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小朋友們談談吧!」
「我只是在測驗應有的學習力。」
可是,宮崎老師並不是中華麵,他正火冒三丈,且怒不可抑地快噴出火來了。
「不過,六年級生的畢業研究課題,原則上應該是自由發揮的。」
想起那次的騷動,權藤教頭心裡多少有點沉重。因為,要安撫一群氣炸了、有正當理由生氣的小朋友們是很費勁的事。
教頭走出辦公室,在走廊左轉,無精打采地爬上往三樓六年級教室的階梯。學校去年重新整建,樓梯的坡度改小,壁紙換成明亮粉彩色,走廊局部裝飾著精細木工。整個學校看起來像是兒童會館,而不像是小學。再過兩個月,權藤教頭二十五年的教職生涯,就要在這有如遊樂玩具一般漂亮的學校迎向終點。他要退休了。
六年一班,沒有小朋友拿到滿分。據說,宮崎老師邊發解答與測驗卷,邊把小朋友們痛罵一頓(「痛罵」一詞日後成了六年一班某個小朋友的口頭禪。權藤教頭對這名小朋友詞彙知識的豐富仍感到佩服不已)。
順帶一提,能夠寫出「梗概」和「口蓋」的也就hetubook.com.com是這孩子。
「教頭老師,我們無論如何也想做。」
測驗一結束,學生們立刻噓聲四起,像對棒球場上演出犧牲打的投手發出如百萬隻蝗蟲振翅飛舞般的鼓噪聲,而且傳到權藤教頭的耳裡。
引起議論紛紛的是其中一題讀音為「Kougai」的詞語。這道題的下方提示了同音異詞共有十個,還舉出一個例子「慷慨」。也就是說,小朋友們要想出其餘的九個。當然,不可以翻字典。
「不能隨小朋友們的喜好嗎?」
「宮崎老師,你剛所說的話可以正確寫出漢字嗎?」
那是第二學期最後一堂的國語課,大約是一個月前的事。宮崎老師對六年一班的小朋友們進行同音異字的詞彙測驗,共出了十二道題目,要他們在用平假名寫出讀音的詞彙旁填入適當的漢字,有多少個同音異字詞彙則會先標示出來。所以,小朋友們在填寫正確的漢字詞彙前,便已經知道有幾個同音詞,一旦漏掉一個,就無法拿到滿分。
其餘二十五顆小小的腦袋,隨著信一所說的話而一致點點頭。信一抱著和他的腦袋瓜差不多大的盆栽宣稱:
這句話像在怒氣騰騰的滾燙熱水中倒入冷水——宮崎老師傻了眼,真是個潑冷水的和-圖-書傢伙。權藤教頭心想,煮中華麵的祕訣,就是絕不可忘記中途要加水,然後再煮一會兒便可以關火。
二十六名小朋友——男生十四人、女生十二人——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教頭。孩子們二十六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敏感的雷達般盯著「生剝」登場。
負責把風的小朋友大叫,轉角處嗖地掠過一個身影。他瞥見白色室内鞋上的一雙紅襪。他記得今天早上穿紅襪的是石田昭。
「因為,仙人掌真的具有超能力。」
即使權藤教頭剛才說的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實,但也並非完全胡扯。他真實地想起宮崎老師班上發生的同音異字詞彙測驗事件。
「教頭老師。」
「可是,連我也寫不出來。那我也不及格囉?」
原因並非他體弱多病。問他請假的理由,不是「因為昨晚看了一本很有趣的書,想一口氣讀完」,就是「走路來上學時,因為天氣太好了,覺得待在教室太可惜了」等等。
「公害」與「郊外」,班上約有八成的小朋友寫出這兩個詞。而填出「口外」(洩漏之意)的只剩六成。進一步能填寫出「校外」、「鑛害」、「構外」(圍牆外、廠外之意),答對六個同音異詞的小朋友,全班二十六人之中有十二人。就算這樣,和圖書權藤教頭也都已經很驚嘆了。當他得知,能填寫出另外兩個詞——「梗概」與「口蓋」(上顎)——者有一個小朋友,他更是由衷的佩服。
「沒這回事。如果我真的惹你生氣,很抱歉。這陣子,我頭疼小朋友們同音異字詞彙測驗的成績低落,才會脫口而出。」
這次該不會發生同樣的事吧!不會吧!可是——
「請叫他們別再搞了。」
「可是,如果課題超乎常理範圍,那就另當別論。」
「教頭當我是傻瓜。」他雙手握拳,臉漲得通紅。
在教頭的辦公室商討時,宮崎老師斬釘截鐵地說:
「Kougai」最後一個同音異詞的漢字是「蝗害」,即蝗蟲的災害。教頭還坦承,為確認這個詞,他特地去查字典。
靠窗最前排的一個男生站了起來。是稻川信一。教頭只記得他是六年一班成績最好的小朋友,並且也是請假日數最多的小朋友。
可是,還有一個同音異詞。最後這個詞,六年一班的小朋友們真的想破了頭。坦白說,連權藤教頭自己也拚命想,然而憑記憶怎麼也想不出來。
權藤教頭不禁玩起桌上的文件夾。他心想,請讓我「別幹」了,是請讓我「辭職」的意思嗎?於是他說:https://m.hetubook.com.com
二十六名小朋友的二十六張桌子上,每一張都靜靜的坐著一個宮崎老師口中不屑的「那個」東西。說它靜靜的,因為它是植物;說它坐著,因為它是盆栽。與眾不同的深綠色長形葉片上有刺,沒有開花。
把文件夾放回桌上,教頭交握粗糙的手指。這姿勢和教一、二年級小朋友唱童謠學數數,玩手指遊戲時一樣。讓小朋友們唱童謠或聽故事,是權藤教頭特別爭取到的課程。
「無論如何,務必要他們別搞了。否則,請讓我別幹了。」
「生剝來了!」
原本鬧哄哄的六年一班,在權藤伸手開門的瞬間,像等待什麼似地鴉雀無聲。權藤教頭推開了門。
權藤教頭懇切地說明。宮崎老師激憤的情緒慢慢降下來,但態度仍很強硬。「降下」與「強硬」。原來如此。m•hetubook.com•com
面對權藤教頭的反問,宮崎老師只應了一個字,「哼」。
「絕對不行。」宮崎老師盛氣凌人。「絕不允許。」
六年級的畢業研究發表會,照慣例是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舉行。對權藤教頭而言,今年畢業生的發表會是他所參加的最後一次。
年輕的老師猛然擴開肩膀、叉開雙腳勸告道。他的太陽穴在微微跳動著。
教頭嘆了口氣。「知道了。」說著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由於他的禿頭和鑲金的門牙,小朋友們給他取了個外號「生剝」。
他「喲伊咻」爬上三樓的最後一格階梯,想起前輩教師說的話。走去教室上課時,如果感覺上氣不接下氣的,也就是要退休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