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她又匆匆丟下一個字。「克理斯又想找妳進他辦公室了。他要妳再寫一篇報導。」
「什麼事？」她冷冷回應。
「哇，好漂亮。」荷莉彎腰拿起其中一個。
荷莉聽懂了他的道理，淚水順著臉頰涓流而下。她必須記得傑瑞，必須為兩人共享的愛情感到快樂，而她仍能感受到這份愛。她不能哭著要愛回來，不能渴望再與他共度許多年月，因為再渴望也是枉然。她想起傑瑞曾經寫給她的一句話：「別忘了我們共有的美好回憶，但是也不要害怕繼續往前走。」傑瑞的幽靈糾纏她太久了，她必須掃除，但是她也需要延續對他的思念。
「請進。」她以抖音說。
「妳沒聽錯。」
「沒，還沒看！」愛麗絲回話，面露憤慨的神色，走出去之後摔上門。
「那你只好拜讀我下個月發表的報導囉。」姜普對著老闆搖搖食指。「手提包不是隨便挑就能搭配的，不蓋你。」他轉向荷莉。「喜歡就拿去用。」
「諸事不順？」口氣粗魯的他盡量講得輕聲細語。
她微笑心領老闆的讚美。至少她做對了事。
「哎喲！」她差點被門外的一堆手提包絆倒。「什麼東西？」
「來杯茶吧？」他邊問邊對她挑挑眉毛，她微弱一笑，回想起面試那天她講的笑話。他把茶杯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對面坐下休息。
「喔，對，那個每年十一月中旬辦的耶誕舞會，是嗎？」荷莉笑了。「對不起，我今年不去了。」
「表面和實際是兩回事，妳應該很清楚。」
「好的，謝謝。」荷莉瞄了一下留言。愛麗絲寫得很草，很可能是故意的，荷莉完全無法辨識。「嘿，愛麗絲！」荷莉對著她背後喊。
她的哭聲終於緩和下來，成了斷斷續續的啜泣。她聆聽著周遭的靜謐。她發現大家一定聽見了她剛講的話，覺得好丟臉，不敢去廁所拿衛生紙。她的臉發燙，眼睛哭得浮腫。她用衣袖來擦眼淚。
「十成。我開頭第一句就寫：『大家趕快去買一個，超正點喲！』」他呵呵笑。
他撒手人寰之後，荷莉仍有繼續活下去的空間。
荷莉叫克理斯走出辦公室。克理斯走過來，齜牙咧嘴笑著。
「我無所謂！」
雖然她只負責廣告的部分，但見到雜誌編寫設計得如此專業，仍然很榮幸自己能成為雜誌社團隊的一員。她回想起面試當天，自己搬出幾年前設計的那張爛傳單，不禁嘻嘻笑了起來。那張傳單跟這本雜誌可差得太遠了，克理斯不笑掉大牙才怪。現在她覺得真正證明了自己的能耐。如果把工作比喻為一匹馬，她不但學會了控制繮繩，還督促馬兒載她走向成功的康莊大道。
「是嗎，總和-圖-書算忙不過來了。」她低聲喃喃自語。
「好吧，算妳沒眼福，看不見自己跟那個養眼的型男……」荷莉轉身緩步離開。
「我知道，我知道。」克理斯像個挨罵的學童，彆扭地搔搔眉毛。「妳進我的辦公室吧，我們商量一下。」
「對啊，不過我有一大堆。設計師給了我好多東西，妳看了才會相信。他還不是想用贈品來巴結我，臉皮超厚！」姜普假裝盛怒。
荷莉追了出去，一手拿著雜誌。「那妳看一看嘛，愛麗絲！印得很美喲！丹尼爾看了一定很高興！」
荷莉思考著。「可是，我並沒有覺得勇敢，只覺得好害怕。」
荷莉眼球往上挑了挑。「喂，別再孩子氣了，給我翻開雜誌來看！」
荷莉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該去忙十二月號了。
克理斯吊一吊眼球。他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幫愛麗絲泡茶，角色互換一下。「喔，是姜普的手提包。」
她難過地點頭。
「嗨，愛麗絲。」荷莉在愛麗絲的辦公桌前徘徊不去。荷莉已經站了幾分鐘，愛麗絲卻一句話也不肯說。
「再寫一篇？」荷莉驚呼。
「幾個月前去了。」他回答。「很難踏進去，不過我還是辦到了，現在每個禮拜天都去。荷莉，有些事情妳不面對不行，而且要從好的角度去想事情。我跟自己說：我們以前在這裡笑過、哭過、吵架過。回到這些老地方，讓我想起從前的美好時光，感覺更能貼近過去，可以緬懷從前有過的一段情，而不是一味逃避。」
他揮揮手，表示無所謂。「荷莉，我才不擔心這個，妳是個很勤奮的員工。」
克理斯縮起脖子點點頭。
「太棒了！不過妳需要學習去愛工作以外的世界。」
「很漂亮，對不對？」姜普斜倚著自己辦公室的門框。
全公司的人哄堂大笑，荷莉卻發誓自己看見老闆在微笑，然後才轟然關門以製造戲劇效果。
「嗨。」愛麗絲說得匆促，拒絕抬頭看她。
「給我看！」愛麗絲搶走雜誌，翻了起來，翻到藍岩發表會的那一頁時愣住了。
「我想也是！妳怎麼瞞了這麼久？」愛麗絲看著荷莉，一臉訝異，然後轉向克理斯。「五年了，克理斯。」她語帶責備。
「好了啦，別孩子氣了，丹妮絲。」荷莉翻翻白眼。「我要工作，理由就這麼簡單。」
「發表會的那篇報導，妳看過了沒？相片和其他東西看起來都好棒！我覺得真光榮。」荷莉的笑容燦爛。
「什麼？」荷莉糊塗了。「他知道妳寫得出好文章？」
「不用了，謝謝。上班可以避免胡思亂想。」
「什麼舞會？」
「他知道。」她打斷荷莉的話。
「幹得好，愛和_圖_書麗絲，寫得真棒，趣味性滿載。」他說著拍拍愛麗絲的肩膀。「所以我開了一個新的單元，取名叫做『愛麗絲，遊仙境』。妳對稀奇古怪的東西最有興趣了，以後每個月一有這樣的機會，我就派妳去採訪報導。」
「妳這話什麼意思？」荷莉動怒了。
「唉，我一點也不勇敢。」她擤擤鼻涕。
「唉，人難免會覺得害怕嘛，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總有一天，妳會再也不害怕。看看妳自己的成就！」他舉起雙手，比劃了一下荷莉的辦公室。「看看這些。」他翻翻雜誌。「不是勇氣十足的人，怎麼做得出來？」
愛麗絲以顫音開始唸。「又有新飮料上市了，派對特派員愛麗絲．谷傑爾前去一探究竟，看看號稱冬季熱門新飮料的藍岩是否名副其實……」她唸不下去了，震驚之餘以雙手捂嘴。「派對特派員？」她尖叫。
「你後來有進去嗎？」荷莉喝著熱茶，感覺心中溫暖了起來。
愛麗絲對著他們驚呼，然後結結巴巴說：「可是，荷莉——」
荷莉被纏住脖子，努力掙脫開來喘氣。「愛麗絲，這篇報導是史上最難保守的祕密！」
「可以啊。」愛麗絲的語氣嚴厲，卻無法隱藏眼睛裡的快樂之光。克理斯走向辦公室，愛麗絲轉頭對荷莉眨眨眼，然後趕緊蹦跳跟過去。
「算了啦，丹妮絲，對不起。」荷莉語氣堅定。「我實在是忙不過來。」
荷莉對老闆揚揚眉。這樣講我，怎麼不先檢討你自己？
丹妮絲嘻嘻笑。「唉，沒關係啦，我有來電顯示，知道是妳打來的。」
「那就算了。」丹妮絲氣呼呼。「不去就不去。」
「沒事。」丹妮絲回答得粗魯。
「想不想提早下班回家？」
荷莉嘆了一口氣，走進克理斯的辦公室。她隱隱約約懷疑這一篇報導可能找不到人幫她捉刀了。
「可惡！」她罵了一聲，一把掃掉桌上的文件，因為她發現臉上的妝糊掉了，名貴白襯衫的袖子滿是粉底、睫毛膏以及口紅。有人輕輕敲門，她趕緊坐直上身。
「不對，不對，今年的日期是十一月三十，所以妳去得成！」丹妮絲講得興奮。
「耶，為妳和丹尼爾歡呼。」愛麗絲坐回自己的位子，隨手拿了東西忙著。
「好。妳無所謂，我很高興，丹妮絲。」荷莉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這種對話實在荒唐。
荷莉皺眉了。她希望老闆接下來別講類似「多睡幾個男人就能淡忘前一個」的建議。
「丹妮絲！」荷莉驚呼。「怎麼能這樣接電話？」
「我知道，我並不是最好的榜樣。」他承認，「可是，我有盡量在學習……」他一手放在桌上，撢著無形的碎屑，一https://m.hetubook.com.com面思考接下來的措詞。「妳剛說妳不想去參加一個舞會，我聽到了。」
「我在房間裡陪珊倫，妳明明知道！」荷莉為自己辯護。
荷莉震驚得向後坐，直盯電話。她無法相信丹妮絲居然講這種話。她無法相信丹妮絲又笨又自私，居然認為荷莉是在跟她個人鬧彆扭。連自己最麻吉的死黨都無法瞭解她，難怪荷莉覺得自己快發瘋了。「我從來沒聽過有人講這麼自私的話。」荷莉盡量控制語調，但她自知怒火延燒到了每一個字。
「有！」崔西高聲呼應。「還不趕快閉嘴，別吵得我們分心。」
「喔，對了，我只是想確定妳要不要去參加舞會。湯姆今年想幫我們湊一桌。」
荷莉深吸一口氣。「愛麗絲，妳是在生我的氣嗎？」
「我猜跟往年一樣，在同一個月的同一天，所以我去不成了。」
「大聲唸出來。」荷莉命令。
「荷莉連拼音都有問題。」克理斯笑說。「妳呢，文筆很棒，都怪我沒慧眼，早該發掘妳的。非常抱歉，愛麗絲。」
「可是，我們最早晚上八點才去。」丹妮絲盡量說服她。「如果太趕了，妳甚至可以拖到九點才到，只會錯過一開始的招待酒會。」
「屁啦！珊倫自己會照顧自己。她只是懷孕，又不是快死了，妳沒必要全天候守在她身邊！」丹妮絲發現自己講了大忌諱，趕緊閉嘴。
「我的意思是，學習去愛自己。」克理斯繼續說：「學習熱愛自己的新生活，別讓整個人生以工作為圓心，因為人生不只有工作。」
「我聽見了，妳說我總算忙不過來了，有沒有？丹妮絲，我只不過很重視這份工作，而且不打算為了一個無聊的舞會砸飯碗。」
「對，我好喜歡。」荷莉說著把手提包掛在肩膀上。「適不適合我？」
「我們每年都去的那個耶誕舞會呀，白癡。」
「看見妳這麼快樂真好。」愛麗絲快口說，一臉刻薄地走進荷莉的辦公室，朝她桌上扔了兩張小紙條。「妳不在的時候來了兩通電話，一通是珊倫，另一通是丹妮絲。請告訴妳的朋友，以後要打電話，請利用午休時間再打。」
克理斯搖搖頭，從辦公室裡吶喊：「這公司真爛，難道沒有人辦正事嗎？」
「我的天啊！」她不理老闆，又驚呼一聲。「太感謝妳了，荷莉！」她振臂摟她，抱得好緊，荷莉差點窒息。
「可是，你看起來開開心心的。」她抖顫著聲音說。
「給我的？」她驚呼。「一個定價至少好幾百塊錢耶。」
文章的最上面印著「愛麗絲，遊仙境」，相片是她和肌肉男模的合照，是m.hetubook.com.com荷莉幫她拍的。
荷莉翻遍了姜普收集的一堆贈品後，才回去辦公，最後才回丹妮絲的電話。「哈囉？這裡是噁心、不通風、貴得離譜的服飾店，我是火氣正大的經理，請問有何貴幹？」
「哇，好康A。」荷莉嘻嘻笑。「不過我看一下就好，姜普。今年我不需要添派對裝，只想坐在家裡，安安靜靜放輕鬆。」
「我很高興妳很高興。」丹妮絲氣呼呼。
「你另外還拿了什麼？」荷莉想從他背後偷窺他的辦公室裡面。
淚水直流，她趴在桌上哭。她覺得無依無靠，連最要好的朋友都無法瞭解她。也許她瀕臨瘋狂邊緣。也許她早該忘懷傑瑞了。也許親人去世之後，正常人就應該早早忘懷。早知道她就買那本寡婦需知，看看作者建議的哀悼期有多長，以免繼續惹親朋好友心煩。
「他在寫一篇文章介紹這一季的手提包，大概是那一類阿里不達的東西吧。」克理斯假裝沒興趣。
「愛麗絲，妳為什麼不寫？」荷莉柔聲說。「妳的文筆那麼棒，我相信如果克理斯知道妳寫作一把罩，一定會——」
「我就是不去！」
「不要！」愛麗絲氣呼呼。
他難過地搖搖頭。「荷莉，那也不是辦法。這一點。我應該最清楚才對。這兩三年來，我把自己鎖進這幾面牆裡，情況並沒有改善，至少沒有治本。」
「我等了五年，終於等到了。」她繼續說。
「是嗎？」荷莉很懷疑，不認為丹妮絲的公司電話有來電顯示的功能。「我剛才接到妳的留言。」
他坐在椅子上傾斜上身，直視她的眼睛。「有些人終生尋尋覓覓，一輩子找不到心靈伴侶，永遠找不到。妳跟我找到了，只不過我們的另一半提早走掉。傷心歸傷心，不過人生本無常嘛！所以妳儘管去參加那個舞會，荷莉，珍惜妳愛的人也愛過妳的這個事實。」
「耶誕節快到了，讀者有很多派對要參加，我正在寫的是什麼樣的服裝適合什麼樣的場合。今天我收到了幾件衣服。對了。」他上下端詳著荷莉，荷莉收縮小腹，「有一件給妳穿一定很棒，進來試穿看看。」
「可是，妳連今年的舉辦日期都還不知道！」丹妮絲抗議。
「據說一個人要先恐懼，才能勇敢得起來，聽說過嗎？」
「喔，三十日嘛……」荷莉猶豫著，假裝翻著桌上的紙張，翻得很大聲。「不行，丹妮絲，我沒辦法參加，對不起，我三十號那一天很忙，有截稿壓力。」她說謊。
她點點頭，淚水又滾下臉龐。「對不起，克理斯。」她盡量把持住情緒。「我的工作不會受影響的。」她顫抖著聲帶說。
「咦，我怎麼不驚訝？妳最近只顧著上班。」丹妮絲脫口而出和圖書。「妳一直躲著不出來。每次我打電話邀妳，妳都忙著更重要幾倍的東西，比如說工作。我的母雞派對那個週末，妳的樣子像是時間難熬到了極點，第二個晚上連出門都不肯。其實，我倒懷疑妳怎麼肯跟我們去哥耳威。荷莉，假如妳對我有意見，希望妳能當面明講，別擺臭臉掃大家的興！」
「莫琳過世之後，我不肯去的地方有好幾百萬個。」他傷心地說。「我們以前每個禮拜天都去國立植物園散步。她走了以後，我沒辦法再踏進一步，因為裡面的一花一木都含有無數個回憶。我們坐過的長椅、她最愛的一棵樹、她最愛的玫瑰花園——每一個東西都讓我想到她。」
荷莉微笑。「我喜歡這份工作。」
「姜普的手提包？」荷莉嘻嘻笑。
「我自私？」丹妮絲尖叫。「我開母雞派對的週末，躲在旅館不肯出來的人是妳耶！我的母雞派對！妳是我的伴娘耶！」
「妳知道嗎？沒必要整天強裝出勇敢的模樣。」他遞給她一張面紙。
克理斯又翻白眼。「手提包哪有適不適合的？不就是個手提包嘛，拜託！」
荷莉氣得血脈賁張，開口的時候嗓音被怒火燒得顫抖。「妳不是懷疑我為什麼不肯跟妳出去玩嗎？原因就是妳常講這種神經大條的蠢話。妳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會觸景傷情？妳開口閉口都是婚禮事宜、多幸福多快樂、迫不及待想跟湯姆沉浸在結婚的喜悅，白頭偕老。丹妮絲，妳該不會忘記了吧？我沒妳那種福氣，因為我老公死了。不過我真的非常為妳高興，不騙妳。妳高興我就滿足了。我根本沒有要求任何特殊待遇，只求妳稍微忍耐一下、諒解一下，因為這種事我沒辦法過幾個月就忘掉！至於舞會，我沒興趣去，因為過去十年來，我跟傑瑞年年報到。丹妮絲，妳可能無法理解，不過說來也好笑，我覺得舞會會讓我有一點點難過。所以，別幫我訂位，我蹲在家裡就能覺得幸福美滿。」她罵完後摜下電話。
荷莉拿到十一月份的雜誌，就一面微笑一面翻閱。這份是她的處女作，明天十一月一日會在零售店銷售，她迫不及待。她的處女作要上市，她同一天也能打開傑瑞的下一封信。明天多美好。
「五年前我來應徵記者的工作，那時候只有祕書的職位有空缺。克理斯說：我可以先進來卡位，缺了記者的時候就能遞補。」愛麗絲的語氣憤怒，荷莉不習慣看平常活潑的她變得這麼……用「心情不佳」來形容甚至也不貼切，只能說她很憤怒。
進她辦公室的是克理斯，端來了兩杯茶。
荷莉瑟縮了一下。克理斯絕對是全程收聽到對話內容了。
「不過，我覺得巴結八成有效吧。」荷莉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