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拿著可可粉站在食品儲藏室裡的家庭主婦

她對著外面大喊:「亞瑟!」
她一進去媽的房間,把房門關上,郵件也從大門下塞進來,落在地墊上。我耽擱了一下,等著羅薩琳坐在掃把上飛下來一把抓過去,可是她沒有。她沒有聽到郵差的聲音。我伸手去拿郵件——只有兩個白色信封,也許是帳單——然後迅速衝進廚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快環顧四周,想找個地方把信藏起來。我現在不會有時間拆開來看。我聽到樓梯又響起羅薩琳的腳步聲,我的心在胸膛裡狂跳。我在最後一刻決定把信封塞進運動褲後面,用寬大的長版開襟衫遮住。我站在廚房中央,手放在後面,一臉心虛的樣子。
「我爸現在在家裡,」衛斯理輕聲說:「我可以打給他,請他過來看一下。」
「手伸出來給我看。」她提高聲音。
亞瑟大為震驚,看向羅薩琳。
我甜甜地說:「謝謝妳,羅薩琳。」然後看著她匆匆上樓。
衛斯理點點頭,往我這裡走了幾步。
「我沒有在藏什麼,羅薩琳。妳藏了什麼嗎?」
「媽!」我哭喊:「亞瑟,幫幫她。拜託你想辦法幫幫她。她以為爸還活著。」
「我也去。」她倉促地說,迅速脫下圍裙,衝進屋子裡。「我去幫她拿外套。」
「唉呀,妳才不老,孩子。」她笑了幾聲。「我還記得我在妳這個年紀時的樣子。」她往上看。「美好人生還在妳的前面呢。我先把這個拿上去給妳媽,然後我再下來幫妳弄一頓很特別的生日早餐。」
她把媽的早餐托盤放在檯面上,伸手從藏在另一個盒子後面的盒子裡,拿出一罐藥丸。我的心狂跳。我得提住嘴巴,才能確保自己不會叫出聲來。我看到她倒了兩顆藥丸在掌心上,把和*圖*書藥丸剝開,將粉末倒進麥片粥裡,攪拌均勻。我很想跳出去質問她,但是極力忍住了。我逮到她了。我知道她在暗中做些什麼,可是現在我不能衝動。那有可能只是頭痛藥,我衝出去指責她有可能再度傷了自己,當然那也有可能是更嚴重的東西,讓媽病得更厲害。我更往門縫靠過去,可是這時我腳下的地板也發出嘎吱聲。羅薩琳立刻把藥罐塞進圍裙裡,拿起托盤,若無其事地轉身。我立刻從門後面走出來。
羅薩琳張大了眼睛,雙手在圍裙裡扭絞著。
我看著羅薩琳,從她身邊跑過去。
我們剛來到這裡時,我感覺媽和我像是兩個在船沉了之後被海水沖刷上岸的人,口吐泡沫,不斷咳嗽。當時的我們是一團混亂,一無所有,也沒有任何歸屬,感覺毫無目標,彷彿被困在一個沒有門的等候室裡。現在我瞭解到,東西被沖刷上岸時,它們不只是殘破不堪——它們也是逃過了劫難。我本來沒有這樣想,直到有一次我被迫要看亞瑟喜歡的那種大自然紀錄片。那部影片講的是南太平洋群島的事,講到那些島距離非常遙遠,除了鳥類之外,很難解釋生命是如何從一個島遷徙到另一個島的。後來椰子來了,在海水中沉沉浮浮。兩個失落的生命,逃過大海的肆虐,來到某個海岸。它們做了什麼?它們讓自己在沙地上生根,長成大樹,在海邊排成一列。有時一無所有也可以變出很多東西來。生命是會成長的。
衛斯理用手環繞我的肩膀,像是在保護我。
「可是你——」
「不會有事的。」他輕聲說。
「我要去。」他斬釘截鐵地說。
雖然媽一時激動迷惑,以為爸還活著,m•hetubook•com.com也好像隨時要崩潰,我仍然感覺這是某種新生命的開始,會得出更好的結果。我們目送車子駛離時,羅薩琳回頭看著我和衛斯理,一臉擔憂,既不想把我們留下來,也不想讓亞瑟和媽單獨相處。我真的忍不住,笑著對她揮揮手。
「帶她去找他。」我對亞瑟說。
我沒有跑那麼遠,媽已經用力把門推開,張著驚惶的大眼睛,在走廊上摸索。
「媽,他不在這裡。」我感覺眼淚湧了上來。「他走了。」
「啊,早安。」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說:「我們的壽星今天感覺如何?」也許是我的偏執,可是我確信她的眼睛正在我的臉上搜尋,看我是否看到她剛剛的行為。
「不要。」我大膽地說。
門鈴再響。
「我很快就回來。」
「不要去,孩子。」她把我拉回去。
她看到我時,放慢腳步。她脖子上的肌肉突了出來。
媽這時又看著我,有那麼一刻,她看起來好傷心。接著她又生氣地衝下樓梯。羅薩琳往門口跑去。
亞瑟用一種我覺得可以用心碎來形容的表情看著她。他將她抱在懷裡,在媽顫抖著瘦弱的身軀,含著眼淚一遍又一遍問他「他在哪裡」、「為什麼」時,輕撫她的背安慰她。
我站在庭院中間,從羅薩琳看到亞瑟,亞瑟撐扶著媽。「拜託幫幫她,」我哭著說:「帶她去該去的地方,找人來幫她。」
「他在哪裡?」我聽到我媽尖聲叫喊。
「塔瑪拉,」羅薩琳溫和地說:「我想我知道妳拿了什麼,但是不管妳藏了什麼,都請妳還給我。」
媽跑向庭院,一遍又一遍大叫:「他在哪裡?」
經過凌晨發生的事之後,我幾乎沒有睡著。我躺在床上,被單https://www.hetubook.com.com蓋到下巴,一種令我發冷的恐懼,讓我每次聽到一點點聲音,就被嚇一跳。我很確定小平房的那個女人,就是上個星期跟蹤我到墓地去的那個人。等到早晨到來,陽光照亮了陰影,我也比較不怕她了。也許她並不危險,只是有一點奇怪而已。從她在工作室裡那樣的頭髮和衣服看來,她應該很少見人。況且,她給了我一個淚珠形狀的小玻璃雕塑當禮物,她絕對是在對我釋出善意。
我仍然可以看到她圍裙口袋裡有藥罐的形狀。我來回看著她們兩個,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媽,他不在這裡。」我說,試著握住她的手。她把手揮開。
我張大眼睛看著衛斯理,希望他能察覺情況不對勁。我不想讓他和亞瑟離開。
「去找葛達醫生。」我說得很小聲,不想讓媽聽到。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醒來,決心要當場逮到羅薩琳,不管她正在做什麼。抓到家庭主婦拿著可可粉站在食品儲藏室裡,絕對不是天底下最讓人興奮的事,可是我已經明白,日記正領著我往某個地方去,它想要讓我看到某樣東西,指引我一條路,就像我曾經想要為青蠅指出一條路一樣。要是我忽略一個指引我離正在發生的奇蹟,那我就是個大傻瓜。每個字都是一個線索,每個句子都是一個箭頭開這裡的標誌。
「不!」媽大吼,她的聲音在顫抖。「我要見他!我知道他在這裡,是妳把他藏起來了!」
「她在哪裡?」她是對著我說的,但眼神無法集中在我身上。
她穿著睡袍,站在樓梯頂,質問她:「他在哪裡?」
沒多久他們就全坐上路虎。媽在後座哭,看起來好失落。
「不要。」我也再說一次,更大聲,更和-圖-書堅定。
「媽,」我哭著說:「她沒有。爸已經死了,他真的死了。」
就在這時候,樓上突然「砰」地一聲,接著是盤子的碰撞聲和腳步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我們兩個都從對峙狀態中嚇了一跳,立刻往上看。
「貨車只能退到這麼近了,這樣可以嗎?夠不夠靠近?啊。」他的視線越過亞瑟,對我說:「嗨,塔瑪拉。」羅薩琳的眼睛瞇得更小了。
「羅絲!」亞瑟往樓下喊。羅薩琳沒有回答,然後就聽到靴子踏在樓梯上的聲音,因為他下來了。他無奈地看我們一眼,說:「我去開吧。」他打開大門。
「妳在做什麼?」她問。
「拉丁字褲。」我說,拉了拉褲子後面。
「珍,妳冷靜一點,放輕鬆,沒事的。」亞瑟也一遍又一遍冷靜地對她喊。
廚房裡的收音機正隆隆響,亞瑟在洗澡,羅薩琳以為整個早上都沒有人會去打擾她。她轉身往食品儲藏室走去,我剛好及時躲在走廊門後,沒讓她看到。透過門縫,我可以看到她在食品儲藏室裡。
「我要見他。」她向羅薩琳要求。
「衛斯理,你陪著塔瑪拉。」亞瑟吩咐。
門鈴響了。羅薩琳沒動,我也沒動。
「那我們先出去了。」亞瑟說。
「珍妮佛。」她說著,朝著媽伸出手去,雖然她根本碰不到她。「珍妮佛,妳放輕鬆,回去躺下。」
「轉過來。」她再說一次。
「不會沒什麼。塔瑪拉,妳手上拿了什麼?」她強硬地說。
「她身體不好。」她緊張地說。
「老了。」我回以微笑,努力回復冷靜。
她的身體抽了一下。
可是燒灼的日記又給了我不祥的預感。
「我知道,珍,我知道,珍,沒事的。沒事的……」
我的心扭絞了一下。一種冰冷的恐和-圖-書懼。一種直覺。我想到燒灼的日記,想到夢中的大火。我必須讓媽離開這個屋子。
「誰?羅薩琳?」我開口,可是她看到樓梯下的羅薩琳,就把我推開。
在亞瑟懷裡的媽,扭動了一下,整個人往下滑。她已經承受不住悲傷了。
我微笑。對,我在這裡有個她不知道的朋友。
亞瑟還跟衛斯理在車道上,將東西搬上路虎,聽到羅薩琳的叫喊,立刻往這邊看過來。
「對,而且我懷疑到底是為什麼!」我對著她的臉大吼,然後跑上樓。
亞瑟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等我好不容易睡著,我夢到火:著火的城堡,著火的書。我夢到做玻璃,一團團融化的玻璃漿塑形、滴落。然後我在黑暗的房間中醒來,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我努力保持清醒,一整個清晨都盯著日記內頁,等著燒灼捲曲的書頁恢復平整,整齊的文字再度像變魔術般一行行浮現。可是它們始終沒有任何變化。
我已經哭出聲音來了。「媽,拜託,不要再這樣了。那只是……那只是……妳感覺到的,只是他的精神而已。他會永遠在妳身邊,可是他已經走了……他真的走了。求求妳……」
她立刻把頭朝我這邊轉過來,壓低了聲音說:「他沒有走,塔瑪拉。他們說他走了,可是他沒有。我可以感覺到他。」
亞瑟一臉肅穆地對著我點點頭,然後看著羅薩琳。
「衛斯理。」
「羅薩琳,放手,她是我媽。」
「轉過來。」她的聲音顫抖了。
我把手從背後伸出來,對著她得意地揮舞。
「沒什麼。」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只留下我們兩個在廚房對畤。
「他在,我知道,我感覺得到。」
「亞瑟,」媽哭著跑向他,撲過去抱住他。「他在哪裡?他在這裡,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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