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肉體地藏
——〈和惠的日記〉

「大概吧。」
「你一天到晚都看著嗎?」
「佐藤小姐,妳最好小心一點。」
「我還想問妳幹什麼呢。」新井一邊喘息,一邊把一萬圓丟給我。「給妳我要走了。」
我再次回到地藏前,又有一個男人在等我。是新井回來了嗎?我提高戒心,但那個人比新井高,穿著牛仔褲張瞇起眼睛望著我,微微一笑。
我收起千圓鈔票牢牢握住,即使被嘲笑只有三千圓的價值,我還是想被張抱著。我聽見張拉下牛仔褲拉鍊的聲音。黑暗中,我看到張勃起的陰|莖,張把陰|莖放進我口中,開始抽動腰部。他發出劇烈的喘息。
看我笑得打滾,張作勢要掐我脖子。
她們倆無視我和張的存在逕自交談,可是,手仍不停地繼續撫摸我的大腿。張大概是快要到了吧,發出更大的聲音,我也好想達到高潮。這時,頭上傳來聲音。
「妳自己,不也是一這樣嗎?」
「新井先生你已經來了啊,怎麼這麼早?」
「剛才我明明是在心中自言自語,你聽得見?」
我聽見百合子的聲音,百合子坐在我左邊。她戴著長及腰部的假髮,眼皮上塗著藍色眼影,抹了鮮紅口紅。和我同樣裝扮的妓|女,百合子用纖細的手指輕撫我的左大腿。
張用粗糙的手輕撫我的臉頰,令我的身體顫抖。對我溫柔點,那個雨夜的記憶在我腦中復甦。然而,我大概再也不會說「對我溫柔點」這種話了吧。我討厭男人,我討厭男人,可是,我喜歡性|交。
新井撂下這句話就關上門,留下我一個人,胡思亂想著幸好還沒有打開罐裝啤酒。比起新井的驟然翻臉,聽到他說我和公司一樣,更讓我火大。男人的工作和嫖妓一樣,一旦在公司到了退休的年紀,連嫖妓也要退休。這和多年以前,銀座的女人教訓我的說法一樣。真是夠了,我把啤酒和下酒菜放回便利商店的袋子,走去關掉熱水。
「你的意思是我跟公司一樣?」
DRAGON沒回答「妳好」,只用銳利的眼神對我投以一瞥。我向。DRAGON告狀:「張在樓頂。你知道那傢伙為什麼會在樓頂嗎?他是在東躲西藏。」
張進入我。他依舊穿著衣服,只有那裡特別熱,感覺好奇怪。張的皮夾克碰到我的肌膚冷冰冰的,每次張一動,牛仔褲布料就摩擦我的腿搞得我好痛。
「我今年也要退休了。」
「快點高潮吧,我會幫妳,先到的先贏。」
「過來,把衣服脫掉。」
「要去哪裡?樓頂嗎?」
「今天我可不想陪好幾個人一起玩。」
「我不要,我要存錢,跟像樣一點的女人搞。」
「不是啦,但以後我待在家裡要出門就難了。而且,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牢騷要說給妳聽了。」
×月×日

突然新井挑明說道。我憮然不悅,凝視著避開視線的新井。
「那,三千圓。」
張愈來愈猛烈地頂我。身上的重量增加,心臟被壓緊的我,已無法呼吸,張完全沒考慮被他的體重壓著的女人,而所有的客人幾乎都是這種男人。過去我到底在做什麼?明明一直受人輕蔑,我卻沒發覺?淪為三千圓我才總算明白我的價值。啊?這就是我的價值嗎,應該不可能吧,我可是G建設的職員,而且年薪一千萬。
DRAGON不屑地說完,衝上樓梯。懦濕的T恤背上,浮現出突起的肌肉。
「還不夠呢。」
「這樣好像情侶喔。」
我抓起DRAGON靠在牆邊的傘扔過去,可是傘沒打到他,掉在樓梯中央,他發出高亢的笑聲揚長而去。渾蛋渾蛋,我沉醉在從來沒說過的髒話中。每個傢伙最好通通去死,渾蛋。他們骯髒的房間又在我腦中復甦。我本來發誓再也不來,為什麼我還引誘DRAGON呢?是因為在樓頂和張擁抱,讓我變軟弱了嗎?又或者正如百合子所說,是https://m.hetubook.com.com因為我們這些妓|女引出了男人的某種東西?我引出張的軟弱,引出了DRAGON的惡意。我對自己生氣,弄壞了四〇四號室信箱的蓋子。
「每個人都會說點謊話。」
「什麼理由?」
我是否很興奮呢?張看似困惑地垂下臉,在一樓角落的一〇三號室前,從口袋掏出單薄的鑰匙。隔壁房間一片漆黑,似乎沒有人住,二樓也有空屋。污穢的灰泥牆壁上,並列著三個壞掉的信箱,上面貼著寫有「綠莊」的紙。水泥地上散落著保險套和廢紙,我陡然打了個顫。不是因為寒冷,那種感覺和我看到張的公寓樓梯上滿溢的垃圾,以及張屋內廁所時的恐懼相似。那是不該看的東西,不該待的場所,不該做的事。
我本想把百合子命案告訴DRAGON,可是他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我發出撒嬌的聲音,我以為這樣子張就會牽我的手。可是,張沒過來。我摸索著往裡走。房間空盪盪的什麼也沒有,所以不用擔心撞到東西。我的眼睛終於逐漸習慣黑暗,外面的光線從廚房窗口映入,並不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我隱約看見張盤腿坐在六帖左右的小房間,向我伸出手。

是那個拿聖經、腦袋不正常的女人。我該相信什麼呢,我陷入混亂,在黑暗中大叫:
家教良好的我,刻意把低跟鞋整齊排放在玄關地上。鋪著木板的地上很冷,即使隔著絲|襪,也能感覺到滿是塵埃。張已在裡面鋪榻榻米的房間坐下。
「為什麼?」
張不知現在過得怎樣了。我一邊想著這個,一邊拎著便利商店的袋子,前往地藏前。好不容易才讓新井答應和我見面,我們已經睽違四個月了。吉崎和新井以前都曾多次約我吃飯,最近卻只肯在賓館見面。而且一個月頂多一兩次,如今甚至變成好幾個月一次的狀態。相對的,我更得趁機多撈點錢,我卯足全力。
DRAGON譏諷地望著我的全身。
「妳散發出死亡的氣急。」
「我喜歡百合子這個妓|女。」
為什麼要這樣問?當然沒問題。我的腦袋聰明得很,早上照樣起床搭電車和地下鐵,以女強人的姿態在大公司幹練工作,晚上搖身變成妓|女受男人奉承追逐。突然間,我想起和新井大吵一架的事,不禁停下腳步。我白天和黑夜都是公司職員,或者,不分日夜都是妓|女。如此一來,我在哪裡呢?地藏前就是我的公司嗎,萬寶路阿婆則是前任經營者,我笑了出來。
「你可不能偷喔,那錢是我的。」
「我也是。如果不是買來的女人,就硬不起來,即使只要三千圓。」
張自行打開我的皮包,取出面紙,他只用面紙擦拭自己。張扭過頭,眼光停留在新井給的那張沒收好的萬圓鈔票。
我冷得牙齒喀喀響,反問道:「你在說什麼?」
此刻,我回到家,正打開這本筆記本。我想我也該停止寫日記了,因為這原本是賣春日記,但接不到客人的日子卻與日俱增。因此,木島,我要送給你。請你別像我高中時寫的情書那樣退還給我,因為這個也是我。
樓頂一定很冷吧,我仰望被高樓大廈切割出來的一片夜空。不過,只要張肯對我溫柔,再冷我也不怕。我突然升起一個疑問,叫男人在那時溫柔一點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叫他多給一點錢?可是,張根本沒錢。就像此刻,不就已被他殺價殺到三千了。那,是快|感,我害怕有快|感因為賣淫是一種工作,專業人士不該把工作當成興趣。如此說來,妓|女畢竟還是上班族。我開始漫無邊際地浮想連篇。
「來先付妳一萬五,找我五千。」
「啊,是喔。這筆錢我先收下了,還有十萬請你匯到我的帳戶。」
「謝謝,妳真是好心。對不起我還欺負妳。」
「這個世上根本沒有那種事。」
「對呀。和-圖-書比方說,看看有沒有人闖入,這裡的管理員有時候會把鑰匙託我保管。」
「要是知道就能過得很輕鬆嗎?」
噢?DRAGON抬起眼。他的眼中浮現愉快的神色。
四樓有兩扇像眼珠般並列的窗子,其中一扇窗是暗的,另一扇亮著慘白螢光燈的顏色。
「年華老去的妓|女會暴露男人的某種東西,也就是他們的空虛。」
我打開便利商店的袋子,把罐裝啤酒和下酒菜放在寒酸的桌上。關東煮是我的晚餐,我一個人吃。新井用不悅的聲音說:
「什麼都看不見耶,我好怕。」
「那小子是在躲我們,他吞了大家的錢,我們叫他沒還錢之前不准回屋子裡來。」
「已經沒有人想跟妳玩了,」張說。「除了我以外。」
「知道了,知道了。」張笑著,蓋上皮包蓋子。「我不會偷妓|女的東西。」
「妳氣色不錯嘛。」
地藏前的小路上,弓著背的新井正悄然佇立等著我。新井穿著和去年、前年都一樣的灰色老舊大衣,肩上掛著黑色塑膠皮包,從皮包露出週刊雜誌的模樣也絲毫未變。可是,右肩比兩年前垂得更低,白髮也更稀薄了。
新井似乎老大不高興,從掛在衣架上的破西裝取出扁扁的皮夾。我知道裡面只有兩張萬圓大鈔。給我一萬五,再付三千圓旅館費後,新井手邊只剩下二千圓。新井向來身上只放必須的金額,這點吉崎也一樣。新井把二張萬圓鈔票交給我。
我點點頭,錢比命更重要。不過,一旦我失去性命,錢就毫無意義,所有的錢都將歸母親和妹妹所有,我死也不幹。那麼,我該怎麼辦?我很驚訝自己居然連這麼單純的事都變得不明白。DRAGON一臉輕蔑地對我冷笑。
我忍不住問張。
「什麼都不能想喔,妳就是想太多了,順其自然輕鬆地生活吧。」萬寶路阿婆笑了。「我把地藏前的地盤讓給妳時。本來以為妳是個更有辦法的女人呢。」
「今天就當是最後一次吧。」
新井當下就想從我手中搶回萬圓鈔票,我不肯給他,和他扭打成一團。我感覺到要是沒有這筆錢,我就不再是我了。新井二話不說突然揮拳揍我腦袋,我的假髮因此掉落。
張的眼眸裡映著樓梯轉角處橙黃的電燈泡,隱隱發光,彷彿那裡寄宿著另一種生物,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懼的我甩開張的手,站了起來。雨水的飛沫噴到我臉頰,我用手一擦,原來是張的唾液。精|液,唾液,女人接受的,全都是男人的排泄物。張喊著「快滾!」做出驅趕的動作。我慌忙地拔腿就逃。我撥開散落滿地的垃圾,急急衝下潮濕滑溜的樓梯。我想逃離張的什麼,連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時,我在玄關門口和一個從外頭衝進來的男人撞個正著。男人的身體散發出混合了雨水濕氣和汗水的異樣臭氣。黑色T恤淋濕了,緊貼在細瘦的身體上,是DRAGON。我扶正假髮,和他打招呼。
張把千圓鈔票一張一張地放在我身上。一張放在胸上,一張在下腹,還有一張在大腿上,只有三千圓。我好想放聲大叫,再多給一點!可是,和張的話免費也無妨,我想要普通的性|交。溫柔地抱我,就像情侶一樣。張彷彿看穿我的心聲,說:
「那傢伙殺了妓|女耶,他是新宿妓|女命案的兇手。」
「還給我,混蛋。」
「那,如果我住在這裡,你就隨時都看得到我在幹什麼囉?」
那晚,我們倆格外感傷。可是,聽到張的說法,我不禁噗嗤一笑。
「妳的愚昧令我心痛。」
「還好啦。」
「我可不只是妓|女喔,我同時也是公司職員。」
「這棟公寓以前就有了嗎?」
我走出去,立刻開始啜飲關東煮的湯。濃縮的高湯滑過我的喉嚨,感覺得到一股熱度令胃收縮,縮得愈小愈好,我想。井之頭線從澀谷那邊開來了,我挺直腰桿,看著附近的神泉車站一和圖書帶。張沒搭這班車嗎?
「喂,妳真的相信那傢伙說的話嗎?張是個騙子。他說的話根本沒有人當真。」
新井吃了一驚,抱怨道:「可是,不是每次都這樣嗎?」
「下次再來這個房間碰面吧。」
「喂,妳很愛喝關東煮的湯耶,為什麼?」
虧你說得出口。你不是還叫我用手指幫你達到高潮,還叫我擺姿勢讓你用立可拍相機拍照,還曾經綁過我,說付麼偶爾也來玩玩SM。上次你翹不起來時,我還幫你舔了老半天。我好心解放了你,你這樣對我太過分了吧。新井打開門用惡意的口吻說:
「那,給我。」
柔軟滑溜的手指愛撫著我的大腿。
「那是薪資。我是夜晚的上班族,所以你還得給我退休金。」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驚訝地看著右邊,萬寶路阿婆端坐著塞著破布取代因乳癌失去乳|房的黑色胸罩,透過單薄的尼龍外套清晰可見。萬寶路阿婆撫模我的右大腿。乾枯、粗糙的手,用力地撫摸我。就像在張的房間中和沈毅交媾時一樣,當時,DRAGON在右邊,張從左邊撫觸我的大腿。
我不由得笑了,公司和妓|女一樣。那,我不分日夜都是上班族囉?又或者,白天黑夜都是妓|女。
「另外給我關東煮。我要魚板、蒟蒻、白蘿蔔,裝在一個杯子裡,多給我一點湯。」
張楞了一下,回顧忍俊不禁的我。我看看四周,不知不覺我們已經來到張的公寓前,我端起架子兩手叉腰。
「因為我想做生意呀。怎樣?算你便宜點。」
我高亢的聲音令新井皺眉,用手指抵著唇。明明沒有半個人影,他在顧忌什麼?和我在外面見面真有這麼可恥嗎?新井不發一語,率先走向我們每次都去的那家賓館。那是圓山町最便宜的旅館休息只要三千圓我一邊哼著歌,一邊跟在他身後保持幾步距離。新井好久沒答應赴約了,此情此景好像又回到往日令我心情雀躍。然而當時那種征服澀谷夜晚的高揚感已消失無蹤。我是站壁私娼,最低級的妓|女。可是,我還不想死,我絕不會像百合子那樣。
「這什麼意思?」
張看著我的臉,看似不可思議地瞇起大眼睛。
「是因為你心愛的妹妹當妓|女,你才喜歡妓|女嗎?」
「妓|女還說這種鬼話。」
「你幹什麼!」
「新井先生,你要喝啤酒吧。」
「真的?」我把風衣大大敞開,我想誘惑張。「人家一直好想見你。」
「有什麼好笑的。妳不怕我也對妳這樣嗎?渾蛋。」
在賓館房間,我一邊放洗澡水,一邊物色斬獲品,把賓館備用的捲筒衛生紙沒收,浴衣的帶子或許也能派上用場。枕畔只放了一個保險套,通常應該有兩個才對,我打電話到櫃檯抱怨,讓他們再送一個來。一個留著給新井用,另一個放進我的皮包。
「那種山猴子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那傢伙裝得好像是老實的打工仔,其實他殺了他老頭、老哥、還有他老妹的未婚夫,在故鄉待不下去了。他在廣州逼妹妹賣淫,自己好像跟深圳的黑道分子買賣大麻。為了隱瞞,他還騙人說什麼是被政府高官的女兒包養。他是道地的惡棍,聽說他是因為被公安盯上才逃來日本的。」
好不容易見個面,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我沒回答。我之所以喝關東煮的湯,當然是為了減肥,為了讓肚子灌飽水分吃不下食物。男人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呢?我把湯喝光。新井不耐煩地回頭看浴室。在富山的製藥公司當業務的鄉巴佬新井,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我失去了客氣和害羞呢?我茫然地想著。
「妳是個只值區區三千圓的女人。怎麼樣?要嗎?如果不要。妳就不是妓|女,變成了普通女人。可是,我對普通女人沒興趣所以不會睡妳。看妳要當只值三千圓的妓|女,還是不能跟我睡的普通女人。」
澀谷,?新井,一萬圓。https://m.hetubook.com.com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向新井伸出手。「那,新井先生該收的我還是要收。」
「妳為什麼沒有先收錢就脫|光呢?妳是妓|女耶。我既然買了妳,妳就應該先收錢才對。」

「妳的腦袋沒問題吧?」
「客人之中就是有人喜歡缺乳|房的我,怎樣,很不可思議吧?」
我欣欣然地對張說道。為何只要和張在一起,就用不著再說什麼我是G建設的員工、我寫的論文得過報社的獎、我是調查室副室長之類的話呢?我真的這麼想對客人說這種事嗎?不,那是因為我覺得如果不說一定會被輕視。身為女人卻條件不佳的自卑感,令我必須虛榮。這麼說,我渴望被男人品頭論足,我希望受到肯定,希望被人另眼相看嗎?可是,這才是真正的我,其實我是個可愛的女人。
就在我大叫的同時,張射了。張粗聲喘息,終於爬下我的身體。百合子和萬寶路阿婆頓時消失,只剩我一人光溜溜地躺在榻榻米上。
「就算妓|女被殺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替代品多得是。還是錢比較重要。」DRAGON甩著塑膠傘,把水滴甩落四周。
「這裡沒有電,妳要小心。」
「妳怎麼了?」
「救我!」
警告我的男人昨舌,但收銀台那個熟悉的女店員,面無表情地用不銹鋼杓子撈關東煮。排在後面的兩個年輕女人發出既非嘲笑也非抱怨的聲音,於是我瞪著她們。她們一臉畏懼,我覺得這樣很有趣,最近我動不動就直視別人眼睛。無論在公司、家裡或任何地方,我是怪物。享有特別待遇。如果不服氣,那就拿出本事變得和我一樣呀。
張是個大騙子,張是坨屎,而且,還是殺人兇手。我在便利商店的櫃檯,放下罐裝啤酒和魷魚乾、金內瑪的瓶子,思索著張的事。喂——有人從背後戳我,我雖然察覺自己在等著結帳的隊伍插了隊,還是逕自向店員要求:
我驚訝地反問,可是張卻搖著日漸禿髮的腦袋。
我和張並肩邁步。今晚在我的賣春日記上,打的記號可能會和平時相反吧。我要將新井加上「?」。我的「?」代表沒有發展性的客人、討厭的客人。
「不是,」張喘息,搖著頭。「正好相反。因為我喜歡妓|女,所以讓妹妹也下海。不是因為我想上我妹妹,而是因為我想上做妓|女的妹妹。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不過,被擺道的人是不會懂的。」
「喂,妳該不會忘了吧?」
「原來那傢伙偶爾也會說真話啊,那好像是真的喔。跟他一起偷渡過來的男人說,他假裝要抓妹妹的手,其實卻把她推落海中。不管怎樣,那傢伙是個罪犯,只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渾蛋,跟我睡的時候你明明很高興。」
「一直都在這呀。妳看我的房間就在那邊,可以看到這棟公寓。」
「喂,妳又在自言自語了。」
新井匆匆穿上西裝,拿起大衣。我對著他肩掛皮包的背影怒吼:
澀谷,外國人,三千圓。
「知道啦。」新到從口袋掏出零錢,找出百圓銅板和五十圓銅板湊成七百圓丟在桌上。「不要再打電話給我,跟妳見面只會讓我全身發毛。我也不會形容,總是就是很不愉快。」
「妳根本沒聽我說話。」
「喂,妳一個人在嘀嘀咕咕什麼?」
「欸,DRAGON。」看到DRAGON回頭,我引誘他:「要不要跟我玩?」
張高聲大笑,在我的身上擺動。我很想讓張吻我,拚命仰起臉,可是張卻避開我的嘴唇把臉撇向一旁,只有連結的下半身像機器般規律搖動。這就是真正的性|交?空虛感讓我幾欲發狂。上次他明明對我很溫柔,所以找才會那麼有快|感。今天是怎麼了?張獨自笑著,亢奮著,喘著。他馬上就要獨自達到高漸了吧,這就是性|交。
我緊抓著張的最後一句話。快說,快說,說你喜歡我,說我是美女,m.hetubook.com.com很正的人。可是,張什麼也沒說逕自摸索口袋。
張經過自己的公寓大樓前,在緊鄰在旁的低矮公寓前駐足,真是不可思議的建築物。地下有居酒屋,從面對柏油路的窗口,流洩出橙黃色燈光。從窗口往裡一看,客人正在我的腳邊飲酒。建築物本身雖是三層結構,高度卻只有普通二層樓高,一樓的房間因為下面有居酒屋的窗子,高出了道路一小截。居酒屋的熱鬧氣氛,和上面的冷清公寓很不搭調,讓我覺得毛毛的。我來過張的公寓這麼多次,卻一次也沒發現,旁邊還有這麼一棟老舊的低矮公寓。
「你喜歡我嗎?」
「被你一說我想起來了,他的確說渦他殺了妹妹。」
張和我手挽著手,從幽暗小路走向另一條小路。用長柄杓子舀水潑向我,彷彿在叫我滾遠一點的料理店學徒;當我把撿來的啤酒瓶拿去換錢時,說著「這年頭,已經沒人做這種事」,冷漠以對的酒鋪老闆;我天天去光顧,卻一次也沒對我開過口的臭臉便利商店女店員;當我在空地性|交時,突然用手電筒照著我哈哈大笑的小鬼,所有的人最好看看此刻的我,我不是普通的站壁私娼,也不是最低等的妓|女,我和在地藏前等我、對我溫柔的男人,正如此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這就是被人渴求的我,受人需要的我,有才能的我,就連性|交也超人一等。
自從和張在那個雨夜擁抱後,已經過了半年以上,現在是一月。幸好今年是個暖冬,我總是在神泉車站搜尋張的身影。但只有一次從馬路上隱約看到有個貌似張的男人站在月台上。從那個雨夜之後我和張就沒見過。這樣也好,我們本來就不相干。我努力做生意,張也有他的日子要過,他只要趕快忘記殺死百合子的事,在這個國家活下去就行了。
張被打敗似地指著上面。
張一邊開門一邊回答我。我探頭窺視屋內,好像老人的口腔,烏漆抹黑又空虛,還有討厭的臭味。與其在這種地方做,我還寧願在野外,我正想這麼說時,張卻已撇下我率先進去了。他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也許他曾多次帶女人來這裡,我也不甘示弱地脫掉低跟鞋。低跟鞋順勢般飛東倒西歪,屋裡傳來張的聲音。
「妳騙人,騙人,」百合子責備萬寶路阿婆。「其實萬寶路阿婆妳應該也早就知道和惠會變成這樣。」
「你也幫幫忙,這怎麼可能。你們才剛認識,而且百合子是個很不像樣的妓|女耶。基本上,百合子自己就不會相信這種事,因為百合子最討厭男人了。」
「哪裡,被欺負的是和惠妳。為什麼妳就是不懂呢?妳一定不知道自己很軟弱吧。」百合子同情地說。
「欸,我是不是正在做不該做的事?」
新井望著我的手掌不發一語,最後終於抬起染上怒意的臉孔。
「妳總是G建設、G建設地耀武揚威,其實妳在公司也是包袱吧?我們公司要是有妳這種人,肯定馬上開除。妳的粉領族青春時光早就過去了,妳不正常,妳變得愈來愈怪了。我每次抱妳時,都會覺得很不舒服,懷疑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可是,接到妳的電話,我又可憐妳,所以才來跟妳見面。」
騙子,你不是才剛說過,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不能做的嗎?寒意突然襲來,我起身穿上衣服。駛過的車子車頭燈陡然照亮屋內,在瞬間看到污漬斑斑的牆壁和破紙門。出身良好的我,居然待在這種地方實在太奇怪了,我側首不解。張打開廚房的玻璃窗,把用過的保險套扔出去,然後轉頭對我說:
我冷得發抖,一邊卸下外套,脫掉藍色套裝,剝下內衣。可是張依然穿著夾克。我仰臥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張從上面窺視我。
「把旅館費付清!還有罐裝啤酒和下酒菜的七百圓。」
和沈毅輪番抱我的那一天,他不是對張鞠躬哈腰的嗎?可是,這晚的DRAGON卻顯得特別霸道。我噘起嘴:
「想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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