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丸之內線(往荻窪)A777
四、「如果我不在那裡的話,一定也會有別人代替我拾起那袋子。」

他住在埼玉縣,由東上線通車上班。有兩個女兒。
其實後來老實說,我對於自己那時候搞不好已經死掉了,倒不太有真實感。眼睛確實很痛噢。白天一直在睡覺,而且又不能看電視。半夜就無聊得不得了,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真煩惱。不過那差不多是最難過的了,因為肉體上的痛苦、難過只有在最初的階段就結束了,所以我並沒有太消沉。三月二十五日出院,到四月一日為止在家休養,然後又再去上班。反正在家裡沒事躺著也無聊,我覺得還是出來工作比較好。
直接用手拾起沙林包裝袋,相對之下那種程度的被害居然就沒事了,想想還真幸運啊。或許和風向之類的有關吧。由於我拿起來時的位置並沒有直接吸進那氣味,或這類的關係吧。在其他車站也有和我同樣拾起那個而死掉的人。因為我還滿會喝酒的,公司裡也有人說可能是幸虧這個。說是比較不容易中毒。這個我倒不清楚。
我因為正在離那邊五十公尺左右靠近新宿方向的月台上,所以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樣子好像發生什麼事了,於是我趕快過去那邊看看。就算有人投訴異常,但因為副站長隔著鐵路,無法繞到這邊來。於是我去了。結果由前面算來第三輛車裡,有兩位乘客昏倒了。這車輛每側有三個門,我從最後一個門進去,看見一位六十五歲左右的男人昏倒滾落在地上。而且對面那邊,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士已經從座位上滑落到地上。呼吸發出呵呵的聲音喘著粗氣,嘴裡正吐出含有血的粉紅色泡沫。男乘客一眼看來樣子就是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我看到的時候,一瞬間想到「啊,這是夫妻殉情吧。」當然不是,不過我腦子裡最先閃現的是殉情。後來這位男士死了。女士聽說現在依然還意識不明。
我們到中野綜合醫院去,那時候已經知道原因可能是沙林,所以他們做了那樣的處置。洗過眼睛,立刻打點滴。雖然必須在醫院的病歷表上填寫姓名和住址,但因為眼睛怪怪的很多人都不能寫字。焦點合不起來,字寫不好噢。
這次雖然答應接受我們採訪,善意地提供證言,但老實說看樣子他似乎不太願意主和-圖-書動去談有關地下鐵沙林事件的事。或者應該說「不想觸及」比較接近。對他來說那當然是一件該忌諱的事件,而同時也是想要盡早從記憶中捨棄的過去的亡靈。
所謂看守尖峰時段,是指看看乘務員的作業,檢查有什麼異常,只是督導而已。比方乘務員的交班進行得順不順利,電車有沒有遲到。而且這一站並不需要特別去疏導乘客。
對奧姆的實行犯,老實說剛開始我倒不太感覺到憎恨之類的。是被誰搞的,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是直接被揍之類的,倒可以立刻反應。
西村住夫 當時四十六歲
出問題的電車是A777號列車,開往荻窪。起站在池袋,預定八點二十六分到達中野坂上,當天準時到達。是六輛編成的。中野坂上車站有兩個月台,中間隔開,不是有從方南町到中野坂上來的電車嗎?那稱為支線,夾著那條線,相反一側,開往池袋的電車行駛的月台,早上尖峰時段很擁擠,因此每一輛車各分配有一個人,由車站的副站長或職員站崗整理月台的事務。
地下鐵的工作是以日勤、全泊、公休,這三種形式輪流執行勤務的。所謂「全泊」是指由早上八時到翌晨八時的二十四小時勤務。當然不是指一直不睡覺,中間可以在假寐室睡覺。這種班值完後就「公休」,也就是休假。其次有「日勤」(普通的日間勤務)。一星期之間有兩天全泊、兩天公休,其他日子就是日勤。
結果住院了六天。二十日那天相當難過。筋疲力盡全身無力,身上也來不及換衣服,就那樣一直接受各種檢查。血液的膽素酯酶值已經降得異常低喲。有三個月到四個月,換了幾次血,換了又換才恢復過來,在那之前瞳孔還是張開不了。所謂縮瞳這東西,似乎比別人嚴重得多。縮瞳一直繼續到出院為止。看見光,也完全不眩眼。
我到洗手間去洗臉,然後到假寐室去躺了一下。開始目眩是八點五十五分,躺下來是九點左右。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其他地方好像也發生了異常事態。因為日比谷線騷動比較早。中野坂上在時間上比較晩。這時候大家已經騷動起m•hetubook.com•com來,電視上一直不斷地在報導著。
因為我一直光以為男女二人用那個企圖自殺,所以心想「這是危險東西。必須送去給警察。」剛好看見網架上有報紙,於是拿了下來,把裝有沙林的袋子放在那上面,托得高高的拿出月台。放在月台柱子的後面。後來副站長拿了超級市場給的那種白塑膠袋來,於是把沙林袋子放進那裡,把封口緊緊綁起來。副站長把那袋子移送到車站的事務室,然後放在那裡。我當時不知道,不過好像是放在靠近門口的桶子裡。
電車由坂上到荻窪,要經過新中野、東高圓寺……是第五站。時間需要十二分鐘左右。777號車如果在荻窪折回來的話,列車號碼則改為877號。然而由荻窪搭877號車來的乘客,同樣也變得怪怪的。電車到荻窪後,他們用拖把掃除過車內的地板——我想應該是在折回行駛中的電車內清掃過地板了——結果,那些清掃的人也都變不舒服了。有一位副站長因此而變成重傷。乘客們由荻窪上車來到新高圓寺就覺得身體不舒服了。於是以「這輛電車還是有問題」,而在新高圓寺讓全體乘客下車後,車子就那樣空著回送了。
我太太接到通知,立刻趕到醫院來。但我那時候,坦白說幾乎沒有「會活還是會死」之類的感覺。我想過大概沒什麼了不得吧。症狀並不是非常嚴重啊。也沒有失去知覺,只是眼睛痛,流鼻水,這樣的程度。
中等身材,算是屬於瘦的。不過臉色倒紅潤,眼光很確實。如果在某個小酒館偶然坐在鄰座的話,我想我大概猜不出這個人到底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吧。不過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在某種工作現場紮實磨練過的類型。如果再更深入注意觀察他的臉的話,或許可以推測出,他從事的可能是日常需要相當費神的工作。多少可以看出那種氣氛。勤務結束後終於鬆一口氣,和伙伴略微小酌一下是最愉快的那種樣子。
但是到了半夜卻不知不覺地呻|吟起來。身體還躺在床上卻凍得僵硬起來。也搞不清楚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但總之意識是清楚的。於是我想按鈴喊護士,但怎麼也按不到。這可苦了。我和-圖-書吃力地喊叫。這種情形半夜裡有過兩次。一瞬間醒來,拚命想按鈴,但怎麼都辦不到。
車上只有這兩位昏倒的人搭乘。其他沒有任何人。男乘客昏倒在地,對面女乘客跌靠在椅子上,近在身邊的車門前放著兩個塑膠袋。那包裝,我一進車子裡眼睛立刻就看見了。塑膠袋大約三十公分四方形,裡面裝著液體。一個沒有破還原封不動,另一個則破了。從裡面流出感覺黏黏的液體。
是啊,那個時間的荻窪站我想乘客是相當多的。通常座位總是坐滿的。座位坐滿之後,還有少數人站著。大概是這樣。因為我必須檢查折回的電車,所以查了一下877號到站時間,到坂上是八點五十三分,我在那裡等著。但結果,電車到新高圓寺就回送到調車場了。
雖然有氣味,不過那種氣味我實在沒辦法說明。剛開始我對大家說明是像強力膠一樣,但仔細想想那跟強力膠又不一樣。也含有一點點好像燒焦的氣味。怎麼說才好呢?是一種無法說明的異臭。很多人問過我是什麼樣的氣味,可是每次被問,我都很迷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只能說是「異臭」。不過總之是有氣味,所以那時候才反射地想成「這是自殺吧」。
因為我也不舒服,所以出到車站外面去,中野坂上的十字路口救護車跑來跑去,收容和搬運乘客忙成一團。實在不容易坐上救護車。於是類似警察的機動隊車,也代替救護車在跑。就是那種裝了鐵絲網的那種車,我就是被那載走的。到醫院大約九點半左右。坂上的站員,有六個人到醫院去,不過住院的包括我在內只有兩個人。
接著其他的站員也跑過來了,大家把昏倒的客人搬出外面。因為只拿了一個擔架過來,所以用那個搬男乘客,女乘客則由大家抱下月台。擔任該電車乘務的車掌和駕駛司機都完全沒注意到車輛裡面鬧出這樣的事態。中野坂上有車站的事務所,因此照規定從池袋一直搭乘來的車掌會在這裡交班,但下車來的車掌,和新上車的車掌,都還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總之我們合力幫忙把昏倒的兩位乘客抬出來,讓電車出發。說「可以開車了」,車子便往前啟動。因為電車hetubook•com.com是不能停太久的。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擦乾弄溼的地板。總之不能不讓電車發動。不過因為有怪味道,地板又溼了,到荻窪站一帶必須清掃才行,因此我到車站的事務所去,叫人從那裡打電話到荻窪站。說777號第三輛車地板髒了,請那邊準備掃除。但在忙東忙西之間,和777號車有關的人,全都漸漸不舒服起來。站員和乘客都一樣。那大約是八點四十分左右的事。
我把兩位乘客送出去之後,用手指抓起沙林的塑膠袋,拿出到月台上。我是自己做的。袋子大小大概三十公分四方形,像打點滴用的那種塑膠袋包裝。裡面裝著液體。我那時候戴著白色尼龍手套。每次出去巡迴之類的時候都戴著那樣的手套。我盡可能避開溼的地方拿,小心的輕輕抓起來。
因為那天正好是前後連休的中間日,又是星期一,尖峰時段的乘客人數和平常大致相同。丸之內線往荻窪的電車,過了霞關之後就一下子變空了。從池袋到霞關之間乘客一直不斷的湧上車,過了那裡就只有下車的,很少上車的人。
出事當天,他是在中野坂上值班服勤的地下鐵職員。頭銜是乘務副站長。事件當天,他親手把被放置在丸之內線車廂裡的沙林袋子撿起來。
那時候我正在監視支線方面。這邊是三輛編成的電車,所以我每次都站在這個位置,看乘務員的交班,或月台的狀況。這班A777號電車到達中野坂上站時,從前面第二輛車左右的車輛下車的乘客,高聲呼叫站員,說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他隔著鐵道線路對往池袋行月台的副站長喊著「請馬上過來,乘客樣子好像很奇怪。」
全泊的日子,就像我剛剛說的是上班到早上八點為止的勤務。值完班並不能立刻回家。因為從八點開始接著又是上班人潮的尖峰時段來臨,所以勤務結束後還是以加班的形式幫忙站務。從八點做到九點。這個三月二十日,我正好輪到全泊結束,正在幫忙「看守尖峰時段」。於是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那個沙林事件。
不過各種事情明朗化之後,我開始漸漸想到「這個不可原諒」。對無法抵抗的不特定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數的人,做那樣無差別的狙擊,這不能輕易原諒。而且我的同事也有兩個人因此而喪命。如果犯人真的出現在我眼前的話,我能不能當場控制自己,想要這樣揪住他們痛揍一頓的情緒,實在沒有自信。我覺得犯人判死刑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也有死刑廢止論,不過做到那個程度了啊。還是不可原諒噢。
我到事務所去打電話時,自己還沒有清楚地留意到,不過已經在流鼻水,眼睛也開始怪怪的。雖然不算痛,不過眼睛變得模模糊糊,眼角感覺有點痙攣。看不太清楚。想集中焦點時,眼睛就痛得不得了。什麼也不看只是發呆的話還好,但想要確實看清楚時就會痛。不久之後日光燈和其他東西,全都變模糊了。
這或許不只限於西村先生,而是對地下鐵有關的全體人員都可以這麼說。對他們來說——讓電車依照時刻表不出問題、不發生事故,平安地奔馳在東京的地下——是最重要的大事,因此要從地下鐵有關人士口中問出事件的話題,坦白說並不那麼簡單。但他們心中類似「不能讓事件風化掉被遺忘。不能讓同事的殉職白白浪費掉」的強烈感受,為我們帶來這些貴重的證言。在此深深感謝他們的合作。
後來客人也開始說不舒服了,因此把這些人收容在事務所,但這些人,還有站員們也都開始變得怪怪的。警察和消防署的人也來調查情況,但他們的樣子也變怪了。說起來這東西有問題,於是決定把袋子移到外面去。我記得在那之後警察確實立刻就把那東西拿走了。
西村先生生於茨城縣。由於學校的介紹而到營團地下鐵就職。一般來說和鐵路有關的工作感覺上是「堅實」的,據他說在鄉下評語還不錯,所以當他考上就業考試時,真的很高興。那是一九六七年的事。一進去立刻遇到學生運動的騷動,有幾次連地下鐵都停開了。
雖然是我拾起那沙林袋子的,但那只是我碰巧在現場的關係而已。如果我不在那裡的話,一定也會有別人代替我拾起那袋子。畢竟所謂工作職責是必須去完成才行的。總不能裝成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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