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了兩碗湯到桌子上來,我大口吞食我那一碗。
「我怎樣?」
「她經歷的事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我相信她會寧願自己一個人用餐。」
「她好像瘋了。」
「呃,對,當然了。那是……不過不是那樣的,沒什麼啦。」
我的頭不斷旋轉,我想像煙瀰漫在蜂巢裡,蜜蜂拚命吃東西,完全驚惶失措的情景。我想要對她發脾氣,要她別再說了,我沒有興趣跟她一起採蜂蜜,可是我從她的聲音裡感受到她的語氣、她的興奮,還有能有個伴的欣喜,我想起我在日記裡寫到我希望能把我原本的回應收回來。我忍住不說話,點點頭,感覺很虛弱。那麼多的煙。
「不,孩子。她需要安靜。」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羅薩琳認為把一個人一輩子吃的東西在一天之內給他,任何人都不會有問題的。」
他又站起來。
他用手遮著嘴,把視線轉開。
「我跟妳說,塔瑪拉,羅薩琳和亞瑟住在這裡的時間比我久,這個問題妳應該去問他們才對。妳問我問題,我是絕對不會騙妳的,妳懂嗎?可是這個問題妳應該問他們,好嗎?」
「沒關係,不麻煩。去吧,亞瑟。」
這一次,亞瑟吸鼻涕哼聲的反應似乎很有用。對羅薩琳來說,這樣的反應就夠了。
我看著煙飄向牠們的家。突然,我感覺到了驚慌,一陣暈眩襲來,我伸手撐在牆上。
那天晚上,我坐在房間裡,盯著日記看了好幾個鐘頭。我把日記翻開放在大腿上,等著文字出現的那一刻。可是我連午夜都撐不到,因為等我在半夜一點醒來時,日記仍打開放在我的大腿上,每一行都填滿了我的筆跡。昨天的寓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篇日記,屬於明天的日記。
「啊,你們都唱什麼歌?我最愛唱〈公主徹夜未眠〉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然後,好像要證明她的論點似地,我問她:「城堡失火時,裡面有人在嗎?」她停頓了一下,才回答:「有,很遺憾,確實有。」
「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吧?」
「沒有人要把她關起來。」
「塔瑪拉。」她開口,然後又暫停,尋找適當的字眼。「塔瑪拉,看著我。我……妳聽我解釋……我們應該去別的地方談。不要在這裡,不要在溫室裡,尤其妳現在這樣。」
我聳聳肩。「隨便啦。」
以格那提修女回來了,手上拿著一條毛巾和一件T恤。
「對,就是你。你是她哥哥。我相信你們之間一定有些事可以聊,那一定可以讓她再回到現實來的。」
以格那提修女有點不安地看向別處。
她又笑又吹口哨。「唉呀呀,要是能再有一雙那樣的美|腿就好了。」她搖著頭,嘖嘖作響。
「可是我一天到晚在這裡啊,塔瑪拉,妳知道的。」
「有人死掉嗎?」
她嚴厲地看著我,我感覺她用目光打了我一巴掌。
「噢,看看妳,」修女用輕快、欣喜的聲音說:「就像溺水的老鼠一樣。我來把妳弄乾一點——」我立刻說:「不要碰我。」並退開一步。我把身體轉向,不正面對著她,可是三不五時越過肩頭偷看她一眼。
「不,我要先聽妳承認。」
「隨便,隨便,看妳講這什麼敷衍的話。好了,我現在要把這個抬起來,我讓妳看看蜂巢王國的子民。」
「從我六十一歲開始,我每年都去跑,跑到七十一歲。」她解釋,轉身到爐子上幫我準備湯。「很可惜現在不跑了。」
「她已經安靜一整天了,下來見見人對她應該會很好。」
「真是抱歉,我只能找到這件。我們沒有習慣穿得像十七歲的孩子一樣。」
「他們現在住在哪裡?我是說和圖書活下來的人。」
「妳要我跟她談一下嗎,塔瑪拉?」
「今天順利嗎?」
「這個不一樣。」我輕聲說:「我寫了一些今天發生的事,那是我不可能事先知道的。下雨、羅薩琳和雨衣,還有妳……」
「不是我寫的。」這時我就知道,這也不是她寫的。她的表情變得如此困惑,那是不可能作假的。
「十六歲。」我糾正她,檢查那件粉紅色女性馬拉松T恤。
「亞瑟會有想法嗎?」我譏諷地回應,大聲啜了一口熱湯。「不,我收回來。亞瑟有想法,對。亞瑟有想法,可是亞瑟不會說出來。我的意思是,他還真是個奇怪的哥哥。他要不是很愛羅薩琳,不管她說什麼都對,不然就是他受不了羅薩琳,根本不想跟她說話。我真的搞不懂他們兩個是怎麼回事。」
回到圍牆內的花園,我全副武裝,全身包得密不透風,活像米其林公仔。
「承認吧。」
「啊。」
「沒什麼永遠不會沒什麼,每次都有什麼。妳是在擔心日記的事嗎?」
「嗯。」
我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等我回到門屋,已經有點晚了。亞瑟也剛結束工作回來,穿著格子襯衫從路的另一頭走來。我停下來等他。
「當然,就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她什麼都要管。」
「妳有被蜜蜂螫過嗎?」
「那如果媽把衣服脫|光,在泥巴裡打滾,還邊唱恩雅的歌呢?那也是因為傷心嗎?」
我迅速轉頭看她一眼,發現她的眼睛短暫瞇了一下,然後又立刻張大。她想到什麼事了。她一定知道什麼事。她看起來就像做壞事被逮到的樣子。
「就跟被蚊子叮到一樣。」
「抱歉,我這樣口無遮攔。」
她的表情立刻轉為全然的困惑。「塔瑪拉,我不懂,承認我寫了什麼?」
羅薩琳不理會我的問題,拿著托盤上樓了。亞瑟和我會有一小段獨處的時間。羅薩琳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回到廚房來。她看著亞瑟。
那個家。家。一棟那樣的建築可以被冠上那種稱號,讓它顯得更神祕了。它一定曾經對某些人具有重大的意義,不論他們是誰。
「羅薩琳說她只是太傷心了。」
「好看嗎?」我假裝走在伸展臺上,展示給以格那提修女看,走到盡頭還擺了一個姿勢。
「啊,你們回來了。」羅薩琳從前門朝我們喊。「你們兩個一定都餓壞了。我剛把晚餐從爐子裡拿出來,還熱騰騰的,可以吃飯了。」
「哦,我知道他,就是跟U2的波諾合唱的那個胖傢伙。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以為他是哪個名廚,直到我在新聞上看到他出殯的那一天。我一定是把他跟別人搞混了——妳知道吧?就是那個在美食頻道上做披薩、加很多奇怪配料的那個人。巧克力之類的?我有一次要阿美做給我吃,結果吃得我只想吐。沒有,我們不唱他唱的那種歌。我們唱聽聽樂團的〈閉嘴,讓我走〉,不過加上和聲以後,聽起來完全不一樣,很嚴肅,就跟歌劇一樣。」
「她好像很快樂。」
「我下星期要採蜂蜜。如果妳想一起來,這套衣服就給妳穿。能有個伴也不錯。其他修女都沒興趣養蜂。我有時候喜歡獨處,不過,妳知道的,偶爾有個伴也很好。」
「塔瑪拉,我真的認為我們應該到裡面去——」
以格那提修女繼續說下去,試圖為這件事找個合理的說法。她說有一次她半夜晃到瑪麗修女的房間,顯然是要找園藝手套,因為她正夢到自己在種繫金香,把瑪麗修女嚇得半死。我的思緒飄離了。我怎麼可能寫了五頁,卻完全不記得?我怎麼可能預知下雨、羅薩琳拿著雨衣出現,還有以格那提修女拿著一件防螫衣站在https://m.hetubook.com.com
溫室等我?
一陣沉默。亞瑟看著羅薩琳。
「妳要用簽字筆在她身上做記號。」
「什麼意思?」她穿著防螫衣擺出姿勢來,吻了一下加了襯墊的二頭肌。「我現在身材還是很好。」
以格那提修女笑了,皮膚像措紙一樣相互重疊。
「承認那是妳寫的。」我厲聲說。
「光是看著那……那些煙吹進去,我就能想像當時城堡裡的人那種驚慌恐懼的感覺。」我又伸手扶住牆壁。
「妳媽有這樣做嗎?」
他對著我,往後甩了一下頭。
「我是說,她把我們照顧得很好。一天要餵我們三百次,就像照著恐龍的營養需求在做一樣,可是我希望她可以放輕鬆一點,給我一點空間,讓我好好呼吸。」
「當然是因為我夢遊時寫在日記裡了。我很會猜吧?」
「快吃吧。」她充滿活力地說,忙著為我們添菜舀湯。
「嗯。」
「妳瞭解我的意思嗎?」她伸手抓住我的上臂,隔著手套我還能感受到她的力量。「我永遠不會說謊。」
以格那提修女對我笑了笑,手臂繞過我的肩膀,讓我更靠近她,我們就這樣一起往花園走去。「現在我們要來辦蜜蜂事了。」我們走到蜂巢前,她說:「好,這件事很重要。第一個問題,也許我應該早點問妳才對,妳對蜜蜂過敏嗎?」
我翻得更快。她伸出手,用那雙厚實的手,能勒死人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堅決地說:「塔瑪拉,停下來。」
煙開始從噴管冒出來。我已經感覺有點古怪了,因為那天早上我在日記裡讀到的事,都一一成真,像劇本一樣在我眼前開演。她把噴管塞到蜂巢底下。
「哇,妳是怎麼讓牠們乖乖待在裡面的?」
「妳會去問他們吧?」
「妳為什麼會這樣想?」
「美食頻道,我們沒有這個頻道。」
「我?」
「我不知道。」
「她很好,謝謝。」
以格那提修女的唇扭曲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強忍住了笑。
「懂,我懂。」
「或者至少旁邊有個人假裝喜歡跟我一起採蜜也好。我老了,我不介意那麼多了。不過妳能自願加入,那真是太好了。我覺得星期三來採蜜應該很適合。我得先看一下氣象預報,確定那天是好天氣。我可不想讓我們像今天一樣,又淋成落湯雞……」她一直說個不停,直到我感覺她盯著我看。隔著頭罩的網布,我看不到她的臉,她也看不到我的臉。
「很好。亞瑟,我可以在進屋前跟你談一下嗎?拜託?」
亞瑟過了好一會才開始吃,也吃得很少。
這房子有老舊的味道。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數十年烹煮食物的味道與油膩的植物油味。其中還房子一樣,這裡也有好幾代人生活在此的痕跡,家人在這裡長大,在走廊上奔跑喊叫,曾經打破過東西,養過、種過東西,陷入愛情然後又離開愛情的痕跡。與其說是住在這裡的人擁有這間房子,不如說是這間房子擁有每一個曾經住在這裡的人的一部分。我們家的房子從來沒有那種感覺。我愛我們的房子,但那屋裡所有曾經有人活過的痕跡,都被我們的打掃人員清乾抹淨了。他們每天都要清除歷史在每個房間裡留下的芳香,用漂白劑來取代。房間每三年重新裝潢一次,丟掉舊家具,換上新家具,再搭配沙發重新粉刷。沒有因為多年收藏而風格混亂的收藏品。沒有捨不得丟掉而堆積的雜物洩漏屋裡的祕密。全都是新的,貴的,缺少感情的東西。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
「你為什麼不跟她談一談?」
「所以妳有參加合唱團?」她問,彷彿我說的其他話,她一句也沒聽到。
沉默。絕對不要對修女說hetubook.com.com謊。
「對,可是從沒在校外唱過。我從來沒參加過比賽。第一次比賽時我們在韋比爾滑雪,第二次時我得了喉炎。」我眨眼。「我媽有個朋友的老公是個醫生,需要時就會開證明給我。我認為他喜歡我媽。妳不可能看到我去參加那種比賽,不過我們學校顯然對合唱比賽很有一套。我們拿過一個什麼獎的愛爾蘭冠軍,還拿了兩次。」
我大笑,從頭上方把小背心拉掉,一樣放在電暖氣上,然後穿上T恤。T恤蓋住了一半的大腿。我脫掉短褲,利用短褲的皮帶將T恤變成一件洋裝。
「妳怎麼會知道?」
我把這個句子看了好幾遍。衛斯理是誰啊?
雨連續敲打著玻璃,聲音大得好像都快把玻璃敲破了。
以格那提修女擔心地看著我。
「日記。」我挑明了說,並把日記推到她面前,狂亂地翻頁。「妳看,上面已經寫東西了。我把它藏在房間裡,今天早上我聽妳的話,拿到城堡來寫。結果妳看,妳是怎麼辦到的?」我把日記本塞到她的鼻子下方,翻頁給她看,被雨淋濕的手把字跡弄糊了。她拚命眨眼,想要看清楚快速翻過的頁面。
「沒什麼。」
那房子就跟以格那提修女一模一樣。因為它屋裡屋外一樣老舊,整個建築沒有一點刻意修飾的痕跡。我們從後門進去,一個小小的走廊,放滿了雨靴、雨衣、雨傘和遮陽帽,應付各種天氣的必需品一應俱全。通往廚房的走道鋪著龜裂不平整的石板。廚房是一九七〇年代的風格,儉樸的夏克風格櫥櫃,油布地板、塑膠檯面,只要可能的地方,都漆上深綠色和橘色,顯然屬於執意將大自然的顏色帶進屋內的那個時代的產物。屋裡有一張長松木桌,兩邊各有一張長板凳,長得足以坐得下電視節目裡的沃爾頓一家三代十一口人。廚房外一個房間裡,傳來收音機高亢的聲音。漩渦圖案的棕色地毯,將我的視線帶到一臺有屁股的大電視機,突出牆壁有七十幾公分。電視機上,乳白色的蕾絲垂在螢幕前,蕾絲上立了一尊聖母馬利亞的雕像。雕像上方的牆壁上,掛了一個簡單的木十字架。
「塔瑪拉,妳冷靜一點。妳翻太快了,我什麼也看不見。」
「沒有。」
「占有欲,」以格那提修女思索這句話,「妳選這個字確實很有意思。」
我跟著以格那提修女進入溫室,站在她旁邊,全身僵硬又緊繃。我的肩膀往上提,高過耳朵,彷彿想要消失進自己的身體裡,就像烏龜一樣。我的手緊抓著日記本,緊得連指節都泛白了。
「對。呃,不對,是媽的事——」
我聳聳肩。
「哇,那妳以前身材一定很好。」
「哈哈,」她大笑,臉頰泛紅,「我還沒當過那種東西。」一等她從難為情中復原,她向我保證她不會讓羅薩琳知道我跟她談過羅薩琳的事。我們又聊了一下日記的事,討論現在是什麼情況,又為什麼會這樣。她叫我不要擔心,我現在壓力很大,她相信我一定是在半睡半醒時寫了日記,醒來就忘記了。跟她聊過之後,我立刻感覺安心多了,只不過到最後我更擔心我的夢遊習慣了。如果我在睡夢中有辦法寫日記,那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以格那提修女有本事讓我覺得一切曖昧的事都很正常,就像一切皆神聖且神奇,不值得讓我給自己壓力,答案自然會出現,烏雲會散開,複雜的事會變得簡單,怪異的事也會變得平常。我相信她。
「我確定她寧願有自己的空間。」
「誰唱的啊?」
我慌了。「不行,她會知道我跟妳談過她。我連遇到妳的事都還沒有跟她說呢。妳是我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得人的小祕密。」我開玩笑。
「〈公主徹夜未眠〉耶?」她震驚地看著我。「那是普契尼的歌劇《杜蘭朵》最後一幕最好聽的一首男高音詠歎調了。」她閉上眼睛,哼了幾句,身體隨之搖擺。「啊,我真是愛死了。當然了,唱這首歌唱得最出色的,就是帕華洛帝了。」
「明天又還沒到,妳怎麼知道那就是明天會發生的事?」她的聲音轉為柔和,彷彿正在勸誘一位精神病患把刀子放下。或許這樣說也通,只是刀子不是我自己拿起來的,是有人把它塞進我手裡的。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作為。
「她不好。她整天坐在房間裡看著窗外傻笑。」
「甚至是娶她?」
「啊,那還不簡單?塔瑪拉,蜂群就跟我們一樣,總是積極在尋找一個家。妳知道現在我要怎麼給妳看女王蜂嗎?」
「塔瑪拉,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很高興。
「有,確實有。塔瑪拉,那場大火肆虐那個家時,也奪走很多人的命,妳絕對無法想像。」
外面陽光燦爛,鳥兒再度鳴叫,彷彿大雨從不曾下過,彷彿那場雨完全是我們的想像力捏造的。「妳媽好嗎?」
一時之間他看起來有點受傷。他往我這裡靠過來,張開嘴巴,用壓抑的聲音說:「塔瑪拉,聽我說——」
「亞瑟怎麼想?」
「好啦,對不起,只是她實在是……我不知道……」我尋找適當的字眼,來形容她給我的感覺。「她占有欲很強。」
「可是我沒有在找東西。」
「我不知道,妳看第一頁上面的日期。」
「亞瑟,媽的事我們得做點什麼,這樣不正常。」
「沒有嗎?啊,雨停了。我就說雨會停的。我們到屋裡去,把妳擦乾,弄點熱的東西給妳吃,好嗎?我昨天用自己種的菜煮了蔬菜湯。我認為現在去吃正好,只要沒被瑪麗修女用吸管全吸光了。她昨天假牙掉到地上去,剛好被彼得蕾吉娜修女踩到。現在她只能用吸管吃東西了。」她掩住嘴。「原諒我這樣笑。」
「唉呀,妳看現在這天氣。」她轉頭看著窗外。「太陽又出來了。我們應該快點去看那些蜜蜂了。」
我看著亞瑟,亞瑟看著羅薩琳。一時之間有點尷尬,因為羅薩琳不肯走開。亞瑟屈服了,踏上庭院步道進屋去。羅薩琳退到一旁讓他進去,然後又回到她原本的位置,看著我,然後就進去張羅晚餐了。等我們都在餐桌旁就坐後,羅薩琳就把媽的食物放在托盤上,準備拿上樓。我深吸一口氣。「我們是不是應該試試看,讓媽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
「裡面寫了一些明天才發生的事。」
「沒錯。好了,這是燻煙器,我要先把煙吹進蜂巢裡,再來檢查。」
「我不能看這個,這些是妳私人的想法。」
「如果她不要,羅薩琳……」亞瑟說得那麼小聲,我幾乎聽不清楚他的話了。
「亞瑟,你必須跟她談談。她需要家人。」
我不應該跟衛斯理說爸的事。
「我知道那是衛星電視的頻道,羅薩琳和亞瑟也沒有,妳可能不會喜歡吧。不過衛星電視還有『上帝頻道』,應該會有妳喜歡的內容,他們整天都在談上帝。」
「亞瑟,能不能麻煩你去車庫拿一瓶礦泉水來?塔瑪拉不喜歡喝水龍頭的水。」
「妳不會因為被蜜蜂螫就死掉的。」她繼續:「當然了,除非妳過敏,不過我願意冒這個險,我就是這麼勇敢。」她的眼睛有調皮地眨了一下。「被叮到的地方會稍微腫起來,之後就有點癢。」
「不要裝作妳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啊,不用了,我不介意。我寧願喝水龍頭的水。」我立刻接口,阻止亞瑟站起來。和圖書
七月五日,星期日
以格那提修女匆忙走開,穿著防螫衣的她,就像搖搖學步的小孩子穿著尿布走路一樣。我脫下開襟毛衣,鋪在電暖氣上,我的小背心都濕成了透明狀,貼在身上。我的人字拖吱嘎作響,可是我不敢脫掉,怕萬一前一個家庭留下來的灰塵黏在我的腳底上。有太多外界的東西,被帶進來累積在這些地板上了。
「我寫說妳會在這裡。」
「塔瑪拉,別說了。」他噓聲制止我,我嚇了一跳。
「沒有,可是應該也快了。」
「什麼?」我把雙手往上一甩。「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這麼想把她一個人關起來?」
「那麼……是誰寫的?」
「親愛的,妳怎麼了?」
「也許是妳半夜起來寫的,塔瑪拉。也許妳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記得了。我常常在半睡半醒時做一些很好笑的事。我曾在屋裡走來走去,東找西找,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把東西亂換位置,等我早上醒來要找東西時,才發現東西被我弄得亂七八糟。」她咯咯笑。
「我認為妳誤會亞瑟了。他很愛羅薩琳。我認為他會為她做任何事。」
他停下腳步。「沒事吧?」他的臉上浮起我沒見過的擔憂。
「我們的心有時候會做一些很不尋常的事,塔瑪拉。當我們在尋找某種東西時,我們的心會自己找到該走的路,我們只能跟著它走。」
「好了好了,吃飯了。她狀況很好。」羅薩琳喘著氣說話,像個小男孩一樣衝忙跑進來。亞瑟一路看著她走到她的位子上去。
「羅薩琳怎麼說?」
「什麼?」我問亞瑟,有點焦躁不安。他剛剛要跟我說什麼?
「呣,好吧。我要告訴妳,儘管做了所有該做的保護措施,還是有可能會被叮到。唉呀,塔瑪拉,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那不然妳去找羅薩琳吧,我相信妳等待晚餐的時候,她應該會有美味的牛腱肉給妳當零食啃。」我沒說話。
我正要反對,這時我想起日記裡提到我得了重感冒的事。也許我應該改變即將發生的事。我跟著她離開花園,穿過樹林,去了她住的地方。
這句話發揮了效用。她接過我手中的日記,翻開第一頁,雙眼快速掃過前幾行。
「我不要喝。」我堅定地說。
她看看亞瑟,又看看我,然後小跑步上樓梯。我有感覺,這會是她有史以來最快下樓的一次。一開始亞瑟和我都沒說話。我很快開口。
「蜂窩受到威脅時,守衛蜂會分泌一種揮發性的費洛蒙物質,稱為乙酸異戊酯,是一種警告的氣味。這種氣味會讓蜂窩裡毒性最強的中年蜜蜂保持警戒,保護蜂巢不受入侵者的攻擊。不過,先對蜂巢吹煙,守衛蜂就會先去吃飽蜂蜜,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預防萬一牠們必須從蜂巢撤退,到別處去重建。這種狂吃的動作能安撫蜜蜂。」
「嗨,亞瑟。」
「妳養蜜蜂是為了多一點休息時間嗎?」我們拿著工具靠近一個蜂巢時,我這樣問她:「我在學校會這樣做。如果參加合唱團,有時候就可以請公假去參加比賽或去教堂唱歌,例如有老師要結婚時。如果我是老師,我結婚時才不會要那些整天找我麻煩的討厭小鬼在我一輩子最快樂的一天唱歌。我會去聖基茨島或模里西斯結婚,阿姆斯特丹也可以。在阿姆斯特丹,十六歲的人喝酒是合法的。不過只能喝啤酒。我討厭啤酒。不過如果喝啤酒合法,我也不會拒絕。我不是說我要十六歲結婚啦。那是合法的嗎?妳應該知道,妳很瞭解那個男人。」我把頭朝天空指了一下。
羅薩琳的頭像天線尋找訊號般轉過來。
「你們在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