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差勁的水手
第二十四章

「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有什麼不好嗎?」
他又從他的隨身小酒瓶喝了一口,然後對他兒子說,「太多水了。還有其他的嗎?」
她搖搖頭。
他的抽噎停止,不再流淚後,席恩說。「瑞秋的全名是什麼?」
「我很感激,」考利說。「但現在道歉對我沒有用。我必須知道你接受了現實,我們誰都經不起再一次倒退了。」
他坐在床上流淚,哭得停不下來。他說著她的名字。他說:
「你做得到的。」
然後他替她塞好被子,親了她道晚安,然後用鼻子摩擦她的脖子,告訴她說她不會害任何人悲傷。絕對不會,也不可能的。
「拜託。」
「明天我們可以帶他們去野餐。」
「拜託。」泰迪說。
「我很好。」
他望著湖岸,看到他們整齊排列在那裡,肩並肩。
「我害怕的就在這裡,安得魯。我們以前也曾走到這一步,九個月前,我們有過和這次同樣的轉機。但接著你就又倒退,很快回到原點。」
「你是聯邦執法官嗎?」席恩問。
而有天晚上他的瑞秋告訴他,當時他醉了,但還沒醉到沒法讀床邊故事給她聽,他的瑞秋說,「爹地?」
「今天晚上我們讓他們睡在我們床上。」
「什麼?」
「媽咪有時候看我的樣子好滑稽。」
他又吻了每個小孩的雙頰和額頭,然後闔上瑞秋的雙眼。
但勝過瑞秋嗎?
因為他們必須離開城市。
「拜託別再說了。」
「好,那她是怎麼看你?」
他看著她搖晃,啊,老天,他多麼愛她。
他跟神父談過,神父來拜訪了一兩次。他也跟她的姊妹談過,他姊姊狄萊拉有回還從維吉尼亞州過來待了一星期,似乎也讓狀況好轉了一陣子。
他鐐銬在身,兩旁各站著一名警衛,然後一名護士進入囚室,要給他手臂打針。
泰迪又望向那幾根木頭,在水裡緩緩轉動。
愛德華和丹尼爾臉朝下,但瑞秋仰天浮著,雙眼張著仰視天空,她母親的哀傷銘刻在她的瞳仁裡,深深眼眸中映著雲影。
「瑞秋.雷迪斯。」他說。
「什麼另一個地方,甜心?」他把手錶放在床頭桌。
然後她會說,「我很快樂。」
「為什麼?」考利再問一次。
他打開紗門走出去,穿過草坪來到涼亭前,爬上階梯,她望著他走過來,全身濕淋淋,在鞦韆上懶懶地前後搖晃,一條腿懸空盪著。
她往下看,好像很驚訝自己還跨坐在他身上。「我也愛你。我好愛你。我愛你就像——」
泰迪夢到她有天夜裡叫醒他,叫他去拿槍。她說那個肉店老闆在他們屋子裡,就在樓下廚房。正在用他們的電話講俄文。
「今天上午,」她朝他伸出舌頭,然後給了他一個朦朧的微笑,抬頭望著涼亭彎曲的頂蓋。「可是,還是不夠。睡不著。只想睡覺。太累了。」
他們都避免去提要看醫生的事情。發瘋的人才要看醫生。德蘿瑞絲沒瘋,她只是太緊繃。
「啊,寶貝,」他說,「拜託不要再說了。」
「就是滑稽。」
她爬到他懷裡,跨坐在他身上,把他擁入她潮濕的懷中。「我們讓他們圍著餐桌坐好,安得魯。」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吻著他的眼瞼。
他拿著那杯酒轉身說,「什麼不夠,親愛的?」然後發現她全身都濕了,好像剛走出浴間似的,只不過她身上穿著一件舊的暗色印花洋裝。她光著腳,水從她的髮梢滴下,從她的洋裝滴下。
「會讓你笑出來嗎?」
「從一九五二年五月三日到現在。」
他夢見自己回到湖邊的家。

他點點頭,雙手把膝蓋拉近胸口。
「沒有了。」
他看著自己的太太,仍能見到女兒的影子,他心中想,你這個殘酷的、瘋狂的賤人。
然後他跳進水裡。他絆了一下,臉朝下跌進湖裡,湖水像油似的裹住他,他往前游往前游,從他們中間冒出來。那三根木頭,他的寶貝們。
「寶貝,」他說,「你怎麼全身都濕透了?」
他剛從奧克拉荷馬州回來,花了兩星期追捕一個逃犯,那傢伙從南波士頓港區跑到奧克拉荷馬州陶薩市,中間停留過大約十個地方,泰迪老是慢了一步,最後是在那個傢伙從一個加油站的男廁出來時,讓泰迪真撞上了。
「因為我謀殺了我太太。」
她說,「他們是我們的活娃娃,我們把他們擦乾。」
她怎麼有辦法拿到這個瓶子?地窖那個櫥子上的鎖可不是一般的鎖。即使是身強體壯的男人用破壞剪也弄不開的。她不可能撬開,但唯一的鑰匙在泰迪身上。
她一頭草莓色的紅髮,帶著肥皂的氣味,她靠過來要打針時,泰迪聞到了一股她的氣息,認出她來了。
「不,你不快樂。告訴我,我該做什麼,我會辦到的。」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考利又問一次。
「如果你愛過我,拜託別再說了。」泰迪說。
「因為她謀殺了我們的小孩,而且她需要平靜。」
「這裡就是你的家啊。」
然後他扣下扳機。槍聲從她眼中傳出,她嘴裡吐出一口氣一手摀住那個洞望著他,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頭髮。
「那是你,把頭髮染過。你是瑞秋。」
泰迪抱住自己的頭前後搖晃著。「別逼我說。好不好?拜託,醫師。」
他再也無法取人性命,再也辦不到。
「不,」他說。「我不是。」
「如果你愛過我……」泰迪還看得到他們躺在湖岸上。
「你是。」她執起他的手。「你愛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完美。」
「不,」她說。「那是你。」
「誰是瑞秋.索蘭度?」
一進入樓內,他們就帶他往下到地下室,關在囚室的人紛紛朝他大喊。他們保證要傷害他,保證要強|暴他。有一個還發誓要把他像母豬似的綑起來,然後把他的腳趾頭一個接一個吃掉。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
「但你非得接受不可,你心裡明白的。」
因為她放火把他們鈕釦樹街的公寓給燒了。
他隔著鐵欄杆望著考利,真想撲過去咬他的鼻子。
「我不會倒退了,」他說。「我名叫安得魯.雷迪斯。我在一九五二年春天謀殺了我太太德蘿瑞絲……」
然後她又走出去。
泰迪坐在涼亭的地板上流淚。他不確定坐了多久。他流著淚,看到他帶花回家時德蘿m•hetubook•com.com瑞絲站在門前階梯上,看到蜜月時德蘿瑞絲回首望他,看到德蘿瑞絲穿著紫蘿蘭色禮服,看到德蘿瑞絲懷著愛德華,看到德蘿瑞絲擁吻後拂去他臉頰上一根她的眼睫毛,看到她蜷在他懷裡輕啄他的手一下後大笑,看到她星期天上午的那種輕鬆微笑,看到她的臉都破碎了,只剩一對大眼睛凝視他,看起來好害怕,好孤單,始終如此,一向不變,某部分的她始終如此孤單……
他坐在他太太旁邊,她說,「你是我的好男人。」
即使那一刻,他的槍抵住她身體,他還是很確定自己辦不到。
「我真的知道。但你是我的。而且你努力過了。」
於是,他逃避這個問題,逃避她。他丟下她孤單一人,他唯一的愛,讓她的頭腦自行啃噬。
這個大瓶子裡原來有六個月的劑量,她全喝光了。
他在她雙眼裡看到了槍響,他把兩個兒子的手放在他們胸前時感覺那些手腕濕濕的,他看著他女兒的頭髮,用食指從她臉上撥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夢到德蘿瑞絲精神失常了。
他探入車窗內,告訴她這些。
「安得魯,」他說。「我名叫安得魯.雷迪斯。」
她朝頂蓋指指。「那個家。」她說。
「就睡這麼一晚。」
「我女兒。她那時四歲。」
還有愛德華。愛德華應該想逃跑過,而她在屋子裡追著他。
「我是愛蜜莉,」她說,把針抽出來。「現在你睡吧。」
泰迪看著她走向涼亭,邁著長而散漫的步伐,邊走邊搖晃。他把酒放在流理臺上,拿起那個瓶子,發現是她上次住院後醫生開給她的鴉片釘。每逢泰迪必須出差時,就會估算自己不在家期間她需要幾茶匙,把分量加進另一個小瓶子裡,放在她的藥櫃中。然後把大瓶子鎖在地窖裡。
「晚安,」她說。
「我很好。」
因為城市殘酷又暴力。
他沒感覺到警衛脫下他的鐐銬,也沒聽到他們離開。其他囚室傳來的聲音消失了,他臉部的空氣轉成琥珀色,他感覺好像躺在一團濕濕的雲中央,雙腳和雙手都變成了海綿。
「你變得好容易生氣。不生氣的時候,就是太高興,在屋子裡不停亂轉。」
他擁住她,抱得好緊,埋在她肩頭流淚。
德蘿瑞絲一隻手放在他的槍上。
「啊,基督啊。」
「瑞秋人呢?」
泰迪從他的隨身小酒瓶裡喝了一口。他想著這個兒子,高大強壯,但對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他太愛哭,而且很容易被嚇著。但這些年經濟景氣大好,一般小孩成長環境就是如此,都太受寵、太軟弱了。泰迪真希望他媽媽還在世,這樣她就可以教這些孫子要刻苦、堅強。這個世界很無情,不會好心給予你什麼,只會不斷奪走。
泰迪離開孩子,坐在涼亭地板上良久,看著她搖晃,最慘的是他有多麼愛她。如果可以犧牲自己的腦子去換取她的,他也願意。犧牲自己的四肢?沒問題。她是他有生以來全部的愛。她讓他能熬過戰爭,熬過這個可怕的世界。他愛她勝於自己的生命,勝於自己的靈魂。但他辜負了她,辜負了他的小孩,辜負和-圖-書了兩人一起孕育的生命,只因為他拒絕正視德蘿瑞絲,真正看清她,理解她的瘋狂不是她的錯,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也並不表示有什麼品格弱點或缺乏毅力。
「我們本來就住在這裡啊。」
她聳聳肩,雙手在身體兩側拍拍。「對這一切厭倦,太累了。只想回家。」
他說,「什麼事,親愛的?」
「還有呢?」
他無法看著她被關在白色箱子裡,白色的橡皮箱子,只有門上的一個小窗口。
「我的意思是,住在這個球場。」
「對不起。」
「你知道的,安得魯。告訴我為什麼。」
「在學校。」
她帶著他們到水中時,他們可曾在她懷裡踢腳?他們有沒有叫喊?或者他們只是溫順地嗚咽,放棄了掙扎?
她使勁抓他的手槍,雙眼變得更亮,而他又再度拿開她的手。
他那天上午約十一點走進自己的家,很高興當天不是週末,兩個男孩去上學了,他可以感覺到旅途勞頓讓他全身骨頭發疼,而且渴望著自己的枕頭。他走進屋裡,喊著德蘿瑞絲,一邊給自己倒了雙份蘇格蘭威士忌,然後她從後院走進來說,「還是不夠。」
「我要你愛我,」她說。「我要你放我自由。」
「好像我害她好悲傷。」

然後他說,「別擔心,我會回家的。」
然後泰迪大叫,叫得好大聲,德蘿瑞絲都因此停止搖晃,接著他衝過她身邊,翻過涼亭後方的欄杆,邊跑邊大叫,喊著不,喊著上帝,喊著拜託,喊著不會是我的寶貝們,喊著耶穌,喊著啊啊啊。
她說,「抓住他。」
「這樣嚇壞了小孩,也嚇壞了我。你一點也不好。」
他看到她腳步踉蹌爬著涼亭的階梯,跪倒下去,然後又爬起來。
或許不,或許不會。
當丹尼爾和瑞秋醒來,發現媽媽想綑住他們的雙手時,當他們注視著媽媽的雙眼時,心裡在想什麼?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來,聞到了香菸的氣味,然後看到了燃著的頭發著光,席恩正吸了一口煙望著他。
「什麼?」他埋在她肩頭悶聲說。
他看到他的妻子在相遇那夜穿著紫蘿蘭色的禮服,還有第一眼初見時她臉上的那個表情,讓他墜入情網的那個表情。他當初以為那個表情是因為那件禮服,因為在這麼一個好俱樂部裡穿著這麼一件好衣裳而感到不安。但結果不是。那是驚慌,勉強壓抑著,而且一直存在。那是對外界的驚慌——對火車,對炸彈,對轟隆的有軌電車和手提鑿地鑽和黑暗街道和蘇聯人和潛水艇和充滿怒漢的酒館,還有充滿鯊魚的海洋,以及一手拿紅書而另一手拿步槍的亞洲人。
「不,我以前當過,現在不是了。」
她咬住嘴唇,流著淚點點頭。她抬頭望著涼亭的頂蓋。她說,「我們假裝他們還跟我們在一起。我們來給他們洗澡,安得魯。」
她用力拉他的槍,但他拿開她的手。他望著她的雙眼,明亮得灼人。那不是人類的眼睛—或許是狗的,也可能是狼的。
他戴著手銬腳鐐,被他們帶到C監。

「因為,」他開了口,又停下來。他清了清嗓子,朝地板啐了一口。「因和_圖_書為我知道自己的太太殺掉我的孩子就受不了。我不理會所有的徵兆,希望一切都會過去。我殺了他們,因為我沒帶她去接受專業醫師協助。」
她說有時她可以感覺到那把切肉刀抵著她的胸脯。
在夢裡,他和德蘿瑞絲住在湖邊的一棟房子裡。
他回來把他們的雙手交叉在胸前,注意到丹尼爾和瑞秋的手腕上有繩子綁過的痕跡,於是明白愛德華是第一個死的。另外兩個當時等著,聽到了過程,心知她會回來找他們。
你還沒出生前,我就認識你了。
他看到那幾根木頭漂浮在她身後的湖裡,知道那不是木頭,但他別開眼睛,視線回到他太太身上。
緊繃且哀傷。
她害怕這一切,非常害怕,但最讓她害怕的就是她的內心,一隻邪惡而聰明的昆蟲住在她腦子裡一輩子,玩弄她的腦子,在裡面爬來爬去,隨時任意扭鬆裡面的線路。
「親愛的,她還太小不能上學。」
他把槍抽出槍套。拿給她看。
她說,「還是不夠,」然後把一個瓶子放在廚房的流理臺上。「我還是睡不著。」
兩名警衛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手臂拉直。
「為什麼?」考利說。

「那又怎樣?」
他接過席恩遞過來的手帕,擦乾臉。
「知道這些實在太痛苦了,我受不了這樣活下去。」
歷經二次大戰,去過達豪集中營後,他就發誓他再也不殺人,除非他別無選擇。除非另一個人已經用槍指著他。只有這種時候例外。
她說,「別躲,」然後把針扎進他的手臂。
一切不過是如此。
「對。」
他夢到他們的愛堅實如鋼,不受火或雨或任何打擊所影響。
那個點頭不是來自她的下巴,而是她的眼睛,往下輕輕一點,然後她給了他一個好孤單的微笑,讓他想吻她的髮。
她以為街角的那個肉店老闆是間諜。她說他手拿滴著血的切肉刀朝她微笑,而且她很確定他認識俄羅斯人。
他的手緊扣在她的手上面。
「我辦不到。」
「而回來的那部分呢?」她咬住嘴唇,表情像是要用兩個拳頭捶自己。「根本不該回來。」
當然,男人也可以教小孩這些,但長期灌輸卻得靠女人。
「怎麼滑稽?」
他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帶出來放在岸上。他小心翼翼,堅定而溫柔地抱住他們。他可以感覺到他們的骨頭。他撫摸著他們的臉頰,撫摸著他們的肩膀和胸廓和雙腿和兩腳。他吻了他們好多遍。

考利抓著鐵欄杆。「我一定得聽到你說出來,安得魯。」
他站起來,雙膝顫抖。
那一夜,在椰林夜總會前的人行道上,他身子探入計程車內,距離她的臉只有一吋……
泰迪搖搖頭。
席恩回頭看看考利。考利隔著鐵欄杆注視著囚室內。他點了一根菸。定定望著泰迪。
「為什麼你會這麼做?」
「太多水了。」
另一夜,他要上床睡覺時,德蘿瑞絲揉著手腕上的疤痕,躺在床上望著他,然後說,「自從你去過另一個地方,一部分的你就沒有回來。」
愛她(這讓他深感羞愧),勝過他的兩個兒子。
「我們幫他們換衣服。」她在他耳邊低語和_圖_書
想擺脫鬼魂。
他雙膝跪地狂吐,直到他的胸膛灼痛、胃都嘔乾為止。
「那是你,」他說。
他會跟她說:「怎麼回事?我哪裡做得不夠?我什麼沒給你?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快樂?」

有回他們去芬威球場看棒球賽,小愛德華跟他說,「我們可以住在這裡。」
他拒絕正視這些,因為如果她的確是他的真愛,他永生的另一半,那麼這表示他的頭腦、他的理智、他的品格出了什麼問題?
「瑞秋,瑞秋,瑞秋。」
然後他把槍抵住她腹部,雙手顫抖,嘴唇顫抖,然後他說,「我愛你,德蘿瑞絲。」
他望著她的雙眼,心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會讓你笑嗎?」
他說,「親愛的,你什麼時候把這個喝光的?」
「你假扮成瑞秋過,」他說。
他看到瑞秋在媽媽的懷抱裡,讓媽媽把她帶入水中。看到他女兒的雙眼大睜,沉入湖中。
他搭船到海外作戰前,並不像一般美國大兵那般急著想跟她上床,因為當時他知道,他會平安返鄉。因為諸神和群星不會如此惡作劇,讓你遇見自己的另一半靈魂,又把她帶離你身邊。
「不是我的學校,」她太太說,朝他露出牙齒。
「那你呢?」
鮮血湧出時,他把她拉近自己,她癱靠在他懷裡,他擁著她擁著她,滿腹深情化作淚水滲入她褪色的衣裳。
席恩打開一盞小燈,照出鐵欄杆外的考利和一名警衛。那名警衛背向他們,但考利望著裡面,雙手抓著鐵欄杆。
「誰是瑞秋.雷迪斯?」
「她不存在,是我捏造出來的。」
她低眼避開他的目光。
他望著她坐在涼亭中央的揪韆椅上,然後看看眼前那個瓶子。他想起離開那夜他就站在這裡,把所需的茶匙藥量倒進藥櫃的小瓶裡,自己也同時喝了一兩杯黑麥威士忌,望著窗外的湖水,把小瓶子放進藥櫃裡,上樓去跟小孩道別,下樓後電話鈴響起,他接了電話,是外勤辦公室打來的,他抓起大衣和短期旅行的行李袋,在門口和德蘿瑞絲吻別,然後朝他的車走去……
他盯著她的雙眼。「你真是個出色的演員。我的意思是,你真唬過我了,講那些你親愛的、死去的吉姆。真有說服力啊,瑞秋。」
「為什麼你會累?」
可是德蘿瑞絲卻灌輸了小孩滿腦袋的幻夢、奇想,她帶他們去看了太多電影、雜耍和馬戲團表演。
……而把那個大瓶子忘在廚房的流理臺上。
然後他做夢。
她在囚室門口停下來—回頭望著他。
「我一直愛著你啊,寶貝。」

她手指碰碰他的臉。「你會的,對吧?」
然後他看到她的雙眼望著天空的雲,她的頭髮漂浮在臉四周。
現在她生氣勃勃,很快樂。她說,「我們把他們帶到廚房去。」
「你老是很哀傷。」
我認識你。我已經認識你一輩子了。我一直在等。等你出現。等了這麼多年。

泰迪望著考利,這個太瘦的男人眼睛下方的眼袋好大。這個人是來救他的。這個人可能是他僅存的真正朋友了。
他想去小孩身邊,把他們弄活,帶他們離開這裡,離開她。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