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六章

她咯咯發笑。「我們有幾個人認出你來,肯錫先生。我們記得你如何在遊樂場上拯救了那個孩子。只要你想要,隨時都可以幫我們任何人帶孩子。」
這段時間裡,宋雅.加拉碧登介紹了一些家長和我們認識,他們也一起留在看台上。其中有幾個認識海倫和愛曼達,我們把比賽剩下的時間用來聊她們的事。從對話中得知——除了更加強了我們原有對於海倫.麥克雷迪只對自己感到興趣的認知之外——還有愛曼達更為完整的描述。
她把頭轉開,看著女兒踏上本壘板,後者手勢古怪地握著球棒,審視著面前的球和目標。
「那是凱莉,」宋雅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算是大象走進球場裡,開始拿象鼻子舉起所有的孩子們——凱莉都不會加入。那不是她會做的事。」
與海倫所描述的那個幻想中情境喜劇裡,只會微笑又微笑的小女娃相反,和我們談話的人通常會提到,小愛曼達鮮有笑容,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既無精打采,並且過於安靜。
「打到公園去,甜心,」法蘭西絲高喊。「妳辦得到的。」
「加拉碧登小姐,妳有沒有注意過,比賽時有陌生人在附近偷偷摸摸?」安琪把寇爾文.厄爾,以及里昂和羅白塔.崔特的照片拿出來。
法蘭西絲.尼格立往後靠,環視著公園,陰影的顏色加深,落在場中的孩子身上,彷彿把他們變小了。「我照顧過她幾次,從來都不是事先安排的。海倫直接過來,說:『妳可不可以幫我看她幾秒鐘?』六七個小時之後,她才會回來接她。我是說,要不然怎麼辦,拒絕嗎?」她點燃一支香菸。「愛曼達好安靜,從來都不會造成m.hetubook•com.com麻煩。一次都沒有。但是,真的,誰會想到一個四歲大的孩子會有這種表現?你把她放在哪裡,她就坐下來,瞪著牆壁或電視或隨便什麼東西看,不會去察看我孩子們的玩具,不會去拉貓咪的尾巴,或別的有的沒有的。她就是坐著,像個煤塊,並且從來不會問她的母親什麼時候會回來接她。」
「你們絕對不會看到愛曼達這麼做,」宋雅.加拉碧登說。
當我和安琪站在露天看台上,觀看著三十來個小男生小女生像是痲痹患者一樣地奔跑,為了帽子戴得太低遮住眼睛,或忙著瞪視落日而漏球時,我相當確信,我們那時候使用的方式讓一個孩子更能妥當地準備去面對真正棒球運動的嚴格要求,但是兒童棒球聯盟的孩子們似乎享受更多的樂趣。
「這似乎有些不自然,」安琪說。
「她的個性內向,」安琪說。
宋雅搖頭。「呃,那也算。但是,不是的,妳看到那邊那堆孩子嗎?如果我們不叫個人去阻止,他們會開始玩起山大王的遊戲,忘記自己一開始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一部分是因為這樣,但是卻不會讓妳認為她雙眼後方就只有這些。她並非封鎖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而是她在這個世界看不到太多能引起自己興趣的東西。」她轉過頭來看我,下巴有某種憂傷和嚴厲的表情,眼神斷然。「你們見過海倫嗎?」
安琪拿手肘擠我。「我們的大英雄。」
「她有沒有來看過比賽?」安琪問。
兩名家長走進場內,朝那一團混亂過去,孩子們從堆疊的一群人中翻筋斗出來,好比馬戲團裡的特技演員,宋雅指著原來防守三壘m.hetubook.com.com的一個紅髮小女孩,她大約五歲,幾乎比場上任何人都來得嬌小。她的隊服長達小腿。當越來越多孩子跑向外野去的時候,她看著那個歡樂派對,然後蹲下來,開始拿石頭挖土。
在我四歲到六歲之間,我們打棒球,是因為當時沒有兒童棒球聯盟。我們有教練,家長在旁邊尖叫和要求我們專心,孩子們已經被教育如何擊出短打,如何躲過二壘手的觸殺,父親們站在投手丘上,以快速球和曲球來測試我們。我們當時的球賽是七局,與其他行政區的球隊進行艱苦的對抗賽,到了七八歲進入少棒隊時,來自北多徹斯特聖巴特、聖威廉,和聖安東尼的隊伍,有十足的理由感到害怕。
「愛曼達在這方面很像凱莉,」宋雅說,「對於任何立即性的刺|激沒有太多反應。」
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才重整好外野的秩序,開始打球——應該說,原來的打球方式。
她看著照片,驚愕地看著羅白塔的體型,但最後還是搖頭。
她笑了。「她就是會讓人聳肩,不是嗎?」
她搖頭。「沒有。如果你和她說話,她的反應都不錯。她看來總是有些驚訝,但是很甜蜜,對她的年紀來說,太少說話了。不,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不容易興奮。」
「有。」
「她的智力有沒有障礙?」我說,「也許自閉?」
凱莉從泥土上抬起頭了一下,她長著雀斑的臉瞥著太陽投射在投手板上,接著又回頭挖土。
她的女兒轉頭過來看她,露出笑容,接著腦袋搖了好幾下,把球棒丟到場子裡去。
「那是部分原因。」她點頭,「但是還有別的,她對於其他孩子們可預期會有反應的事物,和圖書都沒有反應。她從來不會真正悲傷,但也不會打心底快樂。你們懂嗎?」
「一次,」宋雅說,「一次,而且還喝醉了。她和朵蒂.馬修一起,兩個都醉了,也很吵鬧。我認為愛曼達感覺到尷尬。她一直問我球賽什麼時候會結束。」她搖搖頭。「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像我們有時間觀念。他們只注意到時間似乎很長,或是很短。那天的比賽對愛曼達來說,一定很漫長。」
「看到那個在人堆旁邊的大個頭嗎?」她指著一個四十歲出頭,又高又壯,剪著短短海軍頭的人。「那是馬修.豪格藍。他是個職業健美選手,幾年前曾經蟬聯幾屆麻州健美先生。很親切的傢伙,很愛自己的孩子們。去年,有個長相齷齪的傢伙來到球場邊,看了幾分鐘比賽,我們沒人喜歡他的眼神。於是馬修讓他離開。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對那傢伙說了些什麼,但是後者臉色刷白,急匆匆地就走了。那次之後,再也沒別人來過。也許這種類型的……人,有聯絡網會彼此互通有無。我不會知道的。但是,沒有陌生人來看這些比賽。」她看著我們。「我是說,直到兩位出現之前。」
「她那麼害羞嗎?」我說。
太空人隊和金鶯隊在薩文丘公園進行一場黃昏對決賽,兩隊似乎都有一些技術上的問題。當太空人隊的強打揮棒,球落到三壘線時,金鶯隊的三壘手漏接,原因是他對於拔除腳邊的雜草比較有興趣。於是,太空人隊的壘上跑者撿起了球,奔回本壘。就在到達本壘之前,他把球丟向投手的方向,後者接到球,傳向一壘。一壘手接到球,非但沒有觸殺跑者,還轉身將球扔向外野。中外野手和右外野手在球邊互https://m.hetubook.com.com撞倒地。左外野手則揮手向自己的母親致意。
北多徹斯特兒童棒球聯盟的球員年紀在四歲到六歲之間,一週在薩文丘公園集會一次,在此地兩個球場中較小的一個,進行球賽,這個球場離東南快速道路只有大約五十碼的距離,中間由鍊條圍籬相隔。在薩文丘上可以俯視快速道路以及一個叫做馬里布海灘的小海灣,多徹斯特遊艇俱樂部的船隻就停靠在這裡。我在這個地區居住一輩子了,從來沒看過真正的遊艇在附近任何一個地方下錨,但是,也許我總是沒選對日子。
「但是愛曼達呢?」安琪說。
首先,我看不見有任何人被判出局。每一個隊伍的選手輪番上陣。當所有十五個左右的孩子打擊完畢後(而且他們真的打擊;沒有所謂的三振出局),就把球棒拿來和另一隻隊伍的手套做交換。沒有人計分。如果有哪個孩子警覺到接了球,還接著刺殺跑者,跑壘指導員會大力恭喜兩人,然後跑者可以留在壘包上。幾個家長大叫著:「看在老天的份上,撿起球來,安德蕾雅,」或是「跑,艾迪,跑!不,不——那邊,那個方向!」但是,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父母和教練會為每個超過四呎遠的打擊、每個接到的球、每個被擲回公園內部某處的球,以及每次從一壘到三壘間成功的跑壘——即使孩子穿越投手丘才到達目的地也一樣——拍手叫好。
「打出全壘打嗎?」安琪說。
一名在這個年紀來說,有些圓胖並且塊頭頗大的男孩站在打擊區,揮棒將球打擊到遠遠的左邊,所有的外野手和大部分的內野手都追了過去。跑到二壘的時候,大個兒男孩決定跑進外野加入派對,孩子們扭成一團,和_圖_書在彼此身上又滾又跳的,活像遊樂場的碰碰車。
「我的潔西卡?」法蘭西絲.尼格立說,「她從兩歲一直到五歲,不斷跳上跳下,還有一堆問題!對每件事都一樣,『媽咪,為什麼動物不會和我們一樣說話?為什麼我有腳趾頭?為什麼有的水熱有的水冷?』」法蘭西絲對我們露出疲憊的笑容。「我是說,沒有間斷的。我所認識每個做母親的都會說一個四歲大的小孩有多煩人。他們是四歲啊,對吧?這個世界每十秒鐘就會讓他們有所驚喜。」
我摸摸頭髮。「我的長相如何?」
現在有更多家長和教練走進場裡了,大部分都是太空人隊這一邊的。幾個孩子仍然糾纏在原來的人堆當中,但是分開來的孩子人數也相當,玩著觸殺遊戲,互相丟擲手套,要不就是像海豹一樣,乾脆在草坪上打起滾來。
「閉嘴,」我說。
「她因為這樣失掉過幾球。」宋雅.加拉碧登微笑地搖頭。「她原本會在亞倫所在的這個位子上,拉著襯衫,看著上面的鳥,偶爾和牠說話。如果有個球朝她飛過來——呃,那就得等她看完那隻漂亮的鳥兒了。」
「看法如何?」
愛曼達.麥克雷迪在這個聯盟打球。里奧納和碧翠絲幫她報的名,也帶她過來參加比賽,她是隻小金鶯,她的教練告訴我們,她通常防守二壘,只要沒有對襯衫上的鳥兒感到束手無策,她的表現通常都相當好。
她聳肩。「是啊,我猜。你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我認為她習慣被忽視。」一隻鴿子低低飛掠投手丘,某個孩子把手套丟過去,但是沒丟中。法蘭西絲虛弱地對我們微笑。「我覺得這爛透了。」
我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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