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樣說也許有點奇怪,我對那種宗教、狂信式的東西並不是完全無法理解,因為我從以前就有這種心情。我腦子裡並沒有要否定它的想法。我從小就喜歡星星和神話之類的。所以才會當上船員。只是實在不喜歡把那群體化、集團化。所以我對宗教團體也不感興趣。我對認真去思考這種事情本身並不認為不好。多少是可以理解的。
當時三十八歲的這位蝦子專家,在某一天早晨的上班通車電車中,對突然降臨的沙林事件,是如何體驗的,如何接受的呢?
起初我到附近的眼科去,在那裡接受瞳孔檢查。不管燈光怎麼對著照射或移開,聽說瞳孔都沒有動。連警察也已經來了,我接受檢診之後,就被轉到後面的赤坂醫院。在那裡點滴之類的東西都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沙林的患者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人,好像固定流程作業式地接受量血壓之類的診療。赤坂醫院還沒有準備解毒劑,雖然躺下來打了一個半小時左右的點滴,但他們說「沒問題的人請先回家,明天再來」。對,並沒有做血液檢查之類的。現在才想起來,在赤坂醫院並沒有做確實的檢查。
不過說來真奇怪。其實那次我到南美去出差時,在哥倫比亞被當地大使館的人邀請到卡拉OK店去,本來決定第二天還到同一個地方去的,但後來又想今天到別的地方去吧而改變了場所。結果正好那天那裡就爆炸了,我還深深感覺到「還是日本安全最好」,沒想到一回國,第二天到公司上班就遇到這樣的騷動(笑)。實在是笑話。不過噢,說到南美、東南亞之類的地方,跟日本不同,死就近在身邊。碰到意外好像是理所當然的,感覺很平常。這點跟日本不一樣。
提到興趣,我現在在畫畫,或刻刻版畫。我家後面住著一位專業和圖書畫家,我去跟他學。夜晚空閒的時候或週末就畫畫。多半是畫水彩,我喜歡風景畫和靜物畫。喜歡一個人悠閒地做這種事。也喜歡跟畫畫的同好聊天。就是不想談蝦子。
我在霞關站轉車時,都上千代田線前頭的車輛。因為從前頭的車輛下來走上階梯離公司最近。我到千代田線月台時,開車的鈴聲已經響了,我一面想不知道趕得上嗎一面快步跑起來,但電車卻一直停在那裡不動。我上了車之後,兩個車站的職員正在我眼前擦著地板。好像液體從盒子裡流出來,水溢出來的樣子……。那時候我當然還不知道,但那其實就是沙林毒氣。站員正在做擦拭液體的作業之間,電車停駛著,因此我才趕得上那班車。
因為有這種家庭上的一連串事情,因此我當時並不太有要珍惜自己的心情。雖然不是沒想過自己當時說不定會死掉的可能性,但就算是死了,也只不過像遇到意外事故一樣,我想我也許會很輕易地坦然接受。
到我在國會議事堂前這站下車為止,電車裡並沒有看見什麼特別奇怪的東西。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雖然有滿多人一直在咳嗽,但也只有這樣而已。我也沒太留意,就那樣到公司去了。公司雖然為了看匯率動向而放著有電視機,但一般新聞報導也播放,我在無意間看著時,發現有點奇怪。好像發生了什麼大騷動似的。畫面主要是映出築地附近的光景。
井筒光輝 當時三十八歲
我現在是一個人生活,那時候則還有家人。有妻子小孩。事m•hetubook•com.com情說起來很麻煩,抱歉噢(笑)。那時候雖然說是有家人,其實卻跟沒有一樣……。
有沒有感覺到身體的危險嗎……我在赤坂醫院並沒有受到什麼像樣的處置,我還想到一下,說不定這樣回家去就死掉也不一定(笑)。不過因為我在電車上是站著的,可以往後移動,那也幸虧。在同一輛電車上坐著的人,因為不能像我這樣快速移動,因此有幾個人好像住院相當久。這件事我是後來從來調查事態的刑警口中聽到的。
老實說,出事那天我就那樣一直在公司確實地工作到五點半。午餐不用說是難過得吃不下。因為沒有食慾。一面冒著冷汗身體發冷,周圍的人也說我臉色發青。倒不如人昏倒了還可以就那樣回家去,但卻還不到倒下的地步……。大家都說會不會是花粉症。因為剛剛從南美回來,因此得了花粉症吧。但眼睛焦點聚不起來,頭又痛。幸虧我的工作是以電話往來為主,讀字可以由女孩子代勞,所以還好。
因此他是腳踏實地努力地累積生涯經驗,目標放在管理職務上的,和一般在普通公司上班的人感覺有點不同。實際見了面談著話時,畢竟還是會對那獨立心的強烈留下深刻印象。自己的意見毫不含糊地表達出來。但並不會給對方壓力,只是他似乎屬於找到了讓自己的想法具體成形的價值的那種類型。
不,不是用拖把,而是用報紙擦。那盒子用報紙捲著,就用那個擦著地板。因為不能不早一刻讓電車開車,所以大概沒時間去拿拖把吧。站員把掉落的紙包就那樣拿出外面去,因此電車終於可以開車了。後來我才知道,結果拿出那紙包的站員,是霞關站的副站長,後來死了噢。另外一位,第二天也死了。
第二天休假日我一直躺著。眼睛看起和圖書來還是暗暗的,也沒有力氣動。夜裡睡不太著。到底還是會呻|吟。一做夢,或中途醒來。我想大概害怕這樣睡下去也許再也醒不來了吧。
因此我把當天穿的衣服就那樣掛進衣櫥裡去,結果孩子竟然說眼睛會刺痛。我有兩個小孩,上面的孩子已經大了,下面的還是小學生,那個小的說眼睛痛。我想這莫名其妙的東西不如丟了算了,於是把西裝和一切都丟掉。不過皮鞋倒是沒有丟。
結果因為也有死掉的人,和仍然為後遺症而煩惱的人,所以當然我對犯人覺得很生氣,以我的情形來說,也許和其他那些因為搭乘同一輛電車而被害的人有點不一樣。雖然生氣,但我的症狀比較輕,與其說是當事者不如說是客觀的憤怒。不太有個人的憤怒。
電車停在站內大約五分鐘。在那之間站員們就在我眼前一直處理著善後。雖然電車並不怎麼擁擠,但也不是有位子坐的狀態。所以我就站在那裡看著他們作業。後來試著回想覺得好像有氣味,但那時候卻沒有發覺。完全沒有感覺。但乘客都同樣地咳嗽起來。感覺好像有人把揮發性的東西遺忘了似的。但並沒有人因此而特別離開轉移到別的地方去。我在電車出發後,還想地板溼溼的好髒,而移動到距離四、五公尺外的地方去。
那時候大概已經知道這是沙林中毒了。電視上已經播出映像,我也完全認為就是這個。因為那報導同樣是在電車上,而且在第一輛車廂。
由於大學時代練過柔道,因此體格也很好,談吐明確踏實而積極往前看。外表顯得頗年輕,穿著也清爽,繫著相當漂亮的領帶。
其實在那前一天為止我才到南美洲去出差了十天左右,剛剛才回來。因為第二天是春分休假日,那天其實不到公司也沒關係的,不過想到有一陣子不在,或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什麼事也不一定,而去露個面。但辦公室裡卻奇怪地很暗。咦,心想辦公室是這麼暗的嗎?這時電視上正在報導。雖然沒想到自己搭的電車會發生那樣的事,但漸漸覺得不舒服起來,也就是好像有所謂的縮瞳症狀。周圍的人也說那是沙林中毒,最好還是立刻去醫院比較好。
老實說,我在沙林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提出要跟妻子離婚。從以前開始夫婦感情就不太合,到南美出差時也想了很多,我想回國後差不多不提不行了。結果就在這節骨眼上碰巧遇上地下鐵沙林事件。實際上,我遇到這種事回到家,彼此幾乎處於沒開口的狀態喲。
因為縮瞳現象很久都無法復原,結果有十天之間我都一直到赤坂醫院,或眼科診所去。但並沒有特別受到什麼治療。也沒有檢查血液的膽素酯酶值(Cholinesterase)。
由於一心想要出國,而進了東京商船大學,當上了航海士。因此五大洲除了非洲之外我都去過了。因為當時還年輕,未知的事還很多因此充滿興趣,但現在則覺得幸虧很早換了工作(笑)。
出事之後,我也從公司打電話給我太太,說其實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變成這個樣子,但她對這個幾乎沒有什麼反應。或許只是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和到底是怎麼樣的狀況也不一定。不過就算是這樣子,總之,我想因此而終於做了決定。加上處於那樣特別不同的狀況,使我情緒高亢,或許也有關係。因此能夠順口說出要分手的話也不一定。
井筒先生現在正在一家大商社負責蝦的水產品進口工作,本來是船員。從東京商船大學畢業之後,暫時擔任外國航路的航海士,但由於海運的嚴重不景氣,而於三十歲時結束船員生涯,到專門進口蝦的商社就職。在那裡從事七年蝦的進口和_圖_書工作之後,以蝦的專家身分轉到現在的公司。那是兩年前的事。和水產有關的進口業和一般肉類比起來單價較高,行情變化較大,是屬於所謂風險相當大,或盈虧比較明顯的生意。因此若沒有累積某種程度的現場經驗的話是成不了事的。對蝦的生意雖然不是從以前就有興趣,但因為想做跟外國有關的工作,正在找商社的工作時,碰巧有與水產相關的工作機會,於是進了這一行。其實兩年前,他辭掉那家專門經營蝦子的公司,想要自己成立進口公司,而去找現在這家公司商量資金時,對方說「現在正當泡沫經濟崩潰時期,時機不太好,你不如暫時在我們這裡做做看」,於是就在「那麼就請稍微照顧一下」的感覺下,在那裡落腳,又再當起了上班族——相當不同於一般人的經歷。
我現在住在新丸子,那時我家則在櫻木町。公司在國會議事堂前,我採取的通車路線是從東橫線轉搭地下鐵。公司從九點十五分開始上班,但我大概都在八點到公司。對,滿早的。不過在那個時間電車還不怎麼擠,而且公司還沒有人來,可以慢慢做事。早上我六點鐘就起床。習慣上一到時間眼睛自然就睜開了。我早上還滿行的。但相反的晚上卻不行,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晚上到了十點左右我就睡了。不過所謂「沒什麼事的日子」並不太多。因為有很多加班、應酬之類的,有時候也會跟同事一起去喝一杯。
那個三月二十日,我比平常稍晚一點大約七點前搭上東橫線。到中目黑時是七點四十分左右,轉日比谷線到霞關,在那裡轉千代田線。我遇到沙林毒氣,是在從霞關到國會議事堂為止的僅僅一站之間的事。
如果沒有發生沙林事件,我想或許我也不會那麼快就提出離婚的事。我想大概說不出口吧。那是一個衝擊,同時也是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