學獎得獎作品的推理小說改編,將成為年底的特別節目。電視臺方面安排在衝收視率的時段播出,所以邀請導演執導也在情理之中,但我很希望她只拍獨創的作品。
但是,大畠老師看起來完全沒放在心上。老師平時向來不會在網路上搜尋自己的作品,而且她還說。
「光靠審判紀錄,無法瞭解被告真正的心理狀態,也就是說,無法瞭解真相。」
力輝斗平時不會和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吃飯,但因為這一天母親買了一個圓形蛋糕放在廚房,所以沙良拿著蛋糕去了二樓力輝斗的房間,兩個人一起吃蛋糕。
導演突然提到我的事,我的思考停頓下來。她是問千穗和誰的關係?正隆怎麼對待和他同齡的姊姊?他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面了,但我知道正隆對姊姊很好。
「他殺人的動機是什麼?」
我以前也曾經聽人說過,實際的法庭和在電視或電影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首先確認事實,幾月幾日,把裝了大麻的行李袋搬進了哪裡哪裡的倉庫。沒想到總共有五公斤,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幾公克而已嗎?不是分裝在小袋子裡,藏在皮包底層嗎?明明是這麼大數量的大麻,但被告主張他不知道行李袋中裝的是大麻,只是受同鄉的朋友之託幫忙。
如果我執意問老師是否可以報銷,老師一定會問我去了哪裡?在劇本完成之前,我不想讓老師知道,我去見了最初負責立石力輝斗精神鑑定的醫生。
「我也有想瞭解的事,像是為什麼一碗拉麵和兩杯啤酒就要三萬五千圓……」
在這種情況下,深受矚目的電影導演,特地透過住在國外的大學學弟上門聯絡,葛城醫生內心當然也會抱有期待,只不過她想談的應該是「白岩動物園無差別殺人案」。
原本打算那天約導演一起吃飯,最後也因為覺得太丟臉,逃也似地匆匆向她道別,但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我一個人長時間搭車。
——我從小就幾乎沒什麼朋友,但並不是遭到排斥。在不同的階段,都會有一起吃便當、相互借書,或是交情還不錯的同學,但分班之後,或是從學校畢業之後就斷了聯絡。
主文 判處被告死刑。
「對……」
對我來說,去鄉下地方就是從東京一路往西的行為,但現在才發現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那就是一路往相反的方向,也可以看到一片相似的風景。
因為導演寄了資料給我,又邀我一起去參觀法院,我覺得自己不能表現得太被動,就提出由我來訂新幹線的車票,導演一口拒絕了。
(犯案現場的狀況)
葛城醫生語帶興奮地說,似乎終於找到了知音。醫生的身體微微前傾,對著導演繼續說了下去。
「妳在為他進行心理諮商時,沒有出現我剛才提到情況的徵兆嗎?」
「如果在電影中加入要對媽媽說什麼的那一幕,一定會被評論家罵得體無完膚,會說這是昭和時代的喜劇嗎?」
雖然以我為例就知道,兄弟姊妹未必具有相同的才華,但除了突出的才華以外,其他部分應該不至於相差太多。
——我完全不覺得他臉皮厚,或是造成了我的困擾。相反地,我真的很抱歉讓妳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即使如此,當我得知原本在東京的大學附屬醫院工作的葛城醫生,目前在可以稱為偏遠地區的城鎮診所內工作,還是無法擺脫是被迫到這裡的印象。雖然我不知道是因為檢舉明神谷醫生而被逼走?還是因為被逼走,所以才憤而檢舉?
每個人都曾經說過或大或小的謊,到底說了多少謊,會被判斷為習慣性說謊,或是病態性說謊?
導演提議,要不要找個地方喝咖啡,但法院旁邊的公園看起來很舒服,而且剛好看到有長椅,於是我提議去公園討論感想。導演抬頭仰望著高大的樹,舒服地瞇起眼睛表示同意。
裝在鋁箔紙杯中的麻糬比想像中更軟,整口吞下去時,立刻在嘴裡融化,滑入喉嚨深處,嘴裡只留下濃郁的奶油風味。
1.被告雖然和他人相處時情緒異於常人,但在犯案之前,並未嚴重影響其正常社會生活,可見其在社會性方面,對於不得做出如本案各犯罪行為之行為有充分認識,並未對其責任能力產生影響。
如果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面對葛城醫生,我人生中的一切,包括自己並沒有察覺的事,甚至是已經遺忘的事,應該都會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她的聲音會令人陷入催眠狀態,不僅會情不自禁說出原本想要隱瞞的事,甚至會稍微添油加醋,變成更充滿喜怒哀樂,比實際人生更了不起的人生。
說完這番話,我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根,導演也一臉呆滯的表情看著我。
因為我平時就這麼認為,所以一下子就把這個意見說了出來。大畠老師不久之前的電視劇也在網路上遭到強烈抨擊,說什麼想法太古板、否定了生活方式的多樣性、思想很偏頗等等,八成以上都是負面評論。如果是我寫的作品遭到這樣的評論,一定會沮喪得不想起床。
只是和判刑確定的死刑犯面會並非易事。因為經常看到一些和死刑犯對話的書籍,所以之前沒有想到這是一件困難的事。導演已經寫信給力輝斗,正在嘗試是否能夠透過當初為力輝斗辯護的律師交給他。
雖然我有點擔心,像導演這麼認真嚴肅的人可能會感受到開庭的沉重,但還是忍不住這麼問。如果我和她之間的感覺落差太大,之後的合作可能令人堪憂。看到導演的苦笑,我鬆了一口氣。
他痛恨父母從小就只疼愛沙良。
「很可能是在事實的基礎上,結合了之後的感情。在法庭上呈現的並不是被告犯案時的心情或是心理狀態,而是在事後加上了對審判有利的感情。」
然後他把沙良的屍體搬回位在隔壁的沙良房間的床上藏起來。
雖然我很想去麵包店,但預約的計程車已經等在車站前的圓環,所以我只好放棄麵包店,坐上了計程車的後車座。當我報上目的地時,司機說剛才送了一個女客人去相同的地點,我猜想是導演,忍不住想咂嘴。
我就像經過漫長的旅程,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一樣,興奮地用力揮著手,但隨即想到我並不是來這裡和導演見面,所以立刻收斂了。但導演還是走到門口,為我拿了拖鞋。
導演一開始就告訴櫃檯的大嬸不必準備茶水。因為她一路上喝了許多茶和咖啡,我坐在導演身旁,也嘿嘿笑著表示同意。雖然我們分頭行動,但想到導演也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忍不住有點高興。雖然我覺得她其實應該一路上都用筆電在工作,根本沒時間補充水分。
我當然知道,日本各地每天都在發生各種事件,以此為分母考慮,明神谷醫生負責的案件數只能算是一小部分而已。
內心越來越期待。下午四點開庭,法官和相關人士步入法庭後,包括旁聽者在內,所有人都隨著法警的口令聲站了起來,但我忍不住偏頭納悶。因為只有一個男人坐在被告席上,原告席上有三個男人。
醫生對著導演重複。兩個人的眼神都很有力,我沒有自信能夠長時間承受這樣的眼神。
和剛才那起霸王餐官司時一樣,雙方的律師都拿出記事本,開始協商下一次開庭日期。被告似乎並非發生車禍,或是因為舊疾復發住院,而是昨晚開始發燒,原本以為早上就會退燒,所以決定繼續觀察,結果並未退燒……既然決定觀察到開庭之前,就代表不是流感,只是普通的感冒。
他也想到了火會燒到暖爐的可能性。
沙良的房間內有煤油暖爐。
「沒有。」
「葛城醫生,妳認為
https://www.hetubook.com.com立石力輝斗的鑑定問題上,這種取捨選擇不正確嗎?」
那就好。原來臉皮厚和神經大條偶爾也可以發揮正面的作用。
理由 關於責任能力的判斷 三 本案中各犯案時被告之精神疾病及其他病態
「所以法庭戲也會以那種方式呈現嗎?當然,我們還沒有旁聽過命案開庭審理的情況,不能和今天的情況混為一談。」
——我想說的意思就是,妳太美化正隆了,那種人,妳只要稍微捧他一下,他就會飛上天。如果他說話不知分寸,請妳馬上告訴我。
「所以如果不直接和立石力輝斗見面,就無法瞭解『笹塚町滅門血案』的真相嗎?」
「我也多次問了他在家庭內的情況,他只說他行兇的原因是父母只疼愛妹妹,問題是父母對待他們兄妹有什麼不同?」
我作好了迎接導演視線的心理準備,抬起了頭,再次看到了和剛才一樣的眼神,但我這次沒有移開視線。
他坐在那裡發呆了一陣子(不記得正確的時間),看到蛋糕的紙袋裡有點蠟燭用的打火機,為了掩蓋行兇殺人的行為,他決定點火燒掉。
只有妹妹總是穿漂亮的衣服。
但正隆才有很大的問題,這麼重要的事,竟然只告訴導演,而且他不僅向導演提供了葛城醫生的聯絡方式,還透過那個學弟醫生牽線,把導演介紹給葛城醫生,簡直是熱心到家。
最後決定下一次的開庭日期在一個月後。下一次開庭時,被告也可能在當天發燒。不知道發燒到什麼程度?
「沒有。」
「真正的?」
理由 關於責任能力的判斷 一 結論
「你覺得你媽媽聽了你這些話,會怎麼回答你?」
原來姊姊去過那座鐵塔。平時我向來毫不猶豫地向姊姊發問,但當時無法開口。因為姊姊的視線看向遠方。那天的天氣並沒有特別好,周圍並沒有漂亮茂密的綠葉,也沒有小鳥在啼叫,我猜想姊姊正沉浸在肉眼無法看到的景象中。
當我們一起坐上後車座時,計程車就駛了出去。看到導演回頭看著診所,我也回頭看向那棟白色建築物。
——所以正隆說我們是青梅竹馬,說話時無拘無束,反正就是用正常的方式和我說話,反而讓我感到很高興。
導演在大廳的自動販賣機買了水,不停地轉動著肩膀發著牢騷。我為什麼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有點像在參加高中的文化祭,因為沒有其他事可做,所以就依次去看各班並無任何精釆可言的展覽。兩者的感覺很相似。
「來這裡之前,我看了法院的紀錄,上面也提到了妳剛才說的事,以及遭到霸凌的事,但力輝斗在家庭內的情況如何?有沒有遭到虐待之類的……」
我無法理解她說的意思,偏著頭反問。
導演問了這個問題。我認為這應該是重點,於是拿起了筆。
——在接受採訪時,記者也經常問我,是不是有很多朋友傳訊息向我道賀?或是問我得獎之後,收到了多少訊息,但其實九成五都是業界人士,剩下的零點五其實也不算是朋友,而是交情不錯的美髮師、整骨師,即使這樣,收到他們的道賀仍然很高興,但聽了記者的問題,讓我感到有點難過。別人都是用線連結過去的人生,我只是斷斷續續的點。
理由 犯罪事實 被告於平成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N縣N市笹塚地(省略地址)立石勝家中二樓的被告臥室內,將長女沙良(當時十八歲)產生殺機,用刀子刺向沙良身上十五處導致死亡。之後將遺體搬移至同樓層的沙良臥室,在當天深夜於沙良臥室內放火,導致於一樓臥室內就寢中的立石勝(當時四十三歲)與妻子千晴(當時四十歲)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我聽著醫生的話,然後突然想到要做筆記,翻開筆記本,拿起了筆。
——因為我們住得很近。我一這種人當然沒資格對妳說什麼大話,但我認為人生並不是只有一條線,而是很多線像繩子一樣糾結在一起,其中有些線並不重要。有時候為了保護重要的線,必須剪斷不重要的線。而且即使其中有一條線斷了,還是有些線牢牢地連在一起,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
一家人出去吃飯時,有時候不帶他一起去。
導演在開口的同時,門打開了,櫃檯的大嬸端著托盤,跟在醫生身後走進來時,狹小的房間內頓時彌漫著紅茶的香氣。
「是一個月,一個月。」
所以他才會去公園嗎?他經常在那裡出沒,所以那些野猫才會毫無警戒心地跟在他身後嗎?但是,不知道力輝斗自己想不想升學?是否有目標?是否有什麼夢想?
關於本案各公訴事實,以及被告在犯下這些行為時的責任能力,檢察官主張「具備完全責任能力」,辯護人主張「在殺害行為時雖具完全責任能力,但在縱火行為時,處於心神喪失狀態」。
下一次開庭才會作出判決,法官似乎對被告和律師演出的爛戲無動於哀,用訓誡的口吻對被告說,要充分意識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多麼嚴重,看起來就像是放學後,老師在訓斥問題學生。
被告藉由法庭通譯回答說:「我很對不起媽媽,我讓她傷心了。」
「雖然是這樣……」
如果他遭到更嚴重的虐待,可能覺得被關在陽臺上這種事並不算是虐待,有可能不會提到這件事,但實際情況到底如何?醫生繼續說了下去。
「我清楚記得立石力輝斗的事,這麼說或許有點奇怪,但那時候我剛當上醫生,所以卯足了全力。那時候我常常覺得自己白忙一場,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很認真面對。雖然他有點說不清楚,或者說不習慣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感情,但可以感覺到他努力想要表達的態度。」
「我擔任明神谷教授的助理,參與了立石的鑑定,前後為期一個月的時間,不,正確地說,由我進行心理諮商,教授根據心理諮商的結果撰寫鑑定報告。無論是立石先生,還是動物園的……過去十五年期間,明神谷教授進行精神鑑定的所有事件,幾乎都是以這種方式進行。」
雖然她難過地說著這些事,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即使告訴她,我也沒什麼朋友,也根本無法安慰她,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默默聽她傾訴。
如果我是被害人、原告那一方,會要求被告即使爬也要爬到法庭。坐在離我隔了三個座位的老婦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許她是被害人的家屬。她看起來體力不是很好,不知道住得離這裡近不近?
電梯的門一打開,我忍不住抱怨,和導演一起離開了法院。回頭仰望的建築物就像是紙糊的布景,只是一個空洞的箱子。
「這只是我的猜測,我認為力輝斗想被判死刑。他曾經對我說,事實上,他的確是帶著惡意犯案,所以請判他死刑。即使他真的受到妳剛才所說的虐待,但他故意不說,很可能是為了避免法官酌情減輕刑度。」
「感覺好悠閒。」
醫生的語氣聽起來也有點難以啟齒。
雖然是柏油路,但不知道是山上有落石?還是海浪沖上來的沙石?灰色的道路上積了一層沙子,好像塗上了白色。輪胎輾過沙子發出的沙沙聲音,讓我想起從神池的家往後山的那條路。
我才該感到抱歉,因為明知道導演是那種很會多想的人,我竟然忘了這件事,結果我們兩個人就相互鞠躬道歉好一陣子。我覺得有點像改編版的互瞪遊戲,忍不住笑了出來,導演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但我認為實際發生的事是事實,在事實的基礎上加入了感情就是真相。在法庭審判中只要公開事實就好,否則就無法稱為公平,但是,人的行為必定帶著感情。正因為必須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在法庭上呈現的必須是真相,但這是真正的真相嗎?」
雖然被告犯了罪,但那家獅子大開口的店也有問題吧?到底是怎樣的拉麵?一定有美女在旁邊幫忙把麵吹泠吧。我滿腦子都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後那天的開庭就結束了。
「也」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和立石力輝斗一樣嗎?而且我有什麼理由要看身心科?
「不,但網路上的多數意見並不代表社會上的多數意見。」
導演問。我在網路上搜尋明神谷醫生後,也為這件事感到驚訝。這二十多年來,經常在電視和網路上大肆討論、連我也知道的重大事件,幾乎都是由明神谷醫生負責鑑定。
我竟然向這樣的人下戰帖。我有點畏縮,但隨即告訴自己,要專注在目前的狀況。
「也許該說是明神谷品牌吧。隨著網路的普及,律師、法官都可以輕易查到精神鑑定醫生,面對罪大惡極的罪犯,即使不是被害人的家屬或是朋m.hetubook.com•com友,也有很多人希望罪犯被判處極刑,但法院並沒有作出自己所期待的判決,只判處比自己想像中更輕的刑罰。到底是哪個法官作出這種判決?是誰巧舌如簧,保護了加害人?是誰診斷加害人沒有責任能力?除了在網路上大肆撻伐,還會直接寄恐嚇信到對方的職場或是家中,甚至埋伏攻擊,連家人也會受到危害。明神谷教授的鑑定……雖然很難形容,但我認為經常很符合輿論的期待。」
「他對我說了這些事。」
我以條列的方式記錄。
立石力輝斗到底隱瞞了什麼事?防火牆另一端的到底是不是力輝斗?我……這麼認為。
他發現父母喝了酒之後回到家中,睡在一樓的房間。
理由 關於責任能力的判斷 二 明神谷鑑定之信用性
「明神谷教授對只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診斷一起案例有什麼看法?」
在狭小的會客室內做好談話準備後,葛城醫生一開口就這麼問。長谷部導演事先已經告知,想就「笹塚町滅門血案」請教她的意見,但她還是無法不確認嗎?
「也請嘗嘗這裡的名產。」
葛城醫師用既不是挖苦,也不是奉承,而是可以感受到她發自內心期待的語氣和表情對導演說。
沙良當場倒地,他害怕沙良又坐起來,所以拚命連刺好幾刀。
「真好吃!」
我們來這裡求見的葛城醫生還在看診。
我漸漸想投明神谷教授一票。感情的解釋見仁見智,如果太偏向被告的成長史可以成立,所有罪犯都有酌情減輕量刑的餘地。相反地,如果可以寫出成長環境完全沒有問題的成長史。就證明罪犯人格有明顯的缺陷,反而可能無法追究罪犯的責任能力。
但是,冷靜思考之後,就覺得如果力輝斗正常上學,功課應該不會太差。
「進行這方面鑑定的醫生人數不足嗎?」
「妳沒有把這一點告訴明神谷教授嗎?」
「對不起,連茶都沒有為兩位準備。」
目前並沒有發現沙良生前曾經看過身心科的紀錄,但無論我們還是媒體,未經專業醫生的診斷,都理所當然地使用這個字眼。
我完全無法插嘴。葛城醫生的聲音對女人來說有點偏低,和窗外海邊寧靜的景色渾然一體,像海浪的聲音般在腦海中響起。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假日午後聽著FM廣播,身體深處很自然地產生了舒服的睡意……不行,聽這些事時腦袋必須保持清醒。我放在膝蓋上的手稍微向下移動,在小腿上方捏了一下。
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說起來只是場面話而已,沒想到導演用力搖著雙手否認。
「兩位不是為了動物園事件,而是為笹塚町事件而來,對嗎?」
導演在說話時,從放在旁邊的皮包中拿出了厚厚的記事本。我以為已經決定了面會的日子,忍不住興奮期待,但導演提出的是和其他人面會。
導演露出淡淡的笑容點頭,似乎溫柔地表示同意。導演沒有因為很無聊、完全沒有收穫感到失望,而是想到了下一個疑問、下一個想要瞭解的問題。這意味著……
2.本案中憤怒失控下的殺人行為,和本案中非常冷靜、有序的縱火行為時的意識狀態有所改變,但難以認為改變程度顯著到責任能力受限。
結果法官宣布了意想不到的事。
「就這樣而已?」
理由 關於責任能力的判斷 四 被告之精神狀態對本案各犯罪行為之影響
導演的話令我感到意外。我一直以為像她這種才貌雙全的人,無論在人生任何階段,都會像公主一樣,周圍有很多跟班,即使在畢業之後,朋友的邀約多得讓她難以招架。
那件事……假設她知道那件事,所以認為我內心有一道裂痕並不奇怪。
包括這種事在內,我早就知道正隆就是這種人。姊姊舉行鋼琴發表會時,每次都是他抱著所有親戚合買的大花束上臺獻花。發表會結束之後,姊姊每次都把花束交給我。
茶几上除了每個人的茶杯以外,還放著點心盤。有我帶來的法國麵包脆餅,還有看起來像是北海道特產的巧克力,還有整齊排列著沒有塑膠紙包裝,而是裝在鋁箔紙杯內的黃色麻糬。
「今天下午一點,接到被告的聯絡,說因身體不適,無法出庭應訊。」
「謝謝妳。」
更何況葛城醫生並不是在「笹塚町滅門血案」的精神鑑定問題上揭發明神谷醫生。
我回答之後,我們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回程的路感覺比來時遠了一倍。
必須重新檢視「笹塚町滅門血案」,其中必定隱藏了某些提示。內心的自己對我這麼說。我相信導演也一定這麼想。
早知道我們應該約在車站,不要約在診所集合。
「有沒有說不讓他吃飽,或是在寒冷的天氣,把他關在陽臺上之類的事?」
立石力輝斗、貓將軍並沒有讀高中。根據週刊雜誌的報導,他在讀中學時就經常拒學,他從小學開始遭到霸凌,上了中學之後,霸凌的現象更加嚴重。
「那我們就重整旗鼓,去聽下一場。」
後半場的發展更令人傻眼。
來這裡的路上,我也多次上網搜尋葛城醫生揭發一事的相關內容,發現這一個月來,對此事發表評論的人大為減少。她鼓起勇氣揭發的事並沒有在網路上引起熱議,就漸漸沉寂下來。
在吃蛋糕時,沙良語帶輕蔑地數落他不讀高中,二十歲後也一直躲在家裡,和打工都無法持久這些事。
不對,不對,不對。有太多可以反駁的點了。但是法庭上並沒有人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怒拍桌子,大聲喝斥被告,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切都在平淡中進行。
但是,這次是我個人接受「笹塚町滅門血案」的工作,非但如此,甚至還是在向大畠老師豎起叛旗的狀態下進行的工作,我怎麼有臉向公司申請報銷?雖然平時都是由我負責收據類的管理,但偷偷摸摸申請,會讓我心生愧疚,好像在做什麼壞事。
「是啊,也許我說明的方式不太妥當。雖然我之前揭發明神谷教授,現在這麼說或許有點奇怪,但我認為明神谷教授本身並不是刻意讓診斷結果符合網路上那些激進意見的期待,只是周圍的人期待這樣的結果,然後委託明神谷教授進行診斷,所以他無法在某一起案子上耗費很長的時間。」
即使很在意計程車司機,但至少想把這些想法告訴她。當我正在這麼想的時候,計程車已經到了。
我總覺得導演在那封信上並沒有提「笹塚町滅門血案」,而是寫小時候在陽臺上的事。信中只有一個問題。
這趟行程的車資可以申請報銷?還是必須自己付費?我是「大畠凜子事務所有限公司」的員工,之前即使是為最後未受採用的劇本進行採訪工作和開會相關的所有開支,我都會向事務所報帳。無論結果如何,身為員工的我接受了公司指派工作,拿收據報銷的行為天經地義。
因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無知,所以不會對別人知道的事產生疑問。這是身為劇作家不該有的缺點。
法庭內頓時一片譁然。啊?什麼?法庭內禁止交談,但大家還是忍不住脫口發出了質疑的聲音。雖然我自己沒有意識到,但也許我也發出了聲音。太驚訝了,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姊姊,即使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多年,仍然會有許多人生初體驗。
接下來是一起吃霸王餐的案子。在法庭上花了很長時間朗讀完罪狀後,被告更正說:「我不是無業,我是Youtuber。」和吃的霸王餐一碗味噌拉麵和兩杯中杯啤酒,店家的結帳金額是三萬五千圓這件事吸引了我的好奇心。
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正隆已經回去波士頓了。這個傢伙如願和從小認識,現在成為世界知名電影導演的美女香香重逢,相互交換了聯絡方式之後,就把鄉下表妹一腳踢開,而且毫不掩飾這種態度。
大嬸穿著剛才在櫃檯時沒有穿的薄質羽絨衣,可能剛才特地跑去買回來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深深鞠了一躬,「請隨便用。」大嬸笑著走了出去。
「沒有上高中、繭居族、打工無法持久。」
我們並排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遠遠地看到一對老夫婦帶著狗散步。我看著那對老夫妻開了口。
(殺害沙良的動機)
我跟著導演來到大廳的查詢區,和圖書館的查詢系統一樣,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查詢,然後根據螢幕上顯示的內容,挑選自己有興趣的案子。民事案還是刑事案。日期和時間。於是,螢幕上就會顯示出條件相符的案子。因為當天沒有殺人案,所以我們挑選了時間最接近的案子。
導演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在肯定葛城醫生。雖然她還是無法確認在防火牆另一端的到底是不是立石力輝斗?但她抬起頭時的雙眼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