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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妳在笑什麼。又沒有人指控妳很噁心。」他刻意說道。
伊莉莎白將裙襬提到膝上,把所有的顧慮丟進風中,加入月光沙灘上的滑步舞,笑到肚子發疼、無法呼吸。
伊莉莎白抹乾眼淚,露出足以點亮整個世界的微笑,她握起他伸出的手,踏出車外。
「是嗎?」伊莉莎白一僵,準備爬起來。「這些,」她指著海灣,「還有你說的那些漂亮話,只是為了讓我躺下嗎?」
這幅景象就連石頭雕像也會流淚。這是她母親銘刻在她心中的情景,她興奮地在伊莉莎白耳邊低聲描述沙灘上的月光晚餐,說了那麼多遍,母親的夢想已經成為她的夢想,而伊凡就在她眼前,站在伊莉莎白跟她母親所描繪、已刻印在她心版上的生動畫面裡頭。她體會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感覺,所以她不顧羞恥地又哭又笑。
「這是我的工作。」他咧嘴而笑。說完這句話後,他的笑意消退,伊莉莎白在他那雙藍眼中看出一絲悲傷。
「噁!」伊莉莎白爬上停車的小沙丘。「你真噁心!」
「學我的動作就好。」他轉身踏著舞步遠離她,誇張地搖晃屁股。
「伊凡,這太美了,謝謝你。」她輕聲道謝,無法發出比輕輕起伏的海浪還大的聲音。
他從桌下又拿出某樣東西,拿到車上,幾分鐘後,輕柔的音樂從敞開的車門流洩出。
他緊張地把玩餐具,擺好不需要重新擺設的小東西,新的藍色絲質領帶繫緊又鬆開,他打開深藍色西裝外套的釦子,然後又決定把它們扣上。他為了這個忙碌整天,幾乎沒空思考心中翻騰的情感。他看了看錶,又看了看暗下的天色,希望伊莉莎白真的會來。
「一點都不噁心!」伊凡驚恐地回應。
「妳會冷嗎?」和_圖_書伊凡關切地問道。
眼前是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廣闊海洋,小小的海灣港邊繫了一艘小漁船,沙灘是一片棕色天鵝絨,邊緣遭到漲起的海潮舔舐逗弄。不過令她屏息的不是大海,而是站在沙灘上的伊凡,他身穿俐落的嶄新西裝,身旁擺了張漂亮的雙人餐桌,燭光在桌子中央閃爍,在他掛著微笑的臉龐投下陰影。
「有點。」她承認。
幾分鐘後,伊凡察覺到她可能是想到她妹妹。「有希兒莎的消息嗎?」
「謝謝妳願意過來。」他笑著替她倒了杯紅酒。「首先是鵝肝醬。」他從桌下取出兩個擺好餐具的盤子。「希望妳喜歡鵝肝醬。」他的前額浮現皺紋。
「呼。」他放鬆臉上的肌肉。「老實說它看起來不太像鵝肉。」他細細打量自己的盤子。
晚餐後,伊凡抬頭面向伊莉莎白,她的手指勾著酒杯,渴望地望著海面。「伊莉莎白,」他柔聲說:「要跟我一起躺在沙灘上嗎?」
「因為這裡很安靜,而且離路燈夠遠。」他一邊解釋,一邊咀嚼食物。
他們細細打量對方的臉龐,周圍是心曠神怡的沉默,直到頭頂上的騷動引開他們的注意。
伊凡開始跳舞。
伊凡仰望她,訝異地瞪大眼睛。「那個……」他結結巴巴,努力思考答案。「對,沒錯。」他高聲說道,「那個……只是,妳最好在高潮來的時候躺下。」
「是寶瓶座流星雨。」伊凡理所當然地說道,伊莉莎白的沉默讓他繼續解釋:「它們是來自寶瓶座的流星雨,通常在七月十五日到八月二十日之間發生,高峰期多半是七月二十九日。所以我才在今晚約妳出來,來到遠離路燈之處。」他轉頭看著她。「所以,沒錯,這些安排都是為了讓和_圖_書妳躺下來。」
「哦,我一點都不擔心。」伊凡說得認真。「要花一點時間跑流程,妳不會等太久。」伊莉莎白笑出聲,滿懷希望地仰望天幕。
「什麼舞?」她握住他伸出的手,讓他拉著自己起身。
伊莉莎白心跳加速。「好啊。」她的嗓音沙啞。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可以為這一夜劃下句點。她很想觸碰他,想要他的擁抱。伊莉莎白走到海邊,坐在清涼的沙灘上,她感覺到伊凡的腳步停在她背後。
「不用了。」伊莉莎白輕聲說,「我還在等我的吉尼喬願望實現。」
「伊莉莎白,妳看!」伊凡興奮地大喊,「高潮來了!快看!」
伊莉莎白的視線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移。她覺得好尷尬,自己竟然一直談論家人的事情,害他無聊到要轉移話題。她點點頭。
「大部分的流星雨都是相互平行的。它們從一個稱為發射點的地方出現,從那一點往四面八方射出。」
「好吧,嗯,今晚還沒結束呢。」他一躍而起。「該讓身體暖起來啦。介意我跟妳借一下車鑰匙嗎?」
她微微顫抖,拉緊了披肩。沙灘越來越冷了。
「現在我最喜歡穿上紅色。」她模仿他的語氣,勾著他的手臂,任由他帶她走向餐桌。
「噢。」伊莉莎白輕聲驚歎,覺得自己好蠢,慶幸夜色為她掩飾吸收了洋裝色彩的肌膚。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沙丘,脫掉鞋子,腳掌陷入沙裡,朝伊凡走近幾步。「真美。」她悄聲道。
「我不會!」
「超愛的。」伊莉莎白笑道。
藍天漸漸暗下,幾抹新生的雲朵追著它們的前輩飄盪;明亮的星星眨眼,伊凡也對它們眨眨眼,它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請公司餐廳的主廚幫他佈置今晚的m.hetubook.com.com盛宴,那位主廚負責替眾人在好朋友們的院子裡準備茶會,這回他可是傾盡全力,創造出伊凡想像中最美味的大餐。前菜是鵝肝醬,還有切成小方塊的吐司,接著是蒜味愛爾蘭野鮭佐蘆筍,最後的甜點是點綴覆盆子果醬的白巧克力慕斯。溫暖的海風吹起香氣,飄過他的鼻尖,刺|激他的味蕾。
「你為什麼要實現我母親的夢想?」她盯著他的臉,在上頭尋找答案。
「不,妳不懂。」伊凡側身面對她。「星星跟人一樣,伊莉莎白,看起來是從同一個點射出,並不代表它們確實如此。這是距離帶來的幻覺。」彷彿是覺得伊莉莎白依然搞不清楚,他繼續道:「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緊密聯繫。每個人都會往不同的方向移動,他們來自同一處只是妳的誤解,往不同的方向移動才是萬事萬物的天性。」
「哦,我懂了。」
「閉嘴。」伊莉莎白兇巴巴地喝斥,把錢包丟到他身上,但還是笑了出來。「噢,你看。」她的注意力被一顆流星吸走。「真想知道今晚是怎麼了。」
「她會回來的。」伊凡肯定地說道。
伊莉莎白在服裝店遲疑許久,終於買下這件凸顯她纖細骨架的紅色洋裝,呈現出意想不到的美麗曲線。出門前,她至少把這件洋裝穿起又脫下五回,因為覺得如此鮮豔的色彩太過顯眼。為了避免把自己當成交通號誌燈看待,她還買了條黑色披肩。
「噢,伊凡,你一直逗我笑。」稍後,她喘息著跌坐在沙灘上。
「妳怎麼不許願?」伊凡問。
「跳舞啊!」他一副受到冒犯的表情。
伊莉莎白搖頭。
「哎,如果妳乖乖聽話,躺下來看的話會更棒。」伊凡氣鼓鼓地說道,雙臂環胸,眼睛盯著星空。
伊凡深吸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口氣。「哇,伊莉莎白,妳看起來真美。」
「妳以為我要妳躺下來幹嘛?」伊凡興趣缺缺地說道,接著轉向她,語音拔高,眼中充滿笑意。「噢。」他唱歌似地叫了聲。
伊莉莎白張大嘴。「什麼?」她保護似地拉緊披肩。
伊莉莎白認為最好別再多問,她知道伊凡絕對有自己的一套解釋。
伊莉莎白再次望向夜空,試著看清他說的是否正確。「好吧,它們騙過我了。」她輕聲道,看著更多流星不斷閃現。
伊凡對餐桌做了最後的修飾,剪下一枝怒放的吊鐘花,插|進桌子中央的小花瓶。他點起蠟燭,燭火在微風中跳躍,像是綁著鍊子、在庭院裡轉圈奔跑的狗兒。克伯庫因港一片寂靜,正如這個地名字面上的意義——寂靜的洞穴,數百年前本地人替它取了這個名字,除此之外,它沒有受到任何人為力量的干擾。唯一的聲響來自輕輕包圍此處的水域,浪濤起伏拍打著沙灘。伊凡閉起雙眼,身軀隨著水聲搖擺。一艘小漁船繫在港邊,隨著海浪上下漂浮,不時碰撞碼頭邊緣,添加輕柔的鼓聲。
「那些人都是這麼說的。」伊莉莎白一邊咕噥,一邊在提包裡翻找車鑰匙。周圍暗得看不清提包內部,她把提包開口湊向月光,但一抬頭,她的嘴頓時無法合攏。頭頂上清爽無雲的夜空起了騷動,群星的光彩超越她過去所見,其中幾顆星星劃過天幕。
白色的愛爾蘭風格桌布在溫暖的微風中翻飛,伊莉莎白的髮梢掃過她的臉,腳下的沙灘清涼柔軟,像是毛茸茸的毯子,海灣擋住銳利的風勢。伊凡替她拉開椅子讓她坐定,接著他拿起用吊鐘花花莖繫起的餐巾,鋪在她膝上。
「哈!」伊莉莎白啐了聲,穿起鞋子,踩著沙地走向車邊。
「如m.hetubook.com.com此妳才不會跟她一樣逃出去追逐夢想。」他握起她的手。「來吧,跟我一起跳舞!」
「親愛的。」他裝腔作勢地鞠躬。「妳的月光晚餐正在等妳呢。」
「伊凡,這是鵝肝醬啊。」伊莉莎白在吐司塊上頭塗了些醬汁。「你為什麼會選這個地方?」她拉緊披肩,海風開始轉涼。
「沒錯,可是會以哪種狀態回來?」伊莉莎白不敢確定。「別人家是如何聚在一起的呢?即使他們家出了問題,他們是如何瞞過周圍鄰居的?」她困惑地發問,想起過去幾天她聽到的那些耳語,關於她父親的舉止,關於她妹妹的行蹤。「他們究竟有什麼祕訣?」
「滑步舞。」伊凡宣佈道,以熟練的步伐在她身旁兜圈跳舞。「如果妳想知道的話,它也稱作沙舞,所以說妳母親想在沙上漫舞的想法一點都不瘋狂!」
伊莉莎白沿著狹窄的蜿蜒道路朝海岸緩緩前進,幾乎看不清車外黑沉沉的鄉間風景。野花樹籬朝路面生長,掃過了車殼,遠光燈驚起一路上的飛蛾、蚊子和蝙蝠。抵達那片空地時,如墨的夜色突然被掀起,世界在她眼前展開。
伊莉莎白雙手按住嘴,幸福的淚水湧入眼眶,她發現他又實現了她跟母親的另一個計劃。
「可別把車開走囉。」她遞出鑰匙。
「妳得要躺下來才行。」他重複了一遍,雙手扠腰。「看,就像這樣。」他坐在她身旁,躺在沙地上。「伊莉莎白,平躺下來,這樣最好。」
伊莉莎白緊張地笑了聲。「伊凡,你在做什麼?」
伊莉莎白掩嘴努力忍笑。
「有看到那邊那群星星嗎?」伊凡指著上頭。
「我以為你在說別的事情。」伊莉莎白輕笑幾聲,坐在他身旁的沙灘上。
「妳得要躺下來才行。」他高聲說道,低頭俯視她。
伊凡平躺在地,仰望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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