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他回來店裡,把這套書拿到櫃檯。「我想了一會,」他說,「然後我突然想到如果是完整的一套,價錢會貴很多。」
這是一個小時以後,我在這期間還真的賣出了些東西,一套很好的丹尼爾.狄福全集。顧客是一位擁有幾家洗衣店的瘦長男人。兩週前他幾乎就要買下這套書了,但我不得不指出這套書缺了一卷。良心不見得都會讓我們變成懦夫,但是可以毀了很多樁買賣。
「是有可能。」我表示同意。
「我真的很高興擁有那幅畫,」我說,「而畫是偷來的這項事實,一點也不會減損我的愉快。所以我無法出售有什麼關係?所以我不能賣出《大眠》有什麼關係?我坐在我的椅子上,看著我的書,然後抬頭欣賞我的畫,得到一樣多甚至更多滿足。然後我會喝一小口Glen Drumnadrochit威士忌,讀一小段錢德勒,然後再多看一眼蒙德里安。」
「我猜他一定是認為我是個誠實的夜城。不管怎樣,他想知道如果我替他整理整間圖書館要如何收費,挑出值得賣的書和應該丟棄的垃圾,然後把剩下的書依照順序排列。我告訴他,我已經在他的書架上看到不少值得收藏的書,我曾代理銷售,做為最後收費的一部分。我挑選的時候,會清除過期的旅遊指南和世界年鑑,《讀者文摘》節縮版,俄亥俄州奇里科西小聯盟的主題食譜,那些你在大量拍賣時銷不出去的全部廢物。我完成之後,他會得到很好的回報,一間井然有序的圖書館,而且寬敞多了。」
「喔,」她說,然後想了一下。「也許不是那麼糟糕。」
有好長一陣子的沉默。「我不知道,」她終於說話。「英國推理小說或許非常不寫實,比如有人會被熱帶魚殺死之類的事,但是所有的謎團最後都會得到解答,這實在是讓人非常滿足。如果有個廚師死了,到了書的結尾,你總是會知道是誰殺了她。」
「那本書,」她說。「我們最初會到加特福旅舍的理由。」
「我不真的認為愛倫坡曾經為年輕的伊利諾州律師題了一本《坦姆蘭及其他詩選》,即使真有,我也永遠沒有機會捧在手中,更別說是擁有了。但是我可以擁有這本書,卡洛琳。不會有人知道這書是我的,但是我知道。」
「我想是。」
「雷蒙.錢德勒。」
「就像掛在你公寓裡的蒙德里安?」
「不,這不是。」
「是嗎?」
「沒錯。」
「妳分辨得出來嗎?」
「嗯哼。一瓶是給妳的。」
「為了保管,」我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我也有東西可以讀。」
「她可能不想知道,」卡洛琳說,「但是我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柏尼?為麼你要打電話給她,讓她到這裡來?為什麼要安排這個時間,讓你得在我面前搬演這個場面?我不是在抱怨,我才不會錯過,但是……」
我點點頭。「那時候講出來不會有什麼效果,因為那只會讓事情更混淆。我認為她犯了某件過錯,不論那是惡意傷害,或是意外殺人,因為如果不是她損壞了繩索,奧瑞斯也不會喪命。但你要怎樣才能夠證明呢?」
「我要把書留下來,」我說。「看在上帝份上,卡洛琳,這是錢德勒帶去要給喬治.哈蒙.寇克斯的書。他最後卻給了漢密特,題了絢麗的文辭,而漢密特……嗯,我們知道他做了什麼。」
她皺著眉,想了一遍。「但是《大眠》呢?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書曾經在他那裡,而如今已經不在了。你不能就把書委託給克瑞斯提或蘇富比拍賣,不要說書從哪裡來的嗎?」
「但這無關緊要,」我說。「我不能出售。」
「真該死,」她說,「我想我不得不接受。」
「嗯,是啊。但現在雷也告訴他們了,他們這下子就得相信了。此外,這也解釋了我為什麼能夠進入各個房間,挖出各種事實。但我這書商的身分也揭穿了。」
「燒了?妳瘋了嗎?」
「Glen Drumnadrochit是哪裡來的?」
「根據雷的說法,」我說,「他們無法判定死因,除了說那是心臟停止之外。換句話說,心臟不跳了,而這從來沒發生過,所以是稀罕的案例。他們找不到任何毒物的殘跡,雖然很難說他們的毒性檢測做得有多徹底。可能她得了心臟病,或是腦血管瘤,或是中風。另一方面,當時到處都有人被殺死,所以很難相信像她那樣的死亡會是純屬意外。」
「這很完美,」我說。「非常有雷蒙.錢德勒的味道。妳知道他們把《大眠》拍成電影時的故事嗎?他們正在檢討劇本,然後有人想知道誰殺了司機。但是沒有人想得出來,所以有人提議打電話給錢德勒,因為書畢竟是他寫的。所以他們打了電話問他。」
「嗯,如果妳找到一本由愛倫坡題獻給年輕的亞伯拉罕.林肯的《坦姆蘭》,那可能會讓這一本相形失色了。除此之外,我猜這書差不多有這種地位。」
「她可能從收音機聽到了什麼,」她說。「像是新聞快報,而且讓她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有人曉得她知道了,便殺了她。」
「所以我有東西需要尋找,而且這會很有意思。如果我永遠無法收集齊全這
www.hetubook.com•com套書,嗯,那又何妨?現在這個樣子擺在書架上就很好看了。說到閱讀這套書,嘿,我在開什麼玩笑?我唸大學時必須讀《莫爾.法蘭德斯》,但是我只讀了克利夫的註解本。除了《魯濱遜漂流記》那本趣味經典外,我狄福的關係就這麼多了。」他拍拍這堆書。「我打算看完這些書,」他說,「但是我會等到讀完這七卷以後,才開始怨恨哀嘆缺了第八卷。」
她噘著嘴,發出無聲的哨音。「我想你做的事情是對的,」她說。「而且我必須告訴你,柏尼,我很感動。」
「嗯,如果那是的話,你不會真的拿來讀,會嗎?一本值那麼多錢的書?」
所以我把書裝在袋子裡,收了他的錢,深深覺得自己的美德得到了報償。不一會兒門又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雷蒙.錢德勒。」我抬起頭看,原來是卡洛琳。
「而且如果我找到了缺失的那卷,或許可以花幾塊錢就買到,那時我就賺到了。」
「沒有,但是——」
「毫無疑問。」
「有東西可以讀?」
「然後呢?」
「是呀。」
「什麼?」
「他也不會為布麗姬.歐香奈西當冤大頭,」我說,「但是這不是當冤大頭的問題。這裡牽涉的問題是獲得真相,不論對人際關係有什麼影響。」
「沒錯。」
「雷蒙.錢德勒的第一本書,」她說,「狀況良好,書衣沒有破損。由作者題獻給達許.漢密特,還有漢密特的回覆題辭。而且還是這種題辭!」
「他不是才剛知道你是個夜賊嗎?」
「因為你犯了個錯誤,告訴了她。」
「那是漢密特的手跡,」我說:「比平常寫的還要潦草,但那是他喝醉時寫的,而且他一定是醉得差不多了,才會寫出這種東西。他一定很不喜歡這本書,根本就沒帶回家,我猜是有人把書塞到書架上了。」
「因為你沒有興趣。」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在讀雷蒙.錢德勒,啜飲Glen Drumnadrochit。
「所以你便等待,現在才講出來。」
「加特福旅舍的廚師。誰殺了她,還有為什麼?」
「嗯,我不必當那個向世界宣布此事情的人。」我嘆口氣。「我或許可以賺些錢,」我說。「私下賣了它,希望這筆買賣不會追溯到加特福旅舍。我大可偷偷把書帶回去,就像我偷帶出來一樣,然後演出一場發現秀,接著擠身進去分一份好處。但是妳知道我打算怎麼做嗎?」
「廚師?」
「因為我有興趣,」我說。「而且我總是會有興趣,和列蒂絲https://m.hetubook.com.com這樣的人是沒有任何未來的,甚至也沒有太多現在。所以我想要設法,讓我永遠不會再見到她。現在我無法打電話給她,她也永遠不會打給我,而事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我打開抽屜取出一本書,翻開封面。「現在,」我說,「大部分作家利用書名頁來做簡單的簽名,或是用小書名頁來簽完整的題辭。但是錢德勒很少做這種事,所以不太在乎正確的形式。他在蝴蝶頁上是這樣寫的:『獻給達許.漢密特,他把殺人案擺放在適得其所的鄙陋街頭。我相信你會將這本小書,擺在書架上你的大作旁邊。謹致讚賞與友誼,雷蒙.錢德勒。』」
「沒錯。那時我們看到書在書架上,強納森.瑞斯本被謀殺以後書還在那裡,但是過了一會,書卻不見了。書怎麼了?」
「別告訴我,柏尼。這是……」
「如果你要告訴我你打算燒書,」她說,「我發誓我會叫得比珥琳.柯貝特還要大聲.」
「你這麼說的話那就是了,柏尼。」
我搖搖頭。「像這本書這種狀況,」我說,「最重要的就是來源。能夠證明手迹存在的是雷斯特.哈定.洛斯回憶錄裡的段落,指出這兩個人曾經會面,而且當場有一本書簽名題獻。如果我想賣到最好的價錢,就必須能夠說出書的來源。即使我什麼也不透露,任何能夠跟著貓往回追溯的人,最後都可以追到加特福旅舍,而一旦書和加特福旅舍扯上關係,我就曝光了。」
我聳聳肩,雖然她在電話的另一端看不見。「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我說。
「在瑞斯本的房間。我知道我得留在那裡,但不知道在書架上能夠找到什麼,所以我把《大眠》收藏在他梳妝台頂端的抽屜裡。我帶了這本書也是件好事。那裡只有維多利亞時期的羅曼史,作者都是些名字有連字號的女人。」
「《大眠》。」
「你不想為她當冤大頭,」她說。「但那不是菲力普.馬羅吧?那比較像是山姆.史貝德。」
「這是個雷蒙.錢德勒式的案子,」我說。「一旦我了解到這點,我就開始行動,而不是像英國紳士在客廳裡拼圖一樣,試著把片段拼和圖書湊起來。那就是在妳睡覺的那個夜晚,我為什麼做了那些事的原因。」
「而且通常是僕役長幹的,」我說,「然而真實世界卻沒有那麼確定,而且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解答。我曉得這讓人沮喪,但妳可以接受的,可以嗎?」
「這難倒我了。」我說。
我搖搖頭。「正好相反,我不想再見到她。她企圖割斷一座橋。嗯,我想燒掉我的橋。妳聽到她說的,她預期最後會到我的地方聽梅爾.托美。我想確定這事不會發生。」
「哇。」
「你真的讀了這本書?」
我想了一下,咬了一口我的三明治。列蒂絲進來後,我就沒動它了,而像那樣的插曲會讓你有了胃口。我咀嚼吞嚥,喝了一些冰淇淋蘇打,然後說,「雷蒙.錢德勒。」
「我想這一定是美國文學史上的終極手跡迹本了。」
「『真是個自負的傢伙。讓他把他的書拿走,塞進那個拘謹主角的屁|眼裡。說到這個,他們倒可能真會樂在其中。』這不是簽名,柏尼。」
「妳為什麼這麼肯定?」
「怎麼了,柏尼?」
「搞髒名聲的是他們兩個,柏尼。」
「嗯哼。我不能讓她覺得她可以逃得掉。」
「當然你會在鄉間待上幾天,而且報酬豐富。」
「為什麼,柏尼?因為你需要一個再看到她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我說。「一筆財富,但是究竟有多大呢?我甚至猜不出來。必須舉辦一場拍賣會才能回答這個問題。這要看有什麼人出席,以及他們有多麼想要這本書而定。」
「蘇格蘭,那是原產地。然後借道加特福旅舍,因為我離開大門的時候,袋子裡藏了兩瓶。」
「所以在塵埃落定之後,但在妳我能夠回家之前,奈吉爾.依蘭亭把我拉到一旁。打從他們一買下那個地方,他就知道應該要處理一下那些書。他一直猶豫是否要找個書商,因為他不曉得有誰可以信任。但他可以告訴我,我是個誠實的人——」
「而真相是她切斷了繩索。」
「不只需要幾天,」我說。「我至少得停止營業一個星期,或許兩個星期。不過我要等到八月才辦這件事,屆時城裡天氣會太熱,我才能夠說服自己到鄉下一趟。沒錯,我花這些時間會得到豐厚的報酬。他那裡有非常多書,其中有些會帶來可觀的收入。」
「我猜那不是漢密特的版本,是嗎?」
我點點頭。「和蒙德里安完全一樣。」我說。
「他說他不知道。這不是很棒嗎?不能只是因為他寫了書,就表示他知道誰殺了司機。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誰殺了廚師,就和雷蒙.錢德勒一樣。」
「所以你在八月回到那裡時,隨身把書帶在行李箱裡,」卡洛琳說,「然後在那裡發現書。你必須跟奈吉爾和西西分錢,但是你和_圖_書那一份還是相當可觀,不是嗎?」
「沒錯。」
「但是——」
「那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柏尼。兩瓶?」
雷佛伸出了前腳,然後拉長身體,弓起了背,顯示牠對於被人跟蹤回到加特福旅舍的前景有何想法。
「不是。」
「是我,」她說。「柏尼,廚師怎麼樣?」
「沒錯,是相當特殊。」
「我會讓全世界知道一位偉大的美國作家,寫了滿是奉承讚美的題辭,獻給另一位偉大的美國作家,而他對此書卻不屑一顧,甚至沒有帶回家。他反而在題辭後面添上一小段淫猥的話,把書拋諸腦後。喔,我會替自己掙得名聲,沒錯。我會成為毀了自己最喜歡的兩位作家名聲的人。」
「這書值多少,柏尼?」
「什麼時候菲力普.馬羅也假裝自己死了,還用一把波浪狀的刀刺一個假人,柏尼?我一定漏掉了那本書。」
「謝謝,」我說,「但是不要給我太多讚美。我只是問我自己菲力普.馬羅會怎麼做,然後我便放手去做了。」
我喝掉了剩下的冰淇淋蘇打。「也許妳無法看出來,」我說。「但是剛剛列蒂絲的事情,就是馬羅式的。」
「列蒂絲認為那是假畫,因為你怎麼可能擁有真正的蒙德里安?你用傳統方式得到的。你偷了畫。」
「寫得真是潦草,不是嗎?這也是錢德勒寫的嗎?看起來不像他的筆跡。」
「加特福旅舍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揭曉,」我說。「我們從來不知道真正的佩帝森先生發生了什麼事,或是瑞斯本與沃波特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我也替列蒂絲保守秘密,很可能還有其他人也保有其他秘密。但是確實已經揭露的是我的兩個職業。蜜莉森.沙維奇已經告訴每個人我是個夜賊——」
「這有可能。」
「也許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
「確實沒錯。」
「但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到底是哪一種呢,柏尼?」
「或者有其他人專程要殺她,」她說,「而原因和瑞斯本或沃波特或達金.利托費爾德一點關係也沒有。不管是誰,他只是剛好抓住了機會。」
「哇!談到了文學史。我能看看嗎,柏尼?是這樣寫的,沒錯。但這是什麼?」
她盯著我瞧。
「嗯,妳知道我的意思。我在圖書館裡把一切都說出來時,心裡確實想的是馬羅和錢德勒。我面對達金.利托費爾德的方式呢?完全是菲力普.馬羅。」
(全書完)
「你拿走了?」
「這有什麼好訝異的?錢德勒的書還是很好看。」
「而且你可以得到名聲,成為發現漢密特版《大眠》的人。」
「或者她見到了什麼事情,或是旁聽到了什麼事情。」
「但是——」
「我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