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雖然熱度也有三十七度左右,但已經比嚴重的那段時間下降不少。只有微熱。只是咳嗽還一直沒有好,因為發燒拖得太久,關節還會痛噢。藥也吃了不少。因此,當我遇到沙林被害時,就不太能掌握那症狀了……
到公司時時間已經很急迫了。就像是滑壘趕上的一樣。急忙換上衣服,立刻開始工作。但好奇怪。大概九點半吧,繼續工作之間,逐漸覺得不對勁起來。首先是眼睛焦點對不起來。完全不能讀字。然後覺得不舒服,很噁心。但因為是重要的交接日子,我想怎麼樣都必須忍耐才行,於是勉強忍耐著。心想要加油才行。但不管聽到什麼,都從右耳進左耳出。什麼都聽不進去。不過還是裝作「是是」在聽著的樣子。其實已經不舒服得要命,冷汗一直滲出來。噁心也很厲害,但因為感冒時也會噁心,所以我無法區別。不,實際上並沒有吐。只是悶悶的很噁心想吐而已。
我從在電車上開始,確實就感覺到這不太尋常了。好像是強力膠,或指甲油的去光水之類的氣味。很刺鼻的氣味。但我並沒有特別覺得呼吸困難,或不舒服。在六本木時沒有,在神谷町時也沒有。因為一直用手帕摀著嘴和鼻子,所以在電車中大概沒有吸入多少吧。但我走到倒下的人旁邊去跟他們說話,接觸他們了,或許在那時候,眼睛受到影響也不一定。現在試著回想起來是這樣。
我父母親其實是反對這次採訪的。他們說妳好不容易才要忘記了,又何必再去勾起回憶呢。但我想當做一個轉變,而乾脆試著接受。永遠一直這樣軟弱煩惱也不是辦法啊。
那班電車是八點三分開往東武動物公園的。我每次都搭這班。搭的地方也一樣,所以車上看見的人面孔都大概是固定的。那天咳嗽的人很多。到電車到達六本木之前的時間裡,我還想世間怎麼也在流行感冒呢。要是自己再被傳染感冒又惡化回去就討https://m.hetubook.com.com厭了。於是拿出手帕來一直摀著嘴。
但如果讀過這篇採訪之後相信就可以知道,她絕不只是個「很悠閒」的人。聽她說話,可以清楚地看出她內在堅強的地方。相當好強,一旦決定之後就不再後退,有這種勇往直前的地方。但同時又給人一種印象,在某些情況似乎又有容易受傷的纖細一面。
電車就這樣開出六本木,在快要到達神谷町之前,我旁邊的人突然說出「我眼睛看不見。」然後也有人倒下了。在我左側的人,也就是以進行方向來說在後側的人,軟綿綿地昏倒在那裡。以這個為分界電車裡騷動了起來。男人喊著「大家危險哪!把窗戶打開。不開窗會死掉噢!」於是車窗一一咚咚地打開了。那個人把窗戶一扇扇打開下去。
在出事的三月二十日前,我一直感冒,連續發燒了十天左右。燒到大約三十九度,熱度總是不退。因此我記得大概休息了一天沒去公司上班,但記得不太清楚了。就算休息也只休息一天左右,其他都硬撐著去工作。一個人請假,那工作負擔還是會分到別人那邊去,我的個性不太喜歡這樣虧欠別人。
電車到了神谷町時,又說「大家最好下車」「快下車!」有幾個人互相口傳地叫著。我也在莫名其妙之下,心想總之先下車比較好的樣子,便下了電車。說是「眼睛看不見」的人也在那裡下車,但一下車的同時就跌倒在月台上了。有男人跑到駕駛席去,咚咚地敲著玻璃。神谷町的月台上站員在後方,因此先去通知駕駛的司機車上有異變。
那天三月二十日,對我是很重要的日子。因為那天正好是工作交接的日子。因此從早上開始就很緊張。
不過這要靠自己一個人做精神上的控制,也許很難噢。
(後來的復元不能算是順利。大概有一星期左右,眼睛都看不太見。噁心和虛脫感很嚴重。頭痛也繼續滿www.hetubook.com.com久的。但在那期間我公司一天也沒有請假。雖然很難過,但由於責任感而繼續去上班。在經過一年以上的現在,疲勞感依然殘留著。自從事件發生以來,我原來最喜歡打的網球也幾乎都不打了。身體一動,立刻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上樓梯也喘。這樣的狀態有時覺得好像好一點了,但又再繼續復發。)
也許確實是這樣。因為沒有人吿訴過我這種事,所以我沒留意過。但是什麼也不抓不會不安定嗎?
不過,公司的上司、家人和朋友能這樣支持我,對我來說應該是意義重大的。這個我明白。何況還有比我症狀更嚴重,情況更難過的被害者。
即使不是在做夢,只要走進狹窄的地方,身體就往往會竦然站定下來。尤其到地下鐵、或從地下進入百貨公司之類的時候。想要上電車時,腳會站定不動噢。這種現象好像是從今年二月左右漸漸開始的。事件過後,已經將近一年了。那時候,會有「別人大概不會了解我」的心情。但公司,身旁的同事都非常體貼。家人也對我很和氣。但是那真正的恐懼,卻沒有人能了解喲。雖然我也並沒有「希望你們了解我」的想法……。
在這種採訪中,我得到和幾位二十幾歲年輕女子,長時間面對面交談的櫟會,她們的想法和生活方式,雖然各有不同的方向,但個別都非常聰明而篤定,令我佩服。當然因為人數有限,所以這或許只是碰巧也不一定。
據說坐在那包東西前面的老先生死掉了噢。電車到達神谷町站時,那個人正從嘴裡吐出泡沫來。好像已經失去知覺了。周圍的人抱起那位老先生,從電車上下車。在第一輛車裡的乘客,全體都在那裡下了車。
我也常常做夢。事件剛發生後不太做夢,但最近反而變得經常做夢。那時候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出現在夢中。因為我非常鮮明地記得那種情景。於是會突然啪一下醒過來。半夜裡。那非常恐怖。www•hetubook•com.com
我打網球鍛鍊過腰腿,所以沒問題。雖然穿高跟鞋上班,但腳還滿有勁的。
十一點過後大家去吃中飯,但我那樣子實在吃不下飯,所以我說不吃,而到公司裡的診療所去。在那裡終於才知道「這是被沙林所害」。據說這是很嚴重的事。於是就那樣立刻到某某醫院去。
我從某某站上了日比谷線,在霞關轉丸之內線。搭乘最前面那輛轉車時比較方便,但因為非常擁擠,因此我總是從第一輛的最後那個車門上車。但那天我在車站下車時,要轉搭的電車立刻就來了,所以我從前面的第二個門上車。那是正中央的門。那時候來不及走到最後面的門。於是我稍微往後面挪動一些,站在那裡。也就是在第二個門跟第三個門之間的那一帶。
有好幾個人倒在神谷町車站的月台上。也有人癱軟地跌坐在地上,雖然不多但有。很多人蹲下來,或用手扶著牆壁。我對其中的一個人出聲問道「有沒有關係?」就是在電車上坐我旁邊說「眼睛看不見」的那個人。
不,我沒有拉吊環。因為很髒。我什麼也沒抓地只是站著而已。從小時候我父母就吿訴我,說電車的吊環很髒不可以拉。
沙林袋子是放在第一輛車的第三個門旁邊。就在我平常上車的那個門那邊。大家都下車,車輛變空的時候,我看見那個了。是四方形的包裝。液體從那裡流出來,變成一灘水似的。我記得那時候還這樣想「這就是原因吧」。但在大家都下車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這東西在。因為車內很擁擠,什麼都看不見。
我覺得這事態不尋常。但老實說那時候並沒有想到會是那麼嚴重的事。因為日本,再怎麼說都是非常安全的國家對嗎?幾乎沒有手槍或恐怖份子之類的。我過去也從來沒有過恐怖的經驗。因此腦子裡完全沒有自己也可能面臨危機,或必須立刻從這裡逃出去之類的想法。只是平常走在路上,有時候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遇見有人不舒服對嗎?平常那時候你會問候一聲「有沒有關係?」對嗎?我就跟那一樣感覺地問道「有沒有關係?」月台上乘客們都彼此互相照顧著,幫忙著。
飯塚陽子 當時二十四歲
這種情形或許精神上的因素很大也不一定。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努力想忘記那個事件。但那種恐懼,卻不管怎麼想忘都忘不了。自己曾經被害的記憶,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消除。也許因為一直想著忘了吧忘了吧,反而會想起來——我開始這樣想。也考慮過或許可以用心情的轉變來做精神上的控制吧。
生於東京。工作場所在大型都市銀行。因為喜歡運動看起來比較外向也有關係,據她本人說自己「個性是比較放鬆的」。她並不是凡事積極往外跑的類型,第一眼確實有教養很好,住高級住宅區小姐的感覺。
但那天還是有點發燒,我知道這樣的時候睡眠充足很重要,因此六點半才起來。比平常遲了大約一小時。
於是心想還是盡可能離那包東西遠一點好,而一直往後退,結果我搭上大概第四輛車到霞關。但在那裡轉丸之內線時,眼前卻變得昏暗多了。身體也覺得疲乏無力。因為我感冒吃了藥,所以心想大概是那個關係吧。因此也沒有太留意。於是從某某站走出外面一點點時,不知道為什麼天空也是暗的。好像是黑白的,或茶色的。簡直像舊照片一樣。真不可思議,今天應該是大晴天的啊,我歪著頭覺得好奇怪。
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往外跑的,最近星期六日多半一直都待在家裡。一出去,立刻就覺得累。平常來往於公司和家裡之間,腦子裡只想到工作。一回到家就累趴趴了。在公司上班,到了下午三點左右,就覺得「啊,好累。」覺得累的只有自己,這我非常了解。非常虛脫。以前不會這樣的。自從出事以後,一
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繼續這樣。
然而電車到了六本木時,第一輛車上有五個人左右下了電車,忽然跑過去,向站在進行方向前方的站員說什麼。六本木站的月台上,站員經常會站在最前面的地方,有五個左右的乘客,好像迫不及待地等到車門一開就衝過去那個人那裡。我看見之後好像想到「好奇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人簡直像在投訴什麼似的,向站員說著。因此電車比平常稍微遲了一點才再開動。車子開是開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後面的電車好像已經開出站了,所以這班電車只好空出第一輛車的乘客便立刻要出發。據說「車子暫且決定到霞關後停駛,因此除了第一輛車之外,其他車輛還可以搭乘,請乘客上車。」我腦子裡首先想起「到公司不能遲到」這件事。因為我都是算好充裕時間出門的,因此還不擔心會遲到。不過我不想在時間急迫了才到,所以還是在意著時間。雖然眼看著有人倒在地上卻丟下不管,心裡當然覺得過意不去,但那天是重要的日子,不能遲到的心態更強。
不過食慾倒還好。我早晨一定要好好吃飽飯。要不然頭腦就不靈光。會變得一團糊塗。所以我經常都五點半左右起床,好讓行動時間充裕一點。我是八點前出門的,因此有兩小時以上的時間。在那之間我會讀讀書,看看電視。因為晚上回家時,都累了,實在沒辦法做這些。
是啊。有時可以確實客觀地看自己,有時面對事件又會茫然地失去自己。我心裡有這種波浪起伏。自己也很明白。有時會因為某種突然的狀況而又忽然浮現事件的情形。於是就會覺得好像自己有點內向封閉似的。
面對別人,要說出這些話,我想對她來說一定相當難過。或許連她不願意回想的事也讓她回想起來了。不過但願這次的採訪,正如她所說的,希望能成為一個轉折,祈禱她今後能朝向更積極的方向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