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二章

「起士抓到他探進錢櫃裡的手。」
第二年——也就在這年,他的父親被定罪,宣判三至六年的徒刑——起士的塊頭整個大了起來。
汗水染深了起士的頭髮,手掌下發出的渾濁聲響,正是當他在孩童時期兩陣咳嗽之間所發出的聲音,通常,他會緊接著嘔吐。
「蓄意?」
「二十萬塊。」
起士穿過柵門時,警衛將我攔了下來。獄警戴著反光的鏡面太陽眼鏡,當他將我往後推時,我在他的兩片鏡片上看到自己變形的倒影。兩個發亮的小小的我,臉上帶著同樣愚蠢沮喪的表情。
波爾將一隻腳放在起士坐的另一張長凳旁。「這麼說吧,只是個參考論點——」
「讓我們試試這個假設,」波爾說。
「鬼混,」波爾說,一抹笑意浮上布魯薩的嘴角。
波爾在陽光下微笑。「我們是離開了,起士先生。當然了。」他指向起士下巴一道長長的疙瘩,看來像是刀刃尖端留下的傷口。「你在這裡給自己找了敵人嗎?」
安琪送我回我的公寓,讓我在那裡等波爾和布魯薩,她則驅車前往克里斯.莫藍居住的大樓,開始監看。她選擇這個任務,因為她從來就對男監沒有熱切的興趣。此外,起士有她在場時,會變得有些好笑,會臉紅,還會問她最近和誰約會。我和波爾及布魯薩同車,是因為我還算得上是張友善的面孔,並且眾所皆知,起士從來不與身著藍制服的員警合作。
「你們也會去詢問他們?」
「好了,起士。別這樣,老兄。」
起士發出一個像是確認的聲響。
起士放掉我的頸子。「你沒辦法。你們全退一步,也許讓事情靜一些,讓傢伙們自己他媽的去處理。」他對著波爾搖了搖粗胖的手指。「也許到時候,每個人都能高高興興。」
「一點都不是,」波爾說。
「那個母親可沒偷他們的東西,」我說。
逃過起士報復行動的人之中,有菲爾、安琪,和我,我們從未找過他麻煩,也許原因只是因為我們各自也都有落伍的移民家長。起士同樣的也放過了巴巴.羅格斯基。我不記得巴巴是否曾粗魯地對待過起士,但即使他有過,起士也聰明到能夠了解,一提到交戰,那麼起士會是德國軍隊,而巴巴則化身為俄國的冬季。所以,起士固守那些他確定自己有贏面的衝突和戰役。
「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當我們踏出車外時,布魯薩伸伸腰,然後說:「奧斯卡.李告訴過我,你不慣去評論。」
我再搖頭。「一個小老太太開的車,貝爾克剛好直衝過街。」
他看向我的後方,繼續前進。
波爾咯咯發笑。「說起你的個人提前退休計畫,」他轉上監獄鋪著碎石的車道。「你那些好樣的街坊啊,派崔克,就夠你費神了。好個街坊鄰里!」
起士在聖巴特的第七年時,他在布魯克萊一所排外小學擔任工友的父親,被指控對一名在地上吐口水的十歲學童進行肢體上的侵犯。孩子的父親是一名神經外科總醫師,同時也是哈佛的客座教授;在歐拉蒙先生突發性攻擊的幾秒鐘過後,孩子換來了骨折的手臂和斷掉的鼻梁,懲處保證絕對嚴格執行。同一年,起士在五個月內長高了十吋。
「當然了,」布魯薩舉起一隻手。「抱歉,起士閣下。」
我跟著圍牆頂上的鐵絲圈走。突然間,比較沒那麼吸引人了。
「所以,你承認她偷了你的東西?」布魯薩說。
「什麼錢也沒少,警官。我告訴你。」起士聳肩,轉身不去看布魯薩,走到野餐長凳旁,坐在上面,等著我們去加入。
「你們自己有保險箱。」他怒視著我。
「錢,起士。」布魯薩在起士的眼前揮手。「錢。」
「『十七歲時,母親遭到管束,』」布魯薩讀著起士.歐拉蒙的檔案,波爾開車經過華頓塘自然保護區,往康科德監獄前去。「『一年之後,父親獲釋,離開諾福克,消失無蹤。』」
起士在圍籬外轉過身,將手指穿過鐵絲圈,久久地瞪著我看。
八年級到升上中學之間的那個夏日,成為起士.歐拉蒙的復仇季節。孩子們在角落遭到攻擊,倒地看著起士的十二號大腳朝自己的肋骨落hetubook.com.com下。斷掉的鼻梁和骨折的手臂並不少見,還有卡爾.寇克斯——長久以來最無情折磨起士的孩子之一——遭到從三層樓房屋頂落下來的石塊砸中腦袋,除了其他的創傷之外,還被削去了半個耳朵,讓他在下半輩子中說起話來,都怪里怪氣。
「疑與一九八六年的喬喬.麥丹尼之死有關,」布魯薩說,我們開在彎彎曲曲的二號道路上。
高塔上的警衛朝空中看去,守著出入口的警衛研究著自己的鞋子,彷彿兩個人都是今早才收到新鞋。
「你認識?」安琪說。
「這就是和你鬼混在一起的可悲渾球,派崔克。」
「可惜,」起士說,「他媽的真可惜,假如你要問起士的看法。」
十四年來被人鄙視,如今長成團團肌肉:十四年來,他被嘲笑辱罵,輕微的口音成為模仿對象,這些年來的羞辱和吞下肚裡的怒氣,如今轉變成腹內憤怒無情的乖戾砲火。
「評論,」布魯薩說,「奧斯卡說你厭惡給他人下評論。」
「起士,」我說,一面坐在他身邊。「我們有個女孩在街坊失蹤。也許你聽說了?」
典獄長在康科德監獄小小的訪客院子出入口各配置了一名獄警,高塔上的警衛也將注意力轉移到我們身上。當我們到達的時候,起士已經在那裡了。他是院子裡唯一的受刑人,布魯薩和波爾事先提出過要求,希望盡可能保持隱私。
「狗屁。」
起士轉過頭來。「你怎麼知道?一個賤女人瘋到可以下手偷起士,那麼她也有可能會偷遍整個他媽的社區。我說的對嗎,兄弟?」
身為調查案件的夥伴,布魯薩以職業的敬重,甚至還有些魅力的方式對待安琪和我。我確定這是大多數人所知道的布魯薩——裝扮完美,帶著電影明星般的笑容,一名英俊、口齒清晰的警探。但是在康科德監獄裡,我看到街頭警察,巷戰者,用警棍問話的布魯薩。當他用深沉的眼光看著起士時,我看到游擊戰鬥員和叢林戰士般,正義且不計代價的脅迫。
「條件是這樣的,」波爾說。
由於他自己輕微的口音、父母濃重的口音、鄉下土氣的服裝,以及他的膚色——黏膩,帶著黃色油光,孩子們聯想起壞掉的起士,這也就是他名字的由來——起士受盡了氣,也挨過許多次痛毆。
「麥克雷迪,」波爾說。
起士從鞋帶上撿起一根草,用圓胖的手指撚著。「聽說了一些。愛曼達什麼的,對吧?」
起士用手肘撞我,扮了個大大的鬼臉,然後轉頭看向波爾。布魯薩重心放在腳跟,往外看著警衛高塔。
「聽說你掉了一袋錢,」布魯薩說。
「嗯。」
「然後呢?」
布魯薩朝起士的方向揮舞一隻手,然後看著我。「評斷,」他說,然後在褲子上擦擦手。
布魯薩再次往前衝,波爾用雙臂圈住搭檔的胸膛,舉起這個體型較大的男人,將他從長凳邊移開。
「我會說到的,」波爾說,「我向你保證。」
「你說,在她住家門外有人群?」
我迎向他憤怒的眼光。「我們的保險箱沒有地雷區保護。」
起士朝監獄前去,我小跑步跟上。
布魯薩兀自發笑,用左腳踢著塵土。「是啊,起士,當然了。你用你的黑人饒舌惹火了哪個不喜歡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白人男孩的人哪,是這樣嗎?」
「好個朋友,」布魯薩說。「他倉庫裡有層地板埋了炸彈,是真的嗎?」
「起士,」我說,「這個條件會對誰有害呢?」
布魯薩回頭對我微笑。「我們也別忘了惡名昭彰的羅格斯基先生。」
他放開起士的耳朵,往後退開。
「他媽的傢伙在普利茅茲蹲了一年?那地方的白癡們還在發抖,擔心他會回去,他似乎很愛那地方。」
起士經常面帶笑容,在某些人面前,他似乎發自內心地感到真誠的欣喜。在他讓人退避的過氣假諷中,有其奇特的惹人喜愛及深具感染性之處。你會發現自己聆聽他的話語,並且懷疑他所使用的,這些在佛瑞德.威廉森和安東尼歐.法蓋斯演出的作品中都很少人——不管是黑是白——使用的俚語,是否是對於黑人少數文化錯置的表白,還是瘋狂的種族主義,或兩者皆是。不管是何者,都著實引人注意。和圖書
這消息讓起士當場愣住了好一下子。他往上看著天空,一絲微風掠過他的眼皮。「怎麼死的?」他看著我。「被毒死?」
我把雙手插|進口袋裡,在波爾和布魯薩再次對我的個性和因之而生的缺失提出更多的問題之前,走向監獄的大門。
布魯薩手腕輕彈,用手背敲擊起士.歐拉蒙的鼻梁正中央。這可不是愛的輕拍。起士雙手掩住鼻子,鮮血立刻湧出指縫,布魯薩走向這個彪形男子打開的雙腿中間,伸手抓住後者的右耳,用力擰扭,直到我聽到軟骨發出咯咯聲。
起士久久地看著他,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讓我弄清楚。你是說你——你本人——要讓我假設中的小弟去取這筆假設中的錢,然後歸還這個假設中的孩子,然後我們好聚好散?這就是你要推銷給我的狗屁嗎,警官?」
起士往前傾,大笑出聲。「賣——賣淫之——用。噹,敲得真響,不是嗎?給我自己組個樂團,號稱賣淫之用,他媽的擠進俱樂部裡。」
波爾伸出手臂,手掌朝上。「我們不能這麼做,歐拉蒙先生。你一定要了解。」
「據我上次聽到的,凱文只是失蹤罷了,」我說。
「起士。」
「會計師。」布魯薩翻頁。「據推測,曾為許多聲名狼藉的人士篡改帳簿。」
我想到自己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才說海倫「愚蠢」;想到這話似乎讓她瑟縮又刺痛。我搖搖頭。「不。我的評斷很正確。只是會在嘴裡留下不好的口氣。就這麼簡單。」
受了天生體質與後天環境雙重影響,起士在小學的大半時期,一直是個多病的小個子怪胎;透過廉價的白襯衫可以看見他那活像老人指頭的胸腔;不時發作的咳嗽,猛烈到會讓他嘔吐。他很少說話。在我的記憶裡,他並沒有朋友,當我們吃著裝在印有電視影集人物或芭比娃娃餐盒的午餐時,起士則吃著棕色紙袋裡的食物,吃完後,還得小心翼翼的折起來,帶回家重複使用。
「被偷的男人,」起士說。
「赫,他媽的!」他說。
「唔,」起士說,「談條件。」
「啊?」
「我他媽的不在乎海倫.麥克雷迪,也不管你是否在復活節週日把她交出來給滿屋子的神父。我不在乎你的狗屁海洛英交易,或是你仍然在獄裡主導街上的交易。我關心的是愛曼達.麥克雷迪。」他靠向耳朵,扭動老虎鉗般的手。「你聽到這個名字了嗎?愛曼達.麥克雷迪。如果你不告訴我她在哪裡,你這想冒充理查.朗德崔的狗屁東西,我會找來四個恨你入骨的年輕力壯黑人,確保他們帶好自己的老二和打火機,和你單獨禁閉室裡待上個一整夜。你聽懂沒,還是我得再揍你一次?」
他伸出手,安琪把袋子放在上面。
「也許你沒聽清楚之前我們說過的,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布魯薩說,「把女孩要回來,大家快快樂樂過日子。」
起士揚起眉頭。「直屬的嗎?」
「巴巴怎麼看待?」
「你們聽說了嗎?」起士揉揉下巴。「嗯。我沒辦法清楚的記得,警官,但是如果你們想卸下一袋鈔票——呃,我會樂意從你們手上接收。交給我的兄弟派崔克,他會幫我保留到我出去。」
我聽到遠處,某人在監獄內健身時舉重砝碼碰撞的叮噹聲響。一隻小鳥俯衝過訪客的小院子。這隻鳥又小又快,讓我甚至無法在牠往上衝到高牆上的鐵圈網消失之前,看清楚牠的顏色。
「我們只想要愛曼達.麥克雷迪,」布魯薩說。他把手掌放在頸後揉捏。「活著回來。」
「起士的良師益友是毒品交易,」我說。
「狗怎麼樣了?」起士低聲說,好像那些狗是祕密。
我搖頭。「被車撞。」
「歐拉蒙先生,我們不會說出去,只和圖書有我們知道。」
我不懂,但是我笑了。這是和起士的相處之道。你點頭,微笑,暗自思忖他何時才會開始說出有意義的話。
「你對法律很熟悉了,歐拉蒙先生。光是給你這項提議,我們就算是誘捕你了。就法律上來說,你可以拿著這個提議隨心所欲去做,不會遭到任何的起訴。」
我聳肩。「找個時間去他家,你自己看。」
「你不也和過世的凱文.赫里易一起長大的嗎?」波爾在左側車道停下車,等待對面路邊的車陣停息,好穿越二號道路,進入監獄的車道。
「的確,」波爾說,「可惜。現在,被這個女人惹毛的男人,有一名大家都知道的同夥——」
「這是真的。」
「據傳,起士殺了他,」我說。我躺在後座,頭靠著窗戶,康科德壯觀的樹木飄逝而去。
但是我同樣也熟悉那個某夜在酒吧裡,帶著沉著的惡意,盯著一個傢伙看的起士,你會知道,這傢伙的生命賞味期剛陡降到只剩下大約一分半鐘。我所認識的起士雇用瘦到可以躲在棒球棒後就見不到人影的女孩,在她們靠在他的車身時,從她們身上取走成捲的鈔票,然後拍拍她們骨瘦如柴的屁股,派她們回去工作。
起士噘起嘴唇,像是花了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思考,然後聳聳肩。「沒印象。這和一袋錢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個人——還真的有胸脯——她偷了不該偷的人。幾個月之後,她的孩子失蹤了。」
「這表示會牽涉到地方檢察官,」波爾說。
「哇,起士,」我說,「這真感人。」
「他被關時,我可沒懷念過他。」安琪說。
我聳聳肩。我早就習慣有人為我和巴巴的關係揚起眉頭,尤其是警察。
我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老天,波爾,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麼,瞧瞧。我猜,有一缸子沒為我工作的人站在那裡。」
「我是這麼說過的。」
起士揉揉下巴。「有趣。」
起士繼續走。「我真的很遺憾,告訴那傢伙,他的社交技巧有待加強。」
波爾逮著我看著後視鏡的眼睛。「你和罪犯的夥伴關係挺有意思的,派崔克。」
「真是個好判斷,」我說,「他媽的完美極了。」
「你知道的。」
「很好。」
「我們只是被誤解了。」我說,「我們每個人都有美好的心靈。」
「啊?」他搖頭。「不認識。但是,那還真是個毛茸茸的大塊頭女人。她會起身直立行走諸如此類的嗎?」
不知為了何許理由,我對起士和他雙親的記憶,定格在初冬時分,陽光猶如刀身發亮的季節:這張快照裡,是一個有著半結凍水坑的校園,旁邊站著一個醜陋的小男孩,看著身形巨大的雙親垂著肩膀走過發顫的黑樹下方。
起士.歐拉蒙是個身高六呎二吋,體重四百三十磅,一頭黃髮的北歐斯堪地納維亞人,只是不知怎麼地出了某種差池——他誤以為自己是個黑人。雖然在走路的時候,他身上的贅肉會跟著晃晃盪盪,對於時尚的品味,也一如任何地方的過重人士,傾向於穿著刷毛或厚棉無領寬鬆運動衣;但是,如果因此而誤將起士當作好脾氣的胖子,或是以為他的巨大體型速度緩慢,那可是大錯特錯。
下午兩點,正是巴巴最重要的睡眠時間,開門迎接我們的,是穿著一身火紅和服,受擾天使臉龐上帶著些許惱怒的巴巴。
「媽的!」起士踩著腳跟往後退。「你把那些幹警察的帶來了。正主兒進了這裡來!」他大叫。「在牢裡。波爾和……」——他彈了一下手指——「布魯薩。對吧?我以為你們哥倆好離開緝毒組了。」
起士握起放在兩腿間的雙手,奶油般的臉龐上擺出小男孩熱切的表情看著波爾。「好的好的。」
布魯薩離開長凳站著,雙腳打開,瞪著起士,他的凝視中沒有情感也沒有生命,好像在研究一株樹幹。這是另一個布魯薩,我從來沒見過。
「這個男人替歐拉蒙先生工作。」
我聳肩。「讓我口氣不佳。」
「沒聽說過這一條。」
「故事裡會不會有奶|子?」起士說,「起士喜歡故事裡有女人。」
安琪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寇爾文.厄爾,以及里昂和羅和*圖*書白塔.崔特的照片,在巴巴滿是睡意的面前晃動。「認不認識其中任何一個?」
「不慣什麼?」我說,抬頭看監獄的圍牆。果真很有康科德風格。連監獄看起來都好像很有親和力。
「內容呢?」巴巴說。
他在酒吧裡買下的每一巡酒;塞零錢給破產酒鬼,讓他們去吃點中國菜的蠅頭小惠,以及在聖誕節時分贈給窮苦鄰里的火雞,都無法抹去那些死在走廊上,手臂上仍然扎著針頭的毒蟲,以及牙齦出血,在地下道裡乞討金錢來支付抗愛滋病的AZT療程,而在一夜間變身為卑怯老太婆的年輕女子;這些,都會從他明年的電話簿裡刪除。
「只有我們,」起士說,眼睛向我轉過來。
布魯薩點點頭。「疑與一九九一年,丹尼爾.凱勒柏的失蹤和死亡有關。」
「和起士.歐拉蒙以及克里斯.莫藍交好,」布魯薩說。
「起士,看在老天的份上,她才四歲大。」
「唷,派崔克,近來如何?」當我們穿過院子時,起士叫著。他站在一處噴水池的旁邊。和起士這尾黃髮殺人鯨相較,噴泉看來就像個高爾夫球座。
「他們會帶大軍回來的,起士。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被惹毛了。」
巴巴點頭,彷彿剛剛聽到的是祖母的祖傳遺物。就算告訴他說裡面是外星人存在的證物,反應也不會有異樣。除非能幫他和珍.西摩爾訂下約會,否則很難讓巴巴銘感於心。
「這個嗎?媽的。」起士對我翻著眼睛。「他媽的還沒出世的混混也想撂倒起士。」
「貝爾克大約一個月前死了。」
「這叫做口頭論述,」我說。
「他在這事發生的一個月之前才剛替貝爾克結紮。」我聳肩。「他很確定,那是自殺。」
起士對著草地啐出一口|交雜血水的濃痰。
「所以呢?」
「所以你對人的評斷很不在行?」波爾輕聲說。
「呃,那麼,你們假設中的傢伙如果同意這種協議,就是個大傻瓜。他媽的假設豬腦袋,我敢保證。」
「我可是因此消沉哪,兄弟。」他把拳頭放在我的拳頭上。「像這樣的日子,好比美貌姑娘,傑克.丹尼爾威士忌,和一包酷菸,全捲在一起。懂我意思嗎?」
起士放下摀住鼻子的雙手,往後靠著野餐長凳,血水淌下他的上唇,滴流進嘴裡。他做了幾次深呼吸,雙眼沒離開過布魯薩。
我瞇著眼睛看著亮晃晃的陽光。「不,」我說,「我不太懂得評斷他人。但有時還是得這麼做。」
「我為什麼要醒來?」他說。
起士往後靠在桌邊,歪著頭看著陽光,吸著空氣,鼻孔撐開的程度足以吸空地毯上的銅板。
波爾從桌邊往後退開,雙臂交叉擺在胸前,靜靜等待。
「他們不是朋友,只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傢伙。」
他對我搖著一隻指頭。「派崔克,我的好弟兄,別試著拿推銷員作為你的事業。對誰有害?你是這麼問的嗎?誰會他媽的受到傷害?」
即使在當時,起士就知道如何選擇攻擊的對象:對於那些據他正確無誤地猜測,過於膽小或無力回頭報復的人,下手的時候,他會讓他們看見他的臉。那些遭到他嚴重傷害——因此最有可能對警察或家長說出的人——從來就什麼也看不見。
「顯然如此。」
我回頭走過布魯薩和波爾的身邊,朝訪客出口前去。
我向後指著波爾和布魯薩。「他們的提議是真的。」
安琪嘆口氣,把照片放回袋裡。
不管起士在這幾年來,變得多麼巨大、詭詐,和在精神上多麼具危險性,他在巴巴面前仍然保持著那幾近奉承的角色,在巴巴出國去採購各式武器時,甚至誇張到親自去餵食照料巴巴的狗。
「我幫不上忙,派崔克。好嗎?」
「只是個參考,」起士高高興興地說。
「巴巴是個朋友,」我說。
起士看著我,拿大拇指朝布魯薩比去。「我以為這是個假設。」
m.hetubook.com.com其他兩個是白癡,」巴巴說,「沒見過他們,可是看得出來。」
「隨便。」起士嗤之以鼻,雙手在面前一攤。
「聽著,你這狗雜種。你在聽嗎?」
「我們是鐵的,兄弟,我知道你他媽的正直。我們羅格斯基兄弟如何?」
「旗下?」布魯薩走到桌邊。「你這是在告訴我們你剝削海倫.麥克雷迪來作賣淫之用,起士小子?」
「好,好啦。」起士倉促地點頭。「也許某個傢伙因為協助某件交易,需要某種他媽的公道減刑的提議。你們覺得如何?」
「我們需要你的保險箱,」安琪說。
他露出笑容,鮮血開始結塊,積在他的上唇。「那就去證明,」他說,轉過身,順著碎石路穿越草坪,回到監獄裡。
「我囚室裡有一堆你老婆幹一群侏儒的照片,」起士說,「我就是有,你想要回去嗎?」
「不錯,起士。天氣不錯啊。」
「不就是那個被偷的笨蛋,還有誰!」他將雙手朝空中一拋,然後往下拍著碩大的大腿,向我靠過頭來,幾乎要碰到我的。「那個他媽的笨蛋會受到傷害,他媽的被惡搞一頓。什麼啊,他要相信那傢伙啊?相信那傢伙,和他的提議?」他一隻手擺在我的後頸上壓擰。「幹,鬼子,你吸快克啊?」
「嘿,蠢蛋!」布魯薩喊著,「被單獨監禁的夜裡,要想著我!知道嗎?」
「請見諒。」波爾脫下隱形的帽子。「被女人偷了的男人,他有個大家都知道的同夥,在女人女兒失蹤的當晚,被目擊出現在她住家外面的人群當中。」
「他說,這就是你為什麼會和羅格斯基那種瘋子在一起,還有維持和起士.歐拉蒙之間關係的原因。」
他打個哈欠,點點頭,然後把門在我們面前關上。
「但是,我們要那個孩子安全歸來。」
「歐拉蒙先生,」波爾說,「我們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相信,我們是可靠的?」
布魯薩向他衝去,當起士往後翻,將自己龐大的身軀甩過野餐桌時,波爾抓住他搭檔的外套後襟。
「——某個人偷了某位紳士的錢,同一天,這位紳士因為違反假釋條例而被監禁。」
在一開始的幾年間,他的雙親每天早晨一同陪他走到校園門口。在放他自由活動之前,他們用外國語言和他說話,在撫平兒子的頭髮或拉直圍巾時,突兀的語調會傳入校園裡。他們會走回馬路上——兩人都十分高大——歐拉蒙先生戴著至少有十五年歷史的過時緞質軟帽,帽簷插著一隻歪斜的羽毛,他的頭略往上抬,似乎是預期地迎向從二樓傳來,對他和妻子的叫罵和嘲弄。起士會看著父母離開,直到他們走出視線之外為止,如果他的母親停下來拉扯滑下粗重腳踝的襪子,他會為之畏縮。
復仇的對象不僅止於聖巴特的畢業班學生,好幾個十四歲的女孩們在那個夏日裡,不是鼻子上綁著繃帶,就是前去牙醫處,修補掉落的牙齒。
「唷,波爾,」起士說,「你這隻冷如冰的貓和這個拿著地圖都找不到自己屁|眼的昏頭醉腦混蛋在一起做什麼啊?」
這就是巴巴,能讓你我都害怕的人,會去餵他的狗。
起士慢慢地搖頭。「媽的,派崔克。警察就像混蛋,兄弟。他媽的總是自有觀點。」
「認真的。有人可以拿回錢,別人可以要回孩子,每個人都高高興興地抽身。」
布魯薩輕聲笑,並且搖著頭。
「是啊。告訴我。」
在布魯薩和波爾回報小傢伙大衛住處的雙屍命案之後,安琪和我拿著那袋錢,開車將海倫送回里奧納家中。我們讓她下車,然後駛向巴巴的倉庫。
「他可不回去,」我說,「他一年沒看電視,還在努力補進度。」
「有道理。」起士點頭。「當然了。」
「我以前旗下有個姓麥克雷迪的賤貨,」起士終於開口。「偶爾才派她交易,不是常態性的。看起來不像,但是如果你賞給那女孩正確的甜頭,她就可以任人擺佈。懂我意思嗎?」
「警探,」波爾說。
「唷,馬克.福爾曼,」他說,「來吻我的黑屁股吧。」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