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哦,對。連有大人陪著都不行?」
「哦。」我說。
「我猜也是。」
「我了解。」
「顏色如何?」
「呃。」
「等他滿十六歲之後就會愛了。至於現在,那地方有著禁果一般的誘惑力。我想他一定深信不疑那裡有全世界最豐富的情|色藝術收藏,所以他們才不准他進去看。至於我喜歡那個地方,除了沒有小孩這一點之外,是因為他們掛畫的方式。該說吊還是掛?」
「我?絕對不可能。」她吸著香菸。「我跟你說,到那裡去,不用被幾百萬個小孩給淹沒,真是太愉快了。還有校外教學的班級,一個腦筋有問題的老師用八十分貝的聲音解釋馬蒂斯在想什麼,三十個小孩則坐立不安、無聊得要命。修列是給大人參觀的美術館,我就愛它這一點。」
「但是,」她說,「也許還是會成功的。」
「丹妮絲?」
再想想,其實她的人也是這樣。丹妮絲和我都喜歡異國風味的菜餚、深思的爵士、還有俏皮話鬥嘴,有兩年的時間我們不時跟對方作作伴。卡洛琳是少數讓我們意見相左的事情之一,丹妮絲假裝很看不起她。然後有一天,丹妮絲和卡洛琳就展開了一段戀曲。該段戀情為時不長,結束之後卡洛琳就再也沒和丹妮絲見過面,我也是。
「可能。」
「我才不管那個書商。是哪隻貓?那隻暹羅貓?」
丹妮絲自己也在抽著菸,或者該說是把菸放在她用來當煙灰缸的扇形貝殼上讓它自己燒。我們在她家,正在動手架畫布。我們指的是丹妮絲和我。卡洛琳沒和我一起來。
「呃。」
「唔,我剛剛在給畫布塗石膏的同時也在思考。有些事情是我可以同時做的。」
「妳是說緬甸貓。阿齊。」
「讓我看看你石膏弄得怎麼樣了。不錯。我想我們現在要塗上一兩層白色,做出那種平滑畫布的效果,然後再加一層摻了別的顏色的m.hetubook.com.com白,然後——我真希望我有比方說兩個星期的時間來弄這東西。」
「而妳則將在對岸?」
「因為他是小孩。小孩是不能進去的,記得嗎?」
「但你在這件事裡已經陷得深到眼珠子了,是吧?」
她點點頭。「蒙德里安用的是灰白色。他在白色裡面加了一點點藍、一點點紅、一點點黃。我大概可以調出一個看起來還算可以的顏色。我希望這東西不會需要騙過專家。」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他們,呃,找不到我會比較好。前兩天為了交保,我的現金已經用光了。倒不是說有哪個法官這次還會讓我交保就是了。」
「是啊。」
「嗯哼。」
「把自己逼瘋也沒有用。我們盡力而為就好了,可以嗎?」
「正是。準備策馬到每一個什麼什麼的城鎮村莊,讓人們失措驚慌。」
「要是我不夠了解妳的話,還以為妳是在說反話呢。」
「這裡我可以自己來,柏尼。我不需要人幫忙。」
「怎麼樣?」
「我也是。」
「對。友善的那隻。」
「聽起來很曲折。」她說。
「唔,他有時候會這樣畫。不是總是這樣畫,但有時候會。這整件事都瘋了,柏尼。這點你也知道,是吧?」
「可以不用再講下去了。」
「這我知道。妳聽聽看這樣如何。」
「我也是。」
「每一個米德薩司的城鎮村莊。」我把朗費羅的原句說出來。米德薩司這個詞好像懸在我們之間的空氣中。「這個詞是從『中薩克遜』來的。」我說。「按照薩克遜人在英格蘭定居的地區而定。埃薩司是東薩克遜人,撒薩司是南薩克遜人,還有——」
「我想我需要點音樂。」她說著又點起一根菸,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的頻道定在一個調頻爵士樂電台www.hetubook•com•com。我認出了正在播放的那張唱片,是藍迪.威司敦的鋼琴獨奏錄音。
「記得。」
「很複雜。我想我知道你打算怎麼樣,但我有種感覺,我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可能嗎?」
「但傑瑞德不愛它。」
「這看起來的確有點蠻不講理。」我說。「這個城市裡的小孩要怎麼培養欣賞藝術的眼光呢?」
「沒有。」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她。她邊聽邊點頭,我講完之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停下來點了根菸,直到抽得幾乎只剩下慮嘴了才開口。
「當我沒問過。卡洛琳怎麼樣?」
「但一幅畫布一次只能有一個人畫。」
我正在打磨第三層石膏的時候,她拿著一本叫做《蒙德里安和風格派藝術》的書走了回來。她翻到很後面的一頁,我們在修列看到的那幅畫就在上面。「就是這一幅。」我說。
「用砂紙。輕輕的。然後你再塗一層石膏,再磨一次,然後塗第三層石膏,再磨一次。」
「對。構圖延伸到邊緣。」
這樣就已經很多了,但他還沒說完。本案的主嫌犯,他補充道,是一個叫做柏納德.羅登拔的曼哈頓書商,曾有數次竊盜前科。前兩天羅登拔才被控殺害住在時髦昂貴的查理曼大帝公寓的戈登.凱爾.翁德東克,目前交保候傳。警方認為羅登拔是在行竊的過程中殺害了翁德東克,但並未透露他殺騰奎斯特的動機為何。「或許,」那個小混蛋建議道,「騰奎斯特先生知道得太多了,因此惹上殺身之禍。」
「這是幹什麼的?」
「還不是一樣。」
「有啊,那是張畫得很好的素描。你從事竊盜真是藝術界的損失。柏尼,畫冊上的圖片永遠不完美的。油墨沒有辦法百分之百複製出顏料的色彩。這些顏色比起你在那幅畫畫上看到的顏色如何?」
「哦,真是太困難了,柏尼。除了大都會博物館、現代藝術博物館、古根漢博物館、惠特尼美術館、自然史博物www•hetubook.com•com館,還有幾百間私人藝廊之外,紐約的年輕人完全沒有文化資源可以利用。真是人間地獄啊。」
「這是石膏。」丹妮絲解釋道。「我們希望畫布平滑,所以要把這塗上去。來,拿著刷子。對,就這樣。平整均匀地刷一層。訣竅就在手腕,柏尼。」
「連有橄欖球隊的彪形大漢陪著都不行。十六歲以下一律不准進入,沒有例外,毫不通融。」
「幹嘛?」
「我就磨它?」
「它會乾。這是丙烯酸石膏,所以會乾得很快。然後你就磨它。」
「為什麼?」
她用手指點點畫布。「修列的那幅沒有裱框?只是把畫布架起來?」
「掛。」她果決地說。「殺人凶手才會被吊,至少以前是這樣。畫和男模特兒是用掛的。修列的畫和畫之間有很大的空間,讓人可以一次只看一幅。」她別有深意地看著我。「我的意思是,」她說,「我對那地方有特別的感情。」
「而且要是你被關進瑞克島上的監獄裡,又怎麼能伸張正義、逮捕凶手、解救小貓呢?」
「我以為我們不用再講下去了。」
我搖搖頭。「非故意從犯。妳從來沒打開過收音機。要是我脫身,就不會有任何罪名了,丹妮絲。」
「好吧。」
「對。」
「牠們兩隻都很友善。只是阿齊比較外向。」
「什麼意思?這些顏色塗的地方不對嗎?我以為妳有拿我的素描去看。」
「我愛極了修列美術館。當然傑瑞德恨死了那地方。」
「深到髮線了。」
「他叫什麼名字——艾得溫?我還是沒聽說過他。除了在我們從來沒講過的那通電話裡之外。」
丹妮絲長手長腳、身材苗條,一頭深棕色的鬈髮,淡色的肌膚上略有些雀斑。她是個小有成就的畫家,足以養活她自己和她兒子傑瑞德,不時也接到傑瑞德父親寄來的教育費支票資助。她的作品抽象,非常鮮明、強勁、充滿活力。你也許不喜歡她的畫,但要忽略它卻也不容易。
「他們是怎和*圖*書麼稱呼我這種行為的?事後從犯?」
「勾起不少回憶。」我說。
「妳會幫助贖回一隻貓,而且讓一個二手書商不用坐牢。」
「拉住這裡。」丹妮絲.雷芙遜說。「你知道,我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自己架畫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現在誰還這麼麻煩啊?大家買現成架好的畫布,省事太多了。當然啦,我很少有顧客對尺寸的要求是仔細到用公分來算的。」
「大概被人抽掉了吧。」
「顯然,我得用丙烯酸。液體的丙烯酸。他用的是油彩,但他畫的時候可沒有哪個神經病在旁邊要他幾個小時之內就完工。丙烯酸乾得很快,但和油彩不一樣,所以——」
「也沒殺另外那個人?翁德東克?」
「而且警方在找你。」
「你沒殺他吧,柏尼?」
「這就像傷口的痂,不抓不快。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本裡面有那張畫的書。《色彩構圖》,一九四二。天知道他有多少幅畫是用這個名字的。我認識一個住在哈里森街的極簡抽象派藝術家,他每一幅畫都叫做一零四號構圖。這是他最喜歡的數字。要是他真成了什麼氣候,搞藝術史的人要把順序都搞清楚的話可有得頭大了。」
「我想大概是吧。」
「沒有。」
「嗯,你知道我總是說,『得公克進公斤』。這應該很接近了,柏尼,如果有人拿尺來量,那他之前一定已經用過六種方法來確認這不是真貨。不過尺寸會非常接近就是了,也許只差個一兩公釐。你還記不記得有個笨蛋牌子的香菸廣告說,他們的產品比別的牌子長一公釐?」
「隨便啦。」
藍迪.威司敦換成了奇克.柯瑞亞,接著是一個聲音缺乏專業訓練的年輕人在報新聞。第一條新聞跟某項限武談判的進展有關,也許對全世界都很重要,但我必須承認我沒注意聽,然後那個長舌公告訴我們說警方接獲匿名線報,在西村一間倉庫裡找到了一具屍體,死和圖書者是艾得溫.P.騰奎斯特。騰奎斯特心臟被刺,凶器可能是冰鑽。他是個一畫家、現代的波西米亞人,曾經與早期的抽象表現主義者一起在那間叫做杉木客棧的老店混,遇害前住在雀爾喜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寓裡。
「卡洛琳?她不會有事的。」
我可以說我不了解女人,但這有什麼好稀奇的?沒人了解女人。
「不曉得那香菸後來怎麼樣了。」
「好極了。」
「人生的變化真絕。」
「可不是嗎?傑瑞德到朋友家去了,一個小時之內就會回來。他可以幫忙。」
「要是你脫不了身呢?」
「好吧。」
「公制度量衡是大勢所趨嘛。」
我走過去關上收音機,接下來的沉默像撒哈拉沙漠一樣無邊無際,最後才由打火機的聲音打破,因為丹妮絲又點起一根菸。她在一團煙霧後面說,「騰奎斯特這名字聽起來稍微有點耳熟。」
「我沒有那種眼力,丹妮絲。也沒有那種記憶力。我想這看起來就差不多了。」我伸直手臂把書本拿遠,傾斜著讓光線照到。「底色比我記得的顏色要深。現實——我來要說現實生活中的底色比較白,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的意思。」
「再跟我保證一次這事是有崇高目標的。」
「『每一個雙性戀的城鎮村莊。』我想北薩克遜人則是『沒有性』了,嗯?」
「我有幾件事得做,但我做完之後可以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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