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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喜歡,」他說,「我想你應該對這把槍很熟吧。杜克喜歡用特別的槍,他那把史泰爾就是很好的例子。不過考量到你的背景,我認為你應該會覺得用貝瑞塔比較順手。」
「也有咖啡因。」我說。
波利看到我了。他一定整天蹲伏在那棟小建築裡,像隻在窩裡靜不下來的野獸,不斷徘徊在前窗與後窗間監視察看。他穿著雨衣走出來,出來時還得先低頭並側身才能擠過門口。他背對著牆,站在低矮的屋簷下,不過屋簷根本沒用,因為大雨幾乎是橫著下。雨水敲擊他雨衣發出的聲音又重又響,還直接打在他臉上,再如奔流的汗水般流下。他沒戴帽子,頭髮黏著額頭,被雨水浸濕成深色。
「它們多重,五十九盎司嗎?」
「我們被叫去開會。」
「他把文件帶出去做什麼?」
「行。」我說。
「重量全都加在前方?」
他沒回答,只是望向別地方,不發一語,或許想起了當時被逮捕的情景。那時候他可能做出拒捕行為,所以抓他的那些人只好來硬的。他搞不好因此從某個地方的樓梯摔下來,受了不小的傷。逮捕場景也許就在犯罪現場與牢房之間某處。而他摔倒的傷完全是意外,這種事常發生。總之,負責逮他的軍官可能派了六個人去。要是我就會派八個人。
「算了吧,」她又說了一次。「他們要動手了,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
她問:細節呢?
她搖頭。「是洋基隊。他來自紐約市布隆克斯區,念當地的布隆克斯科學高中。」
「康乃狄克州。」
「為什麼?」
接下來,我們聊了其他事,也再點了幾瓶啤酒。大概過了一個鐘頭後,自動點唱機播了某首很好聽的歌,於是我邀她一起跳舞。這是她當晚第二次對我說No dice 了。後來我常想起這個詞。顯然這個用法起源於擲雙骰子賭博的人的行話,一開始的意思想必是指犯規,是在骰子沒以正確方式擲出時喊的術語。就像棒球裁判在碰到滾地球經過壘包上方時喊的界外,然後,很長之後,這個說法就轉變成否定語,就跟不可能的意思差不多。然而,她拒絕我時所說的究竟是哪種意思?是很明白的說不,還是說我犯規了?我無法確定。
我愣了一下。搞不好她有意嫁給他,就像老電影裡那樣,廚師嫁給管家,然後一起退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你的MOS是什麼?」我問。
「我們得把握時機,」他說,「潮水方向要變了。」
「東尼嗎?」她說,「他人很好。」
我轉過頭看著她。
「我才不管那些狗屁禮儀,」我說,「我不會因為妳看著我就蒸發掉的,就算會我也不怕,還有,我很不喜歡人家在說話時叫我長官,更何況還叫兩次,懂嗎?」
他點頭。「我聽說了。」
我傳送:只是聽說。妳有在筆電裡留下紀錄嗎?
我屏住呼吸,直到蘇珊回覆:我們的電子郵件有加密。技術上來說,有可能被別人看到,但只會顯示代碼,不可能解讀出來。
「對,」我說,「我是新杜克。」
我第二次見到三等士官長多明妮.柯爾,是在她到我手下做事的第三天。她穿著綠色戰鬥褲和一件卡其色T恤。當時天氣非常熱。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有陣大熱浪。她的手臂曬成了棕褐色。她沒流汗,所以皮膚看起來不會濕黏,反而像是鋪上一層粉塵。那件T恤穿在她身上好看極了。衣服上繡著名條,右邊是柯爾,左邊是美國陸軍,兩邊都因為她的胸部曲線而稍微隆起。她拿著我之前給她的文件夾,裡面貼著她自己做註記的便條紙,整份檔案變得比上次厚了些。
客廳裡有具機槍,是前蘇聯的NSV,這原來是裝在戰車上的砲塔。波利將它接在一條鏈子上,吊在客廳正中央,看起來有如一個恐怖的雕刻品。這就像新機場航廈裡會懸掛的那種柯達爾雕塑作品。他可以站在機槍後方,讓它三百六十度旋轉。他可以把前窗跟後窗當成砲門,向外掃射。雖然射擊範圍有限,不過已經能涵蓋往西出路及往東車道各四十碼的距離。機槍使用的彈鏈,從槍身一路連接到地板上一個打開的彈藥箱。除此之外,牆邊堆著的彈藥箱應該超過二十個。箱子外殼是暗橄欖色,每個箱子上都有西里爾字母跟紅星圖案。
她點頭。「對方的人裡有個叫特洛伊的傢伙。」
「為什麼問這個?」
我重新輸入:妳的電腦可能被侵入了。
「這種飛彈的重量必須很輕,所以要弄成次口徑。戰車使用的砲彈是一百二十釐米,而這個東西的口徑還要更小。」
「對,」我說,「沒錯。」
「沒錯,」我說,「妳先生剛才還拿了把槍給我。」
我來到屋前,面向西方,站在傾盆大雨中盯著石頭外牆。在這當下,我第一次感覺自己這麼想馬上走人。要離開並不難,因為柵門敞開著。我猜是女傭讓門開著。她下了車,冒雨打開柵門,回到車上駛出門口,但是不想再下車把門關上。而且波利也不在,他開著凱迪拉克出去了。因此柵門開著,更沒人看守。進貝克家以來,我第一次看見這種情況。我大可直接溜出去,但我沒這麼做。我留了下來。
「目前還不確定。不過他們正在設計砲彈軟殼(sabot)。砲彈軟殼是種套子,將它包覆在飛彈外圍,就能符合砲管的口徑了。」
「我不想談。」他說。
「你辦得到嗎?」
「他做了什麼?」
我從他手上接過。
「費斯柯尼怎麼樣?」我問她。
「不過你們還是去了?」
「妳知不知道有個姓費斯柯尼的人?」我問。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她說,「壞消息是,他們那個申請調閱機密文件的系統掛了。這可能是電腦的問題,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有人故意破壞,藉此隱瞞某些勾當。」
「你用過雷射瞄準器嗎?」
「行。」她說。
我回到屋裡,好好洗了個熱水澡。雖然他們有可能在我脫|光衣服弄濕身體時出現,但我一點也不在乎。我想我算是宿命論者吧。儘管放馬過來。洗好後,我拿條浴巾裹住身體,下樓進杜克的房間找了另一套衣服穿,然後再穿上自己的鞋子、外套跟大衣,到廚房等他們回來。廚房很暖,而在外頭猛烈海浪與強勁大雨的對比下,裡面顯得更暖了,感覺就像個聖殿。廚師也在,正處理著一大塊雞肉。
「你說一聲就行了。」
「偷偷送到巴爾的摩某個祕密地點。」
就這麼簡短的幾個字。我盯著它們看了很久,手指放在傳送鈕上。可是沒按下去。我按了清除鍵,把訊息刪除。游標由右至左移動,慢慢吃掉每一個字。我想,還是等到必須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再傳送吧。等我完全確定以後。
「真蠢的名字。」我說。
「總能說個名字吧?」
「在哪裡?」
「昨天晚上嗎?」
「我還是喜歡原來的樣子。」我說。
他沒停下腳步,邊走邊轉頭喊著:「開林肯那個人會告訴你。」
「你不會想看的。」
我經過廚房,從後門出去。金屬探測器響了一聲。我又走進大雨中,朝車庫區走,不過那輛林肯就停在m.hetubook.com.com屋子轉角。車子已經迴轉過,還往後倒了一段距離,讓後車廂面向大海。駕駛座上坐著一個人。他在躲雨,顯得很不耐煩,雙手大拇指在方向盤上敲著。他一從照後鏡看到我,就直接打開後車蓋,然後立刻下車。
我別過頭。任何行動都會有意料之外的後果。我剛才中斷了一個孩子的學業,搞不好還毀了他的生活。不過話說回來,我就快把他父親給送進牢裡,甚至最後會連他一起幹掉。所以,相形之下,大學學位也不算什麼了。
「我要看看。」我說。
「我們看到他將文件帶出實驗室。」
「那兩把槍會還我嗎?」
我傳送:怎麼加密的?
接著,他從我旁邊經過,出了房間,又往廚房走去。
他沒說話。我一直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看得脖子都痠了。我的脊椎骨比較習慣往前低頭看人。
沒有回答。已經超過平常的九十秒了。我以為她不會回應,說不定正急著把連接到電話孔的線給扯掉。不過也可能是她剛洗好澡或什麼的,因為她在四分鐘後回覆了:為什麼?
害怕失敗也是我留下的原因。如果我現在離開,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點我很清楚。再說,我已經投入這件事兩個星期,事情也有不錯的進展,還有很多人仰賴我幫忙。我曾遭受過許多打擊,但我沒放棄過。從來沒有。絕不認輸。要是我現在放棄,下半輩子都會對自己過意不去。傑克.李奇是個輕言放棄的人,情況一變得棘手就轉身逃開。
我問:妳認為,還是妳確定?
「好吧,」她說,「我幫你弄點咖啡。」
「然後你還想開車撞我。」他說。
她搖搖頭。「可是說不定他介意。」
我聳聳肩。「我不介意讓軍官跟士官一起工作,又沒規定不能這樣,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在乎。有問題嗎?」
「我會盯住你,」他說,「一直盯著不放。」
後車廂裡有個軍隊用的運屍袋,質料是厚重的合成橡膠,拉鍊完全拉上。從它摺疊放進後車廂裡的樣子看來,裡面裝著一個身材嬌小的人。或許是個女人。
「然後呢?」
她打開咖啡機。我注意看她是從哪裡拿出所有東西。濾紙就放在紙巾旁邊的櫃子裡,咖啡則在冰箱裡。咖啡機很老舊,速度又慢,還發出一陣大而沉悶的梗塞聲。這陣噪音再加上雨水敲打窗戶與海浪猛擊岩石的聲響,使得我沒聽見凱迪拉克已經開回來了。我最先知道的,是後門突然打開,理察擠在伊莉莎白.貝克後面一起衝進來,貝克殿後。他們動作匆忙,氣喘吁吁,顯然回來時在大雨中衝了一小段距離。
她點點頭。「不過就算他們把這項設計刊登在軍方的《星條旗報》上也不可能洩漏什麼機密。也就是說,目前的情況還不算緊急。」
我點頭。「中了埋伏。」
「你想試試雷射瞄準器嗎?」
「不用我載你?」
「那你就改喝茶吧。」她說。
「難不成你只想比腕力?」
「要當政府的間諜,你還不夠聰明。」
她的經歷很精采,各領域都接觸過,而且表現也都十分突出。她是位特等射手,擁有幾項專長,逮捕過很多人,結案率極高。另外,她的領導能力很強,升職速度也很快。她殺過兩個人,一個使用了武器,另一個是徒手解決,而根據事後調查小組的評判,她在這兩起事件中的行為係屬正當。她是個明日之星,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會轉調到我守下,也就表示上頭有某位長官非常看得起我。
在過去超過六十個小時期間,我和她互傳了很多電子郵件。她問有沒有她手下的消息,而我問了她那位深員的真名。
「不過人倒很聰明,」她說,「他很年輕,對電腦很有一套。我猜他就是一般人所謂的駭客。」
「稍息,士官長。」我說。
「我需要一個搭檔。」她對我說。我覺得有點內疚,這是她加入的第三天,而我竟然沒安排搭檔給她。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該給她一張桌子。要不就替她安排個置物櫃,或者睡覺的地方。
他的眼珠是淺藍色,瞳孔很小。我猜他早餐搞不好只吃某種膠囊跟藥粉。
接著,我去找伊莉莎白.貝克。她就比較難判斷了。我盤算著要怎麼套她的話,但還是想不出任何保證有效的方法。我在房子西北邊角落的起居室找到她。她坐在一張扶手椅上,膝上擺了本翻開的書,是《齊瓦哥醫生》,作者叫巴斯特納克,平裝本。我看過電影,記得飾演女主角的是茱莉.克麗絲蒂,也記得那首主題曲〈拉娜之歌〉。電影裡的火車之旅,以及一大片白茫茫的雪景都還令我印象深刻。是某個女孩要我陪她去看的。
他的外表看起來像是有人把他從拖車屋裡拉出來,再塞進一套西裝裡。他留著一撮長長的灰色山羊鬍,遮住瘦弱的下巴。油膩的馬尾用條粉紅色橡皮筋綁著。橡皮筋上還有閃亮的斑點。這種東西就像平常在藥妝店旋轉展示架上會賣的飾品,而且還放在下層,這樣小女孩才方便選購。他臉上有很多舊痘疤,脖子上有刺青。他長得很高,非常瘦,像把一個普通人直直切成兩半那麼瘦。
「我把它們放在別的地方,」他說,「我晚點再拿給你。」
「那麼,妳能幫我弄點咖啡嗎?拜託?」
我傳送:艾略特呢?
「你要嗎?」理察問我。他正站在咖啡機旁等待,一面敲著杯子。
我納悶地看著她。泰瑞莎.丹尼爾的行動不在紀錄裡,政府的電腦系統應該也不會提到才對。然後我突然想到蘇珊的筆記型電腦,就是用司法部徽章當螢幕保護程式的那部。我想起那條橫過桌面的電話線,從配接卡連接到牆上插孔,同時也透過網路連接全世界的電腦。蘇珊有沒有在電腦上編輯這次行動的紀錄?是她自己要用的?還是行動結束後再當成報告提交出去?
她是貝克的女傭。
「我喜歡那樣。」
「放下來。」我又說了一次。
她看著我。「要是各種軍階都能一起工作,那應該也可以一起喝啤酒吧?」
「我?」
她搖搖頭。
就因為她,我才沒走出那道敞開且無人看守的柵門。
「因為昨晚的事,」他說,「因為那場埋伏。康乃狄克州那些傢伙還沒解決,所以回學校不安全,我會在家裡待上一段時間。」
他伸手從口袋取出兩個備用彈匣。「拿去吧。」他說。
我走回窗邊,過了五分鐘,看到貝克開的凱迪拉克,波利也在等他。車子幾乎沒煞車就進來了。波利隨即關起柵門,然後加上鍵條跟大鎖。柵門離我有一百碼遠,不過我看得出他的動作。凱迪拉克從我下方視野消失,開向車庫。接著我便往樓下走。我心想,既然貝克回來,吃午飯的時間應該也到了。我以為波利鎖上柵門,是因為他也要來跟我們一起吃。
「你好啊。」伊莉莎白說。
「否則你跟我就會沒完沒了。」
「會發出小紅點那種嗎?」
「謝了。」我說。
「是誰?」雖然我已經知道答案,但還是問了。
可能性,也是我沒離開的部分原因。或許和*圖*書發現那包東西的人不是貝克。搞不好是理察沿著海岸散步時看見的。他的反應很難預料,我認為他先來找我或先找他父親的機率各有一半。也可能是伊莉莎白找到的。她熟悉那附近的地形,可說是熟得很,當然也會知道哪裡有隱密處。無論她是出於什麼原因過去的,我猜她應該在那些岩石堆上待過不少時間。假如是她發現的,她會傾向我這邊。這非常有可能。
「杜克先生怎麼了?」
「好吧,」我說,「不過這件事還是要優先處理。就由妳跟費斯柯尼負責。妳會喜歡他的。」
「我不去學校了。」他說。
她傳送:我認為。
事情不太妙。十一砰砰是美國步兵的俚語,指的是11B ,也就是戰鬥步兵的意思。下次我再遇到另一個重達四百磅、血管裡都是興奮劑跟類固醇的巨人時,我會很希望他的軍職專長只是機械維修,或者是打字,而不要是戰鬥步兵。更糟的是,我眼前這個重達四百磅的巨人很討厭軍官。還因為揍了其中一個而進李文沃斯監獄關了八年。
「還好,」他說,「幾百塊吧。」
「警告我什麼?」
我傳送:聽說有個駭客駭進了政府的系統。
「怎麼說?」
「現在換我照顧貝克一家人,」我說,「我負責他們的安全。貝克先生信任我,還給了我武器。」 我講話時一直盯著他,並藉由這樣的注視對他施壓。這會使他身體裡的興奮劑跟類固醇發揮作用,讓他像個白痴傻笑著說,這個嘛,等我告訴貝克我在岩石堆裡發現什麼東西後,看他還會不會相信你。他會拖著腳步,用單調的節奏笑著說出這些話。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完全沒反應,只露出一副稍微失焦的眼神,似乎聽不懂我話裡的言外之意。
「好消息是什麼?」
「應該是有人勒索他。」她說。
「波利認為我們還是別吵醒你比較好,」貝克說,「他覺得你昨晚看起來很累,所以自願開車載我們。」
「帶著來吧,」他喊著,「我們要談談。」
「你今天早上有去岸邊嗎?」我問他。
「黑咖啡就好。」我說,「謝了。」
找到我那包東西的人不是他。
「杜克死了。」我說。
「有家名叫雷射裝置的公司,」他說,「他們有種能裝在手槍槍管下方的瞄準器,瞄準器下方還可以再加裝個小手電筒。那種裝置非常酷。」
「我不想抓他。我認為我們應該逮捕他背後那隻黑手,然後放他一條生路。他還有兩個小女兒。」
他看著我,沒說話。他很平靜,可見早上沒有用藥過量。
「他駭進華盛頓的某個政府電腦系統,發現他們安排了一位聯邦探員潛入這裡。也就是臥底。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你,不過繼續查下去,才知道原來是個女人,而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個星期。」
他點點頭,笑了起來。「沒人喜歡被那顆小紅點照到呢。」
「最好在他們研發完砲彈軟殼前結案,」我說,「不然我們就得想別的辦法了。」
「費斯柯尼?他才不會介意。」
「那你替誰工作?」
我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於是我傳送:不知道。
他點點頭。「你決定就好。不過我希望能得到最妥善的保護。」
「好吧,」我說,「我開始喜歡他了。」
他繞到車尾,將後車蓋完全打開。
哈雷站著沒動。
我看著她的後腦勺。「喝咖啡就是為了咖啡因啊,而且茶也有咖啡因,我就看過妳泡茶。」
「最後,我會開除你。」我說。
我沒告訴他我的名字。
「咖啡因。」她說。
「放下來。」我說。
我把備用彈匣放進口袋。
「我知道,」我說,「我會法文。我母親是法國人。」
「東尼嗎?我昨天見過他。不過他是少尉。」
「我們出去吃早餐,」伊莉莎白說,「就在老果樹海灘附近。我們很喜歡那裡的一間餐館。」
「而且是穿著靴子踢。」我說。
「他完全沒有任何不良紀錄,背景也調查得很徹底。政府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招募到容易被抓到把柄而遭勒索的人。」
「費斯柯尼怎麼想?」
「漢寧威公司跟通用防衛公司。」
「沒問題。」她說。
「被懷疑有問題的傢伙是什麼人?」
多明妮.柯爾在跟我一起喝啤酒的那晚,也對我說了No dice。第一次約好時,我因為臨時有事必須取消,跟她改約隔天晚上,沒想到後來又換她有事而取消,再改約另一晚。結果我們差不多一星期後才見到面。跟第一次約定的日期大概隔了八天之久吧。在當時,士官要跟軍官一起喝酒很不容易,因為什麼階級的人去什麼樣的店,分得很清楚,所以我們改去鎮上一家酒吧。那地方很普通,格局長而低矮,有八張撞球桌,一大堆人、一大堆霓虹燈、一大堆自動點唱機的噪音、一大堆煙霧。那時候天氣還很熱,酒吧的空調已經開到最大,卻還是沒什麼用。我穿著軍用工作褲跟一件舊T恤,因為我完全沒有私人衣物。柯爾穿了件連衣裙,是簡單的A字形剪裁,無袖,裙長到膝部,黑色,上頭有小白點,而且是非常小的點,不像波爾卡圓點那麼大。樣式很精巧。
我的雙手放進口袋,肩膀往前弓,臉縮進大衣領子裡。我的右手緊握著貝瑞塔,保險已經打開,但我還不想用它,如果用了,解釋起來很麻煩。而且他的位置還是會有人取代。除非時機成熟,否則我不會幹掉他。所以我還不想用貝瑞塔,但還是準備好隨時扣下扳機。
「從砲彈軟殼的設計裡根本得不到任何情報,」她說,「這不是什麼要緊的機密。它就只是砲彈軟殼而已。所以我們的時間還很多。」
我打起精神,轉身回去找理察。他的眼神不會說謊,瞞不住事情。他還在廚房喝咖啡。
「波利才不是出於自願載我們,」她說,「是他把我們找去的。理察還得先上車等。」
我看到臉了。狀況很慘。她死時一定受了極大的痛苦。看得出來。她的臉孔因為痛苦變得枯萎死寂,而且還維持著臨死前發出恐怖尖叫的扭曲表情。
我鬆了口氣:確定?
我鬆了口氣。她會說這些,就表示找到我那包東西的不是她。
「政府派來的賤女人,」他說,「害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不過最後還是逮到她了。」
因此,留下來也是我的策略。如果是貝克發現那包東西,讓他撞見我步行離開就等於讓他確認對我的懷疑。但要是我留下來,至少還有一點機會。這樣會暗示貝克我可能是清白的。我可以把這份懷疑轉移到杜克身上,說那些東西一定是他藏的。貝克或許會覺得我的話有道理。這很可能。畢竟杜克有完全的自由,不管白天晚上,他隨時想去哪裡都行。我則被鎖起來,出了房間也隨時有人監督。不過我必須在貝克面前表現得理直氣壯,具有說服力。他大概會接受我的說法。
「我不是什麼?」
我輸入:沒有。不過我又刪掉訊息,重新傳送:快了。我想這樣應該會讓她感覺好一點。
「那會增加多少重量?」
機槍體積實在太大,使得我要背貼著牆繞過去。我看見兩支電話。一支大概是外線用的,另一支則是跟貝克家聯絡的內線。牆上有兩個警報器,其中一個想必連接著那塊無人區域上的地面感應器,另一和-圖-書個則是柵門的警報系統。另外還有一部監視器,以黑白畫面顯示著門柱上攝影機拍到的影像。
「你不是。」她說。
她沒理我,繼續往下說。「這種砲彈軟殼是拋棄式的,也就是說,飛彈一離開砲口,它就會分離並脫落。他們正在研究這樣的砲彈軟殼是不是一定要以金屬製成,或者可以改用塑膠材質。sabot是靴子的意思,這個詞來自法文。飛彈射出時,看起來就像穿了隻小靴子。」
時間,是我沒離開的部分原因。出了柵門後,至少要走上十二哩空曠路段,才會接上彎進公路的那個轉角。十二哩,而且我沒車可用。貝克一家開凱迪拉克出去,女傭開走紳寶,至於那輛林肯,我跟貝克把它丟在康乃狄克州了。也就是說我得徒步出去。走快一點大概也要三小時。我沒那麼多時間。我幾乎確定凱迪拉克會在三小時內回來。那段路上沒地方可躲,路肩光禿禿的,而且都是岩石,我會陷入毫無掩護的狀況。到時候,貝克是朝我迎面而來。我走路,而他在車上,還有武器。再加上波利。我什麼都沒有。
「No dice。」他說。
「是嗎?」
「你開玩笑嗎?」他說,「看到外面的天氣了嗎?」
「某個人。」
「有咖啡啊,」理察說,「太棒了。」
「做什麼?」
他沒說話。
「很貴嗎?」
「好吧。」我說。
「他們的合作對象呢?」
我放心了點,但也沒多高興。有些國安局花了十億元研發的技術,在完成前就先被《華盛頓郵報》登出來了。而且這世上最會出紕漏導致行動搞砸的,就是通訊設備。
她點點頭。「當然。」
我繞過機槍,走向門口,雙手還是放在口袋裡。「都清楚了吧?」我說。
我搖頭。
此外,我問的時候也沒使用中性字眼。說不定害死泰瑞莎.丹尼爾的是我。
他走出廚房,回頭看我,似乎在等我跟上去。於是我拿起杯子。咖啡很盪,還冒著蒸氣。必要時,我可以直接灑在他臉上。他帶我走向我們之前進去過的那個方形房間。由於我拿著杯子,速度慢了些,所以他先到了。我進去時,他已經站在房間另一側,背對我,面向窗戶看著外頭的雨。他轉過身來時,手裡拿著一把槍。我動也不動站著。太遠了,咖啡派不上用場。我們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十四呎。如果我潑出去,咖啡可能會在空中劃道弧線,然後散開來,可能一滴也碰不到他。
「算了吧,」伊莉莎白喊,「那跟你無關。」
「本來是杜克負責,現在換你負責了。」他用中立的口吻說道。
我直接下樓到門廳。伊莉莎白所在的那間起居室門依然開著,她還是坐在扶手椅上,不過膝上的《齊瓦哥醫生》已經面朝下擺著了,她正看著窗外的雨。我打開前門,走出屋子。金屬探測器因為我口袋裡的貝瑞塔而發出淒厲的響聲。我關上門,直直穿過環形車道,往柵門方向走去。雨水落在我的脖子上,猛打著我的背,不過風幫了我的忙,把我往西邊吹,吹向警衛室。我覺得腳步變得很輕。不過回來時會比較困難,因為我將逆著風走。當然,前提是我到那時候還走得動。
「我晚點再多拿些給你。」他說。
貝克拿著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始移動。他伸出左掌握住槍管,然後放開右手,傾身從橡木桌面上方將它遞給我,槍托朝向我,感覺很客氣,彷彿他是店裡的服務員。
「否則呢?」
「又比如sabotage這個字,」她說,「是以前法國勞工抗議時衍生出的字彙,原意指的是踢壞工廠裡的新式設備。」
「倒垃圾。」他說。
「跟誰開會?」
「懂了。」她說。她學得很快。從此以後,她沒再叫過我長官,一輩子都沒有。
「你沒關係嗎?」
我站在原地,雨水從後方猛擊著我的背。時間、策略、可能性、天氣、怕失敗,這些都是我繼續待著的理由。都是我考量的重點。
「為什麼?」
我靜觀其變。
心理上的壓力對人真是種折騰。一開始,我的精神極度緊繃,現在則陷入極度困惑。我走到屋子前半部,從走廊上的一扇窗戶往外看。大雨中,那輛凱迪拉克在圓形車道上繞了一圈,然後開向柵門。車子停住,波利從警衛室出來。他們吃完早餐回來時,一定在柵門那裡就讓波利先下車,再由貝克開進來。或是由理察開,也可能是伊莉莎白。波利開好柵門,等車子開到外頭的濛濛大雨中,再將門關上。他穿著一件跟馬戲團帳篷一樣大的雨衣。
「不會的。」她說。
我沒說話。
我沒理這個問題,直接按下新訊息鈕,然後輸入:我們救不了泰瑞莎.丹尼爾了。
他倒了一杯給我。貝克正在脫大衣,然後將雨水抖在地上。
她傳送:當然沒有!
她點點頭。「沒錯。」
「在哪?」
接下來她就沒再多說任何關於他的事了。我們點了滾石牌啤酒,這很合我的意,因為那個夏天我最愛喝這個牌子。由於噪音太大,她必須跟我靠得很近才能交談,我很喜歡這種親近感,但不會欺騙自己。我很明白她是因為附近太吵才這麼做,沒有別的理由。而我也不會對她有企圖,儘管當時沒什麼明確規定不能這麼做。我猜那時候或許有些內規,但應該還沒有明文法則。性騷擾的概念要到很晚才在軍中普遍化,不過我當時就知道這麼做並不正派。這不是說我能對她的軍職生涯產生什麼影響,因為我光從她的個人檔案就看得出來,她一定會升上二等士官長,那就像夜晚接著白天之後出現一樣自然,只是遲早問題。然後,她會跳到一等士官長,這也是她應得的,但接下來要繼續往上升就不太可能了。一等士官長再往上就是指揮士官長,這個職務一個軍團裡只有一位。再升上去,就是特等士官長,這也只有一位。所以,她會往上升,然後卡住,不管我怎麼做都無法改變。「我們遇到一個策略上的麻煩,」她說,「或者該說是戰略上的麻煩。」
「我們動手吧。」他說。
希望不會,我心想。他的電話響了,我猜是外線撥進來的。我不認為伊莉莎白或理察會從屋裡打內線找他。鈴聲劃破我們之間的沉默,顯得格外響亮。他接起電話,說了自己的名字,接著靜靜地聽。我隱約聽到一些聲音,不過話筒的回聲使我聽不清楚內容。對方只講了不到一分鐘,這通電話就結束了。他放下話筒,舉起一隻手,用手掌輕輕擺動掛在鏈條上的機槍。我知道他是故意模仿我第一天在健身房裡撫摸那個大沙包的樣子。他齜牙咧嘴對著我笑。
他搖搖頭。
「記得那個叫葛洛斯基的知識分子嗎?我們覺得他不是遭到勒索,而是有人威脅傷害他家人。這是強迫,不是勒索。」
我回到屋裡時已全身濕透,所以我上樓佔領了杜克的房間,拿毛巾擦乾身體,再換上另一套他的衣服。這房間位於屋子前半部,位置差不多在中央。窗戶面對西方,視野沿著車道一路往柵門的方向而去,在這個高度,我還可以看到那堵牆外的狀況。我看見遠處有輛林肯轎車正往這和圖書裡來。車身是黑色的。由於天氣因素,它的車燈開著。波利穿著雨衣出來,算好時間提前打開柵門,讓那輛車不必減速。車子直接開進來,速度很快。它的擋風玻璃又濕又髒,雨刷正連續來回擺動。波利知道那輛車會來,剛才那通電話就是告知他這件事。我看著車子接近,直到它消失在我下方看不見為止。然後我轉身離開窗邊。
「他同意我的看法。」
然而,我留下來的最大原因,是為了一個女人。
我點頭,沒有說話。
「四點五盎司。」他說。
「我們進去談吧,」我說,「外面雨太大了。」
他又點點頭,沒說話。
「要是我們真的出去吃早餐,你覺得他還會想要咖啡嗎?他可以直接在外面點啊,想喝多少都行。」
「好吧,那好消息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
「你等會兒要不要喝個啤酒?」
「你就是新杜克嗎?」他對我說。
我下樓到了走廊時,貝克正從廚房走出來。他的大衣上有被雨浸濕的斑點。他在找我,手裡拿著運動提袋,是上次裝著槍帶去康乃狄克州的同一個。「有件差事給你,」他說,「就是現在。別錯過時機了。」
「你踢我。」他說。
「了解。」我說,心裡想著:是波利發現我的東西?他告訴他們了嗎?
我傳送:立刻向艾略特確認電腦紀錄的事。
「別管規定了。」我說。
「一個叫葛洛斯基的知識分子。美國政府直接從麻省理工學院召募他。從各方面來看,他是個好人。據說非常聰明。」
這場雨也是我留下來的原因。雨水很冰,下得又很猛,完全沒有減緩的跡象。我太累了,沒辦法以行軍方式在這種雨中走三個小時。我知道這只是藉口,但我的腳就是不聽話。我想回到屋裡,讓身體暖和起來,再吃點東西,然後休息。
杜克的房間格局方正,十分樸素,就跟這屋子其他大部分房間差不多。牆面上有深色飾板,地上鋪著一塊東方風格的大地毯。房間裡有台電視機、兩支電話,我想應該也分成內線跟外線。床單很乾淨。除了衣櫃裡的衣服,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我猜貝克可能一早把人事變動的消息告訴女傭,然後要她整理房間,只把衣服留給我。
「真的嗎?」
「不,你說的是有沒有咖啡,」她說,「兩件事不一樣。」
她只是搖著頭,似乎不能告訴我。
「我接下他的位置,」我說,「柵門是你的地盤,而裡面那棟屋子是我的。」
「這個約我得單獨赴會。你留在這兒吧,我們晚點再談。另外,你改住杜克的房間行嗎?我希望保鑣能住得離我近一點。」
多明妮.柯爾跟照片上的泰瑞莎.丹尼爾一點也不像,但在我腦中,她們的臉已經交融在一起了。我讓伊莉莎白繼續讀她的書,然後上樓回到我原來的房間。我覺得那裡比較孤立,也比較安全。我把自己鎖在浴室裡,脫下鞋子,打開鞋跟取出電郵裝置,按下電源紐。有個蘇珊傳來的訊息:倉庫沒有動靜。他們在幹嘛?
她將她那份指派命令連同個人資料一起遞給我,我們把這種資料稱為服役檔案,檔案裡包含了一個人的所有一切。我讓她稍息站在原地,然後開始看她的資料,這麼做雖然也很沒禮貌,可是沒辦法。我辦公室裡沒有給訪客坐的椅子。在那時候,軍隊裡要到上校以上的軍階才能有這種待遇。她靜止不動,雙手扣在背後,眼神直視著我頭頂上方一呎處。
「我得為他們著想,」我說,「包括貝克太太。你的遊戲已經結束了,懂嗎?」
我搖頭。「你不會喜歡的,我會一點點把你整個人給拆了。」
我抬頭看著前方牆上的瓷磚,吐了口氣。艾略特害死了泰瑞莎.丹尼爾。這是唯一的解釋。接著我又深吸一口氣。也許不是這樣,不是他害的。我馬上傳送:我們的電子郵件安全嗎?
「當然。」我說。我拿了張空白紙條記下,費斯柯尼,柯爾,搭檔。我還在這些字下方劃了兩條底線,這樣才不會忘記。然後我指著她手裡的文件夾。「有什麼進展?」
「別擔心。」我說。
「想馬上進入狀況嗎?」我說。
「他被殺了。」我說。
「談什麼?」他說。
他拿的槍是貝瑞塔M9特別版,這其實是把民用貝瑞塔92FS弄成標準軍用M9型的樣子。它用的是九釐米帕拉貝倫子彈,彈匣容量十五發,有軍用式照門和準星。不知道為何,我竟然還記得它的零售價是八百六十一元。我在軍中攜帶M9有十三年之久,在射擊練習時用它射過好幾千發子彈,實戰時射過更多。我所擊發的子彈,大部分都擊中了目標,因為這武器的準確度很高;而大部分被擊中的目標也都沒有好下場,因為這武器威力很強。它是我的好幫手。我甚至還記得當初軍火商大力推薦這樣武器:後座力小,分解結合也很簡單。他們像唸經一樣,一次又一次重複。我猜那些人可能很怕失去和軍方的合約吧。海軍的海豹部隊就很討厭這把槍,說有十幾個人被炸傷過。他們還為此編了歌詞:要當海豹部隊成員前,得先吃點義大利鋼鐵。不過M9一直都是我的好幫手。在我看來,它是很棒的武器。貝克手上那把看起來像全新的。外表烤漆完美無瑕,整支槍擦得油亮。瞄準器上的發光塗料在昏暗的房間裡發出微弱的亮光。
「我知道砲彈軟殼是什麼。」我說。
她傳送:收到。有進展嗎?
「查得到是誰收走文件嗎?」
我彎身抓住袋子在我這邊的角落。我們看著對方示意,協調好動作共同把袋子抬出來。袋子不重,但不好拿,而哈雷又不怎麼強壯。接著,我們往岸邊走了幾步。
「我們得談談。」我說。
只有階級在上尉以上的人,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這種語氣聽起來通情達理,感覺有如在跟人對談。少尉說的話就不會是這種語氣。總之,我的話表面上聽起來是建議,但同時也是命令,言外之意非常明顯。這等於對他說:嘿,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不用拘泥形式,讓軍階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你說是吧?
不是貝克,不是伊莉莎白,不是理察。也不是波利。
「茶裡面有丹寧酸。」她說。
「那是沒裝子彈的重量,」我說,「六顆子彈裝上去以後更重。」
「貝克太太是碰不得的禁區,對吧?」我問。
房子裡彌漫著一股強烈刺鼻的動物臭味。像是貂的氣味。不但臭,而且還很髒。小小的客廳展開連接著廚房區,廚房後面有條短短的走道,通往一間浴室跟最末端的臥房。整個建築的構造就這樣。這裡的空間雖然比市區公寓小,不過打造得一應俱全,就像獨立房屋的縮小版。整個地方簡直一團亂。水槽裡有未洗的髒盤子,而用過的碟子、杯子跟穿過的運動衣四處散落在客廳裡。新電視機前面擺著一組舊沙發,那組沙發已經被他龐大的身軀壓垮了。架子、桌面上到處都看得到裝著藥丸的瓶子。有些藥瓶裡裝的是維他命,但也只有一些。
她搖搖頭。「我們進來的時www.hetubook.com.com候,理察很想喝咖啡。」
「他在麻省理工學院時就是紅襪隊球迷嗎?」
「 了解嗎?」我說。
「他是紅襪隊球迷嗎?」
「你要喝咖啡?」廚師問。「你說那麼多就為了這個?」
MOS是軍隊用的簡稱,軍隊很愛用簡稱,而這個縮寫指的是軍職專長。我用的是現在式,發問時沒加上以前。遭到免除軍職,就跟被開除教籍很像,雖然以前那些事已經與自己無關,但舊習慣還是會發揮很大的影響力。比如遵守軍官命令這個舊習慣。
「十一砰砰。」他說道,接著臉上露出笑容。
他的眼神遲緩地移回我身上。「你不能開除我,」他說,「我不替你工作,也不是替貝克。」
「妳覺得該怎麼處置這位知識分子?」
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配合我一起蹲下,把袋子放在岩石上。袋裡的屍體因為岩石的形狀而向上拱。我保持蹲姿,鴨步走向屍體頭部那邊,找到拉鍊頭後便往下拉。
「裝這個其實有好處,」他說,「能防止槍口因為後座力往上飄。它大概把整把搶增加了百分之十三的重量,而大部分重量當然是來自手電筒。加上去以後,整把槍差不多有四十到四十五盎司吧。比你原來用的那兩把巨蟒左輪還輕呢。」
「看臉就好了,」哈雷說,「臉比較沒那麼慘。」
她傳送:百分之百確定。
「所以呢?」
「是俄國人嗎?」
「懂嗎?」
「這種人都很怪,」我說,「記得檢查一下這點。」
「報告長官,我也是,謝謝長官。」她的雙眼還是平視前方。
「多小?」
他盯著我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回頭,斜著身體進門。他還要把頭壓低才進得去。裡面的天花板大約有七呎高,我覺得有點矮,而他的頭都快碰到了。我兩隻手還是放在口袋裡。從他雨衣滑落的雨水在地板上滴成了小水灘。
「是嗎?」
然而,這個人不是泰瑞莎.丹尼爾。
「只有你在這裡的時候才是,」他說,「你不會永遠待在這裡。」
她傳送:國安局花了十億元研發的技術。
她打開文件夾。「他們在研究的東西,基本上是種小型飛彈。」
不是蘇珊.達菲,也不是泰瑞莎.丹尼爾,而是很久以前曾出現在我另一段生命中的女人。她叫多明妮.柯爾。我是在軍中認識她的,當時我還是上尉,再過一年才會升為少校。有天上午,我很早就進辦公室,看見桌上如往常般擺著一疊要處理的文件。這些東西大部分是垃圾,不過其中有份命令,內容是上頭指派了一位姓柯爾的三等士官長到我這個單位。那時候,所有文件在提到人員時一律使用中性字眼。我覺得柯爾聽起來像是德國名字,便開始想像對方是從德州或明尼蘇達州來的醜大個兒,有雙皮膚泛紅的大手和張泛紅的臉,年紀比我大,差不多三十五歲,還剃了個大平頭。當天上午稍晚,辦事員打內線電話通知我,說對方來報到了。我出於好玩,故意讓他在外面等了十分鐘,然後才叫他進來。結果,「他」其實是「她」,而且她並不是醜大個兒。她穿了條裙子,約二十九歲,雖然個子不高,但體格健壯,不能算嬌小。而且,她太漂亮了,也不適合用體格健壯來形容。她整個人彷彿是用網球內部材料精心塑造出來的,讓人覺得很有彈性,同時又擁有堅定與柔軟的特質。她的五官像是雕刻而成,卻又沒有生硬的稜角。她直挺挺地在我桌前立正站好,舉手敬禮,動作瀟灑乾脆。我沒反應,表現得真是沒禮貌。我動也沒動盯著她看,就這樣維持了五秒鐘。
「謝了。」我又說了一遍。
我不理他,打開門走出去。雨水像是從消防水帶噴出來般重重打在我身上。我往前傾,直接走進大雨中,一路上屏住呼吸,背後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等走到那扇後窗能掃射的四十碼範圍之外,才終於鬆了口氣。
「所以你們去了哪裡?」
她笑了。「哎,他會同意的,」她說,「不過規定上不是這樣寫。」
「我真不敢想,」伊莉莎白說,「他們會怎麼處置那女人。」
她開始發抖,接著別過頭去。我轉身離開,不過才來到走廊就停下腳步,因為我突然想起這裡沒車可開,而要到大馬路上前往目的地前,還得先走十二哩路。走得快一點,三個鐘頭。用跑的話,也要兩個鐘頭。
「有沒有咖啡?」我問她。
我走上前,把咖啡放到桌上,接過他手中的槍。我取下彈匣,檢查彈膛,拉動槍機,再看看槍管。點火孔沒被釘住,所以這不是假的,它可以使用。子彈也是真的。這是把全新的槍,從沒擊發過。我裝回彈匣後,拿著它感受了一會兒。那感覺就像跟老朋友握手。接著,我扳起扳機,鎖保險,把它放進口袋。
「好。」我說。
「你不是政府派來的間諜。」
「我叫哈雷。」他說。
又過了四分鐘,她才傳來:我認為沒有。
「很高興有妳加入。」我說。
「我說過了。」
她傳送:是大型電腦主機,還是區域網路電腦?
可是我錯了。
我看看四周。流理台上立著一塊木頭,幾支黑色刀柄從上頭突出。附近有瓶子和玻璃杯。我猜水槽下可能擺了裝著氨水的噴霧器,說不定還有含氯漂白劑。近距離戰鬥時,這些東西都能當武器。要是貝克有顧慮,不太敢在擁擠的小空間裡隨意開槍,我甚至還可能毫髮無傷。我大概能在他動手前先解決他。只需要半秒鐘就夠了。
「你們怎麼知道?」
「他們還在研究砲彈軟殼嗎?」
她搖頭。「他的祖先是波蘭人,但那是幾百萬年前的事了。查不出他有什麼意識形態。」
「我現在要出去,」他說,「一個人去。我有個約。」
「你揍過憲兵嗎?」我問。「我是指在軍中的時候。」
我拉開抽雁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夾交給她。她看都沒看,接過後單手拿著放在體側,看著我。「馬里蘭州的亞伯丁有處實驗場。一位武器設計專家形跡怪異,有位老兄擔心他在從事間諜活動,所以向軍方密報。不過我想這比較像勒索案件,可能需要長時間調查,審慎處理。」
「是為了警告你。」我說。
她搖頭。「No dice.」她說。
我裝作若無其事,像是閒聊般用親切的語氣問他。如果他有事想隱瞞,我一定看得出來。他會臉紅,別過頭,講話結巴,坐立不安。然而,他完全沒有這些反應,顯得十分自然。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點點頭。「很糟。」我說。
「不過根據規定,我們應該現在就逮捕他。」
「然後呢?」
「關於目前的新局面。」我說。
我在離他六呎遠處停下,待在他的攻擊範圍外。
他點頭。「反正在學校裡大部分也是浪費時間。」
「所以你會告訴他?」
他傾身抓住運屍袋靠近他那頭,雙手緊緊扣著兩邊角落。他在等我。而我只是站在原地,感受著雨水打在我脖子上,聽著雨水劈啪落在橡膠上的聲音。
「就當是我指示你們這麼做,」我說,「如果妳要的話,我可以寫進報告裡。跟著妳的直覺走吧,然後循線追查下去。可以的話,我們就別找葛洛斯基的麻煩。對洋基球迷我通常都是用這種方式處理。不過別讓對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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