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們有兩個人,派崔克,我們兩個都帶著武器。」
「為什麼?看在上帝份上!」
「什麼?」
「你不能去,菲爾,這件事我一個人辦。」
我把保時捷留在我家外頭,走去開出那輛停在相隔幾輛車的位置的維多利亞皇冠,因為如果你不想引人注意,你絕不會想在我那個社區開著一輛六三年保時捷。
他把號碼給我,我胡亂抄在用尼龍扣黏貼在儀表板的記事簿上。
「菲爾!他媽的看著我!」
我伸手到另一邊的座位,開了門鎖。
菲爾向黑寶石的方向擺了擺頭,「如果他就是那個傢伙,你想他殺過多少人?他這輩子?我是說,想想看要是這些年來那些逃家小孩全是他殺的,或者甚至沒有人知道的一大群人都是他殺的……」
「我剛剛跟聯邦調查局的厄德翰講了話,他之前在你家裝了竊聽器的地板底下找到半枚指紋。」
「你怎麼能確定哈迪門的搭檔就是傑瑞?」菲爾道。
「要快啊,」我說。
我望向菲爾。「確認無誤,是傑瑞沒錯。」
車窗整個被霧氣蒙住了,我再次擦拭我那邊的窗玻璃,眼角餘光卻掃到有個什麼烏黑臃腫的東西在靠近後門處晃了一下。
我在阿雷奔咖啡公司大廈旁邊的暗黑路段,把車子停在路邊。我聞到香香的烤咖啡豆香味試圖蓋過在我左邊船塢的油臭味。
「他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把我們想知道的告訴我們了。」
「援兵快到了。」
我盯著酒館,又一分鐘過去了,還是看不見有人進去或出來。
我點點頭。「接受事實,然後設法在監看下照常過活,你會被監看一段時間。」
「幹嘛不?」
我伸手把音量調得更大。海綿樂團的〈犁地〉從揚聲器傾蕩而出,回音震盪著車窗,窮追猛打的吉他重複調一聲聲鋸著我的頭蓋骨。
「耶穌!」菲爾道。「耶穌基督!」
「在我車上,什麼事?」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懂了嗎?」我大聲叫。在那黑黑的車廂裡,我把菲爾嚇得向後瑟縮,但我不在乎。「你想死嗎?你想嗎?我們在談的事情可是攸關你的生死,菲爾。」
「我知道,但是——」
「那我們在這裡幹什麼?」
我也想啊。基督!我好想。
「耶穌啊,」菲爾說。
「怎麼了?」菲爾道。
我看得出來他在嘗試勸服自己,提起所需的勇氣跨進那門口,不過他會付諸實行的機會還是很小。
可是這樣對我們也有不利,因為過不了多久我們便沒辦法看清楚酒館,或傑瑞公寓的門口。車子的除霜器壞了,暖氣也壞了,潮濕的寒氣滲進我的骨頭裡。我把車窗開了一條縫,菲爾把他那邊的車窗也開了一條縫。我用手肘擦拭車廂裡的水氣,直到傑瑞的公寓門口和黑寶石的門口重新顯現,儘管仍舊是稀釋混沌的。
我扭頭看他。「你瘋了?」
菲爾抹了抹他那邊的擋風玻璃,瞇眼向酒館張望。「也許我們該直接闖進去,問他幾個問題。」
「辦不到,戴文。」
「回答我啊,菲爾,你要開槍射我嗎?」
接近一樓時,派因不知跟巴巴說了句什麼,巴巴把手塞進風衣口袋,聳一聳肩。
「然後跟警察說什麼?說兩個腦殼裡新添了子彈孔的傢伙告訴我們傑瑞是個壞蛋嗎?」
「在。聽著,戴文,我這會兒正在傑瑞的酒館外面。」
「他們不服從他上司的命令。別問太多為什麼,菲爾。」
我盯著黑寶石的門口看了足足有一分鐘。我們來這裡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我沒看見任何人進出。對於一家在這社區裡、時間在子夜後的酒館來說,這情況太不尋常了。一道厚厚的雨牆橫掃過路面,那面積足有樓房大小,邊緣捲了起來。風在遠處咆哮。
車子還沒有停好菲爾和圖書就已跳下了車。我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因為我不想聽到他的身體對他先前所目擊的情景所發出的抗議聲音。
「耶穌,我的生死?為什麼?」
我定定看著他手中的槍。
「菲爾,聽我說。」
「我知道,」我說:「但你得忍著,直到我們離開那棟大廈的視線範圍。」
「你什麼?」
我的手機響起來。菲爾和我嚇一大跳,頭頂撞到車篷上。
電梯門打開,我們上車,倒車從大廈背後出來,然後拐進通往南街的窄巷。
「你怎麼面對得了這種生活?」他小聲道。「一天又一天的?」
「聯邦調查局呢?」
「有時候你會覺得等待比直接開戰來得更難忍受,就像是你想豁出去幹點什麼,那樣你就不會覺得想剝掉自己的皮似的。」
「拜託,我要吐了。」
「你想他也向你開一槍嗎,菲爾?」
我慢慢開過窄巷,眼睛看著車頭燈切過前方那一片密封的黑暗。
菲爾走到乘客座旁邊站在那裡,我搖了搖頭。
「什麼?」
「然後呢?」在我體內循環不息的氧氣突然流得很慢很慢。
「不,菲爾。」
「耶穌!派崔克。離開那兒,快。別搞屁了,快!快!」
「你要開槍射我嗎,菲爾?嗄?」
「問題是,菲爾,如果傑瑞就是我們心目中的那個傢伙,跟他直接開戰會比等待糟糕許多。他會宰掉我們,我們有槍沒槍都一樣。」
然後車門打開了。傑瑞.格林跳上車子,兩條濕漉漉的臂膀抱住了我。
他聳聳肩。「你認為我應付不了嗎?」
「我不會。」
他用手蓋住眼睛:「喔我的天!」
「派崔克,我是戴文,你在哪?」
「不不不。不,派崔克,你聽見沒有?趕緊離開那鬼地方。」
「喔。」他摸摸下巴的鬍碴。「對。」
我瞪視他,等著他自己發覺他那個模樣有多麼可笑,和圖書就像電影裡的人物那樣拉上槍栓,講一些充英雄的話。
我點點頭。「我認為你應付不了,菲爾。」
「因為如果兇手真的是他,他會宰了我們,菲爾。」
「你會的,你會告訴你老婆或女朋友或酒館裡的某個人,然後我們全都死翹翹了,還有聽你的那個人也會死翹翹,你明白嗎?」
「是格林,派崔克。傑瑞.格林。」
「操!」我聽到他狠狠搥打什麼東西一下:「好,我馬上帶著大隊人馬過來,聽見沒?你坐著別動,我們十五分鐘就到。他有行動的話,你就撥這號碼。」
我靠回座位,閉上眼睛,聽著德國引擎的隆隆聲。
兩個男人死了,跟我親手扣扳機沒差。他們不是無辜者,不是清白的人,然而他們終究是人。
我開過那個街區,右拐,在夏街上加速。過了南站半個街區,我在郵政局後面停下來,檢查每個裝貨區以確保還沒有人開始往貨車上裝貨,然後在一輛大型垃圾車後面停下。
「那我們為什麼不報警?」
「我不確定,」我說:「不過直覺上覺得是這樣沒錯。」
「為什麼?因為在保齡球館發生的事?可是,凱文——他是我們一塊長大的夥伴,曾經還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沒錯,我對他那樣一槍被打死是沒應付得很好。可是,傑瑞嘛?」他把自己的槍豎在車頂上,拉動槍栓,往彈膛裡裝一顆子彈:「傑瑞是狗屎,傑瑞死定了。」
「我不能走,戴文。要是他在這裡,而他有任何行動的話,不管他到哪裡我都要跟著。」
「把車靠到路邊,」菲爾惶急地說。
「你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聽見了,我一個小時之前得出跟你一樣的結論。」
「什麼?」
可是如果他此刻就在裡面,收拾一堆冰錐和剃鬍刀,準備到外頭去物色另一個受害人……
我彈開手機。「喂。」
他的手四平八穩,槍管一動也不動。
「我夠和_圖_書緊張的,有的事我這會兒真的不想去費那個腦筋。」
「要是你不打開這個車門,派崔克,我就射爆車窗爬進去。」
我開進南街。「因為如果派因或巴巴看見你吐,他們會認定你這人靠不住。好了,抓緊了。」
相反的他扭過頭去,望出窗外,在座位上縮作一團。
我將排檔桿推向一檔,穿過南城,駛向社區。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盡快,」他掛了線。
「你只是太緊張了,」我說:「是等太久的反應。」
菲爾回到車上來,我從置物匣拿了兩張面紙遞給他,把音量調低。他把紙巾按在嘴上。我把車子拐回夏街,朝南城開去。
「因為如果他有什麼舉動,任何舉動,我要第一時間看見,菲爾。」
他點點頭。「就是那感覺,是的。」
「根本沒有『但是』。事情很簡單,菲爾,你還活著是因為巴巴不會對任何我關心的人下手,你還活著,是因為他說服了派因我會管束你,我還活著是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會洩密。而且順便一提,要是我們洩漏機密,我們兩個都得坐牢,罪名是雙重謀殺,因為我們人在現場。不過事情根本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因為如果派因有任何理由覺得不放心,他會幹掉你、幹掉我、多半也會幹掉巴巴。」
「他媽的別再『但是』了,菲爾,我向天發誓。你最好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凱文和賈克正在某個地方度假,因為如果你搞不清楚,你會說出去的。」
「什麼反應?」
「援兵快到了?」他說。
「菲爾。」
「問題一樣,我們沒有證據。如果真是傑瑞的話,我們要是太早驚動他,搞不好他又一次逃之夭夭,潛伏起來什麼的,然後光是殺那些沒人在找的逃家小孩。」
「我明白。」
菲爾瞄一下我手裡的手機,臉上的表情混合著噁心與絕望。
「但是——」
他搖了搖頭。「不,我們是m.hetubook.com.com夫妻,派崔克,而這混蛋向她開槍。」
「可是,基督啊,他就那樣射死了他們。他就那樣拔出槍來,他們就那樣被綁著,我就那樣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然後——狗屎——無聲無息,啥也沒了,就只有那些彈孔。」
「多少人?」菲爾道。
「你怎麼面對得了自己,派崔克?」
「因為你是人證。」
起初我們很慶幸,因為這一來車窗上全是霧氣,除非有人緊靠著車子站立,不然不會有人看見車子裡面坐著兩個人。
我上了車,他用槍管敲敲車窗。我深吸一口氣,心裡很明白如果真的沒有選擇的話,他會徒步跟在我後面,或把我那輛保時捷的窗子射穿,接上電線啟動引擎。
「我也愛她啊,派崔克。」他放下槍。
「嗯?」
子夜時分左右開始下雨。起初連毛毛雨都不是,只是一兩點唾沫星子,跟擋風玻璃上的塵垢混在一起,流淌到雨刷上。
「你會被監看。」
他嚥嚥口水,點一點頭。
他放下手。「什麼?」
我望出霧氣蒸騰的車窗,但是只能勉強看見酒館的輪廓。我心裡生出一股有生以來沒感覺過的錐心刺骨的恐怖之感。
我們把車子停在多切斯特道上的一家老人養護院外面,距離黑寶石半個街區。接著雲層破開,雨水啪噠啪噠打在車頂上,鋪天蓋地的黑色雨幕橫掃街頭。這是場冷至冰點的雨,跟昨天的一樣,凝結在步道上和樓房上的冰層被新雨沖洗之後顯得更乾淨,也更致命。
他用力吞噎,眼球鼓突。我以為他又要吐了。
他回瞪我,慢慢轉動槍管,直到它隔著車頂對準我。
我們乘升降機下樓。派因站在升降機井盯著菲爾不放的那個樣子,讓我感到不安。菲爾低著頭,一隻手橫放在保時捷的車頂上,彷彿他必須這樣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勢。派因的目光從頭到尾不曾移開。
「派崔克?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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