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公寓前,發現二樓我的房間窗戶透著光。
杯子冒出蒸氣,一拿近嘴邊,鼻腔裡立刻充滿了蜜一般的清淡香氣,只見杯裡捲起的細小茶葉像胎毛一般,接著緩緩伸展開來把杯內染成鮮豔的黃綠色。我含了一口茶,滿口濃醇的甘味。
昭和三十年代(一九五五)前半,像我這樣未滿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年至少有一萬人以上自殺。讀這篇文章時,我對這龐大的數字驚訝不已。就算一年只有一萬人二天也有二十七人死亡,也就是說當時有三十分之一的年輕人正在日本的某處自殺。
我真的不想死嗎?
衰老,以及死亡都不是可以中途退縮的。那是何等困難的事啊。不管有沒有家人,又或者身旁有沒有任何人在,那終究是一場孤軍奮鬥的戰役,每個人都必須靠著自己的力量去超越。
有一次,我在教小仄功課的時候打死了一隻在她房間飛的蚊子,她露出非常痛苦的眼神。
「是啊,所以我不喜歡英文,今天上了日文英譯的課,提到『狼狽』這個詞,您覺得英文該怎麼譯呢?」
小仄小心翼翼地拿湯匙百出一些茶葉放進玻璃杯,再緩緩注入半杯的沸水。
小仄拿著剪刀剪間真空包裝的茶袋封口時說道。
「對啊,這家店在青山,是非常熱門的中國茶專賣店,這種茶一百公克大概要五千圓喔。」
在往公寓的計程車上,小仄痛苦地喘著氣,彷彿嘆息似地自言自語: 「我今天在車站的月台上看到一個年輕媽媽瘋狂地責罵她的小孩,不管那個小孩怎麼哭喊,她好像瘋了似不斷地怒罵。如果要那樣凌虐自己的小孩,不要把他生下來不就得了。唉,看了真討厭啊,這是一個多麼悲慘的世界啊!」
「那是什麼啊?」
「我常常想,老師在生活上真的是很低能耶!」
小仄沒回答,只是微妙地偏著纖瘦的臉,淚水從緊閉的雙眼流了出來。
「老師,您不會以為茶只能用喝的吧?」
「是誰買的啊?」
隔了一會兒,還是國中生的她這樣說,然後害羞地笑了,但隨即臉色一沉,接著說道:「但是,像這樣的人不會活很久吧。」
小仄沒有回答,臉上露出難以解讀的笑容。她的長髮濡濕,大概是淋過浴了。我走進房間,小仄回到廚房,而我直接走進四坪大的洋室。我脫了西裝,到浴室淋浴,把頭髮和身體洗淨換了家居服,然後才打開廚房的門。
「嗯,好香。」
小仄雙眼緊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麼說著。
「爸,媽媽的呼吸停了……」
這兩個問題哪個重要呢?當時我一邊聽小仄的呼吸聲一邊想著。對於總有一天會死的我們來說,後者的問題似乎重要多了。
一方面我也深切地思索。
「為了小孩好,那種母親還是早點死掉的好。」
那是一種頗厚重的透明玻璃杯。
「是嗎?」
「老師不懂的事情還蠻多的嘛,可是以前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懂的樣子。」
早上過了七點半左右,醫生打電話來,我告訴他情況沒什麼變化,母親一直顯得呼吸很困難的樣子,醫生則說,護士一上班就立刻派人過來。
老媽究竟有多少的力量能夠如同作者的母親、甚至和作者一樣可以獨力超越艱難的死亡歷程?
「這茶叫做綠雪銀針呢。」她看著茶袋上的標示說道。
「這個茶真好喝。」
我看著玻璃杯。
我進公司後曾經有一段時間兼差家教。從學生時代起我就一直負擔母親和妹妹的生活費,尤其是進公司時小我四歲的妹妹和圖書剛好要上老家的短期大學,開銷很大,就算出版社的待遇再高,憑新進員工的薪水要負擔妹妹高額的註冊費、學費,還有她在外貿居的生活費是不可能的。
我在當她的家教時就發現,小仄身心失調的原因在於家庭環境。她的父親在航太技術研究所工作,是日本極富盛名的火箭開發先驅,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美國或種子島,幾乎不顧家庭;母親是音樂家,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花在獨奏會,並在當地的音樂大學任教,常常不在家。或許因為如此,小仄的母親對小仄和小她三歲的弟弟的管教非常嚴格,也很強勢。
為什麼我不自殺呢?
「對,閒情逸致。」
「嗯、嗯。」
小仄靜靜地哭泣,哭了很久很久。
「一段時間不見了,還好嗎?」
「沒必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來讓自己活很久。」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這樣回答。

我沒有回答,小仄更覺有趣。
小仄的語氣裡流露出一種奇妙的感觸。
小仄是素食主義者,完全不吃肉和魚,所以她偶爾才下廚所做的菜的調味方式非常特別,每一樣都十分美味。
「馬上就裝這種臉,把別人當笨蛋。」
小仄在桌上攤開了幾本書,不知道在寫什麼。我打開除箱準備拿出啤酒,她在背後開口說道:「有沙拉和燉煮的東西,您可以吃喔。」
「我可沒有取笑妳的意思,但是我沒興趣。心靜下來這種用語太曖昧了,從妳嘴裡說出來更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是嗎?」
「don't know what to do」小仄苦笑著說。
父現一股茫然地站著。然後說了聲「是嗎」。
「好過分喔,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心情低落的,而且這種閒情逸致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茶是閒情逸致,香味也很閒情逸致,連漢字都有著閒情逸致。」
「真不好意思。」
小仄拿起一個玻璃杯放在我面前,再拿著自己的那杯坐在對面椅子上。
小仄笑了。
要知道,雖然我說「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但那跟「那麼去死啊」完全扯不上關係。即使你告訴別人你想死,對方也沒有權利大放厥辭地說「那你就去死啊」。
「老師,您回來了。」

「才沒有,是回收再製的玻璃杯,一個三百圓。」
「是嗎?這是常識喔。」
就在那之後,母親的呼吸更為急促,像是拼命想爬上陡坡而不斷喘息的火車頭,「咻咻、咻咻」地喘著氣,她弓起身子,胸口不住地震動。看到母親,如此痛苦,我不禁抱起躺臥的母親喊著「媽媽」,緊緊地抱住她。臂膀裡的母親深深地咬了一口氣,胸口呼呼作響,然後,像是火車頭緊急煞車一樣,猛然停止了呼吸。一瞬間,四周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母親口裡的管子掉了下來。
當國三生小仄的家教是進公司第二年到第三年的這一年,每週三次,從晚上七點到十點三個小時,輔導她升學考試的課業。不知是不是指導奏效,後來她順利考上慶應女子高中,現在已經是慶應大學文學院人類關係學科專攻心理學的三年級生了。
那樣的話就去死啊!
「嗯,『狼狽』的英文應該是confuse或者是upset吧。」
「我之前來的時候看到這茶,於是就買杯子來了,我也買了雷太的,一共三個。」
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小仄完全沒提為什麼突然和我聯絡,她既然不說,我也就不方便間,總之她就那樣一個勁地喝酒,才兩www•hetubook.com•com個鐘頭就喝得爛醉,我想如果就把她這樣送回家恐怕不好,於是那晚便帶她自我的公寓。
由於她在國中時期不斷反覆厭食和暴食,導致身心很不穩定,即使到了大學時代狀況也不見改善。那次在銀座的餐館見面,她仍是只吃蔬菜,而且只吃一、兩口就不動筷子了,光喝啤酒。她身高變高了,將近一米七,我問她多重,她說差不多只有四十公斤。
小小的臉頰終於笑了,她就這樣宛如死亡般陷入了睡眠。
「別擔心,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倒。」母親,我做得到,像妳一樣,我做得到。
這是我和小仄隔了五年後的首次見面。
因此,母親在這一天清楚明白地教導我,「人的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最先被分派到會計部門。同期進公司的同事全部都希望進入編輯部門,雖說我選擇了出版社就業,但卻不想當編輯。當時會報考現在的公司,純粹是被高薪所吸引。我的目標是業務部門,之後也如願被分派到會計的職務,因此除了一年兩次的結算期之外,幾乎不用加班,可以和學生時代一樣晚上兼差。
「茶香爐啊,是把茶葉放在盤子上,下面放蠟燭加熱的香爐,用這種茶來點的話香味一定很不錯,可以讓心靜下來。」
隔週的週三,我在公司看稿看到很晚才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從森下車站走清澄大道回公寓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剛剛看的稿子。作者是一位非文學類的女作家,在她三十九歲時,母親因腦溢血病倒,導致行動不便並失語,那份稿子細膩地記錄了她與老父合力照顧母親十三年,一直到母親半年前亡故這其間的艱苦歷程,可以說是半私小說性質的寫實作品。
「不用道歉,我又不是在責怪您。」
「如果妳想死的話,在這房間裡死沒關係,沒有人會妨礙妳。如果妳覺得一個人死很寂寞也要說出來,我會幫妳想辦法。」
「但是,漢字的氣氛很不錯。用英文說的話茶只不過是green tea,而紅茶和咖啡也只用地名命名,不會有這麼棒的名字。」
我握住她的手——骨感而冰冷的手。
我拿毛巾幫她拭淚,她突然反問我:「老師,您也想死嗎?」
死亡的確是不值一提、司空見慣的現象。面臨死亡之際的苦痛在生與死的切換點上上演著苦苦奮門的故事,過去累積的記憶牽引著本人以及身邊的親人陷入留戀的泥沼,但是,那些是死亡此一現象的周邊運作,而絕不是死亡本體。
而我也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不是可以輕易解釋的。
我不曾鎖門,一個人在房閉門也不會把門反鎖。長久以來,我從沒住過會遭人闖入的房子。小時候和母親、妹妹住在北九州的公寓,當時是媽媽一個女人當家當然會鎖門,高中畢業到了東京之後就沒用過門鎖了。大學時代為了籌措學費和生活費拼命打工,房間裡也不可能會有被覬覦的貴重物品,上班之後過著領薪水的生活,存摺和印章都放在公司的置物櫃裡,公寓也就不用上鎖了。
我點點頭應聲,拿著啤酒和包著保鮮膜的兩個小盤子放到桌上,在小仄對面坐了下來。小仄頭也不抬專心地在報告用紙上寫東西。我啜飲啤酒,配著小菜,茫然地看著小仄。我吃著拌洋蔥和紅蘿蔔的馬鈴薯沙拉,以及先油炸過再以甜味燉煮的香蔥、蓮藕和栗子,由於晚餐只簡單吃了外送的蕎麥麵,此時食欲大開。
可惜的是我總是對他們這句反詰的話感到失望,以致後來無論他們說什和圖書麼都聽不進去,只感到徹底的失望。
「吃動物的肉會讓我不舒服,不管是牛肉、豬肉、雞肉還是魚肉,我就是不喜歡將動物殺來吃。」
在公司,我屏息反覆讀了好幾次。死亡最終是一場孤軍奮鬥的戰役,每個人都必須靠著自己的力量去超越。然後她還宣示:自己也一樣做得到。然而,我卻思索著,如果死亡是一場戰鬥,那到底是對什麼什麼、為誰而戰呢?而所謂靠自己的力量去超越死亡到底指的又是什麼呢?
最後一章詳盡地描寫了目睹母親死亡的情景。
對於她不吃動物的心思我覺得不是壞事,只是我也同意她所說的,這種人不會活很久的直觀。即使不管生理上的問題,不殺害動物的思想就已經違逆了人類生存的道理了。
從我們認識以來,她就一直這麼說。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影響,原本就已經不吃魚的雷太最近也不怎麼吃肉了。
「綠色的雪,銀色的針,綠雪銀針。老師您的中文不行喔。」
我真的想死嗎?
「很高級的玻璃杯呢。」
「嗯,不知道。」
我回頭,小仄露出舒緩的神情看著我,只見桌上的報告用紙已經收起來了,書也圖上堆在餐桌角落。
所謂死亡的本體,指的就是每個人都將面對的此一事實——亦即,對人類而昔日,與誕生並存、獨一無二的絕對現象,除此之外,無人能理解其真貌。非要正確地形容死亡的話,仍只能說是「不值一提」、「司空見價」、「極其平凡」的一件事。
我一直覺得小仄的笑容裡蘊含著不可思議的色彩。
我把餐盤放回籃裡,擦完手準備回房的時候,她說:「要泡茶嗎?」
然而,此刻,母說.痛苦異常,彷彿在說:「已經夠了。」我的呼吸也隨著母親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但卻無法分擔那一份痛苦。母親獨自奮戰,自始至終一個人孤獨地奮戰。
我想起來了,枝里子給我這茶的時候也講過和小仄類似的話。
過了片刻我問她:「妳啊,是想死嗎?」
「我連一隻小蟲都不殺喔。」
「下次我買個茶香爐來。雖然有點遲了,但是老師的生日是十號,對吧?當做生日禮物。」

我在和室舖了棉被讓她躺下,然後拿濕毛巾仔細擦拭她的臉和脖子,為她醒酒。
「說的也是。」
我拿礦泉水倒進茶壺燒水,小仄是不喝自來水的,她走到我旁邊,從梳理台上頭的櫃子拿出兩個玻璃杯,再從小抽屜裡拿出銀色茶袋。
「那是什麼?」
但是,我的母親一定做不到。我深深地覺得,母親是不可能順利「超越」死亡的。
「狼狽兩個字是犬字邊加上良跟買兩個字,狼跟狽指的都是狼,狼前腳長而後腳短,而狽前腳短後腳長,所以牠們總是一起行動,一旦分開就會跌倒,便會陷入恐慌之中,所以說狼狼,您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她回答。
「一九五八年為自殺潮尖峰的第一期,這時正是重新簽訂美日安保條約的時期,在這個社會劇變的時代,自殺中未滿三十歲的年輕人占全體的半數。第二期是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六年泡沫經濟即將崩壞的時期,這個時期自殺人數的激增主要也是集中在年輕世代。始於一九九八年的第三期,每一hetubook•com•com世代的人數都有增加,但以五十歲到五十五歲的世代為主。」
即使不可能,然而我們還是非得苦苦思考死亡之後的世界為何。如果真如這位作者所說的,死亡是一件必須要「超越」的事,那麼不論如何我們都非得掌握超越之後的那個世界的面貌不可。
她好像真的非常高興。
「我回來了。」我說,鎖上了門。
小仄頭也不抬,一心在報告用紙上書寫,我生在她對面花了近半個小時喝光罐裝啤酒,看看牆上的掛鐘,指針指著十一點。我不知道小仄到底在寫什麼,大概是學校的報告吧。最近除了工作之外我對閱讀感到有些厭煩,很少看書,就算看的話也只是看我所負責的作家的作品,或者是工作上必要的參考書目,因此對於眼前小仄正在寫的文章一點都不感興趣,不過倒也不討厭在一旁看著別人專心寫東西的樣子。我想我之所以會喜歡家教的工作,也是因為能夠感受到學生認真讀書的樣子,而不是因為喜歡教人讀書。
我回到餐桌。
如果你被人這麼問,會怎麼回答呢?就我而言,不管是對於他人或是對於自己,我都想不出任何一個真有充分說服力的「理由」。而那些擁有所愛的人或親愛家人的人則必定會回答:「為了這些人我不想死。」但我覺得他們都沒考慮到未來的事。其中也有人會如此回答:「想要變得更快樂、更幸福。」但這根本就把問題和「人的命運」以及「達到其命運的單純狀態」搞混了,模糊了焦點。這種人既忽視死亡,日後在死亡的那一瞬間必然會付出巨大的相對代價,嚐到苦果。
據某位醫師所發表的文章,一九九八年以後連續三年的自殺人數超過了三萬人,針對這被稱為「戰後自殺人數激增第三期」的現象,他寫道:
仔細思考這句話,可說是最具有反詰效果的,而這種人一說完這話,通常會認真地聽我述說理由,然後用他自己的經驗告訴我種種道理,努力而委婉地安慰我、鼓勵我。
「心靜下來啊,唔。」
只是,從很久以前開始,根據我少數的幾個經驗,如果我說「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或者「我才沒有拜託誰來把我生下來」或者「要是這樣不如去死來得輕鬆」,親近的人總是會說:
「什麼是茶香爐?」
我已經無法再說「加油」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幫她拿掉喉管、關掉氧氣,讓這一切結束。母親正朝著無法回頭的終點孤獨地奔跑,我看著如此的姿態,竟茫茫然不知此身何在,也恍然不知時間是否仍在流動。
你是真的不想死嗎?
「那我來燒水。」
儘管如此,我很早以前就一直思索:
但是我交代小仄,如果一個人在房間裡的話一定要鎖門,而且連門鏈都要帶上,這是當然的。
深夜,微明的房間,只有我和母親。我坐在床邊不斷撫摸母親的手。母親的胸口像是風箱般發出劇烈的聲響,顯得極為痛苦的樣子。儘管誰也沒開口,但我知道,母親已經開始朝著死亡之路助跑,不管我說什麼母說都不會回答了,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睜開的雙眼失神地盯著空中。看來,母親已經想要休息了,想要安安種穩地睡了,但是她的肉體卻還不允許,似乎還在「不行,不行」地強拉住母親。
理由是什麼呢?
「不過,我們在第一期所看到的,未滿三十歲的年輕人占了自殺人數一半的傾向在之後逐漸趨緩,現在只占不到十幾個百分比,年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人的自殺率降低了。」
「不過,這茶倒是很高級。」
我看著小仄纖瘦的睡臉,心想她應該常常想死吧。想死,不過是現代許多活著的人,尤其是像她,或者像我這樣還被視為年輕人的一群,極為必然的現象吧。的確,這是個極度欠缺令人想要活下去的魅力的世界。當然,不管是哪個時代都一樣欠缺這種魅力,不過我並不像小仄那樣想死,畢竟「要是沒有被生下來該有多好」這種感覺和「期望死亡」的感覺是沒有多少交集的。
「她買給我的,我記得她也說過這是很好的茶。」
剛才在玄關看到小仄的時候,她一如往例一張撲克臉,但不知為何現在好像心情很好。她一邊吹氣讓茶變涼,一邊津津有味地品嚐,然後又拿起茶袋觀看。
「但是,這不就和狼狽真正的意思完全不同了嗎?」
果然是兩個星期不見的小仄。
「我不知道要找誰。我想要打電話,卻不知道要打給誰。」
我說完後,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喃喃地說:「儘管是那樣的媽媽,但是對那個小孩來說,她還是獨一無二的母親啊。」
如果是的話,
我思索著為什麼年輕人的自殺比率會逐年降低,但完全找不到答案。
「閒情逸致啊。」
我和小仄自慶視她高中上榜那天後就沒有聯絡了,半年前有天她突然打電話到公司,剛好是五月連假的那幾天。
「當然啦。」
若真要說出那樣粗暴的話,至少也應該是「你這麼想死,那我們一起去死吧」。
我邊走邊想,只覺胸口一陣緊縮。
「老師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我按了門鈴,不久門打開了。
應該是好久沒來的雷太或是小仄來了吧。
閉門時我發現門鎖上了。
「原來如此。」
隨著舒服的微醺在體內擴散,一股睡意襲了上來,我站起來在流理台洗盤子,再仔細地壓扁啤酒罐丟進專用的垃圾桶。在小仄還沒出入這裡之前,我和雷太總是把喝完的一堆啤酒罐、葡萄酒瓶和威士忌酒瓶隨意丟進大型垃圾袋裡,占去了廚房的大半空間,自從擅於整理的小仄出現之後,各種垃圾都經過適當的分類,漸漸地我和雷太也就乖乖地依照她的分類方式處理垃圾。
「真正的意思?」
——這是很好的茶喔,放入杯子倒進熱水就可以喝了,酒喝多了的時候可以喝喝看,一定能稍微舒緩一下,我覺得你就是欠缺單純享受美昧的那種閒情逸致。
小仄似乎也覺得很好喝,慢慢地啜飲著。
有幾句俗話這樣說:「你無法制止堅持想死的人」、「被死誘惑的人無法可救」。其實才沒那回事。一天二十四小時,就算幾個人分工合作還是可以持續監視對方防止他物理性的自殺。我本來就時常覺得,自殺這種現象是可以透過防治而銳減的。不能遏止自殺的主要原因是周遭的人常為了莫名其妙的顧慮使自殺者得以遂行,而其根源正是瀰漫當代的西歐個人主義崇拜的錯誤風潮。
以及,
我自己則在會計部門待了兩年之後,在沒有提出特別申請的情況下被調到週刊編輯部,從此之後便過著完全不可能兼差的忙碌生活。話雖如此,但由於加班費異常豐厚,自然無須兼差,再加上三年資歷,我所領的薪水已經較一些上市公司的課長職高出許多,因此一直到三年前母親染病後醫藥費大增之前,我的經濟狀況都頗為優渥。
「完全不懂。」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