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在上,別開這種話頭,小心我講個沒完。我們這一帶可是每況愈下。」他朝我點個頭,我們便一道踏出他的辦公室,穿過偵緝組出去。打字機前坐著身穿便服和制服的人,一個個孜孜矻矻的敲出篇篇故事——主角是假想的罪犯和據報的凶嫌。有個女人抽抽嗒嗒的用西班牙文在向一名警官報告。不知道她是犯人還是被害。
「媽的實在太可惜了。」
「欸,他有把電動的。你他媽的怎麼念念不忘那把刮鬍刀?你也知道天殺的那些驗屍報告是怎麼回事。我幾年前接個案子,驗屍處那兒一個混帳他奶奶的居然說凶器是把開山刀。我們可是在寓所逮到那狗雜種手裡掄把槌球棍的咧。你說說看,連人家腦袋瓜是開山刀劈碎的還是槌球棍搗爛的都搞不清楚,這種人還分得清小B跟老二嗎?」
「我怎麼曉得?連要找什麼都搞不清楚。聽說她拉客,有證據嗎?」
「什麼世界。」
講來講去老回到這點。我現在做的是警察的份內工作——如果他們有必要做的話。但理查.范得堡省了他們的麻煩。
「就當這是我的辦案方式好了。」
偵緝組的人我全不認識。
「是啊,我就知道你少不得要問這個。我們沒找著。不過你可抓不到我們小辮子。有個窗戶開著,搞不好是從那兒撂掉的。」
我點點頭。我說:「我在想他的動機何在。」
「我還是想跟潘考談談。」
我闔了一下眼睛。柯勒叫一聲我的名字,我抬起頭。我說:「只是個念頭閃過。你說過一切發生太快,漢尼福措手不及。除了你提的兩種情況以外,我還想到一層:如果殺她的人身分不明,你就得把她過去兩年的生活查個一清二楚,放到顯微鏡下看個仔細。問題是案子還沒開審就宣告落幕,調查她的過去不再是你的工作。」
「浪費時間,馬修。何必自找麻煩?」
「因為那狗雜種他媽的頭殼壞了,就這麼簡單。他在街上來回亂跑,全身都是血,吼和*圖*書
得震天響,還把雞雞抖給大家看。問他他為什麼幹,呸,他自個兒也搞不清楚。」
潘考頭腦清醒的把他上銬,好不容易才問出他的住處。他領著嫌犯上了兩層樓梯,進入范得堡和溫蒂.漢尼福同住的公寓。他在那兒看到溫蒂.漢尼福,「顯然已經身亡,身無蔽體之物,戳刺致死,顯然是利器造成。」
第六分局位在西區十街。我到那兒時,艾迪.柯勒正在他的辦公室審閱報告。他看到我並無訝色。他把文件推到一旁,朝他桌沿一張椅子頷個首。我一屁股坐下,伸手跟他握了握。兩張十塊鈔票和一張五塊從我手上滑入他手。
「欸。任誰都有可能撿到,隨便哪個路過的小鬼。」
「不開玩笑。他幫她拉皮條嗎?」
「嗯。他拿什麼殺她的?」
「欸,也只能這麼說。事情發生太快,他只有愣著下巴傻在那裡。擊垮他的就是這個,你知道。時間因素。如果我們逮到凶手得花個十天半個月、一個月的,或者說開庭審訊,拖他個一年左右。那樣一來他就好過多了,他可以有機會跟著案情發展慢慢適應。但照現在這樣子,砰一下,事情接二連三趕著來,他連女兒死掉都不知道我們就已經拿住凶手,等他好不容易他媽的回過了神、搭機趕來,男孩已經吊死。漢尼福適應不來,因為他時間不夠。」他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所以我想到該找個老相識,讓他趁機撈一筆。」
「安妮塔跟兒子怎麼樣?都還好吧?」
「你開啥個子玩笑?格林威治村的通風井?從窗戶尿尿的有之,丟衛生棉、垃圾什麼的也大有人在。十個通風井有九個可以找到血跡。你會去查嗎?凶手又已經畏罪自殺?」
我說:「我想瞧瞧這案子的檔案。」
「她為什麼跟范得堡同住?」
二十分鐘後,辦公室只剩我一人。我皮夾裡少了二十五塊,我面前的書桌多了個牛皮檔案夾。我這錢花得有點冤枉,紙夾沒多提供什麼新的資和*圖*書
料。
我們走近櫃檯時,他清清喉嚨,「有沒有想過再戴上警徽,馬修?」
「是啊,何不?」
「當真?」我點點頭。「我看你跟范得堡一樣,頭殼壞了,」他告訴我。「給頂帽子錢,全世界的髒話都可以讓你聽個夠。」
他們拍下屍體以後,移屍體解剖檢驗。由驗屍官簡吉爾進行全程驗屍。他表示受害者是二十多歲的白種女性,最近有過性|交,包括口|交及性器接觸;遭利器割了二十三下,很可能是刮鬍刀,但沒有戳刺傷口(他判斷是刮鬍刀或許原因在此);許多動脈、靜脈(名稱他全一一指出)在這非人道過程中,或遭全部,或遭局部割開;死亡時間大約是當天下午四點,誤差是二十分鐘;而且照他推斷,傷口不可能是自行造成。
「當然。」
潘考的報告我讀了兩遍,記些筆記。報告如果用白話來說,其實還算是滿清楚的事實陳述。四點過十八分,他在銀行街往西走。他聽到一陣嘈雜聲,沒多久便碰到一些人告訴他說,貝頓街有個渾身是血的瘋子在那兒手舞足蹈。潘考立刻跑過街角到貝頓街,發現「據報的刑事犯人,其後查證出是貝頓街一九四號的理查.范得堡,他的衣衫不整,滿身看似血液之物,口裡高嚷猥褻之語,並對路人展露他的私處。」
潘考馬上電告警局,其後便是例行公事。驗屍人員看過後,證實潘考的判斷正確——溫蒂的確已死。攝影小組拍下照片:幾張血跡四濺的公寓照片,多張溫蒂屍身的特寫。
巡警路易士.潘考,擒服罪犯的警官,這廂開始報告。我有一陣子沒讀這種東西,這份報告讓我重溫舊夢:從「例行的徒步巡邏任務,目標往西的方向行進」一直到「在此時刻,據報的肇事罪犯被移往男囚獄責行監禁。」他的警察術語有夠特別。
「反正啊,忘了那個通風井吧。他手裡攥著把刀躥出公寓。或者是刮鬍刀,不管什麼鬼啦。他把凶器扔在樓梯。他衝上街和-圖-書以後把它扔到人行道上。他把它扔進垃圾箱裡。他把它丟進下水道。馬修,我們沒有人證看到他跑出大樓。必要的話,我們是可以找到一個,不過那狗娘養的在他幹掉女孩三十六個鐘頭以後死翹翹了。」
「凶器下落呢?」
她可能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死透。如果他先割喉嚨,而且把頸靜脈劃開,她應該可以走得快點。問題是她軀幹上的傷口失血太多。
「可憐哪,我只能說。」
「門都沒有,艾迪。」
「嗯,他人不錯。」
「馬修?」我扭回頭。「媽媽的你到底打算問他什麼?」
柯勒說:「巴尼.西格的事你聽說了吧?他們給他終身職。他現在是十七分局的局長。」
「嗯。」他挺直腰桿,言歸正傳。「我跟潘考講妥了,他今晚大概九點會跟你碰頭。強尼.喬伊士酒吧。在第二大道,我忘了是跟哪條街交口。」
「可能。」
「你檢查過?」
「百裡挑一的人選。你退休多久了,馬修?」
「對啊。所以現在變成你的工作。」
「反正我們不曉得他是啥時闖上街的,」柯勒說:「潘考逮到他前兩分鐘?十分鐘?這麼長的時間,他要嚼掉那把刀吞下肚裡都沒問題。」
「何苦來哉?那上頭你啥也找不到的,馬修。案子還沒開審就已經結了。我們連那狗娘養的幹了什麼好事都不知道,就已經把他上了銬。」
「沒有,沒坐過牢。等他割了她以後,兩人才上官方記錄。」
「醫官說是刮鬍刀。」他聳聳肩,「也是猜的啦。」
他的眼睛稍稍瞇了那麼一下。我們年齡差不多,但我比他要早進入警界,而他還在警校受訓時,我就已經做了退休打算。柯勒現在看來老很多,下巴鬆垮垮的,長期的辦公桌生涯坐得他臀部全是贅肉。他眼裡有個什麼我不喜歡。
檔案夾往後必定日益茁壯。這案子已經宣告偵破,但第六分局的檔案會像屍體上的頭髮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指甲一樣不斷生長。查監時發現理查.范得堡吊死在蒸汽管上的獄卒得交份報告。同樣得交報告的是宣布他死亡的醫官,以及斬釘截鐵判定他死因的那位。他是撕開床單綁結成繩後,繫住自己的脖子吊死的。最終法醫的檢驗報告會總結說:溫蒂.漢尼福遭理查.范得堡謀害,而理查.范得堡則畏罪自殺。第六分局,以及其他與此案有關的人員,已經下定這個結論。而這個結論的前半,他們早在范得堡入獄之前就已下定。
我說:「讓我瞄瞄,就再給你添頂帽子。另外我也想跟逮住犯人的警官談談。」
我回頭重閱某些資料。照片我一張張拿來細看。公寓本身不會顯得特別凌亂,這表示凶手是她的熟人。我回到驗屍報告。溫蒂的指甲縫沒有皮膚,沒有明顯的掙扎痕跡。臉部瘀青呢?是有。這樣看來,他在割她時她有可能已經昏迷。
「都安排好啦。我知道你他媽的死腦筋,不可能改變主意。那堆垃圾裡頭你撈到啥個寶貝沒?」
「幾年吧,我想。」
「偶爾。」
我挑出一張照片,塞進襯衫。我不確定我目的何在,但我知道沒人在意。我認識布魯克林圓石丘一名內勤警員,他習慣性的會把他經手的每張恐怖照片印下典藏。我從沒問他原因。柯勒回來時,我已經收拾好所有文件,擺進檔案夾裡。他換了根雪茄抽。我從他書桌後站起,他問我是否滿意。
「摸本便條紙,到現場附近散個步,找人問個話。花幾個小時就好收攤了。到時候跟他報上一個禮拜的工作量,狠狠揩他個一天一百塊,花費另計。全天下沒有比這更好的差事,我看你打著燈籠往哪兒找去。」
「公寓裡頭有刮鬍刀嗎?」
「不會。」
「檔案不對外人公開,這點你該清楚。」
「檢查過通風井裡有沒有血跡?」
「窗戶外頭是什麼?」
「他們倆都沒前科,對吧?」
「此言不假。帽子再多,我永遠覺得少了一頂。你看漢尼福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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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范得堡罵了什麼髒話。」
「我是說男用刮鬍刀。」
「很好。」
「他是常客,你只要找酒保指給你看就成了。今晚他休假,我跟他說了你不會虧待他。」而且也講過,有一部分油水得回頭孝敬副隊長。不用說。
「只是例行公事,意思意思。」
「沒鐵證。不過要找的話,準能找到。衣櫃裡都是名牌,手提包裡好幾百塊,看不出她靠啥過活。答案再明顯不過。」
「那小子有根十二吋長的舌頭。」
「我看你得添頂帽子。」我告訴他。
「跟他們一直有聯絡囉?」
「這個我可以幫你問問,安排碰面。不過答不答應還是在他。」
他從菸灰缸裡拿出一根熄火的雪茄重新點上。換根新的抽,他絕對負擔得起。第六分局炙手可熱,而他的職位又有不少油水可揩。他大可三言兩語打發走漢尼福,犯不著為了抽那二十五塊蠅頭小利把他引薦給我。積習的確難改。
最後這點他的立場如此堅定,實在叫我佩服萬分。檔案夾其餘部分全是零星記載,日後都得由司法機器的其他部門發出正式報告加以補充說明。有條附註指出,犯人在被捕的第二天就給帶到法官面前,正式控以殺人罪名。另一條則註明法庭指派的律師名字。還有一條指出,理查.范得堡在禮拜六早上六點前不久,經人發現死於牢中。
「時候到了,自己清楚。」
無從得知她生前的長相。她因失血過多死亡,這點馬克白夫人頗有體會;實在難以想像,人體在死亡過程流失的血液可以多到什麼地步。要是拿根冰鑽刺人心臟,襯衫前胸有可能連滴血也看不到。但范得堡割了她的乳|房、大腿、肚子,以及喉嚨,整張床如同血海。
「通風井。」
「你是說沒折彎的刮鬍刀嗎?沒有。」
「我知道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