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現在正這麼做。她可以睡她自己的枕頭,但是現在她的頭在我的枕頭上,我也是。
我彎下腰,把牠抱起來,希望牠繼續發出嗚嗚聲,不要扯開喉嚨變成引人注意的喵喵大叫。然後兩位看不見的安納特魯力亞破壞份子繼續以聽不清楚的聲音密謀突擊之際,我便扮演完美的反間諜循著貓的足跡回到房裡。
回到歐古斯塔姨媽的寢室,我找到了我們帶來的紅色塑膠碗,還有貓餅乾盒子,倒了一些餅乾進去,放在牠吃得到的地方。牠站在黑暗之中吃著餅乾,而我站在那裡看著牠,然後牠走到門邊,發出那可憐的去了腳爪的搔抓聲,直到我開了門讓牠出去。
我猜牠餓了。每回雷佛演出摩擦腳踝的節目時,通常便意味著牠餓了,雖然這很容易解釋為是表現情感。(或許這是任何情感表現的真正意思,不論根源為何——「嗨,那邊那個!我想要從你那裡得到些東西!」)
窗外,雪還在落下。如果雪曾經停過,或是雪勢稍緩,你也無法依靠我的判斷來證明;每次我看窗外,都是大片大片的雪不斷落下。從我所站的位置,沒辦法衡量雪深,但是我猜外頭至少應該有一呎深的雪。
為什麼要添麻煩?我在加特福旅舍可是個付費的顧客,完全有資格在這裡。既然沒有明文公告的宵禁時間,我任何時候都有權利使用大圖書館。簡言之,根本不必偷偷摸摸,我可以果斷地大步走進去,和任何賤金屬一樣厚臉皮,打開我想要的每一盞燈,登上圖書館的階梯,拿我想要的書,帶回我的房間。再者,我做這一切沒有違反任何住宿規則,更別說是法律了。我甚至不會引起懷疑,我是位顧客,睡覺前想要找些東西讀,還有哪裡是比圖書館更好的找書地方呢?
是路福斯https://m.hetubook.com•com.奎普睡覺時的喃喃自語嗎?除非他離開了原先熟睡的地方,否則不可能。我悄悄地再往陰影裡走近一些,停下來試圖在黑暗裡看清東西,但完全看不到。我完全閉上眼睛,猜想這樣會讓我的聽覺更敏銳。這對盲人報紙經銷商應該管用,但是我想這要花上好幾年工夫,因為在我能分辨的範圍內,沒有什麼立即效果。只有寂靜和喃喃低語,以及更多的寂靜和喃喃低語。
此外,拿支手電筒躲躲閃閃地,總難免看起來有點鬼鬼祟祟。這會讓自己變成星期日漫畫裡那種裝模作樣的夜賊,總是畫成半蒙著面,肩上扛了個裝贓物的粗麻布袋。
最要緊的事先辦。以謹慎的方式拿到書,然後藏起來以策安全。接著帶著書離開這棟住宅回家去。默不吭聲一陣子,享受擁有書的興奮心情,然後想一個很好的掩飾故事——它原本在一袋讀書俱樂部版本的書底下;有個人從街上進來帶了整批的翻印書;我怎樣在史塔登島的廉價書店裡,連同十幾本舊書一起買下來;或者它是在納索郡某處的車庫拍賣會上,難以分辨的一堆藏書裡的一冊。編造一個符合狀況的故事應該不難。
我上了床,試著選出有較大空間的一邊。我的頭安靠在枕上,卡洛琳的一隻手肘抵著我的肋骨。我嘗試將就著用我能得到的空間,但不奏效。我開始挪動,而卡洛琳總是會靠過來,用膝蓋或手肘干擾到我,要不然我就是會挪移到緊依床邊,然後開始往下掉。
很難說。一方面,這場夢可能很快地經歷整個過程(夢是快速的小惡魔,總是需要比做夢本身還要多很多的時間來回溯)。另一方面,卡洛琳游移的手總是會有可能加速我身體的某個部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完全吻合她的夢境,因而會賦予「粗魯地喚醒」新的意義。
我正在想這件事時,又發生了一次。這回我知道那是什麼了,不是警察,也不是鬼魂。牠發出聲音,你知道,而且不是警察會發出的聲音(「把手放在牆上!!」),不是鐵鍊的叮噹聲,也不是妖精的哀泣聲。
可能是誰呢?失蹤的哈帝斯逖小姐,背叛了可憐的狄蒙特小姐,在沙發上和樓上的女服務生擁抱?是達金.利托費爾德那個無賴,離開他那沒了老婆的新婚床單,也下來依樣畫葫蘆?或者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對情侶,還是他們在計畫什麼陰謀……計畫什麼?推翻一個巴爾幹半島政府?在我看來,這是英國鄉村住宅偵探小說裡的陰謀者會幹的事,現在又有個巴爾幹半島的政府活該要被推翻,也許那些人又在玩老把戲。
我側身向前,轉頭讓耳朵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太可能分辨得出來,不過確實有人在說話,在離我所在地方很遠的圖書館另一角,以壓低的輕聲說話。其實那裡正是雷蒙.錢德勒的第一本小說(至少在我上回看到時)安歇的最上層書架的角落。
我即刻行動。我正要踏進這個房間,事實上已經伸出一隻腳要跨過門檻時,卻聽到有人在說話。
沒問題。如果不是我和列蒂絲在東廳有了一段插曲,或許我的身體會動其他念頭。但是現在我的老身體既疲累又乾枯,只想好好睡一覺。要達到這個目的,像這樣抱在一起取暖,只不過是醫生會給的建議。在我最好的朋友臂彎裡很舒適,靠她的體溫取暖,我覺得自己正在滑動。
我不得不躺在那裡,試著決定我對此有何感受。卡洛琳當然是個迷人的女子,但若說她不是適合我的類型,倒也說得hetubook.com.com過去,而我顯然不是她喜歡的那一型。在我看來,女人和男人不同之處,有一點是同性戀與異性戀的區別,在女人之間比較容易模糊混淆。有許多異性戀女人似乎容易偶爾與某個女性情人來段實驗——卡洛琳一直與這類女人有所牽扯,然後不斷發誓那是她最後一次犯錯。我自己也認識有女同性戀在難得的場合裡,有嘗試不同經驗的傾向。
幾回之後,我決定冒著弄醒她的風險,一隻手放在她臀部,另一隻手擱在她肩膀上,輕巧但穩定地將她推往床那一邊。這似乎有用,但是她又滾回來,她的手臂繞著我,而她的臉最後窩在我的胸前。
在我會做出讓任何人皺一下眉頭的事情以前,早已經把書塞到行李裡面,在回紐約的路上了。
而且不只是在夢裡。
這聲音很像非常昂貴且系出名門的汽車聲音,強勁的引擎正空轉著,等著燈號變換。一言以蔽之,那是貓的低沉嗚嗚聲。
怎麼辦?假設我大叫一聲,然後跳下床。我可以說我做了個噩夢,等到她安撫我冷靜下來以後,她就已經完全忘記她的夢了。不過,這樣做還是不妥,而且在那之後,我們倆要怎樣才能夠睡著?
我關上門,脫掉衣服換上睡衣,然後打開門留個縫隙。在為我們準備的雙人床上,卡洛琳翻過身,在睡夢中含混地發出聲音。她原本睡在床的一側,但現在她躺在靠近中間的地方。
不過,還是要採取一些防備措施。在接下來的步驟裡,直到在克麗絲蒂或蘇富比的拍賣會上槌子敲下來以前,這本書的起源最好是根據雷斯特.哈定.洛斯的回憶錄,而且任何人都可以像我一樣,(像反間諜的說法)回溯貓走過的路徑直到佛迪南.卡斯卡特在伯克夏的愉悦華宅。如果沒有人記得看過柏納德.羅登拔大步和圖書
走過加特福的廳堂,懷裡緊揣著一本《大眠》,應該會好很多。
在這個夢裡,她開始與這個她擁抱的身體做|愛。
警察,我這樣猜想,那是我受到做驚嚇時,最先躍入腦海的東西。不過,這個念頭維持不久,因為根據我的經驗,雖然警察很容易做些令人不安,有時候甚至難以解釋的事情,但絕不會磨蹭我的腳踝。
首先,去拿書。
下一件我知道的事是已經早晨了,而且有某人正在什麼地方大聲尖叫,好像發生了血腥的謀殺案一般。
機會很大,我想。跟我要睡著的機會差不多,而我現在已經非常接近要睡著了……
是鬼。那是我第二個想法,無疑是因為卡洛琳的恐懼和蜜莉森.沙維奇的惡作劇才湧現的。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鬼魂,但如果真有這種東西,那麼這是鬼魂出沒的最佳住宅了,或是最好的出現時機。但是鬼會摩擦人的腳踝嗎?
她移動了,探索地更緊密了,整個人依靠在我身上。她的大腿纏繞著我的小腿,而且有點像是以一種相當穩定的節奏搖晃著我。我費了點時間才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事情持續之際,我只是躺在那裡,然後步調稍稍加快,撫摸也逐漸變得激烈。接著她的手緊抓著我的手臂,發出微弱的像獵犬般的叫聲,然後是呻|吟聲,最後她嘆了口氣,翻身離開我,靜止不動。
卡洛琳沒醒。睡得很熟,雖然不到睡眠的最深沉階段,她完全不曉得她抱住的人是她的好哥兒們柏尼,或者根本沒想到是男人。她很可能在做夢,而我想你一定知道夢會改變方向,以便適應環境。如果床邊的電話響了,睡覺的人就會立即將電話鈴聲插入夢境的劇本裡。卡洛琳的夢要擁抱的不是個鈴響的電話,而是個溫熱的身體,和圖書
在她的夢裡,這變成一個女人的身體,情人的身體。
但是說些什麼,以及是誰在說,到底有何差別?我已經決定我不要引起注意,而這意味著我不能闖入他們的悄聲對話,打開燈,爬上階梯。事實上,這可能意味我不應該再躲在門口,等著被人發現,揭露我現在顯然在做的事,一個謀事不成的卑鄙偷聽者。
不止一個人。我突然非常確定,因為在我聽來似乎是先有個壓低的聲音,然後有另一個壓低的聲音回覆。然而,還是沒辦法分辨悄聲說話的是誰,或是聽清楚話裡的字句。
卡洛琳不是。她對於和男人發生性關係的興趣,不會比我高。打從我遇見她的那天起,這件事就很清楚了,這也讓我們的友誼比較容易發展。我們是最佳友伴,我們是哥兒門,而我們注定不會做的事,就是共用一個枕頭。
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怪異。我在那裡,半睡半醒,而我世上最要好的朋友正用鼻子磨蹭我的頸子,她的手在我身上游移。我想要叫醒她,但我想不出這樣做又不讓事情變得更糟的方法。等待結束不是比較好嗎?
你永遠不能跟她說這件事,我對自己說。事實上,我加上一句,如果你可以忘記這事曾經發生過,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僵在那裡,既想離開又希望能夠看到他們是誰,聽聽他們說些什麼。然後,突然有個不知來自何處的東西過來摩擦我的腳踝。
我終於來到圖書館時,裡面一片漆黑。有人拉上了窗簾,關了燈。我站在門檻邊,試著找出最自然的方式進去拿書。我帶了支窄光的口袋型手電筒,但是留在我的(或是我們的,或是歐古斯塔姨媽的,隨你喜歡)房間裡了。我可以上樓去拿,但是為了找通往圖書館的路,已經有夠多麻煩了。我不想再找一次。
你看,我又在床邊了。我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