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安靜下來,聳聳肩。
接下來二十哩路,他沒再說半個字。然後又突然接著往下講,彷彿這段時間他都在努力想一件記不起來的事。
我笑笑,關掉電源,把裝置放回鞋跟裡。我要洗個澡,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吃早餐,還要找些乾淨的衣服。我打開浴室門,走出房間,下樓進了廚房。廚師回到崗位了。她邊替愛爾蘭女孩弄烤麵包跟茶,邊口述一長串要買的物品清單。紳寶轎車的鑰匙放在桌上,但凱迪拉克的鑰匙不在了。我到處亂翻,找到什麼吃什麼,吃完後就去找貝克。他不在,伊莉莎白跟理察也是。於是我又回到廚房。
「這不算答案。」
「杜克死了。」他說。
「是嗎?」我得找點話引他開口,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往陰影深處鑽。我再度閉上眼睛。我沒留下指紋,除了鞋底外,身上沒有任何部位碰觸到房子裡的任何東西。我也沒拿蘇珊的葛拉克開火,我聽說過某處有個單位會記錄配發槍枝的瞠線痕跡,或許她的槍也包括在內吧。不過反正我沒用。
「沒錯,」他說,「昨天我們一起討論過。就是你看到我們在辦公室裡那時候。」
「你有資格。」
「你也是。」
「這是安傑.多爾的槍。」
貝克沒說話,關起車窗。杜克也直接回到車上。他的車子彈了一下,從路肩回到路面上。我跟著他開了兩哩。我們在離那條車道一百碼處就熄掉車燈,慢慢開進去。外面有些月光。前面那輛林肯橋車緩慢地前進,壓過路面的車轍痕跡,車身左搖右晃。我們這輛凱迪拉克也是,不過車身擺動方向剛好相反,杜克的車往下沉,我的就往上爬,他向左歪,我就向右彎。我們開得非常慢,以怠速方式滑行。接著,杜克的煞車燈亮起,車子立刻停下。我停在他後方。貝克從座位上轉身,把後面的袋子拿過來放在膝上,打開拉鍊,遞給我其中一把MP5K ,另外再給我兩個三十發彈匣。
「我知道Swatch跟勞力士有什麼不同。」
「我帶回來了。」我說。
波利等在柵門邊,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再過不久,他這個麻煩就要被解決了。他怒視著我,開柵門時也不斷轉頭盯向我。我不理他,直接開出去,也沒從照後鏡看他。眼不見為淨,我現在還不想去管他的問題。
技|師正在第三間車庫裡忙著,就是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的那間。他讓車庫門完全敞開,然後替門的鉸鏈上油。車庫裡更乾淨了,和我前一晚來調查時比起來,現在簡直一塵不染。地面用水沖洗過,我還看得見幾塊斑駁的水漬。我對他點頭,他也對我點點頭。我直接打開左手邊的車庫,蹲在地上,拆掉凱迪拉克車尾的車牌,換上紐約州的,接著再到車頭重複一遍。弄好之後,我把舊車牌跟螺絲起子放在地上,然後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倒車出去,開向環形車道。技|師看著我離開。
「他們有一點非常獨特。」他說。
「你要接下他的位子,」他說,「我現在需要人手,值得信任的人手,而你到目前為止都做得很好。」
「為什麼?」
「瘋了。」我一定得說點話回應。
「怎麼了?」我說。
我慢慢爬回去,杜克看到我後,用手指比出剪刀的樣子,指著我眼睛下方。這是狙擊手觀察員使用的手勢,意思是問我看到什麼。於是我伸出一隻手,打開手掌,表示看見五個人。然後又比了一連串複雜的手勢,像是要指出他們的方位及使用的武器。我知道杜克一定看不懂,因為我自己也不懂。這些手勢根本沒有意義,而我也從來沒當過狙擊手的觀察員。不過這樣看起來很有架式,感覺夠專業,彷彿真的在參與一項祕密的緊急行動。
我沒說話,然後想起多爾的車,就停在貝克的辦公室一哩外。早知道我就把車子藏好一點。
她傳送:別浪費電。
他點頭。我把槍拆開檢查,再組裝回去,然後將子彈上膛,打開保險。接著,我小心翼翼將備用彈匣放進口袋,以免碰撞到葛拉克跟PSM發出聲音。我放慢動作下車,站了一會兒,呼吸夜晚的冷空氣。這很有幫助,讓我清醒多了。我聞得到附近有座湖,還聞得到樹林,以及樹葉在地上發霉的氣味。我聽見遠處有道小瀑布,以及車子消音器冷卻時發出的細小滴答聲。一陣微風吹過樹林。除此之外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是一片沉默。
他的頭只點了一下。
「好,路上遇到第一個加油站就停下來。」他說。
「到那裡以後,我們要幹什麼?」
「怎麼了?」
「完全沒錯,」貝克說,「一切都為了流行。這種流行是突如其來的興致,無法克制的衝動。追隨潮流或許能讓他們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但也把他們逼瘋了。」
「至少暫時如此,」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待下來。」
「走吧,」他說,「從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往南到波士頓。」
他點點頭。「是不會留下線索,不過你考慮得很周到。」
「或是?」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他像耍戲法一樣從口袋抽出手機,隨即說出自己的名字,語氣短促尖銳。還有點緊張。「我是貝克。」感覺像咳嗽聲。他聽了很久,接著要對方重複某處的地址跟方向,然後掛掉電話,放回口袋。
「那是埋伏?」他說。
車子繼續前進,引擎嗡嗡運轉著。我握著方向盤,聳聳肩,克制自己不要打呵欠。這問題根本就是廢話。哈特福那些人其實並沒有捨棄MP5K而改用烏茲。那是因為艾略特跟蘇珊沒注意那些毒販被逮捕當天所用和圖書的武器,而他們也沒料到貝克竟然會跟那些毒販有往來,就這麼簡單。至於演戲的探員會用烏茲衝鋒槍,大概是因為最容易取得吧。
「 一開始。」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確定。你知道這是什麼槍嗎?」
就是那些你無法控制的人,我心想。昆恩的人。
「是嗎?」他說,「很快就知道了。」
「理察還好嗎?」我問他。
我把沒喝完的水留在廚房,出了屋子走向車庫區。東方一百哩的海平線上空正逐漸進入黃昏。海風吹得很強勁,海浪也猛烈擊打著岸邊。我停下來,隨意轉了一圈。附近沒人,於是我立刻蹲低身子到庭院的圍牆邊,找出我藏的那包東西。我把車牌跟螺絲起子先放在旁邊的石頭上,打開包裹的布取出兩把槍,把蘇珊的葛拉克放在大衣右邊口袋,多爾的PSM放進左邊,再將備用的葛拉克彈匣塞進襪子裡。接著,我把那包東西繼續藏好,拿起車牌跟螺絲起子循原路回去,走到庭院入口。
「去哪裡?」
「你確定?」
我直接跑向車道,邊跑邊咳嗽,身後還拖著一道火藥煙塵。回到車子停放處後,我發現貝克已經換到凱迪拉克的駕駛座上。他一看到我,便立刻打開車門,因為這樣比按鈕開車窗快。
「沒有。」
「什麼是POV?」
貝克正在等我。他自己打開後座車門,把袋子放到座位上。我聽見槍枝摩擦的聲音。接著他關上後車門,轉了個身,坐進我旁邊的乘客座。
「那豐田跟本田的車哪裡不一樣?」
「我得有些背景知識,」我說,「不然沒辦法幫你。」
「哪一種,運動鞋嗎?」
「你對付過小型販毒集團嗎?」他問我。
「我想是杜克打中他的。」
他還在笑,不過聽得出他很緊張。我繼續開。後來,他平靜了點,看看車窗外,再從擋風玻璃往前望,又開始說話,這樣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他能藉此消除些緊張感,而我也可以清醒一點。
我讓車頭貼近他的車尾停下,打入停車檔。我實在很想睡,就算只有五分鐘也會有很大幫助。可是杜克一看到我們,馬上下車趕到貝克的窗邊。貝克打開車窗,杜克便蹲低身子,把頭伸進車內。
「他們所做的每件事都受到流行影響,」他說,「一切的一切。就拿鞋子來說好了。今晚我們要去找的那些人,每次跟我碰面都會穿不同的鞋。」
我對著他的頭開槍。我把槍口從他耳朵上移開,用左手朝他右邊太陽穴扣下扳機。槍聲劃破黑暗。鮮血、腦漿和頭骨碎片飛濺到另一邊牆面上。槍口冒出的火花還把他的頭髮燒焦。接下來,我舉高右手的MP5K,以雙發連擊方式朝天花板開火,再用左手的PSM朝地板射擊,然後把MP5K調成全自動,站起來對他的身體近距離開槍。我撿起他手中掉落的史泰爾手槍往天花板射,一發接著一發,迅速開了十五槍,砰,砰,砰,一下就用掉半個彈匣。這時,走廊上已佈滿刺鼻的煙霧,木頭跟灰泥的碎屑也噴得到處都是。我替MP5K換上新彈匣,朝四周牆壁掃射,發出的噪音震耳欲聾。衝鋒槍內彈出的空彈殼如下雨般隨處散落。子彈射完,我改用PSM ,將剩下的彈藥射向走道兩邊牆上,接著上前踢開房間門,拿史泰爾手槍轟掉裡面那盞檯燈。我搬起一張小桌,拋到窗外,一邊用MP5K的第二個彈匣掃射遠處樹林,同時左手拿著史泰爾往房間裡把子彈打完。最後,我將史泰爾、MP5K和PSM疊在一起用手臂夾住,跑出房間,腦袋裡還在嗡嗡作響。我大概在十五秒內|射完了一百二十八發子彈,耳朵都快聾了。對貝克來說,剛才聽起來一定就像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
不過從理論上來說,貝克這個問題非常好。烏茲衝鋒槍是很棒很棒的武器。或許重了點,循環射速也不是全世界最快的,這點可能有些人會在意。還有,它槍管內的膛線並不明顯,會稍微影響準度。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它可靠又好用,完全禁得起考驗,還可以裝上容量四十發的彈匣。這是很棒的武器。然而,由德國H&K公司研發的MP5系列及其衍生型號比烏茲衝鋒槍更厲害。它們能裝上跟烏茲容量相當的彈匣,循環射速更快,威力更強,而且非常非常準,在某些人手裡,甚至能跟步槍一樣準。這種武器十分可靠,在各方面比較起來都比烏茲棒。一九七〇年代開發的版本比一九五〇年代的更好。雖然不一定在所有領域都是如此,但從軍方角度來看,愈新的武器一定愈棒。
「或是他們全都有分。」他說。
我沒說話。
「我會給你應得的五千塊,再加上杜克原來的薪水。」
八十四號州際公路在這裡直接穿過哈特福市。城裡的燈光將天空那些低矮雲層染成一片橘色。交流道下來後,接上一條很寬的路,這條路走了一哩後縮窄,朝東南進入開闊的郊區。前方一片黑暗。一開始還看得見幾間打烊的店,賣魚餌跟釣具的、賣冰啤酒的,還有賣機車零件的,過去之後就什麼也沒有,只剩樹林的陰影。
我們走過一處彎道,看見前方那棟房子。一扇窗戶裡頭亮著燈光,有可能是定時亮燈的裝置。杜克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它們搞不好都是在越南某個地方的同一間工廠製作,只有最後放上去的商標不一樣。」
「你要回答問題,否則我就轟掉你的腦袋,明白嗎?」 他再點點頭。
「好吧。」我還穿著大衣。這是我在離開蘇珊房間時穿上的,到現在都沒脫下來過。我直接走出後門,外頭強風吹襲,雨水抽打在我身上,嚐起來有鹹https://m•hetubook.com.com味,顯然混合了浪花的飛沫。海浪轟炸般重擊著岩石,白色泡沫噴向空中達三十呎高。我把頭壓低,拉起大衣領子遮擋,往車庫方向跑,進入有圍牆的庭院。車庫區有屋頂可以遮雨。第一間車庫的門敞開著,裡面沒車。凱迪拉克不在。技|師在第三間車庫裡忙著自己的事。這時候,女傭也跑進庭院。我看著她拉開第四間車庫的門。她全身都濕透了。門打開了,她走進去,一會兒後開著那部舊紳寶倒車出來。車體在強風中晃動,雨水讓車身上的塵土變成一層薄灰泥,然後像小河般從側面往下流。她開走了,想必是去採買。我聽著海浪聲,開始擔心水會漲到多高。於是,我緊靠著庭院外牆一路繞到面向岸邊的那面牆,想看看我藏東西的岩石小洞狀況如何。附近的野草堆都濕了,一片爛泥。洞裡滿滿的都是水,不過是雨水,不是海水。這裡還是比潮水的位置高,不會受到影響,海浪也打不上來。然而小洞裡只有雨水,除了水外空無一物。我找不到那包東西。沒有抹布,沒有葛拉克手槍。備用彈匣不見了,多爾的鑰匙不見了,錐鑽不見了,鑿子也不見了。
「從來沒看過。」
「好吧。」我說。
「好吧。」我又說一遍,然後轉過身,露出笑容。他果然很有經驗。如果我踹開內門,他就會先進去,接著我跟在後面;在這種狀況下,根據敵人的反應時間,通常會挨子彈的就是跟在後面那個人。「開保險。」我低聲說。
「我認識他很久了。」他說。
他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直到我們來到哈特福東北方三十哩處,他才開口說話。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把事情想明白了。
我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想像著哈特福市警局鑑識專家試圖搞清楚彈道軌跡的樣子。牆壁、地面、天花板全都有散亂的彈痕。他們應該會以為有一堆重武裝的人在那條走廊上跳舞吧。
我沒說話,繼續開我的車。我用力睜著眼皮不閉上,眼球因此感覺刺痛。
「李奇,」他叫我。「載我回家吧。」
「是杜克,」他說,「他打了幾通電話,發現那些人根本不在哈特福。不過他們在那裡東南方不遠處應該還有個郊區據點。他認為他們應該在那裡。所以我們也過去吧。」
我緩緩點著頭,假裝他說的話很有道理。要讓這種人升你的官,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們以為你比他們笨。我以前就在軍中用過這招,三次都成功。
「杜克呢?」
「你了解我剛說的話嗎?我只問一個問題,懂嗎?」
「你穿過運動鞋嗎?」他問。
「那不會成為線索的。子彈呢?」
找回的錢大概有十五塊多,但我沒還給貝克。我覺得自己有權這麼做,畢竟他還沒付我薪水。我重新開回公路,繼續往南。我已經很累了,更糟的是還得在這麼單調沉悶的路況下開車,坐在身旁的貝克又很沉默。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性孤僻,也可能是防著我,或者不好意思開口,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緊張才沒說話。我猜他很不習慣跟人火拼。但我一點也不緊張,尤其是我知道我們根本沒有要火拼的對象。
「你會少掉那些客戶。」
「你看見了?」
「或是還有其他人共謀。」他說。
「也沒什麼,」貝克說,「不必太講究,非得幹得乾淨俐落而且帥氣不可。這種情況下,我比較傾向直接掃射掉所有人,感覺就像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一樣,你懂嗎?但我們不是刻意的。意思就像說,你惹了我,我就一定讓你得到應有的懲罰,而且也不擔心這麼做有什麼後果。」
「我也分不出來。」
我打了個呵欠,勉強自己動起來,用大衣下襬擦拭方向盤,以及我碰過的所有地方。蘇珊的葛拉克手槍差點從我口袋裡掉出來,但貝克沒注意到。他已經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就算我直接抽出手槍,學電影「虎豹小霸王」的主角那樣讓槍扣著食指轉個幾圈,他也不會注意。我擦完車門把後,就從車窗探身進去,拔下鑰匙,擦乾淨,丟到商店邊緣的矮樹叢裡。
「我以為你是地毯進口商。」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半轉過頭來看我。我也跟著移動手裡的槍,讓槍口維持在原來的位置。從他的眼神看來,他似乎慢慢搞懂這是怎麼回事了。
我按下回覆鍵:你們還在監視嗎?
「他們完完全全被流行給支配。」他說。
「我只看到人影,」我說,「那裡很暗,到處都是槍口的閃光。杜克開火,打中一個人影,而我出來時看見它掉在地上。」
「全成了空彈殼。」我說。
「不過無論如何,實驗室藥物對他們來說一直都是流行,」他說,「他們的買家也跟他們一樣都是些壞東西。我甚至連他們把貨賣給誰都追查不到,每星期都會看到不同的怪名字。」
是時候了,我心想。
我睜開眼。
「他很好,」他說,「他很勇敢,是個好孩子。」
「所以你算是這市場的一分子?」
他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動作。
「病了,」我說,「我代替他的職務。貝克一家人呢?」
我安靜地開了一哩路。「你什麼時候要付我薪水?」
開了一哩半之後,我們看見了杜克的車。他停在路肩,車子斜跨在路旁一條小水溝上。
「杜克的屍體。」我說。
「你要在這裡等?」
我將PSM手槍拿給他。他的表情就像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拳,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還伸出一隻手靠在我的車蓋上以維持身體平衡。
杜克正在等我。從他的樣子,我看得出他的緊繃與不耐煩。顯然,他以前幹過這種事。他看起來就像個老經驗的警察,正準備參加一場大https://m.hetubook.com.com規模攻堅。對他來說,這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例行公事般熟悉,不過他也十分明白,每次行動會碰上的狀況都不一樣。他手裡拿著一把史泰爾半自動手槍,三十發容量的長彈匣從握把下方突出,使得整把槍看起來比原來的樣貌體積更大、更可怕。
他考慮了一下,繃緊神經,在黑暗中向我點點頭。「我先踹開外門,然後內門交給你。就這樣交互前進。」
「走吧。」貝克說。
「讓我當維安負責人?」
「不過,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貝克說,「這件事只有多爾參與嗎?」
「那好,有什麼不同?」
「我能找到取代他們的人,還有很多人排隊等著跟我做生意哩。這是幹這行最棒的事,需求遠大於供應。」
「車子要加油。」我說。
「你會自己上嗎?」
我睜開眼。「這輛車怎麼辦?」我對他喊道。
「我一直很想找人解釋給我聽,銳跑跟耐吉的鞋應該沒什麼差別,對吧?」
「我猜你應該會希望我帶回來,這把槍可能會留下線索。」
我傳送:昨天很棒。
「就是實驗室製造的藥物,」他說,「你懂吧?是某種大量製造,帶有化學成分的東西,跟從土裡自然生長的不一樣。」
我再次起床,這次是走向浴室,反鎖,準備檢查郵件。我的臥室門已經沒上鎖了。我猜理察.貝克應該不會壇自來找我,他母親也不會,不過他父親有可能,因為他擁有我這個人。我是升職了沒錯,但我仍有可能碰上危險。我坐在地上,脫掉鞋子,拆開鞋跟,打開裝置的電源。您有新信件!是蘇珊傳來的:貝克的貨櫃都卸好了,已經用卡車運送至倉庫。海關沒檢查。貨櫃總共五個。很久沒有這麼大的數量了。
「就因為錢,」他又強調一次,「他們根本不知道要買什麼,所以為了改變而改變,一切都受這個影響。當然,連他們用的槍也是。這些人本來喜歡MP5K,但根據你的說法,又改用烏茲衝鋒槍了。你懂我意思嗎?對他們來說,就算是武器也要追著時尚走,就跟他們穿的運動鞋或外套一樣,而他們賣的東西一定也得趕上流行,這樣才算完美。他們的要求一直在變,不管在哪方面都是這樣,尤其是車。他們最喜歡日本車,我猜那是從西岸傳過來的潮流吧。這星期要開豐田,下星期換成本田,然後又變成日產。你偷的那輛日產,大概就是兩、三年前他們最喜歡的車款。沒過多久,所有人就會改開凌志了,這是種狂熱。對了,還有手錶。他們本來戴Swatch ,後來又換勞力士,而且知道這兩種錶差在哪裡。簡直蠢到極點。當然啦,身為這個市場的供應商之一,我不是在抱怨。提供新東西是我們的目標,可是這種需求有時候還是變得太快,很不容易跟上。」
「很好,那就開始,」我說,「準備好了嗎?」
他點點頭,動作猶豫而笨拙,因為槍口還重重壓著他的耳朵。
話說完,他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段時間我再轉頭看他時,他已經睡著了。這是受到打擊後的正常反應。他覺得自己的世界正在瓦解。我努力保持清醒,讓車子平穩前進。接著我回想起以前在書上讀過英軍駐紮在印度時的一些狀況。當時英國統治印度,眾多因為卡在低軍階無法晉升而煩惱的年輕陸軍中尉,常會穿著華麗的軍禮服相聚用餐,討論究竟有什麼往上爬的機會。但他們完全想不出辦法,除非某位上級長官過世。只有死人的空缺能夠填補。他們在用餐時會舉起裝著高級法國酒的水晶杯,敬血淋淋的戰爭與可怕的疾病,因為上頭有人死了,他們才能升職。雖然很冷酷,但在軍中永遠都是這樣。
「昨天那通電話,」他說,「就是在討論他們今天的安排。多爾一直跟他們有勾搭。」
我再多爬了十呎才站起來,安靜走回他身邊。「他們已經不省人事了,」我低聲說。「不是喝酒就是嗑藥。我們有優勢,可以輕鬆解決他們。」
我搖頭。「太暗了。不過我們打倒其中一個,他掉了這個。」
「完全沒有,」我說,「這兩種牌子的錶都是用來顯示時間的。」
「杜克先生在哪裡?」廚師問。
「下個路口右轉。」下交流道八分鐘後他對我說。
「你打中的人掉了這個?」
「泰瑞莎.丹尼爾在哪裡?」我問。
他點點頭。「明天吧,」他說,「我們明天再談。」
我轉進一條更小的路,路況很糟,而且彎來彎去,又沒什麼照明,所以我得更專心開才行。我實在不願去想還要把車開回去這件事。
「我是認真的,」他說,「要是你礙到我,我會很樂意把你跟他們一起幹掉,毫不遲疑。」
「很多,不過都不在手邊。」我指著門廊。「房間外好像有條短走廊。我們從外門進去,然後內門,接下來就是那條走廊。我們在走廊上等,你躲左邊,我躲右邊。等他們聽到聲音出來察看,我們就開火。」
「你開他的車。」他說。
「為什麼?」
貝克滿臉得意的笑容。
「但基本上那是掩飾,」他說道,然後笑了出來,「要賣運動鞋給那種人,你不覺得該有些預防措施嗎?」
他又陷入沉思,我繼續開了三十哩,然後四十哩,一直到我們回到九十五號州際公路往北繞過波士頓之前,他都沒說半句話。
「在你的夢裡。」他說。
我將MP5K調成單發射擊,而他也喀嚓一聲開了史泰爾手槍的保險。我對他點頭,他也立即點頭,然後一腳踢開外門,我掠過他身旁進去,大步邁向內門,用力踹開。他進去後,立刻往左跳,而我跟在他後面,躲到右邊。他算是滿厲害的,hetubook•com•com我們的小組配合也很有默契。被踹開的門都還沒停止擺動,我們便蹲伏著就定位了。他盯著我們前方的房間門口,雙手握槍瞄準,手臂直舉,兩眼睜得很大。他的呼吸急促,幾乎是在喘氣。看來他已經做好面對危險的準備。此時,我用左手從口袋抽出安傑.多爾的PSM,打開保險,舉起來抵住他的耳朵。
「你在門口等,」我也壓低聲音,「我去察看那扇亮燈的窗。」
「這不合理,」我說,「杜克到南方替你查到那輛豐田的車牌,然後你把號碼告訴多爾,要他追查。可是多爾為什麼要告訴你實話?如果他是他們的朋友,一定會掩飾這件事,誤導你的方向,讓你什麼都找不到。」
「那你到底會分辨什麼?」
「這是升職?」我說。
「是嗎?」我裝出好奇的語氣。其實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我還是希望他能講點話。
「或者海洛因,」他說,「或是古柯鹼。這些都是天然產物,有機的。當然,它們都經過提煉,但不是從燒杯裡創造出來的。」
「李奇,」他喊,「你留下了什麼證據?」
「那也追查不到。」他說。
「看得到門嗎?」他低聲說。
我看看外面的天氣。「誰開車?」
女傭抬頭看我,但什麼話也沒說。她已穿好雨衣,準備外出購物。
「波利。」她說。
「我偵察過情況了。」
「我是啊,」他說,「我進口很多地毯。」
「私家車。」我說,「像豐田、本田或者日產跟凌志之類的,軍方稱為私家車。」
「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他說,「因為錢。他們錢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花。再拿外套來說吧!你看過他們穿的外套嗎?某個星期一定要穿樂斯菲斯那種有光澤的蓬鬆羽絨外套,不管是冬天還夏天,反正他們都只在晚上出沒。一到下星期,外套有光澤這種要求就變過去式了,或許樂斯菲斯這牌子還可以接受,但一定要換成超細纖維的料子。很快,他們又會改穿上頭印有字母、羊毛質料但袖筒是皮革的運動外套。每次流行的款式大概都只維持一星期。」
「他們去哪裡了?」我問。
「有可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沒當過運動員,所以也沒穿過那種鞋。」
「別搞砸了,渾帳。」
「什麼是實驗室藥物?」我問。
我走在車道另一側,保持五呎距離跟在他後方,就像步兵一樣。我必須裝得像一點,讓他以為我也擔心會碰上那些人。雖然我很清楚那個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但他並不知道。
「他們的武器呢?」
我們繞了波士頓半圈,然後他要我轉到麻州九十號收費公路往西南走,再接八十四號州際公路。接下來又開了六十多哩,大約花了一小時。他不希望我開得太快,以免引起注意。車子用的是假車牌,後座還有個裝滿武器的袋子,所以他可不希望讓高速公路巡警給盯上。我知道他的顧慮,也讓車子像自動駕駛般依速限平穩前進。雖然我已經四十個小時沒睡,但我並不後悔自己放棄了在蘇珊房間打盹的機會。我很高興能用那種方式度過等待的時間,即使她並不這麼想。
「很好,」他說,「杜克應該在前面不遠。」
他完全靜止,過了五秒鐘,然後六秒,八秒,十秒,還憂慮地繼續注視前方那扇門。
「別擔心,渾帳,」我說,「這裡沒人。他們上星期全被吃公家飯的逮捕了。」
「沒什麼理由,」我說,「在我看來並不合理。」
我們又前進了八、九哩路。我完全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沒錯,」他又說一次,「昨晚他鎖好倉庫後,就離開波特蘭直接去找他們,接著告訴他們誰會過去,何時會到,以及我們的目的。」
「他很聽話。這是當父親最欣慰的事。」
「下個交流道出去。」他說。
「所以他設計你?」
他動也不動。
「你想呢?」他說,「你以為我是會計師嗎?」
「從什麼時候開始?」
「停在他後面。」
我在昏暗中尋找,看到一處小門廊,便伸手指給他看。
他從座椅上轉過身來。「很好,太棒了。告訴我,為什麼那些人拋棄MP5K而改用烏茲?」
「他們的據點大概要再往前兩哩,」他說,「然後向左轉進一條長彎道,那條車道差不多全是泥土路。前半段路我們可以用開的,不過要慢一點,安靜點,也不能開燈。剩下就要用走的了。」
「就丟在這裡。」
「好吧。」
「他們出去了。」
他搖搖頭。「那是你跟杜克的工作。」
「去完成你的任務吧。」他說。
她傳送:好好利用機會。
「加油一定要付現,」他說,「這樣比較安全。」
「現在由你發號施令嗎?」
「走吧,渾帳。」他壓低聲音說。
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從旁邊乘客座上拿起杜克的史泰爾手槍遞給他。
「我不知道。」我說。
「死了。我們得離開這裡。立刻離開,貝克。」
話一說完,他又安靜下來,我得勉強讓自己醒著。車子前進了五哩,然後十哩。
「多爾確實知道你今晚的計畫嗎?」我問。
他別過頭。「我真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有看見任何人的臉嗎?」他問。
「我知道烏茲跟MP5K的差異。」
「一個鐘頭前。」
他欣然同意。我們到了門廊前,他停下來,我則繞到那扇窗邊。我趴到泥土地上,最後十呎以爬行方式前進,接著慢慢起身,抬頭往裡望。光線來自一具有黃色塑膠燈罩與低瓦數燈泡的檯燈。房間裡擺著幾張舊沙發跟扶手椅。壁爐內的餘燼看起來冷冰冰的。牆面鑲板是松木製成。沒半個人。
「繼續走。」他說。
和圖書因為我沒有POV。」
「我沒搞砸過。」他說。
「沒有。」我說。
我點頭。「他們正等著我們。對方總共八個人,說不定更多。簡直是大屠殺。」
凱迪拉克的引擎早已發動。他縮回腳,甩上門,立刻倒出車道,駛出我的視線之外。我跳上林肯車,發動引擎,打入倒車檔,一隻手肘靠在座椅後方,看著照後鏡,踩下油門。兩輛車依序迅速倒回原來的路上,然後轉向往北,並行前進,像在參加直線加速賽。我們急速過彎,在因路面不平產生的彈跳下盡量控制車身,並將時速維持在七十哩左右,一直到了要回哈特福的那個彎道,才稍微放慢下來。貝克超車到我前方,我則保持距離跟在後面。又快速開了五哩後,他在一家已打烊的酒舖旁轉彎,停在店後的空地上。我在離他十呎處停好車,便往後倒向椅背上,等他來找我。我已經累得不想下車了。他從凱迪拉克的車頭繞過來,打開我的車門。
六個小時後,外面的天氣吵醒了我。大雨幾乎是以橫掃之勢猛擊我房間的窗戶,發出有如碎石落在玻璃上的聲音。我一個翻身下了床,走到窗邊往外看。天空鋪著鐵灰色的厚重雲層,海上則是波濤洶湧,水面佈滿無數道狂暴的泡沫,直延伸到半哩外。海浪就快淹沒岸邊的岩石了,海鳥全都消失無蹤。現在是上午九點,今天是第十四天,星期五。我又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回想七十二小時前,第十一天的那個上午,蘇珊對我提了七個重點。第一、第二跟第三點是小心為上,這方面我做得還可以,不管怎樣,至少我還活得好好的。第四點是找出泰瑞莎.丹尼爾,這個目前還沒有實質進展。第五,弄到能逮捕貝克的有力證據。我什麼也沒發現,連個蛛絲馬跡都沒有。我沒見到他做任何違法的事,真要說的話,頂多就是帶了一袋衝鋒槍搭乘換上偽造牌照的轎車經過四個州。第六,找到昆恩,這點也沒進展。第七,離開這裡,但我現在還不能這麼做。後來,蘇珊親了我的臉頰,還在我臉上留下一些甜甜圈的糖霜。
「是埋伏。」我說。我已經喘不過氣,還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腦袋裡打轉。「他們至少有八個人。」
「比如大麻?」
「我們目前在同一條船上。」
「別出聲,」我對他說,「你有兩個選擇。我會問你一個問題,只有一個。要是你說謊,或者拒絕回答,我就直接轟爛你的頭。了解嗎?」
「什麼時候走的?」
我把暖氣調低一點,努力讓雙眼睜開。血淋淋的戰爭,我對自己說。
「你已經解決他們兩個人了,再多幹掉幾個也不是問題吧。」
「別忘了我知道什麼,」他說,「我吃定你了。」
「沒錯,好像他們是靠打籃球維生一樣。這次穿價值兩百塊的全新銳跑運動鞋,下次就完全流行了。一定要換穿耐吉或其他牌子才行。一下這裡要氣墊,一下那裡也要氣墊。接著會突然流行穿靴子,要不就是天柏嵐的鞋。先要皮製,然後要能防水透氣的材質,後來又換回皮製。剛開始穿黑色,後來又變成工作靴那種黃色,而且永遠不綁鞋帶。沒過多久,他們會再穿回運動鞋,只是這次換成愛迪達,就是商標有三條槓的那個牌子。每追求一次流行,就要花上兩、三百塊錢,簡直是神經病。」
「我?我以為我只負責開車而已。」
「放輕鬆。」我說。
「不對,」他說,「他們是為了設計今天的埋伏,昨天那通電話就是為了這個,算是他們的即興創作吧,由於綁架行動失敗,所以臨時改變策略。他們故意讓多爾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讓我們今晚自投羅網。」
我把MP5K也交給他。他走回凱迪拉克旁邊,打開袋子,將兩把槍塞回去。接著他轉回來,雙手握拳,抬頭望向黑暗的天空,然後再看著我。
我沒說話,只能奮力讓眼皮睜開。車內太溫暖了,而疲累的人需要的是冷空氣。我咬咬自己的下唇,讓自己清醒點。
我完全以自動駕駛模式開回緬因州那段海岸,也完全記不起先前開過的任何路段。我已筋疲力盡,根本無法思考,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疼痛。波利開柵門的動作很慢。我猜他剛才在睡覺,這也讓他更有理由怒視著我。我讓貝克在屋子前門下車,然後開回車庫停好。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先把葛拉克跟備用彈匣藏好,再從後門進屋。金屬探測器因為鑰匙發出嗶聲,我進去後就直接把它們丟到廚房桌上。我餓了,但我累得吃不下東西。我爬上樓,一進房間,連大衣鞋子全都沒脫,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著了。
她的回答九十秒後傳來:對。我傳送:我升職了。
「這是KGB專用的手槍,」他說,「是舊蘇聯時代的產物。在國內極為罕見。」 他走到店舖的陰影中。我閉上眼睛,實在很想睡。就算只有五秒鐘也會有很大幫助。
我沿著海岸路段往西走,一路上完全沒見到人車,離開貝克家十二分鐘後,我們上了公路。我已經很習慣開這輛凱迪拉克了,這是部好車,開起來順暢又平穩,不過有個很明顯的缺點,就是油耗驚人。油量表的指針已經非常低,我甚至看得出它還在往下移。我記得往南過了肯尼邦克後就有個加油站,那裡正是我前往新倫敦前跟蘇珊還有艾略特碰面的地方。我跟貝克上公路後,開了近十五分鐘就到了。這地方對我來說還很熟悉。我穿過停車場,想起之前我們是在這裡撬開小貨車,而加油站就在停車場後方。貝克沒說話。我下車加滿油,整整加了十八加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裝回油蓋時,貝克打開車窗,拿了疊鈔票給我。
「我很遺憾。」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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