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她把香菸丟在大理石地上,用腳踩熄。「這對你而言是個遊戲,你頂多對我在床上的表現很好奇,一旦你真的知道了,就會繼續往前走。」她搖搖頭。「這是我的人生,不是遊戲。」
我說:「拜託,安琪,饒了我吧!妳這樣讓我莫名其妙。」當她用暗沉無光的眼睛看著我時,我倒抽一口氣,那眼神彷彿在告訴我她已經向我發下戰帖,而我最好立刻想出她給我的是什麼挑戰。我說:「我知道穆爾康、菲爾和我——我們的問題出在哪,現在妳身邊有一大堆渾帳男人——」
「我說:『怎麼了?美人。』」
我突然停下來,然後在原地等候。
我覺得喉嚨彷彿哽住什麼東西,不過還是勉強發出聲音。「不知道什麼?」
她把椅子整個轉過來,正對著我,腿從窗台上放下。「也別再裝天真,跟我老媽長老媽短的,好像你很天真似的,你那根本不是天真。」她望著窗外一會兒,再回頭看我。「有時候你真的很惹人厭,你知道嗎?派崔克。」
她笑笑www•hetubook.com•com,是苦笑,在我右邊的綠色彩色玻璃透出的微弱光線下,我看出她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她說:「記得以前嗎?」
「什麼都不知道!」她把臉埋在雙手中,然後又抬起臉。「我什麼也不知道了。」她用力站起身,力道之強使椅子轉了一圈,然後她走向門口。「而且我已經不想再被問那些煩人的問題了。」她走了出去。
那天接下來乏善可陳。
他說:「很想跟你聊天,可是我有一大堆鳥事要忙,明天葬禮再跟你碰頭。不論那個混蛋菲立跟你說了什麼,你逮住瘸子寇提斯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她說:「誰料想得到呢?有點可笑吧?」
「沒有人說妳一定得這樣。」
我說:「什麼怎樣?」
「怎樣?」
「它就是來了。」她說:「可以嗎?我並不好過……我不……我每天從我那見鬼的……家來到這兒,我只想要……老天爺。而我,我得應付你口口聲聲叫我『美人』,逼我把它當反射動作接受,讓你用那種hetubook.com.com眼光看我,我……只是……希望別再這樣了。」她用雙手使勁抹了一下臉,然後繼續刷過頭髮,一面發出呻|吟。
「好吧!」我說:「現在你身邊有一大堆混帳男孩,可是安琪,妳到底哪裡不對勁?」
「我可以——」
她聳聳肩,把菸灰彈到大理石地板上。「也許我會因為亂彈菸灰而下地獄。」
她轉過頭來,目光正對著我的眼睛。「別再叫我美人了,別再這麼做了。現在不要。」
「別叫我安琪,派崔克。別叫我。」她踢了一下桌底的抽屜。「你知道,夾在腦滿腸肥的史特林.穆爾康,還有菲爾和你,你們這些男人之間,我實在不知道。」
她鞋跟的聲音停止了。我朝窗外望去,可是她不在外面。她車頂有刮痕的米色烤漆在街燈下發出暗淡的光。
我說:「是的,老媽……」
我掛上電話,覺得胸口有股脹脹的暖意,如同冷冽的夜晚寒氣入侵前先喝了杯烈酒暖身的感覺。有巴巴和戴文在,我覺得自己比太監大會裡的保險套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保險。可是我又一如往常地回頭意識到,假如有人想殺你,真的想要你的命,只有靠運氣才救得了你。求神沒用,大批人馬無濟於事,當然也不能靠自己。我只能祈求我的仇家腦筋突然不靈光,或者對復仇只有三分鐘熱度。唯有如此,我才有活命的可能。
安琪老愛坐在辦公桌後望著窗外,她有一半的時間盯著窗外,不是咬著下唇,就是用鉛筆敲牙齒,神遊在自己的世界。但今天彷彿窗外正放映著一部只有她看得見的電影,她對我說的話第一個反應都是「什麼?」讓我覺得我們彷彿不在同一個星球上。我猜一定跟混蛋有關,所以我就不打擾她了。
我把啤酒放在桌角。「妳這想法是怎麼來的?」
我望著安琪。「怎麼了?美人。」
我的槍還躺在警局,我可不想對渡鴉聖徒找我算帳這檔子事太樂觀,手無寸鐵地冒生命危險在街上亂跑。我需要一支全新的槍,因為法律對未登記的手槍管制非常嚴格。萬一我們涉入什麼麻煩,安琪也需要點武器防hetubook.com.com身,於是我找到了巴巴.羅格斯基,向他訂了兩支沒有紀錄的槍。他說沒問題,最晚五點我就可以拿到手,簡直就像訂披薩一樣。
我說:「安琪——」
「所有的事都不對勁,派崔克,所有的事。當我想到昨天你差點死掉的時候,也想到很多其他的事。而我覺得,老天爺——這就是我的人生?菲爾?多徹斯特?」——她伸出手對著教堂一揮——「這就是我的人生?我來上班,當你的後援,你玩得盡興,我回家,一個月被揍一兩次,有時候同一天晚上還得跟那混蛋上床,而這……就這樣?我就只是這樣?」
鉛筆叩叩叩的。她把腳踝越過窗台,椅子半朝我的方向轉過來。她說:「嘿。」
她說:「怎樣?」
她說:「嗄?」
我說:「什麼?」
我們回到辦公室,我和安琪打情罵俏,她叫我別那麼無聊,電話沒響,沒有人剛好經過我們鐘樓。我們叫了披薩,喝了些啤酒,我一直回想起她在計程車後座穿著那條裙子扭捏不安的模樣。她瞥了我幾次,猜中我的心事,罵我變態www•hetubook•com•com
「不。」我說。
在黑暗中,我三階做一步地跑下樓,陡峭狹窄的空間旋了又轉,最後落在我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身影。她就站在底階外幾呎的地方,嘴裡叼根點著的菸,當我繞過彎時,她正要把打火機收回皮包。
她鞋跟的聲音像子彈般迴盪於階梯間,啪啪啪地往上傳,穿透了門口。我感到眼睛後面有沉重的疼痛,就像格柵的鋼鐵防盜釘對著水壩直戳。
我又點頭。她說的是從前無拘無束的時候,從前這個地方有點單調、有點浪漫,不像今天這麼生冷實際的時候。
接著我打電話給戴文.安龍克林。戴文被分派到市長新成立的反幫派工作小組,他短小精幹,企圖傷害他的人只會適得其反,更激出他的爆發力。他的傷疤長度加起來可以哩計算,不過假如不去碧肯丘的雞尾酒會讓人品頭論足的話,他看起來還算時髦稱頭。
我等著。
我點點頭。
「這段對話聽起來好像就要有贏家了。」
「別再那樣了,好嗎?」
「喔,是啊!派崔克,我以後還會成為腦外科醫師哩。」
「男孩。」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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