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退休規定是六十歲,我在那之前一直做營業工作,到了退休年齡之後就被派到和地區的進貨、出貨有關的方面,繼續留在公司上班。因為做了三十年材料之後,對進貨的情形也很了解。
利用中午一小時半的休息時間,在他公司的會客室聽他談。他對奧姆實行犯的憤怒,真是非常堅固、明確。
然後我站起來走了一小段來到郵局前,有一個中年婦人在擦著玻璃窗。正在做早晨的掃除。當然那個時間郵局還沒開門。我對那個婦人說「請幫我叫救護車」。我只記得到這裡為止。然後就失去知覺了。我還記得嘴裡又加了一句「如果救護車不來的話,請幫我叫計程車。」
內海哲二 當時六十一歲
但從走出收票口之後,身體卻有點恍忽起來。我搖搖晃晃好像要跌倒似地走上階梯出到地面一看,卻嚇了一跳。因為周圍一片黑暗。然後我又走了一會兒,但還是覺得很暗,於是在大樓前面就那樣坐了下來。
不知道是醫師還是警察問我「吿訴我姓名、地址和電話號碼吧。」那是為了確認我意識復元的情形而問的噢。於是我說「我的名字叫做內海哲二」,但地址和電話號碼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時候頭腦總之恍恍惚惚的,到底是痛或苦,自己都不太清楚。然後過了中午他們用車子載我到世田谷的自衛隊中央醫院去接受專門治療。我兒子女兒也陪著我一起去。
還有自從泡沫經濟之前不久開始,肯來做有關這種工作的年輕人已經減少了。因為這種工作很樸素。我還想真的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這個問題也許很過分,不過如果您再一次聞到那氣味,您可以辨別出那是同一種氣味嗎?
有兩、三分鐘我一直在那裡蹲坐著。旁邊雖然有很多人,但卻沒有一個來問我「怎麼了?」我也什麼都沒說。那hetubook•com.com時候還沒有那麼騷動,街上還是平常的光景。人家大概以為我是喝醉酒了吧。我想「這大概是被氣體熏的吧」。可能是那氣味不行吧。
從北千住到八丁堀大約要二十二、三分。不過擠得不得了。早上真的很嚴重。實在是一點都動不了。所以我總是等到始發電車來有位子坐才上車。不過要等到有位子,必須等五、六班車過去才行。如果不排隊等就急著上車站著去的話,比在那裡等的時間已經可以到八丁堀了,不過就算要提早這麼長的時間,想到那擁擠的程度我還是覺得等下去要來得輕鬆多了。
實行犯林泰男還沒有落網噢。我去參加地下鐵沙林事件被害者之會,每次和殉難者的遺族,或意識尚未復元者的父親之類的人談起來時,他們真的都希望那些無差別殺死無辜者的殺人犯應該被處極刑。不管是麻原或實行犯,我都絕對不會原諒他們。對他們的憎恨絕對無法消除。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些人犯下這種罪的事實。
從醫院回家之後,有一陣子夜裡也睡不好。因為睡不著沒辦法就喝酒,感覺像喝醉了才睡。像這樣睡不著,一直繼續到內科治療結束的八月為止。我向來是早睡早起的,所以這樣子真難過啊。
我是三月底出院的,但出院後到六月頭痛還一直繼續。在公司上班時頭也會痛起來。住院的時候幾乎一整天都繼續頭痛,出院後好了一點,變成只有下午痛。但一到中午頭一定就開始隱隱地痛起來。並不是多強烈的痛,不過會發燒,很不舒服。症狀就跟「沙林被害者之會」的人們在電視上所說的一樣。
公司是戰後不久的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年)設立的,我從昭和三十六年開始在這裡上班。前前後後已經上了三十五年。我雖然是廣島出身的,在朋友的推薦下進了這家公司,來到東京。過去是在大阪我姊姊夫婦的地www.hetubook.com.com方,幫忙做食品批發工作,但因為還年輕,所以還是有想要到東京來闖一闖的心情。
從公司回家,也稍微提早,大概四點或四點半我就回家了。到了星期六、星期日已經累得軟趴趴的,幾乎都躺下來睡覺。到七月左右,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到現在,眼睛還偶爾會忽然一下子看不見。在寫著字的時候,忽然看不見。休息一下之後,又會忽然復元。真不可思議。尤其視力並沒有因此而降低。我是戴眼鏡的,度數並沒有加深。只是偶爾會變得看不見。出院以後發生過幾次。
快要到小傳馬町站之前車內響起了廣播。內容是說八丁堀的下一站築地站發生爆炸事件。然後電車到小傳馬町月台後,車門開了,但不知道電車到底是會立刻開出,或者就這樣暫時停在這裡。所以我在等下一次的廣播。如果這班車不再動的話,我只好下車走路,或轉別的車……。
我很自然地走向收票口。我想總之從這裡出去吧。我覺得那判斷相當快。後來我太太也問過我「爸爸,你為什麼那麼快就想到要走出車站呢?月台上又沒有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我對氣味很敏感吧。這是我的想法,如果那是更刺|激性的氣味的話,我相信大家會更早逃出去。但都不是,而是有點帶甜味的氣味,所以大家才一直安靜地留在電車裡也不一定。在收票口的站員也沒有什麼不同的樣子,只是極平常地坐在那裡。
於是我問坐在我旁邊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年輕男人。「你聞到有什麼氣味嗎?臭不臭?」於是他說「是啊,有點臭。」但車內沒有人動。大家都靜靜地坐在那裡。但我坐不住了,站起來從m•hetubook.com.com開著的門走出月台。並且往左右張望一下。但月台上看不見人影。沒有走動的人。沒有誰在走動。只是空蕩蕩的。小傳馬町車站本來就很空。不像其他車站那樣人擠人。不過雖然如此,那光景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所謂發燒也並不是高燒。大約三十七度多一點。倒不至於到不能工作的程度。但不舒服。經常有不快的感覺。不過那在傍晚的六點左右,就會像退潮一樣地退掉。真不可思議喲。
內海先生雖年紀過了六十,但外表看來卻年輕多了。「吃多少都不會胖」的修長體格,動作和談吐都沒有多餘的地方。而且正如世上瘦小的人往往都一樣的那樣,給我敏捷、自立心強、有點頑固的印象。
出了車站之後,那裡的風景和任何街坊都不同。倒不如說在正確的意義上連街坊都不算。那裡沒有生活的氣味這東西。既沒有商店、沒有餐廳、也沒有巴士招呼站之類的地方。只有街角孤伶伶地立著飲料的自動販賣機而已。連人影都幾乎沒有。走在路上,印刷材料似的溶劑氣味隨風飄來。真是一個有點不可思議的地方。站在那裡,甚至覺得自己周圍微妙的現實感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似的。當然那只是單純的習慣問題,只要一旦習慣的話,我知道那光景也終究會單純地化為無聊的日常生活……。
內海先生上班的印刷材料公司,是在京葉線沿線從站前延伸出去整片被稱為「印刷園地」(車站的招牌上寫著「Print City」)的地區裡。雖然是新的填海新生地,但有很多和印刷有關的公司聚集在一起。我過去完全不知道世上有這種專門的集合地區。
學生時代曾經以萬米賽跑選手活躍過,據說中學時候在廣島縣尾道舉行的馬拉松接力大賽中也曾獲得過優勝,現在雖然沒跑了,但為了不要被沙林事件的經驗所打敗,而想開始重新跑一點。想試著藉運動身體,來好好和圖書證明自己的身心已經沒有留下後遺症。
當時公司在千代田區外神田。上野松坂屋附近。我在公司的三樓住了一年左右,然後搬到公司在千葉縣市川的宿舍去。在那裡住六年。三十二歲結婚,然後大概在昭和四十八年吧,好不容易才在埼玉縣的某某市蓋了自己的房子,可以在那裡安定下來。我有兩個小孩。
不過那也只有一天而已,從第二天開始總算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搭地下鐵去上班。雖然當然會不舒服,不過通車還是那樣比較輕鬆。
我住院一星期,禮拜天回家,星期一開始已經去上班了。只是第一天還是沒辦法搭地下鐵。總之要下到地下去覺得害怕得不得了。雖然從北千住搭上地下鐵,但來到仲御徒町時心想不要再搭地下鐵了。日比谷線到南千住為止是在地上行駛的,從三之輪才進入地下。進入地下之後我忽然不舒服起來。再也忍不住就在仲御徒町下車,改搭JR,從那裡搭到東京,再轉京葉線。
結果,和印刷有關的公司都逐漸搬出都會中心區了。不只這裡,埼玉縣我家附近也搬了很多大印刷公司過來。這裡雖然是海埔新生地,都政府方面大概一開始就計畫開發為工業團地吧。於是和印刷有關的人,便整團成群地進來了。
車門在小傳馬町站打開時,一股氣味忽然湧進來。是沙林的氣味。不過那是什麼樣的氣味呢?我現在也無法說明。出事之後人家經常問我「那是什麼樣的氣味?」但那沒辦法形容。在醫院裡我也跟一起住院的其他沙林被害者談過這件事,那個人說好像蠟筆融解的氣味一樣。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並不特別臭。還不到刺|激臭的程度。有一點飄忽的氣味。那氣味讓你沒辦法安靜坐著不動,但要說是不快嗎,也還不至於到不快的程度。只是飄飄忽忽的。
不,這跟泡沫經濟地價上漲之類的沒什麼關係。因為印刷廠機器都很大,就是想擴充,都心也不https://m.hetubook.com.com太可能。交通條件差,道路狹小,大車子進不去,之類的也有關係。這裡進來的車子幾乎都是和印刷有關的車子。還有,同樣業種的公司集合在一起也有一些方便。
住院了一星期。因為自衛隊的醫院對化學武器的研究比較進步,所以我被送到這裡來似乎很幸運。前兩、三天打了解毒劑的針,然後還有點滴。在那之間我做了相當多怪怪的夢。很多夢是有關自己如果一直留在那裡的話會變怎麼樣。並沒有夢見所謂奇妙的夢。
出院後我試著到那個地方去查了一下,發現我從小傳馬町的十字路口到郵局,大概走了有一百公尺左右。一面搖搖晃晃的,一面總算跋涉到那裡喲。我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是兩國站前的田島醫院。很多人被送到那裡,而其中我是症狀最嚴重的。到十二點左右才恢復知覺。好像打了點滴一直沉睡著。我們公司的會長還來了,我分辨得出他的臉。我的長男也來了,那是從聲音聽出來的。
從我家到草加站走路十五分鐘,再搭東武伊勢崎線。在北千住轉日比谷線的始發電車,到八丁堀,在八丁堀轉京葉線。
自衛隊醫院的醫師說「內海先生,請您等半年。這在半年會好轉。」自衛隊在松本沙林事件中有一些經驗。確實正如他說的,半年後頭痛就大致停了。可是眼睛就沒那麼簡單,結果我到十月還常去醫院。
嗯,也許會知道。因為怎麼說呢,那是不太重的柔軟的感覺。有一點甜味,總之不是討厭的氣味。不過神經好像逐漸被侵犯似的,有那種奇怪的氛圍。
我們公司對印刷有關的東西,除了紙之外什麼都經手。主要的商品是感光材料。印刷時當做刷版的版材。但印刷業界該說是整體的技術革新吧,最近機器做得很好,機器本身從一開始就附屬有必要的東西,材料也用非常好的東西。所以我們公司所處理的量已經減少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