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點鐘

那個夏天,要是有人想要說服我,說媽永遠也不會回到我記憶中的樣子,回到爸死前的樣子——確實有些人這麼暗示——我就一直想到那些烏龜。她會永遠保留她在過去幾個月裡長出來的新殼,她會一輩子背著它到處走,但是那不表示她會躲到裡面去。我那天看到了證據,證明媽並沒有永遠消失,我在她的眼裡看到了證據。我精確記得我再度看到她的那一刻。那時是一點。
我掛上電話,感覺精神為之一振。我的待辦事項清單上,終於有件事快可以劃掉了。
現在是十點。
「好,我想妳是不想讓羅薩琳和亞瑟知道,所以等我爸回來,我會問他有沒有空,然後我跟妳約兩點在城堡見,到時候再告訴妳。」
「用鹽巴漱口,妳很快就會好了。」她對我面露兇光,然後又轉為歡顏。「對了,謝謝妳送來的書。」
「妳真的看了?」
「哦,很好。」她耽擱了一下,她總是很害怕離開某個房間。「如果妳要找我,我會在樓下。」她關上門。當我看向媽時,我發現她正微笑看著我。接著她哈哈大笑,搖搖頭,我幾乎想要叫葛達醫生不要來了。
「我們真的該走了。」瑪麗修女發動引擎。
「我們該走了,」坐在方向盤後的瑪麗修女嚴厲地說:「不然要遲到了。」
「我懂了。妳在打什麼主意?」
「等一下,」我有點慌了,「我需要妳給我一樣東西。一個名字。」
等我回到屋裡,已經十二點半了,車庫任務仍然毫無進度。我洗了手,換了衣服,因為剛剛那麼努力破門而入,把衣服都弄髒了。我去看了媽,她終於醒了,正在洗澡。我慢慢梳洗,很清楚在羅薩琳和亞瑟回來前,我還有多少時間。我坐在床上,看著對面的小平房。有樣東西吸引了我的視線。
「不用不用。」羅薩琳急忙說著,進入房間拿起托盤。「我收走好了。」媽一直看著她,藍眼睛閃閃發亮。
「哦。」媽一邊穿上另一件喀什米爾羊毛居家袍,一邊抬頭說:「塔瑪拉會幫我吃。」說完,她溫柔地對著羅薩琳微笑。
「啊,抱歉。」羅薩琳說,媽正把毛巾裹在身上。
他大笑。「妳應該回來找我的,我會幫妳進去。我知道亞瑟都把工具藏在哪裡。妳要我爸在一點左右打電話過去嗎?」
我停頓了一下。總覺得哪裡很熟悉。
「這裡的鬼彌撒和市集是怎麼回事?」
「很緊急嗎?」
現在是十二點五十分。
「其實我是想請他到家裡來看診。」
「呃……不用了……他會在一點之前回來嗎?」
十二點。
「我不知道。他們去做彌撒,然後要到市集去。通常他們會在一點左右回來。」
「我會跟他說。我請他打給妳。」
「哦,妳可以坐在彼得蕾吉娜修女的大腿上。」她開玩笑,我聽到車子裡傳來「啪」地一聲。
「他的診所週日休診。」
「你好,我想跟葛達醫生約診。」
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她穿著一件棕色的長版開襟衫,弓著身子站在一張工作臺前。她的頭髮長而凌亂,不像是灰白色,更偏向棕色,看起來好像一個月沒梳頭髮了。我看著她好一會,思索著到底要不要敲門。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羅薩琳的娘家姓,所以我也不能稱她某某太太。最後,我終於鼓起m•hetubook.com.com勇氣,輕輕敲門。那個人嚇了一跳,我希望我沒有把她嚇得心臟病發。她的頭半轉,轉得很慢,很僵硬。她朝向我這邊的側臉大半都被凌亂的長髮蓋住了。她的臉上戴了一副大型的護目鏡,遮住了半個額頭,緊緊貼在她的臉頰上。她整張臉上不是頭髮就是護目鏡,簡直就像個瘋狂教授一樣。
我得再等一個星期才能等到羅薩琳和亞瑟出門。除非……羅薩琳去她媽家時,我會有一點點機會。
我有先後順序,媽列在我的優先名單上。我翻開電話簿,尋找以格那提修女給我的那個名字。電話響了一次,兩次,三次,正當答錄機啟動時,一個男的接了電話。
「我懂,他們都很愛。」他打了一個哈欠。「我想我爸去,只是想給每個咳嗽的人都發一張名片。」
騸他,塔瑪拉,騙他,隨便捏造一個名字。
「對,我真的這麼想。」
我正打算進一步去看其他繩子上的作品,轉頭想確定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這時我看到羅薩琳的母親突然來到可以俯瞰庭院這部分的那扇窗戶邊。她正在看我,她的手壓在玻璃窗上。我停下腳步,站在一排玻璃中間,感覺像個甘藍菜娃娃來到一片玻璃陣裡,對她回以微笑,同時猜想她到底看了我多久。我想要辨識她的臉,看清楚她的特徵,可是沒辦法。她還是只露出輪廓,她的長髮垂在肩上,不是我原先以為的灰白色,更像是灰褐色,夾雜幾縷白絲。她彷彿沒有年紀,沒有臉孔,甚至比我見到她之前更神祕了。
於是我冷靜下來。我的下一個任務是庭院邊緣的車庫。我打開從廚房通到庭院的後門,跑下草坪,接著經過羅薩琳沿著盡頭規劃的菜圃。我抬頭看了一下媽房間的窗戶,沒人,因為她還在睡。
「不用了,沒關係。一點前我比較方便。」
她退離開門邊,好讓她只看得到我。
「是啊,我當然看了。現在換康森喬亞修女看了。」
「明天十點到十一點之間?」
「我放在這裡給妳哦。」我大聲說,希望她聽得到。我把托盤放在草地上,往後退開。就在我倒退行走時,我的視線越過小屋,看到庭院的其他部分。我的下巴掉了下去,我往旁邊走了幾步,想看仔細一點。草地上吊了一排又一排的洗衣繩,應該有十幾二十條。每一條繩子上都掛了好幾十個活動玻璃雕塑,形狀各異,以不同的角度扭轉,呈現出獨一無二的形狀,有些有稜有角,有些流暢優雅,在微風中飄盪,反射陽光,閃閃發亮,靜靜搖晃。一片玻璃陣。
「哦……不是我要看,是我媽。不過不急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你想他會在一點前回來嗎?」
片刻後,我看著她們呼嘯轉彎,沒看到轉彎燈也沒看到煞車燈,不過以格那提修女的手臂高舉在半空中,做出敬禮的手勢。
以車庫來說,它算是不錯的。它的外牆跟屋子一樣塗了石灰石,或是相近的東西,看起來蓋得比我爸的任何一椿開發案都還好。我這樣說,並無意對我爸表示不敬,畢竟他對自己蓋出來的東西是很得意的,我只是不認為他對建築有太多興趣,他更在意的是空間,還有如何給大家最少的空間。這個車庫幾乎有整個庭院寬,長二十五公尺。房和_圖_書子的右邊,在修剪整齊的樹難笆另一邊,有條曳引機走過的路徑,是另一條曲折穿過莊園的道路。可是在離開屋子的範圍前,那條小徑彎了一下,通到車庫的雙扇門前。我從來沒有看過亞瑟把曳引機停在車庫內。也許羅薩琳說得對,也許裡面真的沒有空間存放我們的東西了。我比較喜歡走那條路進入車庫,因為那樣一來,從屋子那裡就看不到我,可是我得開一扇更大的門,對付更大的鎖。我從每一扇窗戶往內看,可是什麼也看不到。裡面的東西都用黑布袋蓋住了。我試開那扇單門,鎖住了,接著我又繞到雙扇門那裡去。我又拉又推,又踢又撞。我用一塊石頭不斷敲打鎖頭,但是徒勞無功,只是讓金屬留下凹痕而已。
「啊!」以格那提修女雙眼發亮。「正是我要找的那個女孩。妳要去參加彌撒嗎?」
「塔瑪拉,妳的午餐很快就會準備好了。」羅薩琳緊張地對我說,然後倒退著走出房間。
「好,」我點頭,「我考慮等會兒回去再睡一下。如果妳看到羅薩琳,或許可以這樣跟她說?」她瞇起眼睛。「是嗎?」
「那妳有手機嗎?」他取笑我。
我清了一下喉嚨。大女孩塔瑪拉有正事要做。
「我是塔瑪拉,抱歉吵醒你了。」
「我花了半個鐘頭才爬回房間。我離開時不小心把窗戶關起來,結果把我的指甲都弄斷了,才把窗戶撬開。」
我困惑地看著媽,想要尋求一個解釋,可是她又消失了,回到她的保護殼去。烏龜會縮回龜殼裡,要不是因為害怕,就是因為外面有危險,牠們要保護自己。無論是哪一種,一旦那些殼長出來,就永遠不會消失,因為它們已經成了烏龜身體的一部分。
「不要。」我立刻說:「他不能打到這裡來。」
我微笑。他可以打電話就好;他想再跟我見面。
我笑了。「你們昨天待到很晚嗎?」
「我也是這麼想。」她咯咯笑。「妳知道嗎?剛開始我不喜歡她,那個瑪莉安.蒙特斯曼。她太高傲,也期待太多了,可是到後來我就喜歡上她了。就跟塔瑞克一樣。他們看起來很不搭,可是他總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尤其是她因為她父親傳來的訊息而哭,卻又不肯跟他說的那時候。我得承認,我真的很感動。可是他還是猜出來了。他知道她愛他。真是聰明的男人!我想他就是這樣才能賺那麼多錢,變成石油大亨。我很喜歡出版社把他們兩人的照片放在封面上。這樣讓我可以一路上想像他們的畫面。他的頭髮滑順地梳在腦後的帥氣模樣,還有那些肌肉……」
「早上的彌撒都會唱歌。妳參加過合唱團,如果妳的喉炎已經好了,應該跟我們一起唱。」
我把托盤靠在一邊膝蓋上,努力保持平衡,在杯盤搖晃潑灑、傾斜碰撞叮噹作響之際,我迅速揮了揮手,露出我這輩子最燦爛的笑容,好讓她知道我不是來殺她的。她只是盯著我,沒有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我盡我所能將托盤舉高,然後又把它放在膝蓋上,迅速做了一個吃東西的動作。還是沒有反應。這時我就知道,我的麻煩大了;情況並沒有照我的計畫走。羅薩琳是對的:她母親還沒有準備好面對陌生人,而且就算她準備好了,我也應該等羅薩琳介紹我們認識才對hetubook•com.com。我往後退了幾步。
坐在前面副駕駛座的女人把身體扭過來。「不要告訴我後面發生的事。他剛剛租了私人飛機飛到伊斯坦堡去。」
「大概又待了一個鐘頭。妳沒聽到我們的聲音嗎?」
我再度揮揮手,指著草地上的托盤,做出吃東西的動作,好像現在是動物園裡的餵食時間。她繼續盯著我,沒有任何反應。徹頭徹尾不舒服——火熱的太陽、好贏、死得徹底——我轉身,快步離開庭院,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看,但感覺就像小時候,我在黑暗中從朋友家跑回自己家一樣,總是認為有個巫婆跟在我後面。
這時以格那提修女對我說:「妳想一想,下星期跟我們一起來,好嗎?」她的表情很認真。
「不客氣。」我打破沉默。「我是特別為妳挑的。」
我下樓、出門、過馬路。托盤用毛巾蓋著,就跟我之前留下時一樣。毛巾底下,食物都不見了,茶杯是空的。餐具閃閃發亮,好像剛剛洗過。盤子上放了一個玻璃雕塑,就跟我剛剛看的那些一樣,不過是迷你版的。它像顆小淚珠,輕柔、滑順,放在我的掌心裡剛剛好。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了。沒有卡片,沒有人告訴我那是要給我的。我等著,可是沒有人來。已經快一點,太i了,我不能再等下去。我不能冒險讓羅薩琳回來發現我拿著一個托盤和一顆玻璃淚珠正在翻牆。我把玻璃淚珠放進口袋,以不至於把托盤上的東西打破的速度跑過馬路。我一進門把大門關上,就聽到羅薩琳和亞瑟的車回來了。我緊張得發抖,把洗過的杯子、醬料碟和盤子放回廚房的餐具櫃裡,再把托盤放回原來的位置。我抓起我放在客廳裡的書,跑上樓,進入媽的房間,跳上床。媽剛從浴室出來,震驚地看著我。幾秒鐘後,門開了,羅薩琳探頭進來。
「妳整個早上都做了些什麼?」這不是為了關心,而是為了擔心而問的,而且並不是因為擔心我會無聊。
栅門旁的柱子上面,是托盤。我站起來,審視庭院和屋子。庭院裡沒人,也沒有人在窗戶裡看。我去看羅薩琳是不是回來了,但是車子仍然不在。
我在客廳踱步,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坐下,站起來。往媽的房間走去,然後又停下來,走回客廳。我扭絞雙手,不時看向窗外,期待看到羅薩琳的母親坐在輪椅上呼嘯過馬路,還能揮動皮鞭、表演輪椅特技。我也期待羅薩琳和亞瑟以最快的速度轉彎過來。我想像羅薩琳在小平房四周放了陷阱:我絆到一條電線、有一塊草皮被我踩歪了,或者我走過一條雷射光,觸動了放在她包包裡的警鈴。她會把我綁在床上,用榔頭打斷我的腿,逼我寫出一本小說給她。我寫不出來。我連日記都幾乎不會寫了。我不知道!我總感覺有件事,任何事,可能發生。我在家裡一天到晚違規,這裡不一樣。這裡是那麼嚴格,那麼古老,好像住在考古基地裡,大家都踏著腳尖走動,不能走這裡,只能走那裡,要小聲說話,免得地基被震塌了;用小刷子和各式工具清刷表面,將灰塵吹走,但絕對不再進一步探究。然後我來到這裡,拿著鏟子圓鍬,到處踐踏,把一切都毀了。
「塔瑪拉,」他現在聽起來清醒一點了,「妳沒事吧?妳需要看醫m.hetubook.com.com生?他是我爸。」
「啊,那妳還沒有看到最精彩的部分。」以格那提修女拍拍手,說:「五個字——土耳其歡愉。」
「喂?」他的聲音有點啞,他清了清喉嚨。「等一下。」我聽得出來他在喘氣,並努力想要關掉答錄機。
「啊,他不在。」他聽起來有點半睡半醒。「需要留話嗎?」
「珍妮佛,妳又沒吃早餐了。」
我把注意力轉向工作小屋,窗戶裡的東西持續發亮,召喚我向前。我先不管正房,開始往小屋走去。走到一半,我才想到我應該把托盤放下的,可是我還是繼續前進。近距離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原來發出閃光的是一塊如麻花般扭轉的玻璃,吊在一條麻線上。它以優雅的姿態螺旋迴轉,最尾端成尖狀,就跟一串葡萄的形狀一樣,長約一公尺半。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讓它繞著圈圈快速旋轉,讓人有它是向下迴旋的錯覺,同時在不同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反射太陽光。幾乎要將人催眠。
現在我必須回去把托盤拿回來,不然羅薩琳會知道我做了什麼事。希望我沒害她媽中毒——天啊,要是我真的闖禍了怎麼辦?蛋也可能會有危險,我也忘了要先清洗莓果。沙門氏菌會致命嗎?我幾乎要拿起電話,再一次打給衛斯理,可是我忍住了。花了好一段時間著急擔心後,我才明白不會發生任何事——至少不是立刻——而且我也沒真的做錯什麼事。我只是想對一個老太太表示善意,誰能把我怎樣?我希望她喜歡我炒的蛋。
「沒有。」
「我叫妳不要說,」康森喬亞修女氣憤地說:「妳會爆雷的。」
日記告訴我,下午一點前的時間都屬於我。
「那明天呢?」
那真是很不尋常的一天。那個早上就跟我前一天晚上讀到的內容一模一樣。羅薩琳叫醒我,叫我待在家裡,很顯然——已經是第二次了——她不想讓我被她那個小世界的其他人看到。想像一下,必須跟大家說有我和媽的存在,那是一件多恐怖、多丟臉的事;說有個男人犯了最嚴重的罪行,自殺了。我感覺一股氣憤湧上來,想跟她說我也要去做彌撒,但是我努力壓制這股衝動,靜靜待在被單下。在這個灰褐色的一天,我聽著他們的車駛離,接下來就是跟日記不一樣的地方。經歷一些從技術上來說感覺已經發生過的事,真的很特別,但我還是慢慢習慣了。羅薩琳和亞瑟開車離開後,我沒回去睡回籠覺,而是梳洗換裝,跑到樓下去。黃色的小飛雅特從路的另一頭飛奔而來時,我正坐在庭院的圍牆上。有個車窗是開著的。
我等著。
正當我盯著玻璃看時,別的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某種動作。我以為是草地上的影子,於是轉頭去看是誰站在我後面,可是什麼也沒有,只有樹木在微風中搖曳。我以為那是我的想像,可是再仔細一看,又來了。小屋裡有人。我慢慢靠近工作小屋,努力不讓手上的托盤發出太多聲音,這時我就希望剛剛沒有這麼費事還要準備這種掩護,畢竟炒蛋和茶一定都冷了,塗了奶油的烤土司也一定軟了。小屋的窗緣剛好到我的肩膀。我站在角落,踮起腳尖朝裡面看。我不敢亂看室內其他地方,而是專心看著羅薩琳的母親,預防萬一她看到我並拿著尖玻璃來攻擊我。
我經過工作小屋,進和-圖-書入後方草地,進一步察看。那些玻璃雕塑彼此隔得夠開,不會互相碰撞。要是它們彼此再靠近一公分,我相信一定會撞破的。曬衣繩拉得很緊,一邊綁在院子盡頭的圍牆上,再一路緊緊拉到另一邊的竿子上。繩子比我高,所以我一直要抬頭往上看,隔著玻璃看到明亮的天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東西。有些顯得飽滿濕潤,彷彿巨大的眼淚即將從麻繩上滴落,可是它們沒有滴落,而是凝結在半空中。有些沒有這麼多的螺旋與曲線,像嚴厲的釘子,更顯慍怒與尖銳,垂吊如冰柱,如武器。每次風吹過,那些玻璃就從一邊晃到另一邊。我走在一排的中間,偶爾停下來仔細檢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如此透明純淨。有些裡面有氣泡,有些是完全透明的。我舉起手,隔著玻璃看著手,有些玻璃下的手很模糊,有些玻璃下的手又很清楚。它們是那麼迷人,那麼漂亮,有些扭曲令人不安,有些又如此可愛脆弱,彷彿碰一下就會粉碎。
我看向車內擠在一起的四個修女。
我離開這一片玻璃雕塑陣,最後看一眼所有作品,彷彿為了處罰我擅自闖入,我將永遠再也見不到它們。我一回到庭院的另一邊,就可以看到她還在看我,只不過她不是站在窗邊,而是離窗戶有一段距離。
「很好,謝謝。」
小平房的後面看起來就跟前面一樣荒涼。同樣的,這裡的窗戶也都被蕾絲網狀窗簾遮住了。這裡有兩扇窗戶和一個後門。我知道一個是廚房的窗戶,因為我勉強可以看出水槽上方的水龍頭。那道門似乎是後來才增建的,棕色的門加上黃色的毛玻璃。第二扇窗戶我就看不出所以然來了。
「我整個早上都在媽的房間裡,看我的書。」
我屏住呼吸,接著問:「你是衛斯理嗎?」
第二個任務是去探索小平房。或至少看一下後院;我不想嚇到老太太。我準備好藉口,將一些莓果倒在碗裡,把水壺加熱,烤了幾片麵包,又炒了點蛋……慘的是把鍋底燒焦了。我把平底鍋泡在水槽裡,像羅薩琳每天早上做的一樣。第一次張羅出像樣的早餐,我得意地離開屋子,慢慢前進,免得讓我精心準備的茶潑灑出來。兩隻手捧著托盤,要跨過鐵門又不能扶著柱子,實在有點困難。毛巾被茶浸濕了,我還是繼續往前走。我經過被網狀窗簾遮住的客廳,繼續沿著屋子側邊前進。我的視覺又一次被一道直接射到我臉上來的亮光破壞了。我緊緊閉上眼睛,然後將一邊托盤靠在牆壁上,保持平衡,好空出一隻手來揉眼睛。我差點失手將托盤掉到地上去,讓杯盤發出響亮的碰撞聲。等刺眼的光線離開我的眼睛,我的視線也恢復後,我繼續往前走,盡量看著地面,免得又被閃光照到。我一到達步道盡頭,踏進後院,也做好可能會很震撼的心理準備,預期會看到一個嬌小的老太太在整理庭院,看到巨大的蘑链、仙子和獨角獸,看到羅薩琳一直在藏匿的魔法世界。可是我什麼也沒看到。除了一塊長形草地,兩旁種了兩排的樹,其他什麼也沒有。羅薩琳的母親並不是園藝高手,這一點是確定的。
門又開了,羅薩琳看著媽的早餐托盤。
「好吧。」他嘆口氣。「對我來說現在太早了,我無法思考。等我一下。」
「對。妳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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