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網路上說的。據說只要去圓山町的地藏前,就會看到站著一個舉世罕見的美少年。還說他名字叫做百合雄,眼睛看不見。個性和那話兒的大小都超讚。」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
「對,是還不壞啦。還可以吧。」
「是因為裡面描寫了憎恨與混亂吧。那是什麼?到底是怎樣的東西?我真的好想知道。這裡面寫的東西我從頭到尾都想知道。」
「百合雄,那些女孩對你做了什麼?」
就這樣,中年妓|女和十七歲盲眼皮條客的搭檔產生了。愉快的是,我們倆都毫無性|交易的經驗。我說愉快,是因為當時的我有一種冒險心,覺得只要和百合雄在一起,即使投身新世界也不要緊。
活在百合子的背後,這算是依附嗎?那叫做軟弱、貧脊嗎?我受到衝擊,凝視著百合雄略厚的嘴唇,再多說一點,告訴我更多的事,請你支配我。
「妳連存款也沒有嗎?」
百合子在她的手記中,這麼寫關於妓|女的事情。我想各位可能早已忘了,所以雖然有點冗長,恕我引用原文:
如此,我戴上及腰的黑色假髮,以藍眼影、鮮紅脣膏的姿態行走於圓山町。受歡迎的百合雄預約爆滿,所以我只要把百合雄送去指定的旅館,交給客人後就沒事了。這段期間,我也在街上拉客。看到飢渴的中年男人站在旅館前,我鼓起勇氣搭訕看起來是個體毛濃密的禿頭男子。
百合雄對我置之不理。
「阿姨,妳怎麼了?」
「我媽也是這樣嗎?」
這是什麼提議啊,我揮手打了百合雄一耳光。當然,我打得很輕。透過單薄的臉頰,我的手掌可以感受到百合雄口中漂亮的牙齒,那種生猛感受令我顫抖。百合雄不發一語地捂著臉,垂下頭。冷酷的美貌,和百合子一模一樣。一陣心疼梗住我的胸口,我需要錢,我打從心底這麼想。不,我需要的不是錢是電腦,是渴望電腦的百合雄。說得更明白一點,是百合雄和我的生活,因為那裡有幸福。
「對了,阿姨。我什麼時候才能拿到電腦?要是有電腦,我就可以讓阿姨的人生輕鬆一點了。」
「哎呀,不在嗎?我聽說有個叫做百合雄的孩子每次都在這兒。」
翌日晚上更令我驚訝,又出現了另一個女人,這次是個三十歲左右看似粉領族的醜女,眼鏡配上白襯衫、喇叭裙,裝扮得很土氣。女人二話不說就塞給我三萬圓,牽起百合雄的手。
「我可是處女喔,是真的,四十歲了還沒開|苞。欸,你要不要試試看?」
「那些女孩好溫柔,非常疼愛我,還說從來沒見過像我這麼俊美的男孩。而且,還仔細地舔我說我的身體也超讚。我母親以前也是在做這麼舒服的事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滿想當娼妓的。」
「阿姨,我母親也在這個地方站過吧。我們的命運未免也太可笑了,簡直像是死掉的母親替我們決定了該走的路。」
「和惠日記裡寫的,是非常壯烈的戰鬥,是個人與世界之戰。和惠最後輸了,變成孤零零的,在得不到別人溫柔的情況下飢渴而死。你看,很悲哀吧?」
「歐巴桑,這孩子多少錢?」突然,其中一個大學女生問,我驚訝得啞口無言。「兩個人五萬,妳看怎樣?不行嗎?太便宜嗎?」
百合雄在一瞬間,露出恍惚的表情。看不見的眼睛盯著半空中,拼命思考的模樣真的好可愛。
這種事誰也做不到,你還是小孩,所以或許還不懂吧。我本想教訓百合雄的理想主義,百合雄卻毅然決然地說:
我那擁有舉世無雙美貌的妹妹百合子悲劇性一生;還有,具體表現出牢牢存在於日本的階級社會狀況的名校Q女高的生活;我在那裡的同班同學佐藤和惠,她所發生的駭人聽聞的事件;同樣在Q女高結識的美鶴與木島高志,他們的光榮與挫折;來自異國,巧遇百合子與和惠的張,他的惡棍生涯;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訴諸言語,把手邊保管的手記與日記、信件全數披露,為了讓各位能夠稍微理解我們而一直敘述到現在。不過在敘述的過程中,其實我始終不了解,為什麼我渴望讓各位理解呢,我到底想讓各位知道什麼呢?這點我也不太明白。
m.hetubook.com.com「阿姨客人來了。」
「喂,我這裡是『鷦鷯之家』。剛才,您的外公過世了,要把他臨終前的情況說給您聽嗎?」
那就是不論百合子或和惠、美鶴,乃至高志或張,或許都是「我」這個人的一部份。也許我該扮演她們和他們的靈魂,在這個世上苟活、飄蕩、敘述。但是,可能會有人批評那是個黝黑的靈魂吧。一點也沒錯,所謂的靈魂,其實就是黑色的。是被憎惡妝點、被恨意渲染、帶著謾罵與憤怒的醜陋面孔。正因為如此,才能苟活於世,就像陰影處永遠不會融化的泛黑髒雪。也許我就是百合子、和惠、美鶴、張、他們心底暗藏著的黑色殘雪。這麼說好像含著很多隱喻似的。但我可沒有那麼瀟灑。真正的我,應該只是一個隨處可見、孤僻善妒的平庸人物吧。
永遠的處女,這意味著什麼,各位能明白嗎?想像起來雖然很美,實際上卻非如此。和惠的日記上,不就形容得很貼切嗎?那等於錯失了征服男人的瞬間。和惠認為唯有性|交才是征服世界的手段,這固然是她的偏激想法,然而此刻的我,卻覺得那說不定是真的。當男人進入我的身體(太可怕了,我連想都沒有想像過)、在我的體內達到高潮時,或許我會有和世界交媾的滿足感,這是何等妖異的念頭。我總覺得,就是這種所謂的真實感受或錯覺,誘使和惠變成妓|女的。換句話說,和惠的所作所為是一個領悟到自己無法征服世界的女人大大的錯覺。
「那,你是說阿姨很軟弱?」
「貧乏,你是指貧窮嗎?我的確是很窮。」
「請等一下,這個人還是處女,要不要玩處女?」
「要配合女人的要求,那當然會變囉。是阿姨太沒有變化了,妳還是趁早面對現實吧。」
女人雖然不高興地嘮嘮叨叨,還是從LV的皮夾取出鈔票。我是因為看不順眼她的態度才亂開價,她竟然還是照樣付錢。沒想到女人居然也這麼想和男人性|交。也許他們渴望的不是性|交,而是別的東西吧。那會是什麼?我實在無法理解百合雄的商品價值。而且,那晚,來到地藏前的客人不只是女的,還有幾個一看就知道是同性戀的男人。託百合雄的福,一個晚上就能輕易賺到十萬以上,這個金額讓區公所的工作似乎也變得很可笑。
「那些人有哪一點了不起?」
明明應該是戴著耳機在聽饒舌歌,但百合雄敏銳的聽覺還是清晰捕捉到美鶴說的話。我覺得美鶴和百合雄似乎串通好了,讓我很不甘心。
「阿姨,快點買電腦給我好嗎?存下來的錢應該已經足夠買五台電腦了吧。還有,偶爾我也想吃吃外送的批薩。」
「我也有相關呀,不信你在區公所上班試試看,討厭的上司和同事多得是,難道這樣還嫌太淺?」
男人不發一語,一溜煙就衝出小巷,我嘆了一口氣仰望百合雄的臉。百合雄似乎也很失望,把耳機當成護身符似地摸索著。做生意不容易,我對和惠的焦慮心有戚戚焉。又等了一陣子,這次來了個中年男人,短髮圓身,看似廚師。白工作服外面罩著外套。
是區立老人醫院打來的電話。就算知道享年九十一,早已痴呆的外公是怎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也沒有用。痴呆的外公早已將時光倒流五、六十年,變成年輕男人了。盆栽狂兼詐欺犯的外公,連女兒自殺都忘了,也不知道外孫女遇害,就這麼漫遊在桃花源中過世。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正在討論錢時他就死了,時機還真巧。三十萬的存款大概會拿來替外公辦喪事吧。不僅如此,我很快就會被迫搬出這個國宅,因為這裡是用外公的名義簽約的。存款將因葬禮花光,我只能憑著從區公所領的每月十八萬打工薪資找房子、搬家,還得買電腦。
男人用手指比出一個小圈圈給我看天啊,男人的喜好怎會如此多樣化。雖然我深深明白並非只要是女的就可以,但我們女人被物化到如此地步,究竟算是怎樣的存在呢?我終於發起脾氣把臉撇開。
我一生氣,百合雄似乎喪失了自信般歪著頭。
「不是的,這孩子是陪我來,對象是我。」
「hetubook.com•com那麼,你很強嗎?百合雄。」
「我也是一個人活到現在呀。」
我故意不當一回事地回答,因為,我覺得非常不愉快好像重要的東西遭到外來的污染。可是,百合雄卻亢奮地繼續說:
「有三十萬左右,可是那是為了預防萬一應急用的。」
百合雄的臉上閃過一陣衝擊。
「對我溫柔點,我求求你。」
「太淺了,我比較喜歡深刻點的。」百合雄陡然仰起臉。「阿姨,如果沒有錢我可以去站壁。不,我應該去。我雖然眼睛看不見卻能保護自己,而且我年輕,或許比阿姨更有商品價值。我要去當男妓,請阿姨帶客人來,好好管理金錢,不要讓客人佔便宜。」
「我沒有那樣想,我覺得當妓|女的女人很可憐。或許是因為我還是童貞,但她們靠著賣身給男人來糊口,想必很不甘願吧,我很同情她們。」
「我對處女也沒興趣,跟兩三個男人睡過的女人比較好。你們找別人吧。」
我把和惠的日記從桌上掃落,摸著左手的戒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沒錯,就是美鶴惡意指出的Q女高畢業紀念戒,這是我的感情寄託。對,是很矛盾,我一方面看不起Q女高的階級社會,同時卻又喜歡那個世界。矛盾不可以嗎?每個人的心裡,多少都存在著一點矛盾吧。
我有點不甘心承認,只是含糊他點頭,但他說的沒錯。百合子總是先我一步,和惠不知不覺中也變成如此。她們倆穿越危險男人四處打轉的茫茫人海,游完了全程。對,到達彼岸。我還有百合雄,我有信心不至於去彼岸。
我把一直緊握在手裡已經濕掉的萬圓鈔票收進皮夾,推著百合雄寬闊的背部。「我們回去吧。」
「賺錢?怎麼賺?」
「請問,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買我?」
這樣的狀態持續一週後,百合雄的態度明顯改變了他分明是在輕蔑我。
男人似乎大吃一驚,倒退三步差點仰面翻倒。百合雄立刻幫腔:
「他馬上就回來了,上面有寫說價錢是五萬嗎?要先付款喔。」
究竟是怎麼回事?提高警覺的我抓住百合雄手臂。百合雄拿下原本在聽的耳機,看不見的眼睛在黑暗中四處碰撞。
百合雄突然說出的話,令男人回頭。
我一直活在百合子的陰影中,我羨慕她天生有那種容貌,不停地把她和醜陋的自己比較,對百合子懷著恨意長大。好不容易考進了Q女高,還來不及感到光榮,就被同學的富裕和美麗壓倒,看到和惠的土氣模樣就彷彿看到自己似地讓我一肚子火,一邊憧憬著要是能像美鶴一樣成績那麼優秀該多好,一邊過著悲慘的校園生活。大學畢業後的我,和從模特兒變成妓|女的百合子有一百八十度的差異,選擇了不起眼的生活。所謂不起眼的生活,在我的情況,指的是和男人無緣,當個永遠的處女。
「不,我是說阿姨的心竅貧脊瘦弱。啊,真可惜。剛才那個阿姨不是也說過現在還不遲,我也是這麼想。」
「可以啊。所以,妳也要對我溫柔。」
「怎麼幫?」
「果然在耶,太捧了,太棒了。」
百合雄朝著錯誤的方向揮手道別,在我身旁大大嘆了一口氣,細長的手臂鬆垮地垂在身體兩側。耳機彷彿被遺忘,依舊垂掛在脖子上。
和惠的賣春日記悲哀到甚至足以賜給我嶄新的生命力。是的,那個人愈是悲哀,愈是可恨,我就愈能得到負面力量。您能理解嗎?正因為如此,百合子的手記對我毫無作用。其實我也知道百合子才是真正堅強聰明的女人,她才是真正可恨的女人。我沒有任何東西,足以與她匹敵。
「拿去,五萬。事前付清囉。歐巴桑,這孩子借我們兩小時。」
「因為我媽是個堅強到不需要我的人。」
如果我變成妓|女,理由一定得和任何人都不同。因為我不像百合子,我根本不喜歡性|交,而且也不喜歡男人。男人這種生物總是狡猾奸詐、長相、身材以及想法都很粗魯。他們自私利己、得過且過,只要外型漂亮根本不在乎內涵,為了湊足慾望即使傷害對方也毫不在乎。我說得太過火嗎?不,我不這麼認為。活了四十年,我遇到的男人幾乎都和*圖*書是如此。外公雖然還算是有趣的人,但他長得不好看,木島高志雖然俊美卻心靈扭曲。
我忍不住問道,女人不耐煩地瞥著我。
「想必有很多女人,都有過當妓|女的念頭。有人是認為如果自己真有商品價值。至少該趁著值錢時高價出售多賺點錢;有人是想用自己的肉體去確認性|交根本毫無意義;有人認為自己只是卑微渺小的存在把自己貶得太低,想透過服務男性來確認自我;也有人是受到一股想毀滅自己的強烈衝動驅使;又或者,是基於助人為樂的精神。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種理由吧。不過我哪樣也不是。」百合子接著寫道,她是因為打從根底就是個淫|盪的女人才會當妓|女。
百合雄用手觸摸著我的肩和背,彷彿要確認我的體型。我任由百合雄撫摸,渾身顫抖。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感受,被他人評價的自我。不,不是評價,是正被他人經驗的自我。
不過,這裡有個例外,百合雄。再也找不到像百合雄這麼美麗、還擁有純真心靈的少年了。一想到百合雄逐漸成長,或許會變成那些醜陋男人的同類,我就惱恨得咬牙切齒。我當妓|女是為了保護百合雄這個少年不讓他變成醜陋男人,是因為我想繼續兩人相依為命的快樂生活,這就是我的理由。怎麼樣?您不覺得這才是獨一無二的獨家答案嗎?當然,我對於四十歲了還要賣身的確有很大的抵抗感。萬一遇到像張那種喜歡妓|女的惡棍,遇害的危險性也相當高。我突然害怕起來。
兩個大學女生像綁架似地從兩側抓著百合雄手臂,上坡走了。你叫什麼名字?百合雄啊,真可愛。哈哈……二人的嬌聲響徹黑暗。
「真可憐。要是有我在,就能幫助她了。」
沒想到,一週後的某晚,兩名女子連袂杵在我們面前。兩個人,都穿著暗色套裝抱著資料夾,打扮得像似正在謀職面試的大學女生。外形不起眼、長相也不起眼,是哪種隨處可見的無趣女孩。兩人看到百合雄就互相用手肘頂來頂去,蹦蹦跳跳地很高興。
坐在旁邊的百合雄察覺我的動搖,把手放在我肩上,真是個敏銳的少年。百合雄年輕有力的手包覆著我的兩肩,從百合雄有力的手掌傳來熱氣。所謂的性|交,說不定就是這麼回事吧?我戰戰兢兢地把臉貼上那隻手。百合雄發覺我臉上有濡濕的淚水,一臉困惑地問:
「百合雄你說的沒錯,是阿姨太軟弱了。那百合子為什麼沒有把你接去呢?阿姨實在無法理解。」
兩個小時後。百合雄準時被那兩人帶了回來,頭髮凌亂,紅通通的臉孔看起來很可恨。我不禁瞪視著,但他們三人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依然滿眼情慾的兩個女孩各自喊著百合雄:
百合雄的眼眶紅了,我知道他很快就會熱淚盈眶。
「你媽生前很軟弱,很邋遢。」
「是嗎?」百合雄歪起頭。「我倒覺得妳是依附著我媽生活。」
「讓我去站壁。百合雄你負責講價,還有保護我。」
我說了謊,百合子絕非如此。因為百合子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世界——不,是不相信別人。百合雄垂著眼,手離開我肩上,像祈禱般地緊緊握在一起。
各位,這漫長無趣的故事,也差不多要接近尾聲了。接下來的這一段也包含了我自己的結局在內,所以還請再忍耐一下。
突然,百合雄轉向電話,如此告訴我。才剛說完,電話立刻響了。雖然早就知道百合雄的直覺很敏銳,我還是帶著恐懼拿起話筒。
「阿姨,我真的很帥嗎?」
直覺敏銳的百合雄拍拍我的肩膀。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從澀谷那邊走來,他穿著西裝看似上班族。可能是對並肩而立的我們有興趣吧,他看著我們。男人的視線從我身上一移向百合雄,便驚為天人般地停留在他身上。那一剎那,我鼓起勇氣試著喊他:
「百合雄,你變得跩起來了。」
「阿姨,妳在哭吧?這本手冊寫了什麼嗎?」
「是很悲哀的內容,裡面也有一點關於你媽的描述。不過,我不想告訴你。」
外公的頭七過後,翌日我和百合雄手牽著手,前往圓山町的地藏前。悄然聳立在陰暗角落的地藏答薩的面前,供奉宮鮮紅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球形大理花和黃菊花色彩鮮聖毒辣的花束。那彷佛是和惠與百合子的幽魂,我基於敵對意識和緊張感瞪視著花。跟我手牽手的百合雄,嗅著週遭的氣味低聲說:
百合雄的臉龐彷彿想到什麼很棒的點子似地閃閃發光。啊,真是太美了,而且,好溫柔雖然這種想法很孩子氣,但不是很可愛嗎?這就是男人真正的真面目嗎?不知不覺中,在我心中萌生了陌生的情感,戀情,不會吧,百合雄是我的外甥耶。可是,有什麼關係,天便與惡魔在我心中竊竊私語。
「妳跟我都一樣。和惠也一樣。大家都被虛無的事情束縛了心靈,只在意別人會怎麼看。」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建議心愛的阿姨去當妓|女呢?」
「對,沒錯,你就是這種女人的小孩。」
第二個男人也走了,我們又在地藏前站了幾個小時,最後連行人都絕跡了只好回家。翌日,再翌日,還是一樣。
「百合雄,」百合雄感受到我的質疑,拿下耳機面對著我。「對於阿姨去站壁賺錢,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你勸我這麼做是否代表你已經認同百合子!不,認同你媽生前是個妓|女?這樣的話,阿姨遇到張那種男人被殺也沒關係?你覺得我縱使遇到危險也無所謂?」
「對,我是一個人活到現在的。」
「百合雄,謝謝,你太可愛了。」
男人似乎覺得有點噁心,但卻又有幾分好奇地看著我。大概是察覺到我眼中流露的決心吧,男人突然變得一臉認真。就這樣,我第一次跨進賓館的門檻。不用說,一想像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我就心跳加快,但比那個更強的感情和意志控制了我。那是對於開始輕侮我的百合雄產生的憎恨,以及我自己也想改變的慾望。當我在男人的體重下喘息、承受著男人沒有半點溫柔的愛撫之際,我猜我一定會這麼想:和惠暴露著變醜的自己,藉著讓男人買下這樣的自己,對自己、以及這個世界復仇。此刻,我也將基於同樣的理由賣身。百合子錯了,賣身的女人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對這個世界的恨意。儘管那的確愚昧又可悲,但男人有時不得不接受女人的這種感情。如果說那一瞬間只存於性|交,那麼不論男女或許都愚昧而可悲吧。我將會駕船駛出憎恨之海,朝著遲早將到達的彼岸航行吧。啊,可是在那之前我將聽見轟轟巨響。在我的前方,該不會有巨大的瀑布吧?或許必須先投身瀑布,才能航向憎恨之海。是尼加拉瓜瀑布?伊瓜蘇瀑布?維多利亞瀑布?恐懼令我發抖。可是,只要一旦墜落,接下來的航程說不定出乎意料地輕鬆,那是和惠在日記中告訴我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背負起所有憎恨與混亂,揚帆出航吧,我也將大無畏地出發。哇,為了讚賞我的勇氣,您看那邊,百合子與和惠正在揮手呢。她們叫我快過去。我想起和惠日記中的記載,依偎在男人胸前懇求:
「啊,有電話。」
「不,不用了。」
女人一臉困惑地又著腰四下環顧。
「我沒那種嗜好。」
百合雄不回答我的質問,反問我道:
「可是,我又沒有錢。」
相較之下,和惠的賣春日記真是何等的孤獨與荒蕪。這還不夠驚人嗎?我看完之後,甚至起了和平常不同的變化,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跟著哭了。和惠的過度寂寞,以及連綠巨人浩克也會驚訝的詭異變化,連我也禁不住要流淚。和惠空虛心靈的波動動搖了我,從心底麻痺了我,令我啞口無言。我以前從來沒有恍然失神的經驗,但這大概就是了吧。
「妳不年輕了耶。我對熟|女沒興趣,我只對年輕貌美的美眉有興趣,而且必須骨架纖細膝蓋頭這麼小才行。」
「你是百合雄吧。那,我們走吧。」
難道我是想替百合子跟和惠洗刷她們死後傳播媒體和社會加在她們身上的審判與屈辱嗎?不,不是。我絲毫沒有這種好心腸或正義感,那麼,又是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明確的理由。事實上,我只能想到一個原因。
「妳可以去站壁呀,就像我媽一樣。」
「對不起。我的眼睛看不見,請妳慢慢走好嗎?」
「雖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或許我做得到。如果她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寂寞,我可以陪她一起住。我還可以挑選音樂放給她總,也可以為她做出更美的音樂。這樣的話,她應該就會開心一點了。」
突然,美鶴說的話在腦海復甦。不是,不是的,我在心中吶喊。您說就是這樣,不是嗎?如此說來,豈不是表示就像眼前的百合雄伸手觸及和惠的日記本後所說的,在我心中也有「憎恨與混亂」?我是個只對人性裡層的暗影敏感的女人。這樣的我,有什麼地方會有「憎恨與混亂」呢?我當作糧食的東西,只存於別人的「憎恨與混亂」中。我和和惠不一樣,我不是詭譎異常的怪物。
「百合雄,外公死掉了,所以不能動用存款了。我們還得搬離這裡,電腦請強森買給你好不好?」
耶!萬歲!兩人高舉右手在空中擊掌。然後,毫不猶豫地牽起百合雄的手,居然就想把他帶走了。
「對不起,」我畏畏縮縮地搭訕。「要不要玩?」
「阿姨與其說是軟弱,應該說是貧乏。」
「百合雄,你要去哪裡?」
我凝神細看這個男人,他該不會是張吧。
我慌忙把臉轉開。
這是兩本褐色與黑色皮面的大型手冊。和高中時一樣,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和惠規矩謹慎的字跡。她把客人給的金額老實登記,一板一眼的個性,使得她非把當天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不可。渴望被人稱讚聰明的優等生,期盼別人說她「家世良好是千金小姐」的千金小姐,想擁有最佳工作生涯的粉領族。距離最佳「還差那麼一點」的佐藤和惠,她的姿態與靈魂都在這裡表露無遺。
百合雄為什麼想知道呢?我仰望百合雄美麗的眼眸。那混合了茶色與淺藍、舉世稀有的眼睛顏色,像澄澈見底的清水般映不出任何東西的眼眸。即使如此,百合雄仍然和我一樣,對別人的暗影格外敏感嗎?如果他真有這種感知別人的黑暗面,將之轉化為自身喜悅的能力,那我一定會告訴他。才剛得到莫大食糧的我一陣心痛,我曾經想用言語這種毒素污染百合子與和惠,如今也想把這種毒素灌進百合雄耳中,培育出確切的東西。我想留下我的遺傳基因,這是和生產相同的慾望。如此一來,百合雄這個美少年不就會變成和我一樣的人嗎?
反過來,如果說過著平庸生活就是我的期望,老實說,那也不是我,只是不想一天到晚被人拿來和百合子比較。我努力試著讓總是落敗的自己退出勝負競賽之外。因為我強烈感到自己活在百合子的背後,而在背面的人對於活在光亮處的人落下的影子會特別敏感。人人皆暗藏的黑暗面,之所以會引起我的共鳴,是因為我站在背面,因而特別敏感。不僅如此,甚至可以說,我是以光亮處的人落下的影子當糧食才活到現在的。
「等我存夠了零用錢我會再來,你要等我喔,百合雄。」
百合雄用美麗的雙手蒙著臉。「對不起我……我是覺得,阿姨好像站在高處說話似的讓我很生氣。阿姨妳自己什麼也沒做,卻對我母親大肆批評。而且,對妳那個叫做和惠的朋友也很冷漠無情。阿姨或許輕蔑妓|女,但我相反,我覺得她們好了不起。所以我才會那樣說,請妳不要在意。」
其中一個大學女生把紙鈔塞進焦慮的我手中,摺得整整齊齊的五張萬圓大鈔,是甚至還沒出現摺痕的新鈔。
百合雄這麼溫柔地一說,女人立刻鬆了一口氣表情柔和多了。兩人消失在坡上的賓館時,我突然猛烈升起怒火,我又不是賣票的自動販賣機。這時。又有別的女人來了,是個三十出頭濃妝豔抹的女人。
「妳是聽誰說的?」
男人停下腳,從正面觀察我的臉。
男人搖手,我緊追不放。
我覺得好像被百合雄遺棄了,心中很焦慮。
「特價優待,怎麼樣?」
「那麼,阿姨何不出去賺錢?」
百合雄慌忙拿下耳機,一臉不安地朝向我這邊,但女人大概是很緊張吧,僵著臉用盡全力拉扯百合雄。
「好。」百合雄輕輕點頭。
「因為她們跟社會深切相關。」
我被百合子困住了,我這一生都只能當百合子的影子跟著她團團轉。張的自白書對我來說是毫無刺|激的無聊文章,因為張是徹底的惡棍,沒有絲毫的暗影。這世上也有站在亮處的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