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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褪去,伸手拿她的包包。「我們回來談大衛.威特若和凱倫——」
她又喝了一口酒,翻了個白眼。「我查到幾件有關大衛.威特若的怪事。」她舉起食指。「其實是兩件。第一件很簡單,他寫給保險公司的那封信,我們公司裡的專家說絕對是偽造的。」
「我也覺得。」我把一根冷掉的薯條扔進嘴裡,「另外,誰把凱倫心理醫生的看診筆記寄給她?這個問題很關鍵。」
她嚼著三明治,用餐巾按按嘴角。「怎麼說?」
最接近事發地點的證人就是往東的那名男子,他叫邁爾斯.布魯斯特,就在他經過大衛.威特若身邊時,威特若踩到馬路上那個洞。那輛車已經轉過路口,威特若倒地時,史蒂芬.肯恩立刻猛地轉向,正在過馬路的人們紛紛閃避。
「好吧,我投降。是什麼讓你跑來這裡,西西里辣醬?」
「然後到了五點二十分,他卻在國會街和波契斯街的十字路口。」
「兩件怪事。」安琪把一本速記本放在吧檯上翻開。她的吧檯椅朝我旋轉,我們的膝蓋幾乎相碰。「就在他車禍受傷那天的下午五點前,大衛.威特若打電話給葛瑞格.杜恩,就是那個賣攝影機穩定架的傢伙,要求改期,說他母親病了。」
「才不。我打給戴文。」
有時我覺得周圍有些人在,我會比較容易專心。獨自一人在我公寓或辦公室時,我可以感覺到夜晚逐漸消逝,一天又過去了。但在酒館裡,到了星期天傍晚,當我聽著電視上紅襪隊比賽轉播所傳來那種空洞、遙遠的球棒脆響,聽著後頭房間的撞球結實落入球袋的聲音,還有男男女女邊閒聊邊玩著賓果遊戲和刮刮卡,盡力避開星期一及其代表的喇叭聲和咆哮的老闆和辛苦的責任——我發現這些噪音融合成一種溫和、恆定的嗡響,我的腦子也就排除其他雜念,只剩我面前的筆記,夾在啤酒杯墊和一缽花生之間。
「賤貨。」
沙克斯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放開。「終於,來了個真正會喝酒的!」
o.一九九九年六月~九月,在荷莉.馬丁斯旅店被看到與白人紅髮怪胎和金髮富家子在一起。
「那你的某人怎麼樣?」我說。
「你真是太聰明了。」
「我應該可以輕易說出來的,不曉得我吃錯了什麼藥。」
我喝了一口貝客啤酒。「你跟一個叫崔的男人睡覺,還敢質疑我的名聲?」
「而且這個人還大費周章,刻意安排了大衛.威特若的車禍嗎?」
「你是王牌。你是炸彈。你天下無敵。你最酷了。」
n.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搬進荷莉.馬丁斯旅店。(失蹤兩星期,這段時間她住在哪裡?)
「嘶嘶,」我先扮蛇,然後又扮貓說,「喵。」
「第一,跟凱倫的心理醫生談。」
我嘆了口氣。「要是死人能說話就好了。」
i.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五日,大衛.威特若車禍。(再打個電話給戴文或奧斯卡,設法看看波士頓警察局的報告。)https://m•hetubook.com•com
「能講話就不會死了。」
q.收到個人心理醫生的看診評註筆記,日期未定。
安琪點點頭。「而且為什麼?」她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狗屎。」
我們移到後頭一張長桌,點了幾份總匯三明治,兩人一邊吃著,我一邊把種種情況向她彙報。我仔細描述我第一次見到凱倫.尼寇斯,兩次去找科迪.佛克,還有我和卓拉.湯瑪斯警探、凱倫的父母、席芳、荷莉與華倫.馬丁斯的談話內容。
凱倫.尼寇斯
我點點頭。「也許下回你開槍射警察時,會再多想一下。」
她手指彎曲,朝手裡吹了口氣,擦亮胸口一枚想像中的勳章。「查出兩件事。」
「誰把大衛和另一個女人的合照寄給凱倫的?要命,誰拍了那些照片?」
「好吧,」我說,「你最酷了。」
我轉向她。「你已經開始查這個案子了?」
「在麻州高速公路上往西,就快到納提克了。」
「唔,你知道最近警察對我們大致上有什麼感覺,尤其是對我。」
「為什麼這個叫布魯斯特的傢伙不像其他人那麼慌張?」
「那這位太太呢?」沙克斯問我。
「你的推理是什麼?」
「精確來說,往下走一個街區,再往東走一個。不過最奇怪的還不是這個。我們在『手機一號』電信公司的熟人告訴我,威特若接到電話時人在哪裡。」
「我也不曉得。」
「閉嘴啦。」她去摸她的包包。
c.一九八八年,畢業於阿凡尼亞高中。
s.一九九九年七月,在春田市巴士站因拉客被捕。
她點燃香菸,雙眉揚起。
b.一九七九年,母親再嫁給克里斯多福.道歐,搬到威斯頓。
「所以呢,」我等沙克斯離開後說,「又偷偷爬回來了,嗯?」
「我聽說他叫崔。」我說,「安琪,你在跟一個叫崔的男人交往。」
她一手放在耳後靠過來。
「寫那些信給科迪.佛克的是誰,還有為什麼?」
「當然。」安琪說。
「所以四點四十分的時候,他正要去拿那個攝影機穩定架。」
j.汽車保險因為未繳費而遭取消。
「什麼的動機?」安琪說。
「蘭茲道街十二號,」她說,「那就是——」
「這點還有爭議。」
「不認識。但是我聽說第十二選區有一半的男人都認識她。」
「沒問題,你這樣喝太多了,接下來我要沒收你的車鑰匙。」他把一瓶結霜的貝客啤酒放在我面前,看了安琪一眼,然後走開了。
f.一九九六年,升任外燴部襄理。
「我想只是疏於練習拍馬屁而已。」
「你打給戴文?」
「芬威球場。」
「你跟警察www.hetubook.com.com提過這件事嗎?」
「哎,我對戴文很不爽。」
我一手遮在紙頁上,回頭看她。「你媽媽沒教過你——?」
我喝了一口我的啤酒。變溫了。在歐洲很流行,我知道,但歐洲也很流行血腸和動作片明星史蒂芬.席格。
她給我一個同情的微笑,又點了根菸。「貓要有爪子才能打架。就我聽說的,她有的只是漂亮的公文包、漂亮的髮型,還有每個月都得花錢的胸部。」她的笑容更大了,然後朝我皺起臉。「好吧,小貓咪?」
她拿著香菸朝我臉上揮了揮。「少精蟲衝腦了,變態。」
「他聽到輪胎摩擦的尖響。他回頭,看到車子朝向他開過來,可是他卻——」我找到他那份供述,照著念,「威特若被撞的時候,他說他『離那個傢伙一呎,朝他伸手,你知道,算是僵住了。』」
「偷看別人寫東西是很不禮貌的?教過啊。」她把包包放在她左邊的空位上,在我旁邊坐下。「進行得怎麼樣了?」
「但布魯斯特,」我說,「現在正式變得有問題了。」
「他最近喝酒像個修女似的,大家都開始講話了。」沙克斯把一份特大號的冰鎮芬蘭牌伏特加(Finlandia)倒進一個杯子裡,然後放在安琪面前。
「我們是偵探,沒忘吧?跟你曉得我在跟凡妮莎約會的方式一樣。」
我說:「嗯哼。」回頭看我的筆記。
「好吧,」她說,用筆敲著她的筆記本,「現在我們的優先順序清單是什麼?」
她從鼻子裡哼氣。「老哥,你隨便去問問看嘛。」
她大笑,轉動她的椅子,酒拿在手裡。「想我嗎?」
「為什麼不能看?」
沙克斯壓低聲音喃喃說,「真是娘炮。」然後離開去替安琪再倒一杯芬蘭牌伏特加。
t.一九九九年八月四日,自殺。
「我沒再跟他睡覺了。」
「我不曉得我為什麼會笑。」安琪說。
「動機,」安琪說,「我們一直回到動機的問題。」
g.一九九八年,與大衛.威特若訂婚。
「何況呢,我長得比較漂亮。」
「所以他撒謊——」
「為什麼?你老打電話去拜託他幫忙。我幾乎一年沒打給他了呢。」
「他在這裡,」我說,手指著她標示為七號的那個人形,「經過威特若身邊,所以背對著那輛車。」
安琪又揍了我一記。「給我一杯純伏特加好嗎,沙克斯?」
我在我椅子上轉身。「喔,你認識她?」
「除了布魯斯特。」我說。
p.一九九九年三月~七月,科迪.佛克接到九封署名凱倫.尼寇斯的信。
「十分鐘。」
我點點頭。「超級骯髒的。」
「她真病了?」
「在星期天。」我說。
她點點頭。「癌症,五年前,一九九四年過世了。」
「是啊。」
e.一九九二年,受雇於波士頓四季大飯店外燴部。
「差不多就這麼回事吧。」
「混蛋。」
「沒錯。他把車hetubook.com•com停在南街的一間車庫,走到大西洋大道和國會街的交叉口,然後在波契斯街過馬路時跌倒。」
結果我們討論到深夜。我看了大衛.威特若車禍那四十六個目擊證人的供述,其中一半以上根本什麼都沒看見,而其他二十個左右則支持警方最終的判定——威特若被路上的坑洞絆倒,然後被一輛盡全力不想要撞上他的車給狠狠撞上了。
她點頭。「她的診所有很嚴重的漏洞。」
(一九七〇年十一月十六日生,一九九九年八月四日歿)
從我查出來有關凱倫.尼寇斯那一大堆亂糟糟的事情中,我在一張空白的黃色橫格紙上,依時間順序列出一個概略的輪廓。做完這個之後,我就在那些確定的事實旁邊,把一些零散的想法記下。中間紅襪隊輸球了,酒館裡的人少了些,不過反正這酒館的人從來就不多。點唱機裡傳來湯姆.威茲的歌聲,後頭撞球間裡有兩個人嗓門愈來愈大,講話愈來愈粗魯。
「八成是因為你交往的辯護律師認為,只要穿得漂亮,就可以彌補沒腦袋。」
我雙手放在吧檯上。「是的,大人。」
「還查出了一些結果?」我說。
沙克斯下回經過時,我重新點了一瓶啤酒。
m.一九九九年五月三十日,搬離公寓。
「不過他喊了還是很有用啊,」安琪說,喝了口伏特加,「真想不到。」
「一點也不想。」我說。
她反手拍了我的肩膀一記,把香菸和打火機放在她面前的吧檯。

「崔。」我說。
「嘿,沙克斯。不准提我的頭髮,好嗎?」
h.一九九九年二月,被科迪.佛克糾纏。汽車被惡意破壞。首次與巴巴和我碰面。
「別看我。」她說。
r.一九九九年七月,被科迪.佛克強|暴。
「那當然。」
「安琪拉!」沙克斯.竇利從吧檯另一頭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身子湊過來親了她臉頰一下。「唔,好久沒看到你了。」
安琪從我手上拿走那份供述過去看。「對,但碰到這種事,是有可能嚇得僵住的。」
「回到你身上吧。」

「我來歸納整理一下,」我對安琪說,「你打電話給戴文,十五分鐘後就拿到我之前試了四天還拿不到的東西。」
安琪點了根菸,隔著煙霧瞇眼看著那張現場草圖。「老哥,這裡頭可真有骯髒事兒了。」
沙克斯把酒放在她面前。「給你,娃娃。」
我的笑也冒了出來,晚了她大約半秒鐘。
安琪甚至還畫了張車禍現場的草圖,標示出四十六名目擊者在車禍當時的位置,看起來很像美式足球賽中一次突破戰術的進攻陣式草圖。大部分證人——二十六個——站在波契斯街和國會街的西南角。大部分是證券交易員,在金融區上班一天後,要到南站去搭車回家。他們在那邊等著綠燈。另外十三個人站在西北角,在大衛.威特若穿越馬路時就正面對著他。還有兩個證人和圖書站在東北角,第三個則開著車跟在史蒂芬.肯恩後頭,然後肯恩開車撞到了大衛的頭。剩下的五個證人中,兩個在黃燈時從東南角走下人行道,三個則正在過馬路,跟威特若一樣——兩個往西走向金融區,一個往東。
「恭喜你。」
「最近大家都很瞧不起我。」
「先不用,沙克斯。謝了。」
「布魯斯特往東走,威特若往西走。兩人擦身而過時,布魯斯特伸出腳來絆倒他。砰!」
d.一九九二年,畢業於強森威爾斯大學,主修酒店管理。
她的嘴咧開,露出那個大大的、微微歪向一側的笑容,能讓我心醉。
「我好奇得不敢喘氣了。」
概要:寄給科迪.佛克的偽造信,顯示凱倫.尼寇斯的「厄運」有第三方介入。科迪.佛克沒有破壞汽車,也證實了同樣的推論。第三方可能是紅髮怪胎或金髮富家子,或者兩者皆是。(也可能兩者皆非。)持有心理醫生的筆記顯示第三方可能是這位心理醫生的員工。另外,心理醫生的員工可以取得病患的個人資訊,提供給第三方滲透凱倫.尼寇斯的生活,然而,動機似乎不存在。另外,假設——
「為什麼,」我說,「有人覺得非得要徹底毀掉這個女人的人生,逼得她寧可跳樓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所以你找了個跟公司關係好的警察。」
「講出這些話,有那麼困難嗎?」
「對。」
「嗯。我問了他,他十分鐘後回電給我。」

她抽出那疊傳真紙的最後一張。「邁爾斯.布魯斯特,」她說,「蘭茲道街十二號。」她抬頭,嘴巴仍張著。
l.一九九九年五月十八日,因為多次遲到、曠職而被解雇。
「看起來是不像。」
k.五月,收到大衛.威特若和另一個女人的合照。
她吐出煙給了我一個微笑,喝了一口芬蘭牌伏特加。「你繼續嘛。這樣待會兒我折磨你會更有樂趣。」
「或許十五分鐘吧。總之,我拿到了目擊證人的供述。總共有四十六個人。」她拍拍左邊椅子上那個軟皮革包包,「就在裡頭!」
她把椅子挪近我旁邊,低頭看著那張車禍現場草圖。
我清清喉嚨。「毫無疑問也毫無保留,你是全波士頓最聰明、最有辦法、最敏銳的私家偵探。」
「什麼頭髮?」沙克斯說。
「你怎麼——」
那天晚上安琪找到我時,我把工作帶到酒館裡去做了。這酒館是巴巴的,店名叫「私酒實況」,位於多徹斯特和南波士頓的交界,即使巴巴出國了——謠傳說他到北愛爾蘭,去取那批他們宣稱存放在那邊的軍火——我喝酒還是由酒館請客。
「快被我這位哥兒們搞得破產了?」安琪點起了一根香菸。
「我知道。」
a.一九七六年,父親死亡。
有好一會兒,我們兩個人都沒吭聲。安琪從她包包裡拿出幾張感熱傳真紙,放在吧檯上撫平了。我又喝了點貝客啤酒,手指和_圖_書摸著硬紙板杯墊,感覺到一抹笑意奮力要衝破我的臉。我看了安琪一眼。她的嘴角也在抽動。
我聳聳肩。「可能是一個菜鳥警察在現場給證人做筆錄。四十六個證人,他累了,或隨便什麼的。」
「那倒是真的。」
如果我有喝酒的心情,當然很好,可惜我沒有。我一瓶啤酒慢吞吞喝了一個小時,還是只喝了半瓶,名義上登記的酒館老闆沙克斯.竇利過來換了一瓶新的給我。
「凡妮莎。」她說,那個口吻好像塞了滿嘴的洋蔥似的。
她在椅子上往後靠,雙手想把頭髮往後撥,只是頭髮已經沒了。我發現的同時,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便收回手,朝我的笑臉比了個中指。
我往後靠,目光戀戀不捨地看著她坐在吧檯椅上的臀部曲線。
「喲,」我說,「這地址有什麼不對嗎?」
「這是犯罪。」沙克斯說,把舊的那瓶倒進水槽裡。「看到一個像你這樣優秀又健康的男人,浪費掉這麼純正的好啤酒。」
安琪把傳真紙放在桌上,「這不是意外。」
「我告訴你——」她輸了,閉上眼睛,任微笑浮上她的雙頰。
「『娃娃』,」沙克斯走開後我說,「媽的現在還有誰喊人『娃娃』啊?」
「但這個傢伙值得再去查一查,你同意嗎?」
「我也一直這麼說。」
「而且另一個問題是,他怎麼有門路?」我說。
「哈—哈。」她說,「真幸運,賽索氏公司和波士頓警局的關係非常好。」
你根本心裡有數。
「但他其實是不要讓他起來。」我說。
「真正毀損她車子的到底是誰,還有為什麼?」
「是啊。」
她點點頭,疲倦的臉上浮現出一股興奮。「布魯斯特說,他伸手往下要拉威特若起來。」
「可是他沒有僵住,而是伸手了。」我把椅子拉近桌子,指著草圖上的七號,「他背向事故地點,安琪。他一定回頭,看到了事情怎麼發生的。他的手沒僵住,可是他的腿僵住了?照他的說法,他站在離車子一呎或兩呎的地方,看著車子的後保險槓失控掃過來。」
「這句你講過了。」她又湊近了些,一手還放在耳後。
她低頭看著那張現場草圖,揉著臉。「我們是違法取得這些供述的,所以我們不能去找布魯斯特問,不然他就會曉得我們看過他原始的供述了。」
她舉起一隻手。「還沒完。」她把香菸擰熄在菸灰缸裡,留下幾星炭渣還燒得紅紅的。她身子往前弓,我們的膝蓋相碰。「四點四十分,威特若的手機接到一通電話,講了四分鐘,電話是從高地街一座公用電話打來的。」
她抱怨:「警察怎麼沒注意到?」
「啊?」安琪聽了抬起頭,手上正拿著大衛.威特若和另一個女人的照片。
「第二,跟布魯斯特談。你有他的地址嗎?」
「兩位,再來一杯?」沙克斯.竇利清掉了安琪的菸灰缸,擦擦她杯子底下凝結的那圈水。
我嘆氣。「這的確是讓我們更棘手了。」
「正準備讓他的腦袋被撞爛。」
「我覺得是專業的人拍的。」
她伸手拿菸盒,抽出一支。
「就在國會街和波契斯街交口旁邊的那個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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