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沒時間跟他混熟。他一臉和氣,彬彬有禮,非常殷勤。他對古董懂得不多,但是滿有感覺的——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話。」
「月租四百?」
出門的路上,穿高領毛衣的年輕人叫住我。他想知道我有沒有問出什麼。我說我不知道。
「哦?」
「你知不知道他跟一個女孩同住?」
「他什麼時候離開這兒的?」
「溫蒂.漢尼福你知道些什麼嗎?」
「租約她是什麼時候簽的?」
「案發當天,你在這兒工作嗎?」
「安東尼利小姐搬進去當管理員時,溫蒂有個女室友。我想找她。」
「人跟人住在一起是為了什麼?」
「對。」
「他有沒有哪個朋友是你知道的?」
「也許他撢灰跟打掃的工作做膩了,洗自己的衣服洗煩了。」
「那你這樣四處刺探,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沒見過她?」
「你對鐘有興趣嗎?那可是口好鐘。」
「他沒提。問這幹嘛?」
「所以當初你們的確有人打過這個號碼,對方也有人接,而且還幫她撒謊。」
「沒有。」
「應該有,」卡利許說:「不過也只是形式而已,要捏造其實很簡單,她只需要接電話的人證實她的說法就好了。我們依慣例會打去查問,不過有時候我真懷疑到底有沒有必要。」
「我有幾個問題,」我說:「我們再回到禮拜四,案發當天。那天小理表現跟平常不太一樣是吧?」
「男同性戀為什麼會要跟妓|女同住?」
「這我哪會曉得?」
這點我沒法反駁。我朝門口走去,然後又扭過頭。太多事情說不通了,而且根本兜攏不到一塊。「我只是想尋出個道理來,」我說——跟我自己,也是跟他。「他好端端的幹嘛殺她?先姦後殺。為什麼?」
「他們那夥人全是瘋子,」他說:「不是嗎?」
「我們把公寓直接租給漢尼福小姐,」他說:「她很可能打一開始就有室友。就算有,我們也不知道。她是我們留檔的房客,可以自由找人同住,不論男女。我們不用知道,也無所謂。」
「他也許提過。」
「不,不完全是。繃得很緊是我和-圖-書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你可以感覺到,有什麼心事在拖著他往下沉,綁著他動彈不得。但你知道嗎?他剛來這兒做時,這種情況要明顯多了。過去這一年他穩定很多,好像已經找到紓解的方法。」
我說:「其實我對鐘沒有興趣。我是想找人談談以前在這兒工作的一個男孩。」
他是保多房產經紀公司的合夥人之一。我十點過後幾分抵達他們公司設在佛拉提大樓的辦公室。我等了大約二十分鐘,卡利許才撥了個空給我。現在他桌上已經堆滿文件和賬簿。他迭聲道歉,說他實在幫不了什麼忙。
「她從沒做過什麼叫我們傷腦筋的事。報紙說她是妓|女,有可能,我想。其他房客都沒抱怨過就是了。」
「沒有。」
「我也不曉得,」我說:「你看他是為什麼要跟她住在一塊?」
「他是什麼樣的人?」
「噢,這些鐘擺掛鐘永遠壞不了,而且準極了。你只要調一調重量,就可以控制它們的快慢。你看的這個,鐘框還保存得像新的一樣。這不是稀品,當然,不過要找個狀況跟這一樣好的恐怕很難。如果你真有興趣,價錢我們還可以商量。」
「謀殺時間大概是四點左右。」
「他跟女人同住,你覺不覺得奇怪?」
「我租約搞哪兒去了?噢,在這兒。我瞧瞧,嗯,一九七〇年,十月二十三。標準的兩年租約,自動續租。」
「那她一定說了她是上班族,她應該有推薦信擺你們這兒。」
「這鐘準嗎?」
「沒錯。他吃完午飯回來以後,說人不舒服。他在轉角那家印度餐館吃了咖哩,肚子覺得怪怪的。我常提醒他味道不要吃太重,普通的美國食物吃了最安全。他的消化系統特別敏感,可又老愛嚐些跟他體質不合的外國菜。」
「你跟他很熟嗎?」
「我記得是三月。」
他搖搖頭,「從沒見過,名字也沒聽過。」
「她房租一定按時繳?」
「我沒留意。他吃完午飯回來很難過,我馬上要他回家休息。肚子絞痛哪有辦法專心工作。不過他想硬撐,這小子事業心強,工作賣力。有時候和*圖*書他像那樣消化不良,然後撐一個鐘頭他又好了,但這回只有越來越糟,我看不過去,硬把他逼回家。他走的時候,呃,不曉得,大概是三點吧,還是三點半?差不多就那個時間。」
「他是那樣跟我講啦。」
「喝,我可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可真好命,不曉得天下還有這麼個叫西歐榭的鬼地方。」他想起我們原來嚴肅的話題,神色又凝重起來。「我五點左右回到這裡,剛好趕上幫忙收攤打烊。小理早就提前走了。當時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對吧?」
「我哪知道?」
「我無從得知她的身分,或者她搬進、搬出的時間。只要漢尼福小姐每月一號按時繳交房租,只要地沒干擾到別人,我們沒有理由過問她的事情。」他搔搔頭,「如果真住過那個女人,結果又搬走了的話,郵局不是會留下她的轉寄地址嗎?」
「你覺得他是同性戀?」
「第一張明信片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高登.卡利許的牆上有座老式的鐘擺掛鐘,是以前火車站掛的那種。他不斷瞟眼看它,跟他的腕錶對時。起先我以為他是想暗示我什麼,其後我才悟到這只是他的習慣。早年一定有人告誡過他,他的時間寶貴。他從沒忘記這句話,但又沒法勉強自己完全接受。
「早該想到這個。」他說。他翻翻找找,終於捧出她填的申請表。我看看表格,她自稱是工業系統設計師,年薪一萬七,雇主是考特瑞公司。上頭寫了電話號碼,我把它抄下來。
「噢,你說的一定是小理!你是警察吧?真叫人不敢相信,不是嗎?」
我扭頭仔細打量他。他約莫二十七、八歲,乾乾淨淨一個年輕人,穿件法蘭絨長褲,粉藍色高領毛衣。看來非常昂貴的髮型,鬢角和他的耳垂對齊。兩撇八字鬍修剪得一絲不苟。
「他是同性戀嗎?」
我說:「漢尼福小姐是模範房客吧?」
「我不覺得啊。」
「嗄?」
「我也聽說了。」
「二十三街的基督教青年會。他當初來應徵時,住的就是那裡。然後他又搬過幾次,但沒給我住址,他搬到貝頓街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就是十二月。」
「我不清楚。柏蓋許先生可以告訴你,他就在後頭辦公室裡。發生那件事以後,可真把這兒搞得雞飛狗跳。我到現在還是沒法相信。」
猜得八九不離十,所以我答了聲是。我告訴他一、兩天內我會再打給他。我已經有了他悠堤卡的辦公室號碼,但他又把家裡電話告訴我。「但請你盡量打到公司。」他說。
「你以前就知道他和一個女孩同住?」
「呃,我一直都這樣想啊。看老天的份上,他一副標準的同性戀長相,只差沒寫臉上。」
「我總得知道她名字,才能問到地址。」
「我知道。」
「對。」
「大概一年半。他是前年七月來的。」
「你想過他是同性戀嗎?」
「呃,他是牧師的兒子。」
「偶爾晚一個禮拜,跟大家一樣。不會再晚。」
「媽媽咪啊,我也猜不透。也許她讓他接收她過剩的嫖客,也許他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反正我自己啊,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跟別人住,不管男的還女的。我跟我自己住就已經麻煩一籮筐了。」
「你不會租給沒有明顯經濟來源的人吧?」
「當然不會。」
「我嚇壞了,根本沒法相信。我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一年半來,他每個禮拜幫我做五天事,我以為我很了解他。然後我才發現我根本不認識他。」
「他前年十二月搬去跟溫蒂.漢尼福同住,你有他在那之前的住址嗎?」
「緊張?敏感易怒?」
「他沒有坐立不安什麼的?」
「噢,當然。」他的眼睛瞟回鐘上,然後回到他錶上,然後又回到我身上。「我父親剛踏進這行的時候,一切都跟現在很不一樣。他做生意講究人情。他原本是鉛管工人,存了錢買房產,買下一棟棟樓房。所有修理工作都自己來,一棟樓賺得的利潤又全數拿來買別棟。而且他跟房客都熟。他親自上門收房租,每個月一號,有些大樓是一個禮拜一次。有些房客如果趕上青黃不接,他會寬容幾個月不收。有些人才遲五天,就會給他攆上街的。他說幹這行得要懂得看人。」
「了不和圖書起。」
我在辦公室找到柏蓋許。他身材矮小,滿額皺紋幾乎波及頭頂。下巴才刮沒兩天,八字鬍蓬亂一團。他告訴我,找他的警察和記者實在多得煩不勝煩,他還有生意要做。我告訴他我不會花他太多時間。
「他殺了她,你很驚訝。」
「我對他可沒半點興趣,而且也沒看過他跟別的男人一道。沒見他勾搭過什麼人。」
「我那時候正在長島高速公路上跟交通奮戰。」他戲劇化的打個哆嗦,「我到當晚十一點收看新聞的時候,才知道這個消息。我實在沒法相信凶手就是我們的理查.范得堡,但他們提到公司的名字而且——」他嘆口氣,兩手垂下。「天下事真的很難講。」
「我倒沒那樣想過,不過的確沒錯。」
「小理在這兒做了多久?」
「可以幫我把時間先後次序弄清楚。她的租約是三年前的十月簽的。你說過她是春天退的學。」
「我不曉得她那麼賢慧。聽說她是妓|女。」
「顯然如此。」
「現在是三百八十五,當初又更便宜,之後漲了幾次都很合理。她簽約時是三百四十二塊五。」
「他幫你做多久了?」
「這問題我沒想過,也沒什麼好感覺的。」
「陌生得很。我感恩節前不久才開始到這兒上班。我以前在這條街下去不遠的拍賣藝廊工作,不過那裡實在吵得我受不了。」
「理查是不是同性戀?」
「退學後兩、三個月之內,我記得。我問問我太太。」他一會兒之後回來,「我太太說第一張卡片是六月到的,但我記得是五月底。第二張,佛羅里達那張,是隔幾個月以後收到的。抱歉我沒辦法講得更明確。我太太說她大概還記得是把卡片收在哪兒。我們明天早上回悠堤卡。我猜你是想知道,溫蒂租那公寓,是在她去佛羅里達之前還是之後。」
「非常好,非常謹慎細心,而且對這行有感覺。」他眼睛盯著天花板,「我看得出來他有私人問題。他從來不談,但他,呃,該怎麼說才對?繃得緊緊的。」
「他提早回家。」
我把一毛再投回去,打到卡來爾旅館。我要櫃檯轉接凱爾.漢尼福的房間。鈴響m.hetubook.com.com到第二下時,有個女人接了電話,我報上名字,告訴她我要找漢尼福先生。他問我有沒有進展。
「假設他是同性戀好了,他為什麼要跟女的住?」
我逼上前去,他縮縮身子,但腳沒移動。我說:「省省你這套吧。」
「她付支票?」
「他工作表現很好。」
他點點頭。「我那天早上看到他。禮拜四早上。然後我整個下午都在送貨,一卡車醜斃了的法國鄉間家具,運到西歐榭一棟醜死的雙併別墅。在長島。」
柏蓋許聳聳肩,「我看他應該是跟人合租房子,如果他要我以為那人是女的,我又何必反對。」
「過去這一年?也就是說,從他搬去跟溫蒂同住以後。」
「對啊。我們這行也不是沒聽過這種事。我的員工就算跟非洲大猩猩上床,我也無所謂。下班時間他們愛幹什麼,是他們自家的事。」
柏蓋許古董進口公司位在介於十一和十二街之間的大學廣場。我站在一條走道上,周遭環繞的是西歐殘剩的古董。我眼睛定在一座鐘上——和高登.卡利許牆上那個一模一樣。標價是兩百二十五。
「可不是嗎?他現在已經退休了,當然。在佛羅里達住了五、六年。果樹自己種自己摘,而且每年還繳會費給鉛管工會。」他兩手交握,「現在這行可大不一樣了。我們已經賣掉他當初買的大部分大樓。產權現在是頭痛問題,幫別人管理房產要輕鬆多了。漢尼福小姐住的大樓,貝頓街一九四號,屋主是芝加哥郊區一個家庭主婦,那是她叔叔留給她的遺產。她連看都沒看過,只是每年由我們寄四次支票給她。」
「沒有,我沒一個知道,他有話都悶在肚裡。」
「那又怎麼樣?」
我問他推薦信有沒有查對過。
「但這案子已經結了,」他說:「不是嗎?他們倆都死了。」
「不知道,」我說:「溫蒂寄的明信片你們還留著嗎?」
「可能還在。很重要嗎?」
我謝謝他抽空見我。我在樓下大廳的公共電話投下一毛硬幣,撥了溫蒂留下的號碼。有個錄音的聲音告訴我,我撥的是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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