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沒有走，於是我走向前去，靠站在他對面的牆壁上。
「羅薩琳的母親？我們搬過來的第一個星期我見過她，不過之後就沒見過了。她很少出門。她年紀很大了，我想她應該是得了阿茲海默症還是什麼的。」
「妳拿這個去裝到這裡，這樣比較簡單。」她笑得愉快，享受跟我相伴的時刻。
看來有很多人需要羅薩琳。可是我忽然想到，有這麼多人需要某一個人，也許更可能是因為她需要這些人需要她。我從來就不想要需要羅薩琳。
「你去過她家嗎？」
「這我知道，我也想過了，可是……」
真是災難一場！今天早上葛達醫生照計畫來了。一如我的預測，十點整，動物困餵食時間一到，羅薩琳就出門去了。我一直看著外面，確認沒有東西掉在半路上，讓她提早跑回家裡來。葛達醫生在十點十五分準時到達。我祈禱她不會剛好往窗外看，看到他的車停在外面，不過這一點我也沒有辦法做什麼。我只需要盡快帶他進來，再盡快帶他出去就是了。我在門口等他，他看起來是個很溫暖慈善的人。有衛斯理那樣的兒子，其實我不應該感到意外才對。我們站在玄關時，大門突然開了，羅薩琳進門。老實說，她看到醫生時，臉上的表情好像她被警察逮到似的。葛達醫生好像沒注意到。他還是一樣友善，對她自我介紹，因為他們還沒見過面。羅薩琳一直盯著他看，彷彿突然一道光將某個地球以外的東西射進她珍貴的屋子裡。後來她緊張地叨叨絮絮說起一個蘋果派：她吃了一個蘋果派，發現自己本來應該加糖，卻加了鹽，這是她第一次犯這種錯誤。她似乎很沮喪，彷彿那是天底下隨便一個人所能犯的最嚴重的錯誤。她是回來拿另一個她為晚餐做的派。她相信我和亞瑟會瞭解，讓她把那塊派拿去給她母親。拜託，不過是個派而已，可是她竟然真的在發抖。我不知道是因為她犯了一個錯，還是因為我瞞著她安排了一位醫生來看媽。葛達醫生問起她母親，因為他聽說她的身體也不太好，結果事情就這麼轉了一個最詭異的彎，他最後跟羅薩琳去廚房談話，還不准我在場。等他們談完，葛達醫生就跟我說，他相信這裡並不需要他。他對於我失去的感到很遺憾，還給我一本跟諮商有關的小冊子，然後就走了。
她轉過身來。「塔瑪拉？」
昨天晚上新的一則日記還沒出現，我就出門了，然後整個早上我和-圖-書都在忙著執行我的任務，還沒有時間去看。
「妳有兄弟姊妹嗎？」
「好，妳快說。」他已經有點沒耐心了。
「這個啊，」她對於談論自己感到有點難為情，「我在唐夏赫林買的。離這裡半小時的地方，有一間我喜歡的店。瑪麗人很好，上帝保佑她的靈魂……」
「一定有什麼事情讓她擔心。所以亞瑟從來不自己去小平房……」我一邊想，一邊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他們兩個一定不合，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大笑。「所以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你認識住在小平房的那個女人嗎？」
「我想相信妳，可是我不相信。」他賞了我糖吃，又同時賞了我一耳光。
「她是塔瑪拉。」我走出城堡時，聽到他這麼說：「她只是一個朋友。」
「衛斯理。」我開口，可是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這句話讓我想到，以格那提修女也說過，我的心在尋找什麼東西時，就會做出不尋常的事來。我還不知道我在尋找某樣東西，她就知道了。
「原來妳是個少女偵探啊。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現在可以幫亞瑟跑腿，他就可以不用麻煩自己搬很難搬的搖椅去給他岳母啦，雖然他只付給我聊勝於無的薪水。」
「他們會來這裡嗎？」
「妳真的在懷疑什麼，是吧？」
一回到屋裡，我就刻意跟亞瑟和羅薩琳在起居室裡坐了一會，假裝在看費歐娜給我的那本書。然後我再也按掠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下懶腰，跟他們說我要上樓，就從起居室告退了。我把日記從地板底下拿出來，搬椅子去抵著門，然後坐下。我打開日記，我的心情與其說是期待，不如說是希望，希望新的一則日記已經在今天凌晨出現了。
「哦，抱歉，當我沒說——」
「好，」我突兀地說：「我去拿。」
「我是他的祕密戀人。我們喜歡在古老的城堡裡做，而且要衣著完整，我靠在牆上，他坐在另一頭的樓梯上。有點辛苦，但我們喜歡挑戰。算是我們的怪癖吧。我先走了，愛人。」我對他眨了一下眼睛，往門口走去。
我坐在廚房看著她忙，緊張地咬著指甲，努力思考該怎麼辦。如果我阻止她在派裡加鹽，那表示我可以阻止她提早回到門屋來。可是如果我改變一切，那衛斯理就永遠不會相信我了。為媽找一位醫生，和得到一個幫助我的盟友，我更需要哪一個？
「我還沒看。」
「如果妳是對的，那不管妳應該要做什麼和_圖_書，我都幫妳。」
他大笑。「好，妳晚點打給我。」他開始往回走，又補上一句：「對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現在還發生了一件超級詭異的事。」我說。我的心狂跳。我不敢相信自己要把日記的事跟他說。我只是很想要他相信我。
我點頭。
我僵住了。
正當我走到看得到門屋時，我聽到他在身後喊我：「塔瑪拉。」我後退幾步，靠近樹林，才不會不小心讓羅薩琳看到我們在說話。
羅薩琳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應該是特地為了週日彌撒和市集好好打扮了一下。她的週日服裝是一條及膝的米色裙子，裙子後面中間處有一點分岔。她穿了一件奶油色、微微透明的罩衫，袖子膨膨的，在頸部綁了一個蝴蝶結。罩衫底下，我可以看到一件蕾絲胸罩，不過我懷疑她可能不知道這件衣服這麼透明。整體看來其實還滿有氣質的。她穿了一件成套的米色外套，翻領上別了一個孔雀羽毛別針，腳上踩了一雙肉色的露趾露跟高跟鞋，雖然只有一、兩吋高，但她看起來很漂亮。我這樣跟她說，她的臉亮起來，臉頰染上一抹紅暈。
「我知道。那你就要當我的男朋友。我瞭解。」
我告訴他日記的事。
他抬頭看到我，把耳機拉出來。「他明天十點可以過去。」
現在事情比我找醫生來之前更糟了。我再也受不了這種狀況了。我再也受不了待在這裡了。下次馬可仕開著巴士來，我要挾持那輛車，逼他載我回家。不菅那是哪裡，反正不是這裡。別指望我明天一定會再寫。
他耐心地聽我說，給我足夠的反應，鼓勵我不要保留、繼續說下去。
「差不多。這幾年情況越來越嚴重，給她惹來很多麻煩。所以我才要這樣來來回回。我不能出遠門。我不喜歡丟下她，妳知道的。她需要我。」
「大概知道，就是肌肉慢慢失去功能的病。」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突然開始跟他說過去這幾天發生的事。所有奇怪的對話、消失的相簿、亞瑟認為媽不想見他的奇怪想法、羅薩琳見不得我在她不在場時跟別人獨處、羅薩琳跟以格那提修女講話時沒有提起我、以格那提修女要我去問羅薩琳問題、羅薩琳說媽在說謊、羅薩琳一直要把媽留在房間裡、羅薩琳去小平房時總是鬼鬼祟祟，又不要我跟去、我在小平房後院看到的東西、放在圍牆上的托盤、羅薩琳和亞瑟為了要不要把我們的東西放在車庫而吵架。
我從她手中接過量杯，感覺自己像個遊魂一樣走向食品儲藏室。我在廚房旁邊的那個小房間裡，看著從地板直到天花板的層架上，放滿了一個人在十年內可能會需要的一切。各式各樣的調味料用寬口玻璃罐分裝，加上旋轉蓋子，以整齊完美的筆跡標示內容物和到期日。一層根莖類蔬菜：洋蔥、馬鈴薯、番薯、紅蘿蔔。一層罐頭食品：肉湯、蔬菜湯、豆類、罐頭番茄，再下面一層是各種穀類，全都放在玻璃罐裡：米、各種形狀和顏色的義大利麵、豆類、燕麥、扁豆、早餐穀片及乾燥水果——白葡萄乾、一般葡萄乾、杏仁。再來是烘焙材料：麵粉、糖、鹽和酵母，還有好多罐的油、橄欖油、芝麻油、甜醋、蠔油、一排又一排的香料。甚至還有數量更可觀的蜂蜜和果醬：草莓、覆盆子、黑莓，連梅子都有。簡直是無窮無盡。糖和鹽都已經從原本的包裝中取出，倒在罐子裡。罐子上也都用整齊完美的字跡做了標示。我顫抖著手，伸向鹽罐。我想起昨晚的教訓：我可以改變日記。我不需要照著它的發展走。如果我沒有發現那本日記，人生就會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可以理解他接下來的反應。他的身體往後靠，拉遠跟我之間的距離，雙手交握，整個肢體語言就像電腦關機一樣。天啊。他看我的眼光不一樣了。上次我跟他說我爸死了，當時他的臉色變化根本就是小意思，這次簡直邁入全新的層次。這傢伙以為我是個瘋子。
她母親一直沒來指責我擅自入侵，兩點鐘就到了。我趁著羅薩琳在準備水果塔的材料時，偷偷溜出門。我現在知道她每星期做的那好幾千個派，不只拿來餵食我們和她母親，還拿到星期日的農民市集上去，連同她自製的果醬和自種的有機蔬菜一起賣。稍早她把一個塞滿了紙鈔和硬幣的小袋子拿到桌子上來，轉過身去，從袋子裡拿出一樣東西，然後將一張二十歐元的鈔票塞進我手裡。說實在的，我真的很感動。我不肯收下，可是她根本不讓我有機會拒絕。
我微笑。
「太好了，謝謝。」我重複一樣的話。
而城堡是我的見證。
我一翻開封面，就看到前一天的內容消失了，彷彿新的一天已經將原來的墨水吸走，原來的位置開始出現一行又一行整整齊齊的字跡——我整整齊齊的字跡——一個字接著一個字，如此迅速，我幾乎要跟不上。第一行就讓我緊張。
「可是如果妳告訴我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我就會相信妳。這樣說得通和_圖_書吧？」
衛斯理和她分開，笑著轉向我。
等他趕上我時，他巳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你會認為我是神經病。」
她只是一個朋友。這七個字可能會讓任何女人傷心死，可是卻讓我微笑。這句話代表著，除了我那天底下最詭異的故事沒有讓他拿著火把指責我是女巫且要把我燒死之外，我在這個地方，有了一個朋友。
在原地不動。「呃，其實，能不能請他十點十五分再來？萬一羅薩琳晚出門。」
「妳是誰？」她看我的樣子，彷彿我身上很臭。「她是誰？」她問他。
「唷荷。」突然一個聲音喊過來，衛斯理精神一振，往門口看去。一個漂亮的金髮女孩走進來。她直接看著衛斯理，沒有注意到我正站在牆邊。
「真是閃光啊，可是我現在覺得很無聊，我可以走了嗎？」
「可是他甚至從來不過去看她。」
我屏息等著聽瑪麗遇到什麼悲慘的事，原來是她先生死了，中間還夾了很多句「上帝保佑她」。我試著提起另一個話題。
「可是什麼？」
「謝謝。」
等我到了城堡，衛斯理已經坐在階梯上等我了。我的階梯。他穿著藍色牛仔褲，印有藍色黏髏頭的黑色T恤，以及一雙藍色運動鞋。即使在大白天，他看起來還是很帥。
但是這時我又想到衛斯理。如果我給了羅薩琳糖，那她明天就不會提早回家，她不會在醫生上樓前撞見他，她不會有機會說服醫生不見媽。如果我改變日記，那我就完全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那樣一來我也無法跟衛斯理說，他就不會相信我所說的日記的事。我會失去一個新朋友，並且看起來像是天底下最怪的怪咖。
「你一定要相信我沒有說謊。」
我做了決定，伸手拿起一個罐子。
「什麼祕密？」他大笑。「羅薩琳哪有什麼祕密？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說話。她太習慣自己一個人了。我不認為她知道怎樣說自己的事。」
「偶爾。有一段時間沒來了。通常我媽會去看他們，至少會去科克的海倫家，讓她換換環境，不過現在她沒辦法去了。她有MS，」她看著我，然後解釋：「多發性硬化症。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好……」我一說完，他就說：「這些事聽起來確實有點奇怪，也難怪妳會起疑了。可是這些也都不是完全不能解釋，光是羅薩琳這個人有點怪就可以解釋很多事了。」他立刻補上一句：「我無意冒犯。我知道她是妳舅媽。」
「塔瑪拉，請妳幫我去食品儲藏室裡拿糖好嗎？」她打斷我的思緒。www.hetubook.com.com
「我幫亞瑟搬一些東西過去。木材、煤炭、家具之類的。不過每次進出她家，羅薩琳都會跟我一起去。」他笑了。「那邊其實沒有什麼東西好偷，如果她是擔心這個的話。」
「好啊，沒問題，我會跟他說。」
「我不介意。」
「妳在哪裡買的？」
「艾希莉，」他意外地說：「妳早到了。」
七月六日，星期一
「我回去就讀，晚一點再打給你。不過，你會在家嗎？我不想打擾你和你的唷荷。」
「關於日記的事……」
但是若我告訴他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那媽就見不到醫生了。我還能在這裡等多久，看著媽坐在樓上，彷彿睡與醒之間沒有任何差別？
「有個姊姊，海倫，在科克。她是個老師，我還有個哥哥，布萊恩，在波士頓。」
「她當然不是。」我立刻回他。
我抖著雙手，把書放回地板下方，很清楚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我下樓到廚房去，羅薩琳正在做隔天的派。
「我知道，抱歉，都要怪我太急著想見到你了。我帶了一條毯子來。」她晃了晃手中的毯子。她快步走向他，將毯子鋪在他們腳邊，然後就雙手環抱他的脖子，親吻他。那並不是兄弟姊妹之間的吻。我意外地感覺到一股嫉妒的刺痛感，但我不予理會。她彷彿感覺到這裡有人不想理會她，張開眼睛，看到我雙手互抱站在那裡，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的表演。
他懷疑地看著我。我瞭解，連我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可是我知道我並沒有說謊。
沒有招呼，沒有開場。我好像被潑了一點冷水。
「告訴我。」
「不會啦。」
「可是如果這些都是妳捏造的，」他搖搖頭，再度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那妳知道……」
「我只是……」我想了想。「老實說，我在這裡實在太無聊了。」我笑出聲來。「如果我有事情要忙，或者有朋友可以說說話，那我就不會庸人自擾、無中生有。我才不會在乎羅薩琳和她的祕密呢。」
我來這裡沒多久，跟大家都歹算太熟，可是羅薩琳跟鎮上的人幾乎都很少說話。我媽每次在路上遇到她，她總是低著頭往前走。我不知道她是單純害羞，還是怎樣。至於她對待妳的方式，她哪裡知道該如何當個母親？可是我並不是說妳錯，塔瑪拉。他們有可能真的對妳有所隱瞞。我不知道到底可能是什麼事，不過要是又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妳可以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