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的下唇開始顫抖，他努力想克制這個反應。「她還好嗎？」
「我多少已經猜到妳可能認識我媽。不只是因為今天早上我一開店門，妳就叫我史坦利先生，也不只是因為所有參加過徵選的人都跟我說妳知道好多事情，在我一直找到妳的東西的時候，我多少就已經猜到了。」他的視線越過我，看著散落滿地的東西，那些都是我過去遺失的生活。「人在徬徨無助的時候就會開始留意各種徵兆。有時候是自己編造的，有時候則是真的，可是大多時候我們分不出兩者的差別。這個徵兆是我最深信不疑的。」
她指著電視，又灑了一些咖啡出來，「看到他了嗎？」
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你可以做兩件事：
「我認識你媽媽，巴比。」我柔聲說，「這不是什麼大祕密，就這麼簡單。」過去這幾天有太多祕密、謎團和一點善意的謊言，現在該終止這一切了，至少目前是這樣。現在我只想見到我一直以來尋找的那些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們，然後帶他們回家，這就是我要做的事。就在我思索這些事的時候，我發覺巴比突然整個人沉默下來，臉色比原來蒼白了一點。
第一是崩潰、失去希望、不想活、捶胸頓足、趴在地上耍賴；或是第二，大笑。巴比和我選了後者。
他揚起笑，「那場比賽我們原本可以贏，要不是……」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妳不是開演員經紀公司的吧？妳看起來不像那種人。」
「他根本不配當中場球員。」我說，巴比笑了起來。他這種卡通式的大笑我已經在生活錄影帶裡聽過無數次，也聽他家人談過無數次。這種高音調、欲罷不能的滑稽笑聲馬上讓我咯略笑了起來。
「什麼意思？ｈｔtｐs://wｗw•heｔｕbooｋ•coｍ•ｃｏｍ」
「不用管原因了啦。」他紅了臉，「我覺得現在的問題是，妳是唯一知道我本名的人，為什麼？」
「嗯。」
「你確定？」
巴比站在儲藏室門邊，兩手交抱，板著一張臉。
「我沒事。」她看都不看地搓了搓自己的大腿，「就是從這裡開始輸的啦。如果不是因為他，這場比賽我們穩贏的。」她又指著電視，「傑洛德．費茲威廉就是在下半場這個時候受傷的。」
「好樣的。」我臉上沾滿了麵包屑，口齒不清地說。
他或許表現得若無其事，但我看到他的舉動了。我的眼角餘光瞄到，他在走出房間之前看了我好久，他想確認這番話有沒有發揮作用。他其實不必擔心，這番話確實發揮作用了。
「和妳不一樣的那種人。」他帶著笑容說，「老實說，妳是做什麼的？」
「我想也是。」
「大家平常在食堂裡都不說話的嗎？」我開著玩笑，將剩下的可頌麵包塞進嘴裡。
「再跟我多說一點。」他悶悶不樂說。
「郵差？在這裡？」我皺起臉。
「聽說妳開了一家演員經紀公司。妳是因為當我媽的經紀人才和她變成朋友的嗎？」
「找人。」
「我想我找的每個人都有某種才藝，不過我不太確定你有沒有。」巴比看起來一頭霧水，我決定信任這個人，不再跟他開難笑的玩笑。「巴比，我開的是尋人委託公司。」
我點頭。
「巴比，你沒事吧？」我用溫柔一點的語氣問。
「我以為大家都應該到食堂去吃飯。」我開始對那個現烤的可頌麵包下手，酥脆的麵包表皮在我手裡碎開。
起初他看起來很震驚，然後在想通了之後，他露出微笑，接著hetubook.com.com微笑變成露齒而笑，最後成為大笑，然後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那個欲罷不能的滑稽笑聲，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怎麼惹？」我滿嘴都是食物地問，他還是盯著我瞧，我急忙吞下嘴裡的食物，「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伸手在臉上到處摸。
「巴比？」我叫他。
巴比盯著我瞧，完全沒動他盤子裡的食物。
「唉喲，我是說真的啦，他們在講妳的事情。參加徵選的那群人一定把妳告訴他們的事跟他們在這裡的朋友和家人說了，然後這些人又告訴了其他人，現在所有人都在講這件事。」
「我多少已經猜到了。」他輕聲說。
「郵差。」
「妳在這裡還覺得冷喔？」巴比不可置信地問，「我覺得樓上一直都很熱耶，我現在已經滿身大汗了。」他拿起我們的餐盤和杯子。
我難過地看著盤子裡剩下的食物，很想把東西吃完，但從巴比的表情看來，我知道最好快點開始說，這是我欠他媽媽的。
「不是，我想知道妳的事情。」他原本舒服地坐在沙發上，我目瞪口呆地盯著他，讓他突地不自在了起來。
「巴比，她一點都不孤單，她有你舅舅、阿姨和外公外婆。除此之外，只要有人願意傾聽，她就會帶那個人回家一起看相簿，放你以前拍的生活錄影帶給對方看。我想全波多伊爾的人應該都看過你在對聖凱文中學的決賽裡得分的影片吧。」
「巴比．杜克？」我挫折地抹了抹臉，「什麼？」我又說了一遍，「是西部牛仔電影裡的那個人嗎？為什麼？」
我笑著說：「你果然跟她說的一模一樣。」
「這些人把他逼瘋了，他變得比原本還要瘋。他不
https://m.hetubook.com.com管走到哪裡都沒有隱私。」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這裡比其他地方都還需要郵差。大家需要有人送信、傳話、送包裹給四周村子裡的其他人，因為我們雖然有電話、電視機和電腦，可是沒有網路或類似的公司提供相關服務，只有雜音和一堆雜訊而已。總之，他每次在村子之間來回的時候，後面都會跟著一大票人，村民都在抱怨這件事，可是跟著他的人就是覺得他會奇蹟地找到離開這裡的路。」
「找有才藝的人？」
「找明星嗎？」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中散發著光采，「都是亞當．麥克蓋比的錯。」他搖搖頭，嘴裡嘖嘖作聲。
「你想知道你媽媽的事？」我喝一口柳橙汁，將嘴裡的麵包沖下去。
我替他接下去：「要不是傑洛德．費茲威廉在下半場受傷。」
「從我爸離開之後，我就和她相依為命。現在只剩下她孤單一個人了，我不想看到她孤孤單單的。」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說話的音調時而上揚時而下挫。
傑克坐在瑪莉．史坦利的家中，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她兒子巴比的生活錄影帶。
我看著他滿懷希望的表情，馬上覺得難過。「都不是。很不幸的，我也被困在這裡了。」
「海倫娜也這樣跟我說。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嗎？」
「哇。」他吁了一口氣，「妳真的跟她很熟。」
「很好，我們可以信任他們。這齣戲是海倫娜的點子吧？」
「對啊，這裡所有人都叫我巴比．杜克。」他帶著防衛、責難、幼稚的語氣說。
「這樣講好了，主廚對我特別好。她在東京的家裡有個兒子跟我同年，她常常偷偷塞食物給我，我偶爾會跟她開開玩笑、惹她生氣，做一些兒子該有的行為。」www.hetubook.com.com
「除了想你想得快發瘋之外，她很好。」
「後來怎麼樣了？」我興致勃勃地問。
「讓他們知道真的有那麼不好嗎？我是說，如果大家都知道我以前是幫忙尋人的，會有什麼壞處嗎？」
「好吧，現在妳該做的是，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這件事。」巴比說。
我又張大了嘴，覺得莫名受到侮辱。「那你說啊，開演員經紀公司的通常是哪種人？」
「我負責搜查，」我揚起笑，「幫忙搜尋。」
「什麼？」我急忙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今我以堂堂一百八十三公分的身高面對他，他似乎不再那麼自信滿滿，他放下雙手，仰起頭看著我。「你不叫巴比．史坦利？」
「嗯。」他回答，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他突然止住笑聲，「妳是來這裡帶我們所有人回家，還是只是來觀光的？」
「小心一點。」傑克提醒她。
「巴比，相信我，就算跟你媽不熟也會知道這件事。」
「天哪，以前發生過嗎？是發生過，不過情況不完全一樣。」他輕蔑地揮揮手，收起誇張的表情，「好幾年前，在我還沒來這裡的時候，有個老傢伙說他的一些東西一直不見，如果妳問我，我會說不見的可能是他的理智。總之，這件事一傳開，他連去上廁所都有人跟著，不管去哪裡都有人跟。每次他在食堂吃飯，所有人都擠到他那桌去，他們也跟著他到商店，甚至在他家外面等他，真是有夠瘋的。最後他只好放棄工作，因為有太多人跟著他了。」
「都是亞當．麥克蓋比的錯。」她搖搖頭，嘴裡嘖嘖作響。「他根本不配當中場球員。」
「注意看這一段喔。」瑪莉突然從椅子中向前傾，手裡的咖啡
www.hetubook.com.com灑了出來，濺在她藍色的牛仔褲上。「唉呀。」她向後一倒，表情扭曲，傑克馬上跳起來，以為她被燙到了。「就是從這裡開始輸的。」瑪莉生氣地說。
「我不知道。」巴比倏地對這個故事顯得意興闌珊。「他消失了，也許人在離這裡幾個鎮以外的地方吧。喬瑟夫比較清楚，因為他們很要好，妳應該去問他。」我突然覺得一陣發冷，打了個寒顫。
「很聰明。」他眼裡閃著淘氣，「珊蒂，妳真的要小心。今天早上在食堂裡，大家已經開始講話了。」
「啊？」
「嗯。」傑克邊喝咖啡邊回答，看著螢幕上外行人拍的比賽畫面，鏡頭不停地上下晃動。大多時候他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綠色，然後是巴比頭部的特寫。
「不是，其實不是。」
「他現在人在哪裡？」
這時候傑克才明白，她還在講電視裡的畫面，於是又坐回沙發上。
「他是做什麼的？」
巴比睜大了眼睛，「妳瘋了嗎？這裡多數人都已經安定下來，就算妳給他們錢，他們也不想再回去過原本的生活了，不只是因為錢在這裡一點用也沒有。但是也有一些人就像我當初到這裡的時候一樣，這些人還沒習慣這裡的生活，因為他們還在設法找路出去。這些人會用妳想像不到的方式黏著妳，到時候妳會希望自己從來沒開過口。」
他沒有說話，只是從門邊往後退了一點。
我就是這樣。
巴比帶我爬上那道曲折的樓梯，來到店面樓上他的住處。我坐在客廳一張華麗的皮沙發上等著他，想像有個人正焦急地等著這張沙發送到，等待時間已經超過一般的四到六週了。巴比端了一杯柳橙汁和一個可頌麵包給我，我飢腸轆轆的胃咕嚕了一聲表示感謝。
「我沒說。除了海倫娜和喬瑟夫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