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3
三、「房子的頭期款是借錢繳的,太太肚子裡又有了孩子,我想不太妙了。」

早上我幾乎不吃早餐,只喝咖啡和吃個小西點麵包就出門。在北千住站等日比谷線始發電車,為了等到有位子坐而排隊等好幾班車過去,我從第三輛車的最前面一個車門上車。那天搭的大概是七點五十三分開的車。坐下來之後,大概一會兒就睡熟了。我不看報紙,或其他什麼。然後每次快到東銀座時就自然會啪一下醒過來。不過一年裡大概也會有三次左右睡過站(笑)。一睜開眼睛已經到了神谷町之類的。
在草加市內一家喫茶店的二樓,晴朗的星期日下午我聽他述說。從窗戶看出去,站前的路上走著的盡是年輕一代的夫婦或全家人。很多是帶著幼小孩子的。大家都很放鬆,臉上流露著一副假日安穩的表情。
我本來是想畫油畫的。也曾經學過,可能的話想往那條路走。但高中畢業時父親去世了,那時候非常需要錢。哥哥正在上大學,總之只讓長男大學畢業吧。我沒考上大學,專科學校的學費都付了,卻忽然面臨不得不去工作的情況。
於是剛開始我做和房地產有關的業務工作。這並不是可以隨便做的工作。很嚴格,也有些怪怪的地方,因此我辭掉,有一年左右換了好多工作,結果到現在這家公司應徵後才安定下來。其實我也去製作大道具的企畫或廣吿有關的地方試過,卻因為沒有經驗或駕照而沒被採用。不過現在這家hetubook.com.com公司很有名又安定,這樣也很好。總之是取它安定這點吧。
他被我問到時,便一面思考一面慢慢地說。回答得很確實。不過印象中似乎並不是很活潑,或愛出風頭的那種人。
所以人家說的話,我盡可能留意當時立刻記錄下來。要不然就會忘記。
有人託我做什麼,我也不是記得「有人說過什麼」,而是連有人說過這件事本身都忘掉了。後來我想一想,才想起來「啊,對了。人家是說過這麼回事」,但當時卻以為「咦?沒有說啊。」
後來你再聞到揮發性溶劑丙二醇的氣味,會不會不舒服?
走著之間好幾次坐下來。不舒服,好難過。想回家,但因為從這裡到公司比較近,所以心想暫且先到公司去吧。雖然走著,卻搞不清楚自己在朝什麼方向走,同一條路來回走了兩、三次。走得非常辛苦。好像貧血狀態一直持續的感覺。於是我走進便利商店想買都內的地圖來查查看,卻實在沒辦法看字。
寺島先生是某大影印機廠商的維護技|師,從草加站搭日比谷線到東銀座的公司上班。他的工作是負責定期保養檢查自己公司的機械,修理故障。工作地點主要以霞關的政府機構為主。
寺島登 當時三十五歲
我在遇到地下鐵沙林事件的前一年九月結婚,那時在草加買了房和-圖-書子。九月簽約,預定四月完工交屋。到四月之前,還是住在草加租的房子。因此出事的三月二十日正是準備要搬家的時候。我還到附近的商店去要了紙箱,開始打包呢。
在醫院只住了一夜。打過點滴之後就不再難過,眼睛也漸漸好起來。
地點會選在草加,原因是我母親住在埼玉縣的幸手,我太太的母親住在品川。我們想住在這正中央,但東京都內太貴買不起。
最近所謂消遣,大概只有玩玩柏青哥吧(笑)。不,沒有畫畫。我的個性一旦玩起來就會著迷,沒時間的話就沒辦法玩。
在黑霧中走著之間,總算來到日本橋。真不簡單。我從日本橋搭上銀座線,出了銀座走到公司。但在那之間的事我完全記不得。沒有記憶。到公司時已經過了八點四十五分,朝會已經開始。我換了工作服去參加朝會,卻已經沒辦法站著聽。不過試想想居然能換好衣服。所以是有心要工作的噢(笑)。應該說是習慣性吧,一般要是那種狀態的話就不會去公司上班了。
我有一個女兒,吵得要命,兩年前還一個人輕鬆過日子的,一結婚,有孩子,有貸款,轉眼之間就變窮光蛋。沒有自己的錢了(笑)。

不,我自己倒不特別想買房子。住什麼地方都無所謂。只是放假日去看樣品屋,竟然說「很棒」,當時利率正在變動中,房地產公司的人說不久就要漲到百分之四,現在百分m•hetubook•com•com之三.九就可以,如果想買就要趁現在喲。所以幾乎可以說是衝動購買的。貸款二十五年。真要命,實在不該買什麼房子的。
不,不會。因為工作上經常聞了十幾年了(笑)。不過後來看電視,知道製造沙林實際上真的是用丙二醇。心想,果然是這樣啊。
正因如此,當他在小傳馬町車站吸入沙林身體覺得不對勁時,腦子裡就忽然浮現即將出生的孩子,和借錢付了大廈頭期款的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一面搖搖晃晃地在銀座路上往公司走,一面為「往後將怎麼辦」而傷腦筋。當天行動的記憶斷斷續續的,有些地方缺了,有些地方則完全空白。「那一段完全不記得,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忽然擔心起來,會不會是血管斷了。因為最近三十幾歲就這樣的人也增加了。那時候想到為了買房子已經付了頭期款,辦了貸款手續,太太肚子裡已經有孩子,這樣可不妙啊。如果這樣倒下去,該怎麼辦呢?腦子裡忽然掠過這些。
現在已經沒怎麼樣了。只是,對了,記性好像比以前更差了。與其說是一時想不起來,不如說會有完全失去記憶的情形。忘得一乾二淨。正在做著什麼時,偶爾會「咦,我現在正要做什麼呢?」那是一時忘記。但我的情況不是這樣。連想要做什麼,都沒有。而是從最初開始就完全空白全部抽掉了。
在小傳馬町車站,我只看見一個人倒下。是個男的。我穿m•hetubook.com•com過收票口時只瞥見一眼而已,他坐在柱子邊,嘴裡一直吐著泡沫。手顫抖個不停。但因為那個人只有一個人,所以我只想大概是怎麼不舒服吧。
我想如果到三十五歲還不能結婚的話,打算不結婚的。一半嫌麻煩。不過,就在三十四歲結婚了。我跟我太太是玩風帆認識的。她是我們的伙伴之一。比我小三歲。我二十五歲左右時曾經相當熱中於風帆。現在覺得很麻煩已經不玩了,那時候還年輕,特地開車到湘南的材木座去玩。每週一次,早上五點起床,花三個鐘頭到那裡去。當時很有勁。那時候風帆還不是很普遍的運動。我跟朋友兩個人合買了一個中古的風帆,寄放在當地,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下車時,右手邊有車站的柱子,在那柱子的地方有一個用報紙捲著的東西,好像是從那裡發出揮發性溶劑氣味的,只是那時候我並沒有留意。但我想怎麼會發出氣味呢?因為我往下看所以記得很清楚。聞的時候也深深地吸進空氣。這揮發性溶劑丙二醇藥品本身並不是危險的東西。
三月我的工作相當忙。因為我負責的區域在霞關一帶,和政府的預算有關係,機器的整筆購買,或大筆訂購,往往在三月底為止,為了把年度預算花完正是時候。所以那是一年裡最忙的時期。雖然是兩個休假的中間,卻不是適合請連休假的時候。
可是受不了還是去和-圖-書醫院了。日比谷醫院。到醫院時是九點半到十點之間。那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醫院接受治療。我看電視上播出新聞時,聽說是停在築地的電車第三輛最前面的車門,我腦子就想到了。對了在小傳馬町車站下車時用報紙捲著的包裝就是那個。我還想是什麼而向下聞了一下氣味,所以比別人嚴重。
這一天我在小傳馬町醒來。因為電車在那裡停了下來。車內廣播說「築地發生爆炸事件,本列車暫時停車。」我坐在那裡一直等候,但不久又說「不可能恢復通車」,我想沒辦法於是下了電車。那時忽然有一股揮發性溶劑丙二醇(isopropyl alcohol)的氣味撲鼻而來。這在我們自己公司擦影印機的玻璃時也會用到,因此我很清楚。工作的時候我經常都帶著。
走出車站我想走到日本橋。但出到外面時開始覺得不舒服起來。想吐,眼睛昏花。視力變差了,我拿掉眼鏡又戴上看來都一樣。焦點聚不起來。朦朦朧朧的。頭也開始痛。失去方向感。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才好。我想跟著別人走總可以走出去吧,於是勉強隨著人潮走。
自從離開幸手的老家之後,就一直一個人住在草加市的出租公寓,但在出事前半年結婚。以貸款在草加市內購入新建的大廈住宅,太太不久便懷孕了。換句話說他正值人生的轉捩點——這時不管願意或不願意,青年終於邁入中年時期,開始要負起責任了——卻在這時,遇上了地下鐵沙林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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