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的話，我有她爸媽家的地址。」瑪莉從餐桌走向廚房櫃子翻找。「珊蒂有一次很意外地拜託我寄東西到那裡給她。」她埋頭在櫃子裡，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我想那年她是和家人困在一起過聖誕節，急著想找一些工作來救她出去。」她笑了笑，「不過聖誕節的用意不就是這樣嗎？找到了。」她終於從櫃子裡抬起頭。
瑪莉搖著頭，嘴裡嘖嘖有聲，「這個可憐的女孩，被自己先前的古怪行為懲罰了。」
海倫娜跳起來，「這就是桃樂絲到奧茲王國說的第一句話，珊蒂，謝謝妳提供第一句台詞給我們。」她一說完，大家驚恐的表情瞬間轉變為理解，點了點頭。「這齣戲是把舊故事做現代版的改編。」海倫娜解釋，「珊蒂，謝謝妳用這麼戲劇性的方式跟我們分享。」
「嗨。」我回應她，發現和她在一起的那群女人正在看著我們。
「麻煩妳了。」傑克跟著她走到廚房，發現這裡的牆上及窗檯上也擺滿了照片。「我聯絡到的其他人都不來嗎？」他原本以為來這裡會看到一小群人。
「有好幾個人都跟我說，她常常會這樣突然失聯，消失好一陣子。」
「嗨。」她看著我又說了一次，無視於站在一旁的巴比。
她瞇起眼睛仔細看著我的臉，想確認我是否認得她。
「傑克，她現在還是在幫忙啊，她又沒有死。她工作起來非常勤奮認真，我知道你沒機會看到她真正工作的樣子，可是她每週都會跟我們聯絡一次。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每星期打電話跟我們聯絡一次，讓我們知道有沒有什麼新消息。大多時候，尤其是最近這一陣子，她打電話來都是在問我們過得好不好。」
「對，不過我沒考慮到那雙超級長腿。」他咬著嘴唇，低頭看著我的腿。
「對啊，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不覺得意外。」瑪莉點頭，「珊蒂以h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coｍ前——平常，」她馬上改口，「不常談到自己。她對自己的事總是守口如瓶，從來不提自己的家人或朋友。我已經認識她三年了，她一次都沒提過。」
「妳認識他們，對吧？」她靠向我說。
「錶釦壞掉了，她顯然常常掉手錶。」
「我來這裡已經兩年半了？」又是問句。
「謝謝，我明天也許還會在都柏林再待一會兒，看看珊蒂會不會去赴另一個約。」傑克微笑，看著照片裡在萬聖節穿著恐龍裝的小巴比，「現在好過一點了嗎？」
「好，敬希望。」瑪莉舉起她的馬克杯，和傑克的杯子輕碰了一下。
「我想她大概沒有家人或朋友吧。」傑克說，端著一杯剛倒好的咖啡坐在廚房餐桌旁。
瑪莉嘆口氣，「從來沒有好過，不過也許沒像以前那麼難過了。不管我是醒著還是睡著，第一個想到的永遠都是這件事，那種傷痛已經開始……不能說消失，只是好像蒸發了，總是圍繞在我四周，隨時出其不意地下一場雨。難過完之後，接著就是生氣，氣完了以後，寂寞又來接手，這種情緒的循環一直沒完沒了，只要一種情緒消失，另一種就緊接著浮現。不幸的是，並不會有子孫後代來循環。」她苦笑，「我以前很喜歡生活中的那些謎團、不確定和未知，總覺得那是我們生命旅程中的必要元素。」她悲傷地笑，「現在我已經沒了那股熱情了。」
「當然是去排演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妳必須讓這部戲很有趣。不管妳有沒有發現，現在大家都在注意妳的一舉一動。」
這是問題嗎？
我們終於走到社區會堂，但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小群人。
這下她終於不再說話，而是轉頭看著她的朋友，她的朋友也正盯著我們，打量著我。
「如果妳m.hetubook.com.com不要打扮得像航海家辛巴達一樣，大家會比較尊重妳。」他遞給我一件灰色的直條紋褲子和藍色襯衫。
傑克馬上想到葛蘿莉亞，以及這種磁力效應如何讓他們漸行漸遠。
「嗨。」她擋在我們面前。
「嗨，克莉絲汀。」
「走吧，我們可以邊走邊說。」巴比站著抓住我的手，要拉我站起來。
我們走到豔陽高照的戶外，在陰暗、充滿霉味的胡桃木建築裡躲了這麼久之後，我的雙眼被陽光刺痛。街上到處是嘈雜的買賣聲，許多人在大喊、講價、大笑，用各種不同的語言大聲說話，有些語言我連聽都沒聽過。巴比在鎖店門時，有四個女人聚在一起轉頭看著巴比和我，我穿著新衣服站在門廊，看到她們竊竊私語，感覺自己像是個展示品。
傑克點點頭，有好一會兒他們都陷在自己的思緒中。
「這樣啊……」我緩緩地點頭。
「這是我一輩子的詛咒。」我翻了個白眼，將長褲遞回給他。
「還帶著巴比和唐諾一起回來。」傑克補上一句。
在巴比的一年級學校話劇表演結束後，瑪莉終於按下「停止鍵」將錄影帶退出來，在過去兩小時裡，傑克一直在心裡偷偷幻想這捲錄影帶會突然燒起來。他一口氣喝光杯子裡剩下的冷咖啡，希望能藉此維持清醒。
巴比正要繞過她，但她又往左邊一站，繼續擋著我們。
她又打量著我，「我以前住在都柏林？」
「抱歉，我不認識他們。」我真的不認識。「不過很高興認識妳。」巴比和我繼續往前走，她拉住我的手。「嘿！」我大喊一聲，想把她甩開，但她抓得更緊。
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行？反正最糟的情況頂多就是他們不理你而已，還是值得一試吧。」她把利特里姆的地址遞給傑克，「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在這裡睡一晚。現在時間太晚了，沒辦法去利特里姆和圖書又回利麥立克。」
瑪莉站了起來，「還要咖啡嗎？」
「你在幹嘛？」
「她老是失蹤啊，不過還是會從她藏身的地方打電話給我們。真要說什麼的話，就是珊蒂太投入工作了。」
「是珊蒂！」其中一人叫道，「她在那裡！珊蒂！」其他人跟著叫，紛紛湧上來將我包圍。我感覺到巴比又拉著我，我整個人被他拉著倒退走進社區會堂，大門隨即關上。整個劇組的人圍坐成一圈，大家一起轉頭看著我和巴比背靠著門喘氣。
「放開我！」我猛然把手抽回來，四周的人群全都安靜下來，轉頭看著我們。
「他們沒辦法臨時趕來。彼得和他兩個小孩住在多爾戈郡，克萊拉和吉姆住在科克市，不過他們最近離婚了，所以兩個人共處一室的機率不高，真讓人難過。他們的女兒，奧拉，已經失蹤六年了，我猜他們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離婚。」她幫傑克倒了咖啡，「像這種生活上的劇變會像磁鐵一樣，要嘛就是讓兩個人漸行漸遠，不然就是讓人更緊緊相依，不幸的是，他們的情況是漸行漸遠。」
「我想和她的爸媽談談，看他們對這整件事有什麼想法。家人失聯五天卻一點都不擔心，這點實在讓我很難接受。」但傑克心裡知道這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就這點而言，他和唐諾或是其他家人並沒有特別親近。除了茱蒂斯之外，他和其他家人時常好幾個星期沒有聯絡。唐諾失蹤三天後，是他媽媽先覺得不對勁的。
「喂，放開她。」巴比終於介入。
傑克搖頭，「我今天跟他聯絡過。如果她的親戚朋友都說她平常就是這樣，那警察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珊蒂的行為對她自己或其他人都沒有威脅，她失蹤也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妳講的好像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事情。」
「天，」我喘口氣，聲音在大廳裡迴盪，「真是見鬼了，這裡是陰陽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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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她試著喚起我的記憶。「安德魯．泰勒？」她仍然看著我的臉。「馬丁．泰勒？」我沒反應。「蓋文．泰勒？」我仍然不發一語。「我妹妹叫蘿伊辛．泰勒？」她繼續看著我，「她在保望醫院當護士？」
「那你找到的那只手錶呢？」
「天哪，說不定我在這裡真的會很快樂。」我摸著這些衣服。
「珊蒂以前幫過這些人嗎？」
「有什麼事嗎？」我禮貌地問。
「這個星期有沒有人跟她聯絡過？」
「這些衣服是我的尺寸耶。」我看著衣服上的標籤，十分感動。
「她有我們啊。」瑪莉跟著坐下來，「透納警官沒跟你說什麼嗎？」
「要去哪裡？」
「沒關係，我正好有適合的！」他跑到店面的另一頭，「這一整排衣服都是給腿超長的人穿的。」他在衣架中翻找，我則像是走進糖果店的小朋友一樣看著那些衣服。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接受過這麼豪華的待遇。
「沒有。」
「就是她。」我聽到其中一個女人很大聲地說著悄悄話，她的聲音大到讓我懷疑，她怎麼會以為我聽不到她說話。這群女人互相推來推去，最後她被推了出來，踉蹌朝我們走來，此時我們也正好走下樓梯。
「不過我想一旦我們需要他們，他們還是會來幫忙的。」
「總之，生活也不是都那麼絕望和憂鬱。」瑪莉振作起來，「希望珊蒂能像平常一樣，早上就回到家裡。」
「不完全正常。」
「這樣正常嗎？」
我又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令我打了個冷顫。等我們到了樓下，巴比開始不停扔衣服給我。
「我不能就這樣突然去拜訪他們。」傑克說。
「妳認識他們嗎？」她滿懷希望地問我。
「抱歉，我們排演要遲到了，現在非走不可。」巴比牽起我發疼的手將我帶開，我在震驚之餘，就這樣讓他牽著我，半跑半hetｕbｏoｋ•ｃoｍ.cｏm走地穿過人群，我覺得在我們經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噢，這樣啊，那真是——」我看向巴比，他的反應是抬眼看著天空，「呃，那真是好一陣子了，對吧？」
「我叫克莉絲汀．泰勒？」
「我爸媽叫查爾斯和珊卓．泰勒，」她更急地說，「妳大概也認識他們吧。只要告訴我——」
「真的嗎？都柏林真是個好城市。」
「找到了。」他遞給我一件看起來幾乎一樣的長褲，只不過褲管長了點。「快點換上啊，我們可不想排演遲到。」
三十八歲的瑪莉住在她義賣商店的樓上，店裡賣的商品包括衣服、鞋子、書籍、織品、手工飾品及其他你所能想到的東西。這家店充滿了二手或三手衣服的霉味，灰塵滿佈的書本已經被人翻爛，老舊玩具的主人已經長大或死亡。瑪莉和巴比在這家店的樓上度過巴比在家的十六個年頭。
「我叫珊蒂。」
「一台遺棄的車子裡放滿了她的私人物品，這樣還沒什麼可疑的嗎？」瑪莉驚訝地問。「如果她常常這樣，就沒什麼好懷疑的。」
「不認識！」我回答，往後退了一步，她更用力抓著我的手。
「瑪莉，我今晚真的得回利麥立克。」傑克暗示，同時看著手錶。他在瑪莉家的這段期間裡，根本沒機會提到珊蒂，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人打敗，他們還沒來得及討論其他事情，他已經被強行帶入瑪莉的生活中。在這間客廳，放眼所及都擺滿了相框，有巴比嬰兒時的照片、幼兒時的照片、第一次騎車、第一天上學、第一次參加聖餐禮、參加堅信禮、裝飾聖誕樹，還有巴比在某個暑假跳進游泳池的定格照。巴比從光頭變成淡金色頭髮再變為灰褐色的頭髮，從沒牙到缺牙到戴牙套。這間房裡沒有時鐘，時間烙印在每張照片裡，彷彿就這樣暫停在最後一張照片中，也就是巴比和瑪莉在他十六歲生日上的合照，不再前進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