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邊境之南
第十五章

上了飛機,我們見過機長吉米.麥坎和副駕駛賀伯。他們是一對快活寶貝,笑容滿面,濃眉在反光墨鏡後面揚起。他們向我們保證,我們可以放心把命交在他們能幹的手中,一點也不用擔心,他們已經幾個月沒摔過一架飛機了,哈哈哈。飛行員的幽默。妙透了。我百聽不厭。
我瞅一眼安琪。「好主意。」
「我非戒菸不可。」我們抵達航空站時安琪說。
「什麼?」安琪說。
我拿起我的椅子操縱臺上的電話。「那讓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改變史東先生的心意。」
「錄音帶會在三秒內自動銷毀。」我說。
「沒什麼。」
我對佛羅里達的第一個印象除了熱,就是綠。坦帕國際機場像從一片紅樹林中央蹦出來的,放眼望去到處是綠,深深淺淺濃淡不一的綠——紅樹林葉子的墨綠,樹幹的潮濕灰綠,綠草如茵的小斜坡鑲在進出機場的坡道邊緣,鮮豔的藍綠色有軌電車穿梭在航站之間,像從電影《銀翼殺手》中冒出來的,如果這部片子改由華德迪斯奈導演的話。
我從來沒搭過私人飛機,所以我其實無從比較。我甚至不能越過飛機,拿私人遊艇或私人島嶼來比,因為我也沒有登過私人遊艇或私人島嶼。唯一我擁有的「私人」東西是我的汽車,一m.hetubook.com.com輛修復的一九六三年份保時捷。所以……搭私人飛機很像搭我的車子。唯一差別是飛機比較大。比較快。有一個酒吧。還會飛。
從我家出發,我們開下哥倫比亞路,路上經過幾個旁觀者,他們可能在猜測誰今天結婚,或哪一所中學在三月中旬上午九點開畢業舞會。然後我們一溜煙穿過高峰時刻的車潮,穿出泰迪威廉斯隧道,來到機場。
我們於下午一點降落坦帕國際機場,在輪胎無聲無息觸地、毫無顛簸地滑上跑道之前,我已感覺到空氣中黏答答的熱氣。吉米機長和賀伯副駕駛也許像一對耍寶的蠢蛋,也許他們在其他一切生活層面真的是活寶,但從他們在起飛、降落和維吉尼亞上空遇到一點亂流時駕馭飛機的表現來看,我猜他們可以在颱風天降落一架DC-10在鉛筆尖上。
機艙內有一個酒吧,有一臺鋼琴,後面還有三張單人床。廁所附帶淋浴間。地上鋪了厚厚軟軟的淡紫色地毯。六張皮沙發椅分散左右兩邊,兩張前面有櫻桃木桌子釘在地板上。每張椅子都可以向後倒,像坐臥兩用的躺椅。
「他被逗樂了。」我對安琪說。
我對青面說:「一架這樣的噴射機什麼行情——大概得七百萬吧?」
青面和不倒翁開了一輛深藍色豪華轎車到我的公寓來接我們,轎車也比我的車子大得多。實際上,比我的公寓hetubook.com.com還大。
他聳肩。「史東先生堅持。」
還有濕度。我的天。下飛機時我吸進一口濕氣,像一塊熱海綿在我胸膛穿破一個洞,鑽進我的肺。早上離開波士頓時,溫度在華氏三十五度左右,經過漫長冬季,感覺十分溫暖。這裡肯定有八十度,也許更高,而且濕度像濕答答、毛茸茸的毯子蓋在身上,似乎又將溫度提高了二十度。
我們從禮車中取出旅行袋,另一名精密航空員工從我們手上接過去,放進機尾行李箱。
五張椅子是空的。第六張赫然坐著葛蘭姆.克里夫頓,別號不倒翁。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禮車。他面對我們坐著,膝上擺了一本皮面筆記本,筆記本上有一支蓋好蓋子的自來水筆。
我期待隨時會聽到一段錄音的聲音,告訴我我的任務是什麼。
機艙看起來也比我的公寓大,但也許我只是被榮華富貴沖昏了頭。
「你公寓門口停車很麻煩。」
他關上車門,我們坐在冷氣裡,他繞到車子另一邊,替不倒翁打開前面乘客座的門。庫辛先生在司機座坐下,遞給不倒翁三個信封,不倒翁留下一個,把另兩個遞給我們。
我們尾隨廂型車開到一個警衛亭。青面和廂型車司機下車,向警衛出示他們的執照,警衛在一個本子上記下號碼,遞給青面一張通行證,青面上車,把通行證放在儀表板上。廂型車前面的橘紅色欄杆升起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一前一後通過警衛亭,開上柏油碎石的停機坪。
青面進去交涉,安琪和我搜刮乾濕酒吧櫃,找柳丁汁和花生,塞滿我們的口袋,並爭論是否順手牽羊兩支香檳酒杯。
「我相信史東先生付了兩千六百萬買這架灣流。」
「克里夫頓先生,」我說,「我不知道你要跟我們一道去。」
我們沒有加入前往主航空站的車流,反而繞過去,駛向停機坪南端,沿途經過幾個貨運航空站和食品包裝倉庫,和一家我從來不知道在那裡的會議旅館,停在民用航空總部門口。
「或戒掉呼吸,」我說,「二選一。」
「有了禮車我還要公寓幹嘛。」我湊向前座,問不倒翁:「這玩意有沒有衣櫃?」
然後我的視線移向天空,發現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藍色,在弧狀的白珊瑚快速道路襯托下如此濃郁明亮,我差點發誓是畫上去的。當我們瞇起眼睛抵擋從電車窗子湧進來的光線時,我心裡想,粉彩,自從一九八〇年代中葉的夜總會布景之後,我還沒見過這麼多咄咄逼人的粉彩。
「我們通常不需要幫手。」安琪說,在他對面坐下。
「有行李箱。」他聳肩。
我搜索他的細小黑眼珠,只看到我自己的倒影對我眨眼。
「午安。」我們說。
「兩千六。」我用手肘捅捅安琪。「我打賭本來售貨員要兩千八,但他們很會殺價。」
「史東先生決定的事從來不改變。」他和圖書說。
車子還沒停下,我已猜到哪一架是崔佛.史東的飛機。即使在賽斯納輕航機和利爾噴射機環繞下,它仍然鶴立雞群。那是一架白色灣流噴射機,細長傾斜的鼻子像協和飛機,流線型的機身像子彈,機翼緊貼著機身,機尾像魚的背鰭。好一具漂亮的機器,好一隻蓄勢待發的白鷹。
「史東先生認為到了南邊你們可能用得上幫手。我非常熟悉佛羅里達海灣沿岸。」
我轉頭對安琪說。「有行李箱耶。」
他說「這架」灣流的口氣好像還有兩架停在大理石首家中車庫。
「你們的旅館房間鑰匙。」庫辛先生一邊告訴我們,一邊把車從路緣開走。「珍納洛小姐,你住六一一號套房。肯錫先生,你在六一二。肯錫先生,你會發現你的信封裡還有一套鑰匙,是史東先生替你們租的車子。車停在旅館停車場。停車位號碼在信封背面。」
他壓住我的手,把電話推回操縱臺。這麼小的個子,力氣倒是很大。
青面回來,接著一個矮子跑向一輛褐色的廂型車,車身漆著「精密航空」幾個字。
廂型車繞過一棟小建築,我們跟隨在後,行駛在兩條跑道中間的小徑,我們周圍還有幾條跑道向外延伸,跑道兩旁的蒼白燈泡在晨露中閃閃發光。我看到貨機和豪華噴射機和白色短程小飛機,油罐車和兩輛未熄火的救護車,一輛停好的救火車,另外還有三輛禮車。我們彷彿進入一個以往隱蔽的世界,這hetubook.com.com個世界充滿權力和影響力和重要生命,重要到不必理會正常交通模式或他人設計的時刻表這樣平庸的東西。我們來到一個將商業客機頭等艙貶成次等的世界,真正的權力走廊伸展在我們眼前,點綴著降落燈。
「笑破肚皮。」她說。
不倒翁點點頭,他的膝上電腦發出嗶嗶聲。我湊上前去,看到他調出坦帕市地圖。地圖轉化成一系列城市區塊,一塊塊漸次濃縮,直到銀幕中央出現一個閃光點,周遭線條填滿街道名字,我猜那是庭園萬豪。
他呵呵笑。
我們走回主機艙,留下他們玩他們的指針和轉矩,構思有趣的辦法讓我們屁滾尿流和嗚咽啜泣。
不倒翁打開一臺只有一本小平裝書大小的個人電腦,按了幾個鍵。「我們住港島飯店,」他說,「我們是不是全部回飯店洗個澡,再一起開車去庭園萬豪,據說傑夫.普萊斯待過的地方?」
「我也要一輛禮車。」我對安琪說。
崔佛派了車子來接我們,當然。那是一輛掛喬治亞州車牌的米黃色四門凌志,由青面的南方替身擔任駕駛。他身材高瘦,年齡在五十歲和九十歲之間。他的名字是庫辛先生,我有一個感覺,他這輩子除了姓從來沒有被叫過名。可能連他父母都叫他庫辛先生。在滾燙的白色熱氣中,他穿一套黑色西裝,戴一頂司機帽,但他替安琪和我開車門的時候,他的皮膚比爽身粉還乾。「午安,珍納洛小姐,肯錫先生。歡迎來到坦帕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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