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一章

波爾搖頭。「那個,珍納洛小姐,是愛曼達.麥克雷迪。」
她對波爾搖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是愛曼達說的。」
波爾笑了。
「九歲大的女孩,」布魯薩說,「騎著自己的腳踏車,在桑莫維爾失蹤。」
「發生在我移交給聯邦調查局的一件案子上,」波爾說,「我們在這裡碰到的狀況是相同的,珍納洛小姐。綁架案是聯邦管轄。」
「你們不能,比方說,就去跟蹤克里斯.莫藍嗎?也許他會不知不覺地帶你們去找到愛曼達?」
「那麼我還要做什麼?」
「妳是的,」我說,然後走到後院去。
「挖出來,」我說。
她看著布魯薩。「你呢?」
電視上有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說:「離我女兒遠一點,妳這個歹客。」觀眾大肆鼓譟。
安琪咯咯笑。「你還真有一套,波爾。」
「我知道,」她說,注意力回到電視上。「我又不笨。」
我想了一下。現在,這是個綁架案了,具備一張要求贖金的字條,以及懷有動機的合理嫌犯。聯邦調查局會接手調查,我們可以和州境裡其他成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視聽大眾一樣,透過新聞來關切這個案子,等著看海倫協同其他誤置孩童的父母,一同出現在史普林格實境秀裡。
「我們與這案子不相干了,」安琪對他說,「是嗎?」
布魯薩在她面前蹲下來。「妳什麼都不必做,麥克雷迪小姐。妳只要現在做出選擇。我們這裡的四個人」——他揮手指向我們其他的人——「剛好認為這會是個好方法。但是如果我有哪個老闆發現我打算這麼做,我會被停職,要不就是被開除。妳懂嗎?」
「你們想拿二十萬去換回愛曼達,」安琪說。
「我不知道,」我說。
「不,」我說,「但是如果有差錯,你們會——」
我對布魯薩伸出手去。「安琪說得沒錯。和你們一起工作是個愉快的經驗。」
「如何?」波爾說,「失去我們的福利嗎?我很快就要退休了,肯錫先生。你有沒有看過和_圖_書警員公會如何對付試圖奪走有三十年資歷受勳警官的退休金的人?」波爾對我們伸出指頭,搖了一搖。「很像是看著餓狗追著掛在男人命|根|子上的肉跑,一點也不好看。」
「然後沒收,讓大家都知道,」波爾說,「透過媒體,把這筆錢和愛曼達的失蹤案連在一起?」
她半點著頭。「如果你們說出去,他們會想要去逮克里斯.莫藍。」
波爾嘆氣。「我只希望,在我們到達之前,綁票犯不要打開一只裝著報紙或做了記號的鈔票,然後殺了孩子。」
安琪微笑。「聽來不錯,波爾。不錯。」
這些在他生命中最後一日,或最後一夜,進到房子裡來的人,知道自己殺害了金蜜和小傢伙大衛。在廚房裡發生的事,是專業的處決。金蜜的喉頭被劃開,是要讓小傢伙大衛開口的最後努力,但是使用的工具是一把刀,則同時也是出自審慎。
「保持安靜,」布魯薩站起來。「別對媒體或警方說。連對里奧納或碧翠絲都不要提起。」
我回屋子裡拿鏟子。當我來到起居室時,海倫說:「我們快離開了嗎?」
「會的,」我說。
沒有人說任何話。我們等著看她是否會崩潰。
他碰碰她的肩膀。「我是個有三個前妻的破產男人,珍納洛小姐。我什麼也不是。但是我想要在冬天辦完最後一個案子。假如運氣好,在我還能的時候,逮住克里斯.莫藍,把起士.歐拉蒙葬在監獄的更深處。」
「從來就沒有人把小傢伙大衛看作和平使節的候選人,」布魯薩說。
我把頭轉向後方醜陋的房子,看到裡面小傢伙大衛的頭顱,以及捆綁著他的那張椅子上方。他能感覺到自己赤|裸的肩膀貼在廉價柳編椅背上的感覺嗎?在他那骨肉猶如薄紙構成的胸腔被轟開之前,那是他最後的感受嗎?或是說,他最後的感受是鮮血滴流下他被綁住的腰際,手指轉藍變麻?
安琪看著他的手,然後往上看他的臉。「如果你搞砸了呢?」
波爾彎下腰,撿拾著小土堆附近的雜草。「你們記得珍妮.明妮利的案子嗎?在幾年前發生的?」
「妳終於弄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告訴他,我很抱歉。」
「妳是說克里斯.莫藍m•hetubook.com•com和起士.歐拉蒙其他的手下嗎?」
「我們如果去找聯邦調查局,」布魯薩說,「這筆錢就會進證物櫃裡,聯邦探員會去談判,逮到表現自己厲害的機會。」
但是她的女兒就在外面這個世界裡,獨自一人,擔心受怕,被手銬鏈在暖氣或床柱上,絕緣膠布貼住下半臉,讓她無法發出聲音。或者,她已經死了。其中的部分原因來自海倫的自我放縱,她任意行事的方式,彷彿自己可以不羈地隨意選擇,而不至有必須面對的後果、對立,以及程度相當的反作用。
「肯錫先生?」
布魯薩點頭。「有可能。或者,我們想,聯邦調查局可能會在妳女兒安全無虞之前,就逮捕綁匪。」
安琪和我聳聳肩。真是悲哀,人們遺忘了多少可怕的事情。
我看著四周枯死的草地,捲曲的酒紅色樹葉落在小草上方。「有一陣子沒人碰過這個地方了。」
波爾點頭。
波爾說:「麥克雷迪小姐,底線在於,這是妳的決定。如果妳希望,我們會立刻將案子回報局裡,把錢交出來,讓那些專家去處理。」
「我們也會這麼做,」波爾說:「但是我有個感覺,他們已經預料到了。我確定他們會把愛曼達藏得很好。」
安琪向外看著小院子,垂死的紫蘿蘭花瓣從鐵鍊圍籬的另一面穿過來。「你們兩個想要不經過聯邦調查局幹員,直接和綁匪談判。」
「我們找到了她,肯錫先生,珍納洛小姐。」波爾用指頭捻斷葉片的兩端。「在一個桶子裡,泡在水泥中。水泥沒有凝固,因為那些殺害她的天才在水泥裡加入了錯誤比例的水。」他拍拍雙手,拍掉上面的灰塵,或花粉,或不需要原因。「我們發現一具九歲孩子的屍體,飄在稀薄的水泥中。」他站直身子。「聽起來還悅耳嗎?」
我們站在後院裡。
我聳肩。「也許吧。」
她的雙眼因為電視機螢幕的反射而發出光亮,讓我想到貓眼。「他們不會傷害她的,會嗎?」
「東西就在這裡,」安琪說,指著一株乾枯榆樹下的小土堆。這個地方的泥土新近被挖開過,小土堆是這一小塊土地唯一隆起的部分,如果沒有土堆,這裡比個鎳幣還平。
「什麼?什麼時候?」
m.hetubook.com.com「他們會嗎?」海倫的眼睛還是盯在螢幕上。
「二百K?」安琪說。
「我不要其他的人。我不要……」她有些不穩地站起來。「如果照你們的方法,我要做些什麼事?」
「你們要去找起士談嗎?」
「你們在哪裡找到的紙條?」我說。

另外一個半點頭的動作,彷彿她的下巴在往下點時,不停地遇到無形的障礙。
「目前似乎起士.歐拉蒙先生握有王牌,」布魯薩說。
「那麼,我們在這裡的事情結束了,」安琪說,語氣裡有一絲靜靜地,哀傷的驚訝,突然面對隨著案件唐突結束而來,令人感到失落的結局。
「喔,」我說,「對。」
「那是我們的希望。」
「是嗎?」安琪說。
波爾稍微直視她的眼光,然後又回頭看小土堆。
「起士。告訴他,我沒什麼惡意。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孩子。告訴他,別傷害她。你們可以做到嗎?」她看著布魯薩。
我點頭,想起這件事。
於是,兇手們既快,又無聲地殺害金蜜,也許事先一點警告也沒有。但是小傢伙大衛——他們可是拿著霰彈槍瞄準他的胸膛,並且為時一段時間。他們要他看見扳機上曲起的指頭,聽到擊錘撞擊彈殼,以及引燃時的爆發性聲響。
「誰?」
布魯薩與我握手,點點頭,但是沒說什麼。他看向波爾。
二百K+沉著=孩子
他碰觸她的手。「對。」
「如果錢真的是埋在這裡」——我指著土堆——「那麼,他們在小傢伙大衛面前將金蜜虐待至死,他都沒有透露。」
我應該告訴她,我是在開玩笑的。愛曼達不會有事;她會回來,一切會恢復正常,海倫可以用電視、酒精、海洛英,或是她置身於這個卑劣世界外的任何東西來繼續自我麻醉。
屋裡,海倫就坐在起居室裡看電視,距離兩具浮腫屍只有十五英尺之遙。史普林格交棒給傑拉多,或莎莉,或是其他某個馬戲團指導人員,為最新來到的食人變態騎兵團敲響牛鈴。把懺悔當成公開的「治療」,持續不斷地將「創傷」這個字眼的意義灌水稀釋,川流不息的低能傻瓜站在架和-圖-書高的舞台上對著空無叫喊。
而愛曼達.麥克雷迪就在這些人手上。
院子的另一端,有個男人從他的三樓窗戶掛出一張小地毯,開始動手用沒有擊球板的曲棍球桿拍打。揚起的灰塵猶如狂暴短暫的雲霧,那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仍然繼續拍打。
我們圍成一圈站在土堆旁,好擋住鄰近屋舍的視線。在布魯薩反覆地將鏟子插入土中然後翻起之後,我們看到一只綠色塑膠袋皺起的袋口。
「快了。」
在波爾和布魯薩呼叫法醫團隊和驗屍官來到之前,我們關掉起居室裡的電視,和海倫順過流程。
「我相信妳,珍納洛小姐,」布魯薩說,「那麼現在,我們要怎麼做?」
我說:「那可能是我們的下一步,沒錯。」
波爾研究枯樹的樹幹;布魯薩用鞋尖挑起綠色草皮上的一片紅葉。
布魯薩再往下挖了一些,波爾再四處張望後彎下腰去,拉動塑膠袋,從洞裡拖出來。
「你以前碰過這種事嗎?」安琪說。
「海倫,」我說。
兩顆淚珠滑落海倫的雙頰,她用手腕的背面擦掉眼淚。
他回頭看著屋子。「緊緊的捲著,塞在金蜜蕾絲褲|襪的腰帶裡。特別要引人注目,我想。」
沒有人會想要認為自己真的聽到槍聲,真的見證了——就算僅止於聽覺——一樁謀殺案。
海倫似乎並不在意。她只抱怨氣味,問我們她是否可以開扇窗戶。沒人有好理由足以反對,在打開窗戶之後,我們便把她留在那裡,臉孔沉浸在閃爍的銀色光線中。
我點點頭。
「那天晚上,當我把她放上床的時候。那是她最後對我說的話:『媽咪,我餓了。』」海倫露出微笑,但是淚水盈眶。「我說:『別擔心,蜜糖。早上妳就會有東西吃。』」
「那麼,我會喝酒喝到老死。」波爾拿開手,撫過自己頭上硬硬的髮根。「廉價伏特加。用警察退休金所能買到最好的東西了。妳覺得如何?」
鄰居們幾乎都會把槍響當成其他的聲音——汽車逆火,或是把發射霰彈槍聲誤認成引擎聲,或是一櫃瓷器倒落在地的聲響。特別是,當響聲可能是從藥頭、毒蟲家,或是鄰居皆知會在夜裡發出奇怪聲響的人們家中傳出的狀況下。
她點燃一支香菸,火柴在前方晃動了幾次hetubook.com.com,才點燃菸草。「什麼?」
「這是一大筆錢,」安琪說。
波爾用腳踢著小土堆,眼睛看著安琪。
波爾把雙手插入口袋中。「我曾經在太多的櫃子裡找到過死去的孩子,珍納洛小姐。」
「當然。」
「我們幫妳買些——」
波爾點頭。「你的結論是?」
「其他的人嗎?」她看著布魯薩。
她猛然朝我轉過頭來。「不。」她搖頭,似乎藉由這個動作,願望就可以成真。
「因為妳所偷竊的東西,妳的女兒被劫持。那些抓走她的男人一點也不在乎她,他們也許不會將她交還回來。」
「我是說,他們會餵她的,對吧?」眼淚落下臉頰時,她收起笑容。「她不會還在肚子餓吧,會嗎?」她看著我。「她會嗎?」
有好幾分鐘的時間,都沒人說話。我知道我們該走了。安琪知道我們該走。然而我們還是留下來,就好像在這個長著一株枯萎榆樹的小院子裡生了根。
我開始走著,但是她的聲音讓我在門口和廚房之間停下腳步。
「你們會拿錢去交換愛曼達,」她說。
「她會活著。」
她看著我手上的鏟子和塑膠手套。「你找到錢了嗎?」
來了,這是我過去五分鐘來心裡所想的事,也是波爾和布魯薩不願意說出口的話。這嚴重地違逆了警察的規矩。
波爾走到樹旁,雙腳各採在土堆的一側,往下瞪著看。
袋口甚至沒有綁上,只是扭了幾下,波爾讓袋子在手上旋轉,袋口緊緊的皺褶鬆開時,袋子沙沙作響,體積越來越大。波爾把它丟到地上,袋口打了開來。
波爾回頭看拍打地毯的男人,然後看向我們。「肯錫先生,你有沒有注意到門廊上放園藝用具的地方?」
「二十萬,」布魯薩靜靜地說。
他露出笑容。「我討厭聯邦調查局的人。」
「是的。」
一疊鬆散的鈔票迎向我們,大部分是又舊又軟的百元鈔和五十元紙幣。
我看向布魯薩。回憶使他的臉色發白,手臂一陣顫抖,接著他將雙手放入口袋,手肘夾在身軀的兩側。
她點點頭,回頭看電視。
她點頭。
我說:「如果沒處理好,你們會賠上自己的退休金,朋友們。也許還要更糟。」
「我餓了,」海倫說。
她看著電視,然後回頭看我,雙眼濛著淚水,紅了眼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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