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老虎,一九九七年
第十六章

波爾看著我,好像我在吸膠似的,接著非常慢地搖了搖頭。
「不,等等——」
他笑了,用指頭拍著桌面。「很好,孩子。有人和你說話要回答。否則,就閉上嘴巴。」他對安琪點個頭。「我喜歡妳那位搭檔。總是聽說妳是行動的腦袋所在,女士,看來一點也沒錯。」他轉過去面對著波爾和布魯薩。「所以你們兩位天才決定和起士.歐拉蒙過招,拿錢來交換孩子。」
她聽了一會兒,笑容擴大了。
「查爾斯頓的浮腫屍,」道爾說。
「告訴他們,拿在查爾斯頓找到的東西來交換我們在多徹斯特找到的東西。」女人低沉單調的聲音亮了起來。「聽到了嗎,甜心?」
每當莫藍或古提雷茲進到任何室內——公寓、倉庫,或是辦公大樓——這個地點馬上就會有兒童侵犯防治小組的人員盯梢,並且在接下來的三天之內,分秒必爭地一有可能就滲入搜索。
波爾將手劃向布魯薩的方向。
呃,這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開價值六萬美金的名車,住百萬豪宅,美式足球賽愛國者球隊出賽時,可以拿到十五碼線附近的座位——雖然可以選擇去忽視,但這些事真的會浮上你的心頭。這是身為傑出毒犯享有的小小每日例行甜頭,但是對其他得靠工作維生的人們來說,卻顯得十分陌生。
「因為我們不會去偷毒犯的錢,讓他用我們的孩子來作交換。」
波士頓:我們這裡地方不大,天氣寒冷,但是可以為了一個好停車位動手殺人。來吧,帶著家人一起來。
「是的,長官。」
「後者,」波爾說。
「然後說,告訴你妹妹,」道爾說。
「我想念你,」她說。
「什麼?」道爾說,「我沒聽見。」
她焦糖色的大大雙眸令人驚豔。有時候,我覺得如果它們有此打算,足以將我吞噬。其實這也不錯,相信我,絕對好得很。
我們在道爾辦公桌對面坐下時,波爾關上我們身後的門。
「沒有,長官。」
「我沒這麼說,」她低語,傾過身子親吻我的鼻尖。「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當我們在這張床上做|愛,彈簧作響時,我們擁有的能力,我們製造噪音,每個感覺都……嗯,美妙至極,這並不只是來自身體的感受,而是因為我們——我和你——在那裡結合在一起?」她用一個手掌壓著我的鼠蹊。「我們有能力創造生命,寶貝。我和你。我只要忘了吃一顆藥——多少,一萬次裡只要一次?——我現在體內就會有一個生命在成長。你的生命,我的。」她吻我。「我們的。」
「是的,長官,你們告知他們了?還是,是的,長官,你們沒讓他們知道?」
「呃,長官,」波爾的身子探過桌面,指著錄音機。「如果你再聽一次,會聽到那個女人建議拿在查爾斯頓找到的『東西』交換多徹斯特的『東西』。她說的有可能是交換郵票或棒球卡。」
「的確沒錯,但是,長官,並沒有任何實質證據顯示我們說到的是一樁綁架案。你也知道調查局那些人的,他們搞砸了露比.李奇和瓦柯的案子,和波士頓的幫派談下不可思議的協議,他們——」
溫存過後,我在回音和快閃的記憶中活了好一下子。我躺在濕暗當中,安琪的心跳在我的上方,她的脊背擠壓我的指尖,臀部暖和了我的掌心,我聽得到她在我們耗盡之後,發出的輕柔低吟回聲,一個驚喘,以及低沉的輕笑;她稍微仰起頭,深色的頭髮從臉上落到背後。我閉著雙眼,所看到的特寫是她用上排的牙齒咬著下唇;白色床墊上她小腿的弧度;壓在她身上的肩胛骨;突然湧上她雙眼那潮濕的夢幻和慾念,以及她壓入我小腹上方深粉色的指尖。
「多謝啦,甜心。」波爾轉向道爾。「我們在大衛.馬丁和金蜜.尼浩斯家的後院裡找到二十萬。」
「這麼說,我可以假設你們沒讓他們知道,自己在他們的受害者家後院找到什麼東西。」
波爾嘆氣,踩著腳踝搖晃身子。
「我也是。」
「每天都有孩子失蹤,原因也許不必多於這點,而妳心知肚明。孩子們失蹤,只因為他們走路上學,在錯誤的時間踏上錯誤的轉角,或是在購物中心裡和父母走散。然後他們會死,安琪。他們會死去。」
「我們一起在車裡鎖了三天半,妳想念什麼?」
隨後克里斯繞到自己的車邊,上車,駛離,留下目瞪口呆瞪著他看的女孩,我在想,她甚至可能還沒意識過來自己的男朋友痛得大吼大叫,在人行道上扭動身軀,活像隻扭傷脊背的貓兒。
「所以,」我們說完之後,碧翠絲說,「這些事所以會發生,m.hetubook•com.com完全是因為海倫幹下她某個爛詭計,下手偷了不該偷的人。」
「因為,」他最後終於說,「刑事與緝毒組的警探就像牛仔,瘋掉的警察,喜歡用自己的方式行事。」
「起士和莫藍嗎?」
又一轉,回到我們面前。「肯錫先生,珍納洛小姐,兩位是平民,我並不喜歡你們進到這間辦公室裡來,去管明天上山的事,但是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條件是這樣的:你們絕對不可以和嫌犯互相開火,不可以和嫌犯說話。如果有任何衝突發生,你們得跪倒在地,護住腦袋。事情結束之後,你們也不可以與媒體討論任何有關這次行動的細節。而且,你們不可以就這件案子寫書。清楚嗎?」
卡噠聲響之後是里奧納沉重的呼吸,接著是撥號聲。
接下來幾天當中,我們所跟蹤的古提雷茲、莫藍和他們的幾個爪牙,都沒有這種問題。他們乾脆就並排停車:只要高興,不管何時何地就這麼做。
「再見了,甜心,要乖喔,聽到了嗎?」
「所以,這是一件綁架案。」道爾說,然後坐下來。
「喔,」我說。「妳的意思,是妳想念我。」
「我們怎麼知道?就算他們還留她活口,也許只會到拿到錢為止。只是要確認。但是他們終究會殺了她的。她會造成麻煩。」
「這就是我們所謂不好的地方,」波爾說。安琪對他吐舌的時候,笑了出來。
除了我們兩人,和布魯薩以及波爾之外,幾個兒童侵犯防治小組成員也一起進行監看的工作;除了古提雷茲和莫藍之外,我們並且還監視著起士.歐拉蒙一幫手下。其中包括了走到哪裡都會隨身攜帶一疊漫畫書,看管住宅計畫區日常作業的卡洛斯「剃刀」.奧蘭多;傑傑.麥克納利,他一路奮鬥搖身成為北多徹斯特非越南籍妓|女的皮條客老大,但是和一名看來只有十五歲的越南女孩約會,並且寵溺有加;喬伊.格林和希區.維斯特坐鎮起士.歐拉蒙位在下密爾斯區的艾爾席諾酒吧,負責放貸與做帳;另外還有擔任保鏢打手的勃迪.佩瑞和布萊恩.鮑克斯——這兩個傢伙笨到需要有地圖才能找到自家的浴室。
「到目前為止,他們還讓她活著。」
波爾娓娓據實道來,從安琪和我在新聞影帶上發現莫藍開始,一直說到現在為止。他們唯一沒提起的,是在金蜜內衣裡發現的勒索字條。我再次在腦子裡播放里奧納和那個女人的電話談話,發現到,如果沒有紙條,打電話的人並沒有任何實質證據要求以金錢來交換孩子。沒有任何綁架的證據,也就是說:不需要聯邦調查局的探員。
波爾咯咯發笑。「這個呢,」他說,「不輸防爆小組,老弟。」
「遵命,長官。」
現在,這是我們的臥室了,不是嗎?她仍然保留著自己在豪斯街長大時住的房子,仍然留著裡面大多數的家具,但是幾乎有兩年的時間沒在那裡過夜。
她稍微歪著頭,盯著我看,直到我明白為止。
「她打電話給失蹤孩子母親的這項事實,難道不會引起我們聯邦執法單位的興趣嗎?」
「在我這裡,」我說。
我們聽到他和幾個女友談話,和古提雷茲瞎扯些有關車子、電影和冰上曲棍球隊,但是一如其他的罪犯,他似乎不放心在電話上談公事。
「可能是,」布魯薩說。
「不會的,」我說,「沒道理這麼做。」
「我預計會看到屍體。」
「他不過是個心軟的老好人,」波爾說。
「這使我敬畏。」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道爾說:「當我成立兒童侵犯防治小組,尋找好警探的時候,我四處探訪,就是沒去刑事與緝毒組找。為什麼會這樣呢,布魯薩警探?」
道爾看著手錶,接著站起身來。「我會從十開始倒數。在我數到一之前,說出實話,也許你們還能保有工作。十,」他說。
「程度還不輕。」
她點燃香菸,打火機的火焰短暫地照亮她的肌膚。「你能接受嗎?」
「當然了。」
在跟蹤人渣們一段時間之後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之一,就是你會對他們的生活方式產生一絲妒意。
「波爾和布魯薩不會高興的。」
傳出一陣卡在喉頭的低笑。「你還真好笑,甜心。真的。全都錄在帶子上了。還有誰在聽啊?除了剛剛提到的四個人之外,如果我們明天晚上看到別人在花崗岩軌道採石場出現,多徹斯特的包裹會被丟下懸崖。」
「女士,我不確定——」
或者說,是我打瞌睡。我在幾分鐘後醒來,發現她離開了床鋪,於是我起身穿過黑暗的公hetubook•com.com寓走進廚房,看到她坐在窗邊的桌旁。月光穿過百葉窗的縫隙,細碎蒼白地映在她的皮膚上。
「長官?」
「關上門,」我們進門時,他對波爾說。
他對兩人展現那冰冷的笑臉。「一旦事情結束,我會立刻把你們調離我的小組管轄。如果明天晚上在採石場出了任何錯呢?我就把你們調到炸彈拆除小組去。到退休之前,你們可以慢慢計算爬到車下,希望炸彈不要爆掉的時間。有沒有問題?」
「說『是的,道爾小隊長。』」
安琪踢向我的腳踝。
「呃,是這樣的——」
「派特,」道爾說,坐在椅子上傾身看著我。
「沒有人在——」
「我會寧願從來沒出生過嗎?」
「妳要一個孩子。」
還有,就是停車問題。波士頓的停車位和撒哈拉沙漠的滑雪道一樣尋常。披著貂皮披肩的老女士可以為了爭奪車位而捲入槍戰。在八〇年代中期,某個傻子真的付了二十五萬美金的契約金來瓜分燈塔丘停車場,這筆錢還不包括每個月的保修費用。
「錢很安全吧,肯錫先生?」
「巴巴?」她問。
我把電話推過桌邊。「請便。」
「然後這是個爛地方。好,但是然後呢?我的意思是,我們的父母們可能早知道這是個爛地方,但是他們還是有了我們。」
「是的。」
「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說,當你在我身體裡面的時候,如果我們就讓事情發生,可以創造出一個生命?」
「小隊長,」波爾說,「無意冒犯,但是我們希望保住工作。」
「真的嗎?」
「你有沒有想過——」
我們在某個時候打了瞌睡。
「如果你福氣夠,巴巴,當然囉,你可以槍擊某個人。」
「長官,我們不知道——」
我往上看,與她視線交會。
道爾打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個錄音機,丟在桌面上。打從我們進到辦公室之後,他第一次正眼看著安琪和我,然後按下播放鈕。
「那麼巴巴會放倒任何挾持她的人。像處理一袋廢物一樣處理掉他們,然後消失,回到黑暗之中。」
道爾關掉錄音機。他往後靠向椅背,指頭交叉地尖尖架起,輕輕靠向自己的下唇。
「嘿,」她的手指掄在我胸膛上,大腿緊緊地靠在我自己的大腿內側。
我們坐在碧翠絲和里奧納家前廊的階梯上,盡可能地把案情最新的發展告訴他們,並且隱藏起任何會使他們在事情萬一告吹之後,被聯邦起訴的細節。
電話線另一頭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告訴你妹妹,明天晚上八點鐘,派那個老警察、帥哥警察,和那兩個私家偵探到花崗岩軌道採石場來。叫他們從昆西的方向過來舊鐵道坡上。」
她讓毛巾落下。
到了監看的第四天,布魯薩和波爾接到道爾小隊長的電話,要兩人在半個小時之內回局裡報到,並且還要帶著我們同去。
「還是在酒吧工作?」道爾的笑容擴大了。「老百姓最喜歡這個——知道自己的酒保是前任警察。可以聽到許多槍戰故事。」
「在水泥桶裡發現的孩子,好像從來沒活過般消失無蹤的愛曼達.麥克雷迪,帶著絕緣膠帶和尼龍繩在外面遊蕩的戀童癖。這個世界是個爛地方,甜心。」
「如果這樣講可以作為安慰,」她說,「我想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兄弟,」布魯薩說,「我可不想去什麼防爆小組工作。」
「但是你們〇六分局的小隊長向我保證過,你們兩個是堂堂正正的人,非常有效率,非常遵守規定。是嗎?」
「好極了。」道爾往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朝我們四個人大大地展開來。「現在,滾出我的視線之外。」
這般躺在一起,如此接近,為彼此的體溫所溫暖著,如此之深,深深地彼此牽引,要希望當下她的子宮內有了生命的開端,真是十分容易。對於一般女人身體的恐懼和神祕之處——特別是對於安琪的身體,似乎都糾結在包覆的床單、柔軟的床墊,以及搖晃的床上。突然間,一切似乎都如此的清晰。
波爾笑了。「因為我們長得太帥,長官。」
但是,這張床並不是全世界。這個世界既如水泥一般冰冷,又有銳利的稜角。世間滿是一度也曾身為嬰孩的怪物,一度也曾是子宮內的受精卵,以二十世紀碩果僅存的奇蹟之姿,從女人的身上出現,然而卻帶著憤怒、瘋狂,或是注定如此的命運。有多少對其他的愛侶曾經蜷曲在相似的披蓋下,躺在相似的床鋪上,感受到我們現在的感受呢?他們製造出多少的怪物?多少個受害者?
她點點頭。「然後呢?」
「遵命,長官。」
里奧納扯著大拇指側邊的硬繭,規和_圖_書律地用嘴巴吐氣。「她是我的妹妹,」他最後終於說,「但是這——這是……」
「錢在哪裡?」波爾說完話之後,道爾問。
「你早就知道,」她說。
她瞇起雙眼。「怎麼說?」
「沒必要,」布魯薩說,「明天的某個時候,我們會和州警和昆西警方舉行作戰會議。到時候帶來。」
道爾抬起一隻手。「我們清楚調查局最近的錯誤,布魯薩警探。」他往下看錄音機,然後看看手肘邊潦草寫了字的便條。「花崗岩軌道採石場不在我們的轄區內。那地方由州警和昆西警局一起管理。所以……」他將雙手拍在一起。「好。」
「說話,」安琪說,推開我額頭上濕漉漉的頭髮。
「沒有,長官。」
「是喔,波爾,」安琪說,「那可不。就是那麼容易。」
道爾對他露出緊繃的笑容。「你是在去年升任一級警探,對吧,布魯薩?」
「是嗎,在你那裡是嗎?」他說,絲毫沒有向我看過來。「這很好,波爾警官。二十萬偷來的錢——容我加上一句:同時也是偷來的證物——就在一個平民私家偵探手上,而他的名字在這幾年來與三樁沒有偵破的謀殺案扯在一起,並且——有些人可能會這麼說——與賈克.勞斯和凱文.赫里易失蹤也有關。」
「好,就是說,沒有詳細提及麥克雷迪家的孩子,也就是說我們提議和州警和昆西警方來個合作,把調查局撇在一邊涼快。打電話的人說了,除了你們兩個之外,在花崗岩軌道採石場不得有其他的警察,那好。但是我們要封住那些山,各位。我們要在昆西採石場拉上封鎖線,只要孩子一脫離險境,我們就對莫藍和古提雷茲,以及不管哪個打算支領二十萬塊錢的傢伙撒下天羅地網。」他再次用指頭拍打桌面。「聽起來如何?」
安琪也點頭。
我點頭。「有多想?」
「這可能不是什麼好事,」波爾說,我們駛往市中心。
「我知道,」她說,「但儘管如此,我要你的孩子。不是今天,也許甚至不在明年。但是我要。我要從我的身體裡製造出同時是我們,卻又完全不像我們的一個人。」
「這又是為什麼呢,拉夫特波爾斯警探?」
道爾低頭看著錄音機。「我們剛剛聽到的是什麼?」
「真抱歉,」道爾說,「派崔克,我可以咬定你收受贓物、妨礙司法,並且還妨礙重大案件調查以及藏匿證據。要不要試試看再繼續惹我,看看如果我真的不喜歡你,可以挖出什麼東西來?」
「一個孩子,」我說。
「不是我,」我說,「一定是把我跟另外那個也叫做派崔克.肯錫的傢伙弄混了。」
一顆淚珠滾落她的胸口,一會兒之後,從她的乳尖滴在我的胸膛,碰觸到我的皮膚時,已然冰冷。
回到公寓,我先沖澡,洗淨四天來坐在車中在城裡四處跟蹤人渣們的滋味,接下來才輪到安琪。
就算僅是粗略地觀察,這些人實在也算不上什麼智庫。起士懂得付出,表現敬意,對任何足以傷害他的人宣示效忠,在權力聚集之處露臉,才使他得以爬到今天的地位。其中最重要的,要回到幾年之前,身兼多徹斯特和南區的愛爾蘭派系教父賈克.勞斯,和他最忠心耿耿的追隨者凱文.赫里易——這傢伙的腦袋好比黃蜂窩,體內流動的是猶如工業腐蝕材料的血液。當他們失蹤時,起士在多徹斯特展現了企圖,並且有所行動。起士十分聰明,克里斯.莫藍大概有一半的機靈,法洛.古提雷茲看來有些精明。起士其他的手下,則符合了他的策略:除了個性貪婪本身(起士認定這是這行的行規)之外,絕對不雇用聰明到為貪婪去做任何事的人。
曾經有一回,在南角的哥倫布大道上,克里斯.莫藍用完午餐走到哈莫史立街上,發現一名蓄著招牌山羊鬍子,一隻耳朵上還掛了三個耳釘的火大藝術家正等著他。克里斯豪華的黑色賓士轎車擋住藝術家骯髒破爛的喜美轎車。藝術家因為女友就在身邊,只好作勢大鬧。從我們坐著的對街半個街區外,我們聽不見他們所說的話,但是仍能捉住重點。藝術家和他的女友又叫又鬧,手腳比劃。當克里斯接近的時候,他將喀什米爾圍巾塞進亞曼尼雨衣下方,撫平領帶,敏捷地踢向藝術家的膝蓋骨,在他女朋友驚嚇地無話可說之前,那傢伙就已經倒地不起了。克里斯緊貼著那名女子站,人們甚或可能將兩人誤解為一對情侶。他把食指放在她的前額上,還扳起大拇指,對她來說,這時間大概有一年之長。接著他鬆開擊錘,把手從女子的額頭邊拿開,對著指頭吹氣。他對她微笑,向她傾過身子,在她的臉頰迅速地啄了一下。
比方說,在我們監看他們的過程當中,我和-圖-書幾乎沒見到克里斯.莫藍或法洛.古提雷茲服膺任何交通號誌。紅燈顯然是為小人物所設置,停止的標示則是給笨蛋遵守。至於快速道路上的五十五英里速限呢?拜託。既然開到時速九十英里可以讓你提早到達,為什麼要限制在五十五呢?路肩如果沒人使用,那又何必非得用超車道呢?
她大笑,一隻腳勾住我的足踝,稍微抬起我的胸膛,舔著我的喉嚨。「認真點,一秒鐘就好。」
「嗯,不想,長官。這不會讓我太得意的,長官。」
「那就別假聰明來攪我的局,警探。」
「一點點,」布魯薩說。
首先出現的是刮擦的雜音,接著是電話鈴響起,我認出是里奧納的聲音說:「你好。」
透過安裝在莫藍家中的竊聽器,我們知道莫藍每天晚上七點打電話給他的母親,對話內容千篇一律地是為何自己還沒成家,為什麼自私到不願意給他母親生些孫子,怎麼沒和好人家的女孩約會,以及,既然他有那麼好的機會,為森林服務公司工作,臉色為什麼還會如此蒼白。每天晚上的七點半,他會收看《風險!》機智問答節目,並且大聲回答問題,答對的機率大約有三成。他對於地理方面的問題極具天賦,但是關於十七世紀的法國藝術家,則是一竅不通。
「那麼明天晚上呢?」
「嗯,技術上來說,」布魯薩說,「她打電話給失蹤孩子母親的哥哥。」
「然後呢?」
「並且我們還有美好的童年。」
「啥?」
「是的,道爾小隊長,」我說。
布魯薩對著自己的拳頭咳嗽。「是的,長官。」
波爾和布魯薩互看一眼,接著聳肩。
「假如我們能確定是綁架案,」波爾說。
「帶個孩子,」我慢慢地說,「來到這個世上。不去管我們現在的職業。」
「是啊。」
「嚇到我。」
「不可原諒的,」碧翠絲說。
「不。」我走到桌旁她的身邊,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清楚地意識到兩人在廚房裡赤|裸的身子,發現自己再次想著我們在床上的力量,以及我們的身軀;有可能存在的第三條生命就漂浮在我倆赤|裸的皮膚之間,有如精靈一般。
我在椅子上扭動身子。
「是的,長官。」
「妳想要嗎?」
又一次點頭,這一次,她的雙眼閃著光芒。
「當然不會,」我說,「但是愛曼達.麥克雷迪會嗎?」
「不,」我說,「長官。」
沖完澡出來時,她蜂蜜色的肌膚上緊裹著白色的大毛巾站在門口,梳著頭髮,看著我坐在扶手椅上,草草記下我們與道爾小隊長的會議。
「該死的,」我力圖把持。
幾分鐘的安靜之後,他說:「你們在查爾斯頓找到些什麼,夥計們?」
「誰知道呢?」波爾說,「我們有那麼多人力布置監視歐拉蒙的手下,搞不好明天還可以逮到其中哪一個帶著那孩子出門前往採石場。到時候,整件事說不定就結束了。」
她搖頭。「我要你的孩子。」
布魯薩玩弄自己的領帶。「因為每個人都害怕和刑事與緝毒組的人合作,長官。」
波爾點頭。「通常對任務來說,會有不幸的副作用,沒錯,長官。」
「不,」我說。
「好?」布魯薩說。
我點頭。
「想要被降回二級或三級嗎?或者是巡警?」
「大致上是的,長官。」
「是的,長官。」
「那麼,我不該將案子轉給聯邦調查局的理由何在?」他張開雙手。
我將雙手放在她的下背,她往後靠去。她將身子從我身上抬起來,床單從她的背上落下,她坐在我的大腿上往下看著我,髮絲從耳際往下垂,赤|裸著身子,美麗,幾乎與任何事物、任何人,或任何我所知道的幻想一樣完美。
她撥打電話時,交叉翹起了雙腿,歪頭對著話筒。「嘿,大個兒,」在他接了電話之後她說了,「明天晚上想出門玩玩嗎?」
「你會寧願從來沒出生嗎?」
道爾似乎並不太順心。他的皮膚灰暗,眼睛下方有著黑眼圈,全身發散出冷咖啡的味道。
「是的,道爾小隊長,」安琪咕噥。
「好個傢伙,」我們走到街上時,安琪說著。
「我相信你們會這麼想的。」道爾在紙上記下更多字。「你們在濫用謀殺案證物之前就應該這麼想了。這是重罪,兩位先生。」他拿起電話,按下兩個號碼,等待著。「麥可,幫我找來處理大衛.馬丁和金蜜.尼浩斯謀殺案的警員名字。我等著。」他把話筒塞在肩膀上,用鉛筆的橡皮頭敲著桌面,輕快地由牙縫尖吹著口哨。話筒傳出一個小小的聲音,他再次靠向聽筒。「好,記下了。」他在便條紙上草草寫著,然後掛掉電話。「丹尼爾.古登和馬克.李歐納警探。認識嗎hetubook.com.com?」
於是,他雇用了一些蠢蛋和靠腎上腺素活動的傢伙,這些人除了會拿橡皮筋綁鈔票,說起話來活像詹姆士.肯恩,而且愛自吹自擂之外,甚少有其他的野心。
「是派崔克,」我說。
她的手肘邊有本筆記簿,案情檔案攤在面前,當我穿過門口時,她抬頭看我。「他們不會留她活口的。」
「那麼想,」我說,喉頭哽住。「老天,老天。」
他坐在椅子上旋轉,看著波爾和布魯薩。「你們要我再開始倒數嗎?」
「因為,並沒有正式的贖金要求,」布魯薩說。
安琪捏捏我的手,扶持我對抗沉重的謊言。
道爾把雙手枕在頭後,再次靠向椅背。「從頭說給我聽,兩位。如果目前事情沒有想像得來得糟,也許——我真的只是說也許——你們下個禮拜還會有工作。但是我可以擔保:絕對不會是在兒童侵犯防治小組。我如果想要牛仔,我會去看《赤膽屠龍》(Rio Bravo)。」
「九。」
道爾做了「繼續說」的手勢,兀自點了點頭。
我歪著頭,張開眼睛,看進她的眼裡。她靜靜地回視。她左眼下方一抹暈開的睫毛膏,彷彿我們臥室柔和的黑暗中的一抹傷痕。
「歸聯邦管轄。」
她點頭。
「如果你們在上述任何一點上沒能達到我的要求,我會讓你們的執照和槍照都被撤銷,讓懸案調查小組來調查莫里安.索希亞的案子,並且要他們去追查賈克.勞斯和凱文.赫里易的失蹤案。明白嗎?」
我點頭。
「如果在我們抵達採石場時,愛曼達還活著,如果我們能找到她的位置所在,或至少指出她的位置——」
布魯薩看著自己的鞋子。「不盡然,長官。」
「我們的孩子不會是愛曼達.麥克雷迪。」
對於愛曼達.麥克雷迪的搜尋,在其他方面都沒能得到任何收穫,警方的人力慢慢地從兒童侵犯防治小組抽開,轉往其他的方面。
「真的。」道爾拿起一枝筆,在手肘邊的筆記本上草草寫著東西。「在我呈報內務部之後,兩位會立刻被這個部門解職,有沒有打算到哪個保全公司任職呢?」
「喔,」我說。
「這也就是我們不會告訴他們,他會在場的原因。」
「然後什麼?」
「我也是。」
道爾從桌上拿起了一張文件,稍微讀了一下,然後又放下來。「你們讓半數的兒童侵犯防治小組警探去盯梢歐拉蒙的屬下。當我問起原因的時候,你們說,有匿名檢舉指出歐拉蒙和愛曼達.麥克雷迪的失蹤有關。」他再次對自己點頭,然後往上盯住波爾的雙眼。「打算修正這個聲明嗎?」
我們的臥室。我們的床。我們的床單和兩個並躺的身軀、心跳,都糾纏在一起,我們貼得如此之緊,旁人幾乎難以判定哪個部分是哪個人。有時候對我來說,這也很困難。
「我們怎麼知道?」
碧翠絲穿過門廊,與丈夫並肩坐在階梯上。她握住他的兩隻大手,兩人望著遠處的街道,一兩分鐘之後,兩張臉孔轉了回來,上面同時有著空虛、憤怒,以及順服。
我點點頭。「你現在需要嗎?」
她點點頭。「這是個蠢招。他們一定會殺了她。」
「喔。八。七。」
「長官。」
「那是謠言,長官,」布魯薩說。
「他們會殺了她嗎?」里奧納回頭看著我們。
「為什麼要我們也去?」安琪說。
「就是這個問題,」她輕柔地說。
「這二十萬——當然已經檢送當證物了。」
他回頭看她,接著又轉過來看我,好像有氣泡水潑在他的臉上一般。「是啊。不可原諒。」
我們點頭。
我點頭。
「叫他們把在查爾斯頓找到的東西帶過來。」
波爾看向布魯薩。布魯薩則伸出手,手掌向上,擺回波爾的方向。
「我就是不了解,」碧翠絲說,「真的不懂,」她輕聲低語。
安琪來到扶手旁,我站起身來,感覺到她溫暖的手滑入我的手中。
「我不確定。我可以去拿張紙嗎?」
「對不起,妳是誰?」
「我們相信愛曼達.麥克雷迪遭起士.歐拉蒙綁架,好確保她的母親會歸還從歐拉蒙的組織中偷來的錢。」波爾往後靠,對布魯薩聳聳肩。
她笑了。「你要打電話給他嗎?」
「一點也沒有。」
「我曾經想過,」我說。
他把手放到耳朵後面。「再說一次?」
與安琪做|愛之後,我約莫有半個小時左右什麼事也沒辦法做。大部分的時候,就算要去撥打個電話,也要有人先畫個圖表給我看。機械性的技能大致辦不到,牽涉到需要智力的談話更是不可能。我只能漂浮在回音和快閃的記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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