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門的女人年約三十五。她穿件男仕白衫,啟開領口兩個鈕釦,褪色的牛仔褲斑斑點點。她體態彷若消防栓,一頭短髮好像是掄把鈍掉的大剪隨意喀擦幾下的結果。不過看來不壞。她站在門口,仰頭看我,五秒鐘之內就判定了我是警察。我報上名字,得知她叫伊麗莎白.安東尼利。我告訴她我想跟她談談。
她閉上眼睛,攢起眉心,「沒法說得很清楚,」她說:「也許是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不是他們做的事情,只是他們散發的能量,他們走在一起時給人的印象,他們互動的關係。」
「我現在還不知道呢,報紙上我讀了太多謊話。」
「說出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打過照面而已。」
「男的?」
「我不是局裡派來的,這是私人調查。」
她想了想,猛的轉身走進大樓。「外頭凍死了,」她說:「跟我下樓,咱們可以談,不過可別霸住我太多時間。」
「乾淨極了,非常賞心悅目。他們把窗緣和門緣都上了漆,家具擺設也很別致。」她沉吟一下,「我想也許是和圖書他帶來改變。他搬來前我就在這兒了,我記得以前沒那麼好。他滿有點藝術氣息。」
「而妳卻假定他有問題。」
「不是。在這之前,她有過別的室友。」
「你問夠沒?」她說:「我想回去工作了。」她彈彈指頭,一副等不及要捏泥土的樣子。
「這樣我就可以知道,他們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子。何況妳是藝術家,觀察想必非常敏銳。」
「他們什麼時候搬來的?」
「噢。我還以為——不,她不像。我只要看女人對我的態度,就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我看她很正常。」
「妳以前就知道她是妓|女?」
「談什麼?」
「為什麼?」
「她有過訪客嗎?」
「每個人都很驚訝。」
「女的。」
「只是房客,只是很普通的——等等。好吧,你是攪到了我的腦細胞。以前我從沒想過要把這個感覺用語言表達出來。不過你知道我是怎麼想他們的?像姐弟一樣。」
「倒是有件事妳可以告訴我。」
我告訴她,她幫了我很大的忙。
「妳不認識m.hetubook.com.com他們,兩個都不認識,我也曉得妳對這大樓的人沒多大興趣。不過長時間經常看到的人,多多少少總會在心裡留下一點影子。妳對他們所知不多,但他倆總會給妳什麼感覺,什麼特殊印象。也許這個禮拜來發生的事,會模糊掉妳原來的焦距,不過我還是想知道妳以前對他們有什麼看法。」
她沒留記錄,不知道溫蒂的前任室友叫什麼名字。她給了我房東的名字和地址。我問她記不記得溫蒂什麼事情。
「你們這些人都不溝通的啊?」
「呸,我以為已經完事了呢。我還在巴巴等著你們開鎖,清出他們的東西呢。房東要我帶人參觀公寓,可我連進都進不去。」
「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保證妳比打發我走來得省時。」
「他們公寓保持得很乾淨?」
她的眼睛千變萬化。她對我稍有好感,因為我不是警察,不過現在她得知道我目的何在。而且如果我不是公家派的,那就表示她沒有義務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覺得好像沒跟你講什麼。」
「對和*圖*書。」她仰頭看我。「知道嗎?我到現在還很肯定。」
「對。」
「他們不是一道搬來的?」
「還上著掛鎖?」
「妳覺得范得堡可能是同性戀,對她,妳是不是也有過同樣猜測?」
她說:「聽著,我很忙。我搞藝術,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問她大樓還住些什麼人。總共有五間整層公寓,每層房客的名字她都給了我。如果他們願意的話,我當然可以找他們談,她說。不過頂層那對夫婦可不行——他們在佛羅里達,要到三月中才會回來。
「我怎麼知道?」
「他殺了她,妳很驚訝。」
「妳認識范得堡跟漢尼福小姐?」
貝頓街從哈德遜大道往西延伸向河,街道狹窄,都是住家。有些樹是新種的,樹基圍上矮柵欄,上頭掛著牌子懇求狗主壓住他們寵物的天性。「我們愛我們的樹/拜託控制你們的狗」。一九四號是棟整修過的褐石建築,前門顔色宛如人造草皮。共有五間公寓,一層一間。前廳裡的第六個門鈴上標著「管理員」三個字。我按鈴靜候。
「體型吧,我想和圖書,舉手投足的樣子。他高挑纖瘦,講話的方式特別。其實我這種人實在不該講這種話。我的身材、我的短髮,我喜歡用手,電器和機械又是我的拿手。一般人很容易認定我是女同性戀。」她轉過身,眼睛有挑釁意味。「我不是。」她說。
「因為跟妳原來對他們的看法出入太大。妳本來是怎麼看他們的?」
她啃起指頭。「嗯,我懂你的意思。」她頓一下後說:「不過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為什麼?」
「我沒法跟你說多少,」她說:「我當管理員是因為可以免繳房租。我手巧,不拘什麼東西壞了,我大概都能修好,而且我夠兇,敢跟拖欠房租的人大聲嚷嚷。大部分時間我都不理人,大樓有什麼事我很少注意。」
「我才跟你講過,有的話我也不知道。上樓不需要通過我這關。」
「什麼事?」
「妳三樓的房客。」
「姐弟?」
「還有件事。我倒也沒常去想,我是說沒人問的話我是不會提,不過我好像理所當然就認定他是同性戀。」
我等著。
「溫蒂.漢尼福是不是?」m•hetubook.com•com
「我正反意見都沒有。沒聽房客抱怨過;不過話說回來,她在那上頭就算一天接了十個客人,我這兒也莫宰羊。」
「妳不認為她是?」
「少之又少。我只注意找麻煩的人。她從來沒開舞會放音樂什麼的吵到人家。我去過她公寓幾次,她臥室暖氣機的活塞裂了,暖氣漏得太多,他們沒法調節溫度。我換個新活塞上去。才兩個月前的事。」
她本來一直坐著,這會兒卻站起來,走向她的一個創作——鐵灰色的多角凸面體,比她本人還高還寬。她背對著我,粗短的指頭順著一個曲面劃過去。
我跟她走下一段樓梯,到了地下室。她有個大房間,廚具置於一角,西牆擺張行軍床。仰看全是暴露在外的水管和電線。她的藝術是雕塑,現場有幾件作品作證,但她正在進行的那件我沒法看到——有塊濕布蓋住。其他幾件都是抽象作,形體龐大、呆鈍,彷如海怪。
「我搬來以前,她就在這兒了。我是今年四月滿兩年。他大概是一年多一點以前搬來跟她同住,我想。沒記錯的話,我想是聖誕節前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