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現在的。」
我點點頭。另一張她和威特若的照片,我拿起來時,又是一堆碎玻璃掉下。照片中的兩人又是笑容滿面,這張是在派對中拍的,「生日快樂」的橫幅掛在他們頭部後方的牆上,是在某家人的客廳裡。
荷莉留守在辦公室裡,以防萬一有旅客因為麗池飯店客滿而跑來這裡投宿;華倫則帶著我從後門出來,上了一條木板下坡道,前往傾斜的穀倉——他們把廢棄房間裡的東西都堆在穀倉裡了。他帶頭進入樹林,猛推著輪子,輪輻掃過枯脆的落葉發出嗡嗡聲。他的椅背中央縫著一個哈雷機車的鷹形標誌,兩旁還貼了一堆保險槓貼紙:騎士滿天下;一次戒一天;新罕普夏州州拉科尼亞市,機車週;愛情隨時會發生。
我很納悶,脊椎斷掉怎麼會導致華倫切除掉兩條小腿,但我判定,他想講就自然會講;如果他不想講,就會繼續讓我納悶下去。
另一張相片,也是玻璃破了。凱倫和一個長相英俊、深色頭髮的男子。我想是大衛.威特若。兩個人都曬得黑黑的,穿著粉彩色的服裝,站在一艘遊輪的甲板上,手上拿著臺克利雞尾酒,雙眼似乎因為喝了酒而有些迷濛。滿面笑容,對世上的一切都很滿意。
「我們有時候會覺得好累,不是嗎?」華倫說。
「問題是,為什麼有人要把這些照片交給凱倫?」
「所以你認為,這是有人受雇去拍的。」
我點點頭。「就像我這樣的專業人員,華倫。」
「我得說是凱文.史貝西。」
不過穀倉前面的三分之一,則是一批被丟棄的行李廂,衣服、書本、鞋子、人造珠寶從廉價的硬紙板箱子裡滿溢出來。在我左邊,荷莉或華倫用黃色繩子封鎖起一塊地方,裡頭整齊地堆著從沒用過的果汁機、咖啡杯、玻璃杯,還有瓷器,全都是買來後沒拆封,裝在盒子裡的;還有一個白錫鐵托盤,上面刻著「路易與迪娜,永遠相愛,一九九七年四月四日」。
「不是因為騎摩托車出車禍,」他說,好像在回答一個他明知我想問的問題。「大部分人看到我,都以為我是在轉彎時翻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搖搖頭。「這裡還是『摩莉.馬丁森的睡窩』時,有天晚上我在這裡過夜,跟一個不是我老婆的女人搞。然後荷莉出現了——氣死了又吃醋,大罵操你的,操你媽的——把結婚戒指朝我扔,就跑走了。我衝出去追她。當時游泳池旁邊沒有圍籬,但還是空的,我滑進去了,摔到比較深的那邊。」他聳聳肩。「整個人摔成兩截。」他手臂朝我們周圍揮了一圈。「打官司之後,就得到這一切。」
「凱倫,」華倫說,「我覺得她陷入黑洞裡了。於是整個世界就是一個黑洞。她身邊的人都認為愛是狗屎,然後愛就真的變成狗屎了。」
「她否認了。然後她又主動提議五十塊就幫我吹簫。」他轉動身子,瞥了地上的相框一眼。「我該把她趕走的,不過,老哥,她好像被太多人趕走過了。」
「只有兩個。一個我見到過很多次——小個子紅髮討厭鬼,跟我年紀差不多,和_圖_書房錢是他付的。」
「投降?」
「珍恩.提爾妮(Gene Tierney)。」他說。
「下個月。」我說。
「現在的還是以前的?」
華倫從我肩膀後頭探頭看,說:「狗屎,嗯?荷莉沒告訴我這事情。」
「你認為,是要讓她胡思亂想?」
我發現退回的信件——全是帳單,上頭都蓋著紅色的印章:「欠資,請退回」。我放到一旁,從箱子裡拿出兩件T恤、一件短褲、幾件白色內褲和襪子,還有一個停擺的手錶。
「另一個呢?」
「你剛剛說,大部分男人不會再來找她。那會再來的呢?」
「是啊,沒錯。」我站起來朝門走去。
世上沒有真愛。
「可不是嗎?」他低聲笑了,頭往後仰,看著頭頂上黑色的樹枝掠過。「不過他們講那些關於好電影的話,倒是沒錯。」
「好笑的是,」他說,「現在荷莉加倍愛我了。或許是因為我再也不能出去打野食了,對吧?」
「雪歌妮.薇佛。她手裡有沒有機關槍我都愛。」他回頭看我,此時我剛好趕上去,走在他旁邊。「以前老時代的男演員呢?」
「喔,」我說,「那就是瓊.艾倫了。你呢?」
他推著輪椅回頭穿過那片黑色荒原,我跟在後頭。天氣變得更暗、更潮濕。他沒走向回辦公室那條坡道,而是帶著我走向一張野餐桌,木頭桌面上豎著一根根小碎渣,像毛髮似的。華倫停在桌旁,我坐在桌子上,很確定我的牛仔褲可以保護我不會沾到那些碎渣。
……病患的壓抑性格極為顯著。她似乎長期活在否認的狀態——否認生父之死對她的影響、否認她和母親及繼父之間彼此折磨的關係、否認她自己的性傾向——依本心理醫生的意見,她是雙性戀,還有亂|倫的色彩。病患有典型被動侵略性的行為模式,完全不肯接受任何嘗試以獲取自覺。病患的自我評估低得危險,對於性傾向感到困惑。依本心理醫生的意見,她對世間事物有一套夢幻版本的看法,具有潛在的毀滅性。如果接下來的看診無法獲得任何進展,可能會建議她自願住進合格的心理醫療機構……
「你知道她在賣淫嗎?」我把那張照片放在地板上另外兩張照片旁。
「所以,你和凱倫……」
「那種親愛寶貝的元素太明顯了,可能會影響客觀性。」
「看吧。」
「哀傷。我好久好久沒碰到過這麼哀傷的人了。她快被那些哀傷整死了。我現在不喝酒了,但有些夜裡她喝時,我會坐在旁邊陪她。她遲早會對我投懷送抱。有回我拒絕她,她氣瘋了,開始暗示說我的裝備不行了。我就說,『凱倫,那場意外讓我失去了很多東西,但那個可沒有。』要命,那方面我還是十八歲;一有風吹草動,我的小兵馬上就立正站好。總之,我說,『嘿,我不想傷害你,但我愛我老婆。』她聽了大笑。她說,『世上沒有真愛,世上沒有真愛。』老兄,我老實告訴你,她真相信這話。」
「他演梅爾.普勞富,」我說,「還有他亂|倫的和*圖*書妹妹蘇珊。」
我聳聳肩。「這絕對有可能。」
「另一個傢伙呢?」
「長得比較好看。金髮,或許三十五歲吧。他夜裡會來一下。」
經過華倫的同意,我拿走那份看診筆記,還有大衛.威特若和另一個女人的合照,然後我把其他照片、衣服、壞掉的手錶以及護照和結婚請帖收好,放回箱子內。我看著那箱能證明凱倫.尼寇斯存在過的東西,用大拇指和食指捏捏鼻梁,閉了一會兒眼睛。
「當然知道。」
「猜到了。」他說,「常有男人來找她,都只來一次,只有兩個除外。」
「艾娃.嘉納。」
「對。」
我走到一個「小香蕉公司」製造的硬紙板箱,掀開蓋子。「你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多久以前了?」
華倫看到我瞪著那玩意兒瞧。
「不知道。」
「我想他大約一七八公分,說不定一七五。滿臉雀斑,白癡髮型。體重大概七十公斤上下。穿得很像藝術家——絲質襯衫,黑色牛仔褲,發亮的馬丁大夫鞋。」
「兩小時。」我說。

「沒錯。」他又低聲笑了,但這回帶著更濃的渴望意味。「是啊。」他又說了一遍,只是聲音更輕。一時之間,我感覺到他人生的沉重噸位輾過我們——這家殘破的汽車旅館,這些枯萎的樹,未滿三十歲就殘廢的兩條腿,還有辦公室裡那些踩著輪子的倉鼠在瘋狂吱吱叫。
我看著他。「你早就知道是她。」
華倫看著我翻閱那些照片。「啊,這可不妙。」
「荷莉呢?」
我把藥瓶握在手裡,看著開處方的醫生名字:黛安.博恩。
「到處亂打炮?」我說。
看吧,世上沒有真愛。
他的臉色暗了下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是啊,」最後他終於承認,「你說得有道理。」
他出來後,正在把穀倉門重新鎖上時,我說:「你剛剛提到有兩個男人常來找凱倫。」
「結果就是這樣。」我說,還是有點敬畏——對那些禮物和那個托盤,對那個凌晨三點時半裸著去追新娘追得忘我的新郎,以及那些拖在馬路上咣噹響的罐子。
「唔,她要這個做什麼?」
「你想是她拍的嗎?」華倫問。
「她告訴我,她未婚夫被車子撞了。」
他點點頭。「『看吧,世上沒有真愛。』」
穀倉裡絕大部分就像個舊貨堆,充滿缺了一隻腿的茶几、破掉的燈罩、碎裂的鏡子,還有被拳頭捶爛或用腳踹爛的舊式電視機。後頭一排生鏽的電爐垂下電線,旁邊是三流的圖畫,畫中是空盪的田野、小丑、瓶花靜物,表面都濺著柳橙汁或灰塵或咖啡的污垢。
「不曉得,」我輕聲說,「你告訴我吧。」
「沒唬爛?」
「那個紅髮仔,就像我剛剛說的,是個討厭鬼。黃鼠狼。就是那種自以為比誰都要聰明的傢伙。他送她住進這裡時,拿出一疊百元大鈔,好像那是一元鈔票似的。你懂嗎?凱倫整個人倒在他懷裡,他看著她好像她只是一塊肉,還朝我和荷莉擠眼睛。真他媽的混帳一個。」
「或許吧。」我說。
他搖搖頭。「她沒跟你撒謊。她就是那種m.hetubook•com•com女人,對每件事情都抱著正面的看法。如果沒辦法做到,那件事情對她來說就沒發生。她心中很自然就不會去作任何必要的聯想。可是我在報上看到那張照片,花了兩分鐘,就把事情來龍去脈想通了。她看起來真的很不一樣,但還是她沒錯。」
「對凱倫。她一直談著黑暗的神和黑暗的旅程,還有她可以帶你到什麼地方……」他回頭望了一眼汽車旅館的辦公室,還有他太太經過窗簾前的剪影。「我不是……我的意思是,一個男人已經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女人了,是什麼讓他去……」
「之後呢?」
「有時候,但有時候不見得。」
我低頭瞥了一眼他困惑的臉。「這就是我們眼前的問題,不是嗎?」
「狠狠搞了一整夜,老兄。像動物似的,感覺很棒,她瘋了,毫無保留。」
「有關他們兩個,你還能告訴我其他什麼訊息嗎?」
他頭還是往後仰,輪椅還是往前衝,彷彿他熟知這片荒原的每一寸。「會把你轉換到另一個地方。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一部好電影時,我不會忘記我沒有雙腿,而是覺得我本來就有兩條腿。那兩條腿就是米契的,因為我就是米契,我的手撫摸過珍.葛瑞爾光裸的手臂。好電影啊,老哥,能給你另一個人生。能給你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至少是一陣子。」

「不,這些照片拍得很專業——望遠鏡頭,而且是從屋頂上拍的,把目標拍得很清楚。」我一張張翻給他看,好讓他明白我的意思。「變焦鏡頭還拉近,拍他們手指纏繞的特寫。」
華倫又看看我手裡那些照片。「但他跟這個妞兒在一起,並沒有真的做什麼啊。」
「狗屎。」華倫又說了一次,「請帖印得有點早了,你不覺得嗎?她一定是在婚禮前八、九個月,就先印好了。」
「打扮像富家子故意裝得邋遢——刮破的牛仔褲,白色T恤外頭是V字領毛衣。兩百元的太陽眼鏡。從沒來過辦公室、從沒聽過他講話,但我感覺他才是老大。」
箱子幾乎快被我翻空了。接下來我發現了她的護照和出生證明,然後是一瓶百憂解的處方藥。我稍微瞥了一眼。在大衛出了車禍之後,她似乎太有資格吃百憂解了,但接著我注意到處方的日期。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三日。早在我認識她之前許久,她就已經在服用抗憂鬱劑了。
「世上沒有真愛。」我說。
「為什麼?」
「就像你這樣的人?」
華倫搖搖頭。「請便。」
「丹佐.華盛頓。」我說,「你呢?」
「一個星期。接下來我聽說的,就是她從海關大樓往下跳。」
他手指迅速敲著輪椅的扶手,目光掠過我,望向殘破樹木和黑色土地構成的那片荒原。「是那種黑暗,你懂嗎?會消失在那種黑暗裡的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在做一些感覺超好的事情,就有可能陷入那種很糟糕的地方。有時候,你不想跟一個滿眼充滿愛意看著你的女人搞。你想跟一個望著你而真正懂得你的女人搞。她懂得你的壞、你的不堪。」他望著我。「而且還喜歡那樣和圖書的你。想要那樣的你。」
我把請帖放回盒子裡,仔細把原來的緞帶綁好。六、七個月前,她坐在餐桌旁,嗅著這些細紋卡片,大概手指還撫過上頭的字跡,滿懷幸福。
「說些什麼?」
後頭有個穀倉,離汽車旅館背面有三百碼遠,中間隔著一片被枯萎病侵襲的樹林,一棵棵樹不是斷掉就是歪倒,然後是一片被機油染黑的空地。華倫.馬丁斯推著他的輪椅前行,順暢得好像走在剛鋪過的柏油路上;我們經過腐爛的枯枝和好幾季沒耙過的枯葉,隨地亂扔的小瓶子和廢棄的汽車零件,還有一棟建築物坍塌的地基,大概是林肯當總統時期就已經垮了。
我繼續翻箱子,在一本綜合字謎書的下面,找到了另一批照片。這些是沒裝框的,放在一個素白信封裡,上頭有波士頓的郵戳,日期是今年五月十五日,沒有寄件人地址。信是寄到凱倫的牛頓市公寓。裡頭是大衛.威特若的照片,只不過照片裡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不是凱倫.尼寇斯,而是個褐髮女子,穿得一身黑。模特兒的瘦骨架,黑色的太陽眼鏡背後透出一絲冷漠的氣息。在照片中,她和大衛.威特若坐在一個戶外咖啡座,一張牽著手,一張彼此親吻。
「她住在這裡時,是什麼樣?」
「他很棒。」
「現金嗎?」
「我投降過一次。」他說。
他微笑。「我自己總是這麼想。不過你知道重要的是什麼,真正重要的是什麼嗎?」
我把藥瓶放進口袋。接下來箱子裡只剩下一張白紙,我翻了面拿出來。
「世上沒有真愛。」他點點頭。
「嗯。」
結婚喜帖,大約有兩百份。花體字跡印在淺粉紅色的細條紋卡紙上:克里斯多福.道歐夫婦邀您參加愛女凱倫.安.尼寇斯小姐與大衛.威特若先生的婚禮,一九九九年九月十日舉行。
我搖搖頭。那間咖啡館周圍的樹都落盡葉子。我想這段出軌戀情是在二月,就在這個城市宜人的初春,巴巴和我去拜訪科迪.佛克之後沒多久,而且就在大衛.威特若頭骨破裂之前。
華倫推著輪椅轉向我右邊。「這些是她的,凱倫.威特若的。東西不多。」
「為什麼?」
他抓抓頭頂,在穀倉裡四下看了一圈,同時我從箱子最上方拿起一張裝框的照片。上頭的玻璃已經破了,碎片嵌在相框的溝紋裡。那是凱倫父親的照片,穿著他的海軍陸戰隊制服,手裡抱著女兒,兩個人都在強光下瞇起眼睛。
在那些衣服下頭,我發現了一個白色的硬紙板盒子,大約六吋高。我拆開上頭的粉紅色緞帶,打開來。
「嗯,沒錯。」他伸出一隻手向後,我跟他擊掌。「好吧。」他說,這會兒因為在這片枯木亂倒的樹林裡找到了一個影迷同伴,他變得興奮起來。「最喜歡的當今女演員是誰?不准說蜜雪兒.菲佛。」
「身高、體重,諸如此類的呢?」
「我老姊還提前十一個月就印好了呢。她是那種很講究社交行為要符合典範的女孩。」我聳聳肩,「我認識凱倫時,她也是這樣。」
他沒看我,頭始終垂得低低的,眼睛看著結瘤的木頭上剝m.hetubook.com.com落的樹皮。
「對。」
「勞勃.米契(Robert Mitchum)。」他說,「沒人比得上。女演員呢?」
「沒錯,」我說,「但是呢,華倫,如果你收到這類照片,裡面是荷莉和一個陌生男子,你會作何感想?」
「我從《英雄本色》(Wiseguy)開始就很喜歡他了。你還記得那部電視影集嗎?」
他看著我的眼睛,此刻他的雙眼變小了,充滿羞愧。「對。」
他又別開了目光,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之後,她說,『看吧?』」
「荷莉,她就是那種有人需要她她才能真正活得起勁的人。就比方養那些天竺鼠。這些小畜生如果沒人照顧,就會死掉。」他抬頭看著我,然後兀自點點頭,打開穀倉的門,我跟著他進去。
他在穀倉前把輪椅停下,打開門上的掛鎖。穀倉一度是漆成紅色的,但久經日曬和疏於整修,讓外觀變成了帶著灰黃的鮭魚紅,而且嚴重往左傾斜,傾向黑暗的土地,好像隨時都可能翻倒過去睡著。
他聳聳肩,「他身上的一種氣質。那個討厭鬼和凱倫老走在他後面,他講話時會走很快。不曉得。我可能見過這傢伙五次了,每次都隔得很遠,不曉得為什麼,他讓我覺得緊張。好像我不配看他或什麼的。」
「你最喜歡的男演員是誰?」他回頭朝我喊道,同時兩隻粗壯的手臂推著輪子輾過枯脆的落葉。
那是一張看診的評註筆記,紙上端印著黛安.博恩醫生的名字,日期是一九九四年四月六日。病患是凱倫.尼寇斯,其中一部分寫著:
「差不多,沒錯。」
「我們可能細節上看法不同,華倫,不過我認為,我們兩個人的品味都無懈可擊。」
「這事情你跟她談過嗎?」我拿起一疊通知信件,是寄到她在牛頓市的舊地址,還有一張她和大衛.威特若的拍立得照片。
「那是什麼?」華倫想知道。
「你介意我帶走這個嗎?」
「沒唬爛,華倫。」
「他們是一起來的嗎?」
我們在那張野餐桌旁待了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枯乾的樹頂傳來陣陣蟬鳴,林間空地另一頭有浣熊扒著樹莓叢。穀倉似乎又傾斜了一吋,凱倫.尼寇斯的聲音穿過這片枯萎病肆虐的荒野:
「是凱倫的心理醫生看診的評注筆記。」
「畢.蘭卡斯特(Burt Lancaster)。」我說,「沒人比得上。」
黛安.博恩
「是啊,新婚夫婦。新婚之夜來這裡,拆禮物,然後大約凌晨三點大吵起來。新娘開著車子跑了,後保險槓依新婚習俗綁著的那些空罐子還沒拆掉呢。新郎半裸著追到馬路上。從此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他們。荷莉不肯讓我把這玩意兒賣掉,說他們會回來的。我說,『親愛的,已經兩年了。』荷莉說,『他們會回來的。』結果就是這樣。」
「老哥,你一定常常都覺得很累。」
「很帥氣。開一輛六八年的黑色福特Shelby Mustang GT-500敞篷車。看起來馬力很強,好像有四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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