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差勁的水手
第二十三章

「然後諾以思回答——這裡還是引用抄錄稿——『你弄的。』」
「不,他沒有。我昨天跟他碰面,他——」
「我不叫那個名字。」
「動什麼手術?」泰迪又問。
「聽我說,」席恩說。「如果我們在這裡失敗,那我們就輸了。不光是你的案子而已。眼前,權力的平衡已經掌握在外科手術的手裡,但這一點很快也會改變。藥理學已經接掌大權,那種野蠻程度也不會稍有減少。未來看來就是如此。現在正在進行的那種殭屍化和大型收容所趨勢,未來將會繼續在一個更公開的門面之下進行,這裡,就在這個地方,就會降臨在你身上,安得魯。」
「這些全是你們假裝的?」泰迪說。
考利看著他在紙上排列那些字母。
考利又望向席恩。
「沒錯,」席恩說(泰迪必須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把他想成恰克),「我當時是在確保你的安全。我的消失也是你幻想的一部分。但你應該在路上看那張雷迪斯的入院初步評估表的,而不是在懸崖下。我不小心讓那張紙掉到岬角下頭去。才剛從我後面褲口袋掏出來,它就飛走了。我下去撿,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去,你就會撿。結果我卡住了,就在懸崖邊緣那下頭。二十分鐘後,你就從我眼前爬下去。我的意思是,離我才一呎。我差點伸手去抓你。」
泰迪聳聳肩。「他是這麼說,但我們兩個人對意思的解讀不一樣。」
「穿眶前腦葉切除術。」
「泰迪。」
恰克坐下時,泰迪抬起頭望向桌子對面,注意到他穿了一件醫師袍。
「就像諾以思,」他說。「我想你們會告訴我,他也不在這裡。」
「取消。」泰迪舉起拳頭摀住了一聲輕笑。
「我們期望過。原先希望能救你的。我們把信譽都押在上頭。現在消息會傳出去,說我們竟然允許一個病患把他最誇張的妄想症實際搬演一次,而我們唯一的收穫,竟然只是幾個受傷的警衛和一輛燒毀的汽車。專業上的蒙羞我不在乎。」他望著那個小窗格外。「也許我走得太快,這個地方容不下我;也或者是我容不下這個地方。但是有一天,而且是不會太久的未來,我們治療人類經驗的良藥,將會是源自於人類經驗本身。這點你懂嗎?」
「因為他喊你雷迪斯,」席恩說。
「我以為你死了。」泰迪說。
「握住吧,」他說,www.hetubook.com.com他的聲音沙啞。「拜託,安得魯?幫我救你。」
是(ARE)
泰迪搖搖頭。「他不是在喊我雷迪斯。你把語氣弄錯了。他是說,這事跟你有關——指的是我——以及跟雷迪斯有關。」
「他當時說的感覺是像……」
「奈爾林已經用你的名字訂好手術室了,安得魯。」
我希望你也發病了,泰迪心想。不管這是什麼病。
考利輕聲笑了。「你真是了不起耶。」
他看著桌子對面的席恩,席恩想直視他,卻承受不了那個目光,於是低下眼睛看著領帶,抓起來拍著胸膛。「我得隨時看著你,確保你的安全。」
「沒有,」恰克說。
泰迪大笑。笑得好用力,自從德蘿瑞絲過世後,他就沒有這麼笑過了。他笑著笑著,聽見了自己的隆隆笑聲,回音轉個頭加入了他口中持續發出的笑聲中,那巨浪般的聲音在他頭頂翻攪,站上牆壁,往外迅速膨脹後又破碎成片片。
泰迪露出微笑。「我才正覺得你了不起哩。」
「颶風不能假裝,」考利說。
泰迪說,「謊話。」
泰迪說,「沒錯,但是……」
「安全,」泰迪說。「這樣就都沒有道德上的問題了。」
他(HIM)
考利點點頭。「我們有四天時間進行這齣戲。如果我們失敗了,你就得去動手術了。」
「不,」泰迪說。「我身上本來就是濕的。」

「他在這裡,」考利說。「而且你告訴席恩醫師有關他的一大堆故事都是事實,安得魯。但他從沒回到波士頓過。你也從沒在監獄中跟他會面。他從一九五〇年八月起就待在這裡了。他的確狀況糟到被轉到C監過,後來狀況好轉,就又移到A監。但接下來,你攻擊他。」
泰迪猜想第一行大概是「你(you)」。
「動什麼手術?」
「沒錯。」
「你喊我『老大』。跟我講笑話,逗我開心。而且隨時隨地監視我,對不對?萊斯特?」
「他當時說」——他慢慢地、謹慎地說——「我沒能防止他被轉回這裡,間接導致他挨揍。他並不是說我揍他。」
「謊話?那你解釋那些變位字。解釋為什麼那些照片裡的小孩——和-圖-書如果是瑞秋.索蘭度的,你根本就從沒見過——就是你夢到的那些小孩。安得魯,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剛剛走進這扇門時,我會曉得要跟你說,『寶貝,你怎麼全身都濕透了?』,你以為我會讀心術嗎?」
泰迪搖搖頭,覺得一個笑容還黏在他臉上,即使已經毫無暖意,即使那看起來大概很蠢又很虛弱。「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肯死心。」
「你是誰?」他說。
M—U—Y—R—A—E—H—O—I
泰迪大笑起來。
「我也不指望你懂。」考利點點頭,雙臂在胸前交叉環抱,整個房間沉默了好一會兒,只有微風和海浪的衝擊聲,「你當兵時獲得過許多勳章,徒手搏擊的技巧一流。自從你來到這裡,你打傷過八個警衛,還不包括今天的兩個;以及四個病人、五個雜役。席恩醫師和我一直替你爭取,竭盡所能、堅持到底。但大部分的醫療人員和所有監獄方面的人員,都要求我們要拿出一些成果來,否則我們就得讓你喪失行為能力。」
「你跟我們講這個故事到現在講了快兩年了。說你是來這裡要找一個失蹤的病患,碰巧發現了我們從納粹的第三帝國獲得啟發的手術實驗,受蘇聯啟發的洗腦。你還說病患瑞秋.索蘭度是如何殺害自己的小孩,就跟你太太殺掉你們小孩方法差不多。你說你接近目標時,你的搭檔——你不是很喜歡你給他取的這個名字嗎?恰克.奧爾(Chuck Aule)。我的意思是,耶穌啊,多唸兩遍唸快一點嘛。這只是你又一個玩笑而已——你的搭檔被帶走了,你只能自求多福,但我們制住你了。給你下藥。而你在把整個故事帶回去告訴你想像中的賀里參議員之前,就被關進精神病院了。你想知道新罕普夏州現任幾位參議員的名字嗎,安得魯?我這裡有名單。」
考利說,「就是那些相信對待頭腦的方式,不該是用冰鑽刺穿腦部或高劑量的危險藥物,而是應該透過誠實地自我評估。」
考利望著他的手,然後視線往上盯著他的雙眼。「但是有時是可以預測的,安得魯。尤其是在一個小島上。」
「你和圖書攻擊他。兩個星期前,差點殺了他。」
泰迪低頭望著那一頁:
考利又翻了一頁。「那這個呢?諾以思又說——『他們知情。你還不明白嗎?你在追查的一切。你的整個計畫。這是個遊戲,一齣布置得很漂亮的戲。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考利站起來,看起來疲倦極了,一副筋疲力盡、無計可施的模樣。他講話帶著一種泰迪從沒聽過的淒涼之感。
「在你的幻想中,一場暴風雨是不可或缺的,」考利說。「我們就在等。」
泰迪讓那隻手懸在半空中,最後席恩終於縮回手。
他說,「別再喊我安得魯了。」
泰迪把筆記本轉過去,讓他們可以看到上面的字。
考利望著席恩。席恩打量著自己的香菸。
「他說,你弄的。」
「結果排出來是什麼?」
「誠實地自我評估,」泰迪覆述一遍。「老天,還真動聽呢。」
「不,拜託,跟我們分享吧。」
泰迪點點頭。
「你要怎麼假裝颶風呢?」他說著一拍桌子。「你說呀,醫師。」
「我的名字是泰迪。」
忽然間,話變得好難說出口。他感覺到那種口吃的傾向,就像那位女醫師預測過的。「我……我……本來……我本來拚死要帶你離開的。我……」他把槍放在桌上,忽然覺得所有力氣抽離身體,跌坐在椅子裡,再也說不下去了。
泰迪從最後那三個字母上抬頭。「我什麼?」
泰迪忽然覺得難以把一堆字眼串連起來,就像火車的貨運車廂那樣排成一列。
泰迪說,「這是你安排的。那些密碼是你留下的。你用我太太的名字編出瑞秋.索蘭度這個名字。全都是你搞的鬼。」
「泰迪。」
泰迪用他西裝外套的袖口擦眼睛的汗,這回擦完,雙眼比較清楚了,然後他望著桌子對面的恰克。好個恰克,拿個手槍笨手笨腳,還有那雙不符合他工作性質的手,因為那根本不是警察的手,而是一個醫生的手。
「他怎樣?」
一時之間,考利看起來好像頭要炸開似的。他深深吸了口氣,兩手交扣在一起,靠在書桌上。「你的槍裡頭裝滿了水。你的密碼呢?明顯極了,安得魯。你在跟自己開玩笑。看你筆記本上的那個。最後一個。你看看。九個字母,三行。要破解應該是輕而易舉。你看看吧。」
他朝泰迪伸出手。
「還真方便呢,」泰迪說,環視著四周的牆面。
www.hetubook.com.com考利清了清嗓子。「我們看到你下了那個懸崖,差點就要取消整個行動了。或許我們當時該取消的。」
萊斯特點了根菸,泰迪很高興看到他的雙手也在顫抖。不嚴重,比起泰迪的顫抖差得可遠了,而且菸一點著、火柴拋進菸灰缸裡,他的顫抖就停止了。不過……
考利往下看著那份抄錄稿。「那這個呢——你還記得問過諾以思他的臉怎麼回事嗎?」
「我在聽。」
三行,考利說過。大概每行三個字母。
「我的名字是泰迪。泰迪.丹尼爾斯。」
「所以,」泰迪鼻孔吸著潮濕的空氣說,「你讓我在那邊不停計畫,說非要找到席恩不可,結果你……你就是席恩。」
泰迪無動於衷。「不太懂。」
「沒有嗎?」考利翻開他的筆記本。「我有你們對話的抄錄稿。我辦公室裡還有錄音帶,但現在,我們就看抄錄稿吧。你聽聽看是不是很熟悉。」他調整眼鏡,頭朝那頁上頭湊。「我引用這裡——『這件事跟你有關,還有,雷迪斯,從頭到尾重點都是如此。我只是附帶的,一個門路而已。』」
「你幾乎要完成了。只剩三個字母。需要幫忙嗎,安得魯?」
「你本來是我的朋友,」泰迪說。「我信任你。我告訴過你我太太的事。我告訴過你我父親的事。我還爬下一個操他媽的懸崖去找你。當時你是在監視我?確保我的安全嗎?你本來是我的朋友啊,恰克。啊對不起,我該喊你萊斯特才對。」
考利開口了,講得很慢、很清晰。「最後那個密碼說些什麼?」
「當然記得。我問他誰該負責任。」
席恩放下領帶。「我們彼此認識已經兩年了,安得魯。」
考利闔上筆記本。「他們已經習慣了。一年來你不斷把那個塑膠警徽亮給大家看。一開始我以為那是個不錯的測試——給你那個塑膠警徽,看你的反應如何。但你使用的方式卻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來吧,把你的皮夾打開,告訴我那枚警徽是不是塑膠製的,安得魯。」
泰迪眨著眼,又回去看他的筆記那頁,發現了第二個字:「是(are)」。
「沒錯,」考利說。「這是一齣露天歷史劇,安得魯。一齣——」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滿意了嗎?」泰迪說。
泰迪視線從紙頁上抬起來。
泰迪握住他的手,堅定地握著。他無比坦率地抓緊那隻手,無比坦率和圖書地注視著考利,露出微笑。
席恩點點頭。
「我們時間快來不及了,」萊斯特.席恩說。「請你了解,一切都在改變。精神病學。這個領域有一場自己的戰爭,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而且我們快輸了。」
泰迪想擦掉眼睛裡的汗,結果卻搞得視線更模糊。他望著朦朧中的恰克。
你(YOU)
考利搖搖頭。「安得魯。安得魯.雷迪斯。」
「我真的很抱歉,」恰克說。「整齣戲開始演之前,考利醫師和我煩惱了好幾個星期。我從來不想讓你覺得被背叛或引起你不當的痛苦。你一定要相信我。但我們很確定,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考利張嘴想講話,但席恩打斷他,他的聲音筋疲力盡:
「一齣戲。劇本是你寫的。我們幫你布置舞臺。但一齣戲總得要有收場,而收場向來就是你來到這個燈塔。」
泰迪搖搖頭。
十三(M)—二十(U)—二十五(Y)—十八(R)—一(A)—五(E)—八(H)—十五(O)—九(I)
「兩年。我一直是你的主治精神科醫師。兩年。看著我,你難道不認得我?」
「他沒喊我雷迪斯,這點非常確定。」
「沒錯,」泰迪說,「的確不能。」他又拍了桌子。
考利用手帕擦擦臉,再度坐下,恰克則繞過桌子到考利那一頭,泰迪把槍放在自己的手掌上,低頭凝視著。
他離開窗臺,靠著書桌探過身子來,憂愁的暗色眼珠盯牢了泰迪。「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線希望了,安得魯。如果你不接受自己是誰、做了些什麼事情,如果你不努力游向精神正常的這一岸,那麼我們也救不了你。」
泰迪往後靠坐。「那照你們的說法,這裡所有的病患、所有的人都該認識我兩年了,可是過去四天,在我進行這個,呃,偽裝行動期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跟我透露隻字片語?」
「那又怎麼樣?」泰迪心不在焉地說。「『我們』又是誰?」
「你確實的措詞是『是誰弄的?』聽起來對嗎?」
「我先把這個密碼破解出來。」
「告訴我們吧。」
「這事情有一點時間的迫切性。」考利說。「安得魯,這是我們把你帶回來的最後一次努力了。即使對這個地方來說,這個行動也是十分革命性的想法,但我本來希望會有用的。」
恰克一隻手伸往桌子這一頭。「萊斯特.席恩醫師。」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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