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天,在杉並有從業員的講習會,她去那裡出席。因為到四月就有新店員要進來。我妹妹將負責教育工作,所以去上課。前一年也做過同樣的事。所以可能她的上司說「妳今年也去吧」。
問她「妳以前住在哪裡?」她也只回答「不知道」。剛開始時問她父母親的名字、自己的年齡、有幾個兄弟姊妹,出生的地方,也都說「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各種機能逐漸慢慢恢復過來。現在復健的重點在於身體的復原和語言的復原這兩項。讓她坐在輪椅上,練習坐,或練習用右腳站立,練習右手的動作。還有把彎曲的腳拉直。語言方面則練習清楚地說「啊、咿、嗚、耶、噢」。
那天開始我向公司請了一星期假。我太太也請了假。醫師終於把整個情況完全吿訴我們,已經是二十二日星期三了。據說血壓和呼吸稍微好轉了。如果照這樣稍微再安定下來的話,就要做腦部和各種部分的檢查。他說「只是狀態稍微安定下來而已,還不能放心。」
辛苦的不只是我。對我太太和孩子我真的覺得很抱歉。讓他們也受累了。星期天每次都帶他們到醫院去,但畢竟還是小孩,會說「又要去醫院哪?我們出去什麼地方玩嘛!」被他們這樣一說,我就難過得不得了。
於是我在她耳邊說「志津子,哥哥來了噢!」志津子的身體好像在回答似地稍微抖動一下。簡直像在點頭似的。於是我想那時候志津子大概是在反應我的聲音,但據醫師說,在這種狀態下是不可能有那種事的。說可能只是在睡眠中那時偶然起了痙攣而已。從送進醫院,到那時為止好像連續痙攣了相當多次。
我趕快回到公司,搭電車到新宿,到醫院時大約是十二點左右。我回公司的時候,打電話問醫院的人情況怎麼樣,但詳細情形卻什麼也不肯吿訴我。說是「在家人實際到醫院來之前,什麼也不能奉吿。」我問「生命有沒有異樣?」就說「總之是重篤」。那時候還搞不清楚,所謂「重篤」是指介於嚴重和危篤之間的意思。總之在往醫院途中,我心裡不安、不安得不得了。
到醫院之後,也沒有立刻讓我見志津子。他們不讓我進病房。我這邊是急著想早一刻見到志津子,親眼看看是什麼樣的狀況,但醫院則是到處充滿了人,總之正一片混亂,志津子被送進所謂緊急治療室裡,除了固定的時間之外不能會面。會面時間只有十二點半到一點的三十分鐘,和夜裡七點到八點的一小時而已。
我們兄妹二人,年齡相差四歲。我的孩子也正好是兄妹相差四歲,我母親說,我兩個孩子的性格和關係「跟你們兩兄妹小時候完全一樣」。所以我們以前大概經常吵架吧(笑)。
不過這將近兩年以來,妹妹公司的同事、我公司的同事和上司、醫師、護士們,真的為我們做了很多事。那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救援。
還有志津子最喜歡去迪士尼樂園。她跟那個好朋友也去了好幾次,星期天如果妹妹能請假時,我們也曾經邀她「一起去吧」。家裡還有那時候拍的照片。妹妹最愛衝擊強烈的雲霄飛車之類的。內人和我的大孩子也最喜歡那種東西。我卻不行,他們三個去坐那可怕玩意兒的時候,我就和小女兒兩個人一起坐旋轉木馬之類的。我說「你們可以去那邊,我在這邊等你們。」是啊,這樣想起來,我們全家最常一起去的地方就是迪士尼樂園了。
不行。不讓我見。結果我等了兩小時左右,然後才終於見到了。這兩小時真的是焦慮、難熬的時間。感覺非常漫長。
志津子住新宿的醫院期間,我每天去看她。除了我身體不舒服之外,工作結束後,一定會去七點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始的會面。我們所長有時也開車送我去。在那期間我體重減輕不少,變得消瘦憔悴。那種生活到她移到別的醫院的八月二十三日為止,大約持續了五個月期間。
不過聯絡不上妹妹,我心裡非常不舒服。因為無論時間上,和搭乘的電車都吻合。「要不要緊呢?但願沒發生什麼壞事。」我一個人獨自擔心著。但不管多擔心也沒辦法。因為我是跑外務的營業員,怎麼說總有工作要做,於是我開車到顧客那裡去。結果公司打電話到我去的地方,說要我火速打電話回我母親那裡。那是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的事了。我急忙打電話時,說是「剛才接到某某警署的聯絡。好像志津子在地下鐵遇害。你立刻到醫院去看看。」醫院是西新宿的某某醫院。
我妹妹和我太太假定搭上七點二十分的電車的話,到霞關是將近八點,在霞關站要從千代田線轉丸之內線,因為有一段距離比較花時間,所以拿時間來說正好就碰上載有沙林的電車。只為了一年參加一次的講習會而搭的丸之內線。偏偏不巧搭的地方,可能就是放置沙林袋子的那輛車。這樣想想,真的只能說是運氣不好啊。不過說是只為了運氣不好,又實在無法令人心平。
我看手冊上記的,三月二十四日眼睛稍微動了一下。並不是很有神地完全張開,而是含糊地半張開的感覺。我開口跟她說話時看見她那樣動了一下。
雖然要自己說話還沒那麼簡單,不過對方在說什麼她似乎可以掌握到某種程度。只是依照醫師的說法還不清楚,她對自己家人(父、母、兄、嫂、姪兒、姪女)的關係是不是已經能正確掌握了。也就是說她可能還無法理清人際關係。因為我每次都對志津子說「我是哥哥啊」「哥哥來看妳了」,所以她好像知道「哥哥」來了。不過我倒沒有信心,她是不是真的了解她自己跟「哥哥」的關係。過去的記憶,似乎也已經完全喪失了。
七月二十三日第一次在父母親前面開口。志津子叫「媽媽」。對父母親來說那是四個月以來第一次聽到女兒的聲音。我父親和母親聽了都哭出來了。
問她「妳想做什麼?」她會回答「散步」。會有自己的意志了。眼睛還看不清楚。好像只有右眼可以稍微看見一點而已。
公司倒了之後,雖然妹妹想憑自己的手藝再繼續做縫製的工作,但不巧這方面卻沒有求職機會,因此這次卻在完全不同的領域超級市場上班。她對這個似乎有點失望。但因為她不是能夠放下父母自己獨立的孩子,因此只好在家裡附近找工作。
三月二十日我先到父母家去接妹妹,然後到某某站去把內人和妹妹放下車。那是七點十五分左右。內人在上班,那天是上早班,必須早一點到公司才行。然後我把小孩在七點半前送到托兒所。才一個人走路到車站,搭車到位於板橋的公司去。
志津子喜歡旅行。她有一個學生時代感情很親的好朋友,兩個人有時候會約好一起請假去旅行。不過超級市場和一般的公司不一樣,沒辦法連續請假三、四天。所以她好像會選比較空閒的時間,和其他人交換休假才去旅行。
妹妹中學畢業後,不再上高中,而去上洋裁學校。這是她依自己的判斷所選擇的路。她說雙親年齡已高,而且與其在高中繼續讀書,不如早點找工作,讓父母親可以輕鬆一點。我記得我聽了之後,還想道「她比我更爭氣」。她是個孝順而認真的孩子。或許該說是因為認真吧,很多事情都有想得太多的傾向。她不屬於大概應付適度處理事物的個性。
而且他不只照顧她身邊的小事而已。其中並含有「我必須想辦法讓妹妹再回到正常世和圖書界。不能一直這樣子下去」這種做哥哥的極強烈的意志。那既是深厚的手足之情,也是實質上身為家長的責任感,和對愚蠢暴力、與犯罪無法言喻的憤怒。在談話之間,我可以清清楚楚真切地感受到。相貌穩重、親切和藹、談吐溫柔,卻可以感覺出在那深處安靜而深沉地積滿了苦澀和意志。
那天(二十日)到了傍晚,我父母親、我太太和孩子們都到醫院來。因為不知道情況會變怎樣,所以暫且也把小孩叫來。小孩還小當然不了解情況。不過看到孩子來了,也許我的緊張鬆弛了,竟然禁不住哭了出來。我說「志津子很嚴重呢。」就……孩子們看了大吃一驚,好像明白「事態嚴重了」。是啊,因為做父親的是不會輕易哭的。於是大孩子和小女兒都說「爸爸、爸爸、不要哭」拚命安慰我。一面卻也嗚嗚地跟我一起哭起來。
她在這裡已經一直上了十年左右的班了。志津子從父母家搭巴士到那超級市場上班。工作主要是收銀。因為已經做了十年,所以已經是熟手了。住院將近兩年的現在,公司職位暫且還保留著沒動。這家她服務的超級市場,在出事後也很照顧她。
妹妹在中野坂上站昏倒,被送進醫院。救生隊雖然拚命急救努力想讓她醒來,但據說救生的人也在急救中途吸進沙林而昏到了。不,我沒有見過那個人。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
據醫師說,復健的最後目標,是自己可以走出病房。但實際上志津子能不能做到那個地步,這種可能性有多少,醫師則避開不明說。總之把那當目標來努力。我相信醫院和醫師,一切都交給他們處理。
於是我首先打電話到我太太上班的地方看看。然後打給我母親。因為如果有什麼事的話,我妹妹應該會打電話給母親的。但並沒有聯絡。於是以為「那麼一定沒問題吧,現在也許正在接受講習呢。」
一有什麼紀念日,每次她都會買禮物回來。比方說父母親或我小孩的生日,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之類的。那種日子她好像全記在腦子裡似的。而且她還記得每個人的喜好。她自己是完全不喝酒的,卻會為喜歡喝酒的雙親研究「這種酒好喝」,有什麼事就會買酒回來。她總是這樣細心地為身邊的每個人設想。比方說到什麼地方去旅行,或去玩的時候,她一定會買當地的土產回來給家人,買糕餅送公司的同事。
明石小姐在丸之內線遭遇沙林事件而被害,身負重傷,有一段時期幾乎變成植物人,現在依然在醫院復健中。明石志津子的哥哥,在板橋一家汽車零件商上班。結婚了,有兩個小孩。
他的表達是比較溫和的。比方說「今後,你們全家要一起吃飯、聊天,之類的恐怕會極困難了。」不過總而言之就是,起不來,開不了口,幾乎沒有知覺。這是一件非常大的打擊。那時候母親忍不住說「志津子妳那時候不如乾脆死掉還好。」「先不說這孩子,我實在不忍心她繼續再添加你們的麻煩了。」
真奇怪,那時候志津子也一面「啊——」「嗚——」地呻|吟著,一面流著眼淚。那眼淚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分不清楚。也許為了自己變成這樣而傷心難過。我問醫師這一點,據說是腦子裡所有的感情,採取「哭叫」的不安定形式,首先發出外面。這是最主要的第一步。
臉相說來有點殘忍,但真的像死人一樣。看起來與其說是睡著了,不如說是死了一樣。嘴上罩著氧氣罩,臉上完全沒有所謂的表情。連痛苦、或難過之類的表情都沒有。我看測量心音的機器,也幾乎沒在動。只偶爾稀稀疏疏地輕微動一下而已,狀態是那麼的嚴重。看著真是痛心。
被這樣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我真的很難過。我了解母親的心情,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嗯,我也這樣想。不過據醫師說,那可能並不表示是她聽懂了而動的。只是因為某種偶然,碰巧動了而已。他吿訴我「希望你不要期望太大」。四月一日又說「從一般交通事故的腦挫傷或腦溢血之類的腦障礙類型來說的話,老實說我想不會再復原了。」總括他的話,就算是不到「植物狀態」,也可能會終身一直「躺著的狀態」吧。
「病況現在還說不上來。」醫師只這樣說。「老實說,我想今天晚上一整夜狀況會非常嚴重。這裡是完全看護,所以請回吧。」那天夜裡我住在醫院的候診室。我想萬一怎麼樣就傷腦筋了,所以就那樣留下來沒回家。臨天亮時,我問「現在怎麼樣了?」說是「現在還算安定。」
剛出事之後,我氣得不得了,在醫院的走廊到處的柱子或牆壁上都忍不住要捶打。那時候雖然還不知道是奧姆所犯的,但不管對方是誰,我真是氣憤極了。我自己都沒留意到,不過幾天後發現拳頭好痛。於是我還跟我太太說「怎麼搞的?奇怪,我手怎麼會痛?」她說「因為你到處捶打啊。」經過她這麼一說,我才想到「啊,大概是這樣。好像有噢。」我是這樣認真生氣了。
於是她進了洋裁專門學校,最後進了與縫製衣服有關的公司,上班了一陣子,但運氣不好那家公司經營不善倒閉了。妹妹在那裡工作了大約三年,或四年左右。
請教您一件失禮的事,志津子過去有沒有結過婚,或這類的事情?
雖然這樣她有時候好像還是難免為工作場所的人際關係而煩惱。我想是因為她本性很認真,所以一有什麼小事心裡就會在意。有時沒什麼用意的話好像也會刺傷她。她不是跟誰都合得來的那種典型。也許對人喜歡和討厭分得很清楚吧。
每星期三天左右,工作之後就到醫院去。星期天就像我剛才也說過的那樣,全家去探病。我母親也一起去,父親由癌症中心出院了,但如果出遠門第二天就會發燒,所以不太能來。我開車載著大家來。
還有我父親以前上班的公司也倒了,從此以後就沒有就業,那部分的經濟,她似乎也覺得自己必須挑起來的樣子。所以她工作很熱心,有時就算發燒,她也說「我沒辦法休息」,而勉強去上班。
開始會笑是進入今年以後的事。臉開始露出微笑。她會因為簡單的笑話而笑。比方用嘴模仿放屁的樣子之類的就可以喲。我說「是誰放屁了?」她就回答「哥哥」。總算是恢復到這個地步了。她嘴巴還不能靈活運轉。要聽懂她的話還真辛苦。不過已經可以講話到那樣的程度了。
我這樣說「例如你們身體不舒服住院了,爸爸媽媽沒去看你們的話,怎麼樣,不會覺得寂寞嗎?」孩子們說「寂寞。」「那麼志津子也會寂寞對嗎?所以我們必須去看她才行。」「嗯,知道了。」總是想辦法說服他們。不過我的心情卻很複雜。
不過我倒不太記得我們有吵過架。我想就算我們以前常吵過架,原因大概也只不過是為了轉電視頻道,或搶糖果點心之類的芝麻小事吧。只是聽我母親說,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或糖果點心時,妹妹就會說「也要給哥哥」,這麼說來,我女兒也是這樣。得到什麼的時候,一定會說「也要給哥哥」。那是因為年紀比較小的關係嗎?或者因為是女孩子的關係呢?這個我倒不清楚。
住在埼玉縣,又在附近的超市上班,那天早晨為什麼會搭丸之內線到中野去呢?和圖書
現在我每隔一天去一次醫院。因為要送換洗衣服,那不能太久放著不管。回到家總是差不多十一點了。不正常的生活一直繼續。因此反而胖了。大概因為深夜睡覺前吃吃喝喝的關係吧。
他沒有詳細說明沙林是怎麼樣的東西。只讓我們看腦部的X光片。他說「腦是腫起來的狀態」,確實跟正常的腦X光片比起來,呈現出模糊的狀態。那是因為沙林的關係,或是缺氧狀態持續太久的關係,則還不清楚。
我父母親是舊時代的人,倒是堅強地忍耐著。但據說那天晚上回到家,兩個人哭到天亮。雖然在醫院裡時還硬撐著。
個性最明顯的就是守規矩,一絲不苟。她從中學開始就一直寫日記。一天也沒休息過,一直記到出事的前一天為止。我個性就比較偷懶,實在沒辦法寫日記。不過自從妹妹倒下之後,倒是掛念起她的日記,所以代替她寫著。每天記錄「今天有什麼事」。我想等她好起來之後,讓她看「妳是這樣子的噢」。我這已經寫到第三冊了。
單身的妹妹因事件昏倒之後,他代替高齡體弱的雙親,幾乎每隔一天就到醫院去看妹妹,負起照顧志津子小姐各種大小事情的責任。聽他說話,和看他實際在醫院照顧的情景時,我覺得「這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老實說我為他低頭致敬。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全家一起一面吃飯一面還談到「像這樣真的就叫做幸福啊」。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飯,吵吵鬧鬧地講一些無聊話……。只是微不足道的幸福噢。然而第二天,就被那些笨蛋給搗碎了……。他們居然連我們那樣微小的歡喜都要奪走。
我倒沒什麼。因為是自己家人哪。不過倒可憐了我太太。如果沒跟我結婚的話,就不會遇到這種事。還有我覺得對孩子們也過意不去。如果妹妹沒事的話,大家可以開心地去旅行,或到什麼地方去玩。
我相信直到志津子小姐能夠憑自己的腳站起來,走出病房的日子來臨為止,他都會繼續發出那樣痛心的反問吧。
那時候她提起「明天因為這樣,所以我必須去杉並」。我說「那麼我開車送妳到車站」。反正我必須送小孩上托兒所,然後送內人到車站,可以說是順便。我自己則把車停在托兒所附近,然後搭電車去上班。因此那天我把內人和妹妹送到車站搭電車,然後我再一個人去。
他的妹妹——認真、孝順,正要享有平安的些微幸福的心地善良的妹妹——為什麼她必須因為某種人的手段,而遭遇這樣殘酷的事情呢?
當他們總算讓我進病房時,志津子穿著他們為她穿上的病人衣服,躺在床上正在接受人工透析(洗血)。說是因為肝臟非常衰弱,為了除去血液中的毒素而做的。並且正在打著好幾根點滴。眼睛閉著。據護士說「她現在正在睡覺」。我想摸她,被醫師制止了。說不可以碰。我那時候沒有戴手套。
明石達夫 重症者明石志津子小姐的哥哥 三十七歲
這樣緊急的情況也不讓你見面嗎?
「那時候如果已經不需要志津子的話,神一定已經帶走志津子了。」我終於說「但並沒有,志津子卻這樣還活著。今後還是有可能好轉,不是嗎?為了她,如果我們不這樣相信的話,志津子也未免太可憐了吧。母親,我們必須這樣相信並努力呀。」於是母親哭了好久。
不過,志津子第一次能開口時,我真的高興得不得了。起初只是「嗚——」的一www.hetubook.com.com下呻|吟聲而已,但我聽到時,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下來。跟我一起在那裡的護士也說「太好了」,而跟我一起哭了。
因為還不能自己呼吸,所以一直做著人工呼吸,不過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於是二十九日在喉部開了呼吸瓣。那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
那是一種進展吧?
到醫院後,那裡已經到處滿是被害者。寬闊的門廳裡患者已經客滿。大家都正在那裡打點滴。接受眼科和內科的檢診。我想「這可是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但卻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電視上雖然也說過可能是毒氣中毒,但除此之外,則尚未了解更詳細的情形。而且醫院的醫師也沒有為我們一一說明。結果當天能夠聽到的只有「吸入類似農藥的劇毒」,這樣簡單的說明而已。
然後不久,父親也倒了。那個五月或六月發現有癌,住進柏的國立癌症中心,接受手術。於是我每天變成在志津子的醫院和父親的醫院之間來來回回。母親也不是能自由行動的狀態,那段時期真的很辛苦。
結果,責任全都扛在明石先生的雙肩上了。
已經相當高齡了,而且以後自己照顧不了女兒,必須託付給達夫,我相信你母親一定像刀割一般心痛難過。
我是由總公司聯絡,才知道出事了。碰巧我們總公司在日比谷線的沿線,也有幾個公司職員昏倒住院。於是打電話過來問「你們那邊營業所有沒有問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打開電視一看,早已經在大騷動了。
好像相過親。不過總是以對方住得太遠,或者不想放下父母親,之類的理由,終究沒有談成。因為我結婚後就搬出家裡,所以她自己大概覺得有責任照顧父母親吧。「如果我不在的話……」這種想法好像特別強的樣子。我母親的情況是膝蓋行動不方便,必須拿手杖走路……這孩子這方面的責任感很強。她比我還要強得多。
其實我妹妹說「你不用特地送我,我可以搭某某線,再轉埼京線。再從池袋上丸之內線。」我說「那樣比較花時間,妳可以搭到霞關去轉丸之內線比較快。反正要送一樣嘛。」現在想起來,如果我那時候不要那樣建議的話,志津子也就不會遇到那事件了。
出事那天三月二十日的前一天,十九日星期天,我兒子要上小學了,所以我們出去給他買書包。我父母親、我們夫妻,兩個小孩,六個人去買。中午過後我們到附近的超級市場去,傍晚說大家一起吃晚飯吧,於是妹妹也加進來,我們到麵店去吃麵。超級市場星期天很忙,我妹妹星期天難得休息,但那天碰巧休假,所以我們就決定一起去吃飯。這種事常常有。我們是感情很親的家族。
我記得妹妹是很會細心照顧別人的孩子。說得好聽是個性溫柔,說得不好聽是愛多管閒事。比方說上幼稚園和小學時,有誰在哭的話,她就會走過去開口問人家「你怎麼了?」
我那時候也覺得最難過。妹妹遇到事故當然難過。但我更受不了的是,父母親這樣想。當她說「那時候不如乾脆死掉還好」時,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那是志津子倒下後經過十天左右的時候。
八月從西新宿的某某醫院出院,轉到都內的某某醫院。這裡有非常熱心的年輕醫師,為她進行復健治療。現在總算已經進步到右手可以動的地步。雖然進步是一點一點的,但可以自己動了。問她「嘴巴在哪裡?」她右手可以這樣舉到嘴的地方。
吃東西因為現在嘴巴還幾乎不能動,所以直接從鼻孔送進胃裡。喉嚨這一帶的肌肉變僵硬了。聲帶雖然沒有異常,但要運動它的肌肉卻不能順利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