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離開後,他打電話給我。我完全不認識他,凡妮莎,但他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你的職業,還跟我表明他知道你住在哪裡。」
我胸口正中央彷彿多出一顆心臟,開始怦怦跳。「愛死了。你呢?」
「我自己向來喜歡雨的。問你一下——你剛剛是在跟你的搭檔講話嗎?」
「我問你會喜歡這個遊戲嗎,派特。」
我往前衝,他也拔腿就跑。我聽到他雙腳踩過濕水泥地的啪噠聲,然後他掛掉了電話。
是安琪,我的脈搏減緩了。
我緩緩轉了一圈,逼著自己把眼睛放鬆,放眼看著那些表面,看是否有什麼不協調的事物。
我衝到巷子,在巷口那道卵石路上煞不住而往前滑,撞上了一個爆滿的大型垃圾拖車廂。一個浸濕的紙袋從車廂頂爆開,一隻老鼠冒出來爬過邊緣,落到地上。一隻本來躺在車廂底下等待的貓立刻追上去,貓與鼠迅即衝過一條街區的長度,前後只花了大約六秒鐘。那貓看起來又大又壞,不過那隻老鼠看起來也是又大又壞,我很好奇這場追逐會是由誰主控。如果要我賭,我會賭那隻老鼠略佔上風。
衛斯禮.道歐,我很納悶。這個人有可能是衛斯禮嗎?衛斯禮是金髮,但身高和體格沒錯,而染髮很便宜也很容易。
「現在你看到我了……」他說。
「沒問題。」
「永遠都要小心,派特。Forever。」
「哎喲,」衛斯禮說,「差一點。小心啊,派特。小心。」
我隔著雨幕望著街道對面的窗戶。
「我是愛爾蘭人,衛斯禮。你自己猜吧。」
「沒錯,」我說,「回來狠狠揍我嘛,用那張椅子揍。」
華倫.馬丁斯說過,邁爾斯.婁維爾的朋友穿得像那種裝邋遢的富家子。說他身上有種氣質,像是有權力的人,或至少是想要有權力。
「怎麼?」
「好,麥葛瑞出來了。」她掛斷了。
我開始走,眼睛搜尋著街道,希望能看到他一眼。我撥了凡妮莎的號碼,等她一接起來,我說,「不要掛斷。」
「珠寶交易所一間辦公室外頭。」
「馴馬牛仔,」衛斯禮低聲說,「是一種遊戲。找個晚上跟凡妮莎.摩爾試試看。你從那娘兒們後頭騎上去,犬姿。聽得懂嗎?」
「唔,我真以你為榮,派特。」
「記得……」她緩緩說,和_圖_書我聽到背景裡克萊倫斯在吠叫。
「聽我說。上星期警方在蔓越莓水沼發現的那個傢伙,舌頭和雙手被砍掉的。他是——」
「那就不可能太深。」他說,然後氣音中冒出一聲低沉的「哈哈」。
「聯邦大道,正要去開我的車。你呢?」
「有的女生就是占盡天下便宜。」
我的手機響了。我在一棵樹蔭下停步。電話又響了第二聲。我沒有顫抖或嘴巴發乾,只是脈搏稍加快。第三聲響到一半,我接了起來。
「我撒謊的,派特。」
她低笑,聽起來像喝了馬丁尼調酒。「我來猜猜看,所以你得過來保護我?耶穌啊,派崔克,我們不必玩這種遊戲。你想跟我打炮的話,在那個露台時就該說好的。」
她掛斷了。
「嗨,派特,」那個黃棕色頭髮的男子說,「喜歡走在雨中嗎?」
「可惜。啊,派特?」
不過我以前被專業高手警告過——黑幫老大、警察、黑道混混,有回還碰上兩個貨真價實的連續殺人犯——所以這回只不過是一個電話彼端傳來的聲音,沒有實體的真人,已經不再會讓我顫抖或嘴巴發乾了。然而,那通電話的確讓我猜測,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目的。
「兩者都有一點吧,衛斯禮。都有一點吧。」
可是之前他離我夠近,得以知道凡妮莎離開,而且在她突然走掉後的一分鐘內打電話給我。
電話另一頭的男子卻靜默無聲,但從他那一端,我可以聽到一輛卡車換檔的聲音,還有雨點落在汽車引擎蓋上啪答響。
「真的嗎?」
她掛斷了,我手裡抓著電話,走進了位於聯邦大道中央的安全島,這條一哩長的帶狀林蔭地有綠色草坪和美洲柿,還有小長凳和高高的雕像,分隔了東向和西向的車道。
「什麼?」
「我認識一個州立雪松集監獄的警衛,根據他的說法,卡爾.克勞佛——我辯護失敗,讓他的一級謀殺罪和強|奸罪都定罪——列了一份他不爽人物的名單——我講的是名副其實,就寫在他牢房的牆上。他們還沒——」
「我認識一個傢伙,他有回被車撞上了。」衛斯禮說,繞過了轉角,我看不到了。我開始小跑步,來到達特茅斯街口。眼前還是混亂的車流,車輪胎嘶嘶飛濺著雨水。衛斯禮站在一條巷子口,這條和聯和圖書邦大道平行的長巷子東起公共花園,西至後灣沼澤公園,綿延長達一哩。
「我明白,可是——」
「……我辦不到,馬文,你不像我有一半的貨都困在國外。」那個戴棒球帽的男子經過我旁邊,我看得出他的年紀至少是剛剛在露台上那名男子的兩倍。
「是啊,」我說,掃視街道另一側,「她的嘴唇很漂亮。回來拿椅子嘛。」
「不,剛剛還在我舌尖的,可是……好吧,隨便,他要出來了。等我想到再打給你吧。」
她拉高了嗓門。「如果有人真能闖過這幾關,派崔克,操他的,那我就認了。要命,那他們一定花了不少工夫。」
「我沒搭檔,衛斯禮。」我朝南邊看。馬路對面的人行道是空的,只有一名年輕女子被三隻狗拖著走過濕淋淋的水泥路面。
我咬牙按了重撥鍵。
然後他掛斷了。
「好。」
「哎呀,親愛的。你碰上這位最新任的怪胎,祝你好運。」
「所以你從後頭上,把你的那話兒滑進去,感覺美好又紮實,完全可以深到底。你的狀況會有多深,派特?」
「凡妮莎。」
「真是催人落淚的分手場面啊,派特。中間有一度,我很確定她會把飲料丟到你臉上了。」
「什麼?」我抬頭看著防火梯滴下雨水。什麼都沒有。
「不,凡妮莎。我希望你去旅館住一陣子,馬上就去。旅館錢我出,帳單寄到我辦公室就行。」
「你說得沒錯,」我說,「那把椅子現在沒人坐了,回來拿嘛。」
「還記得剛剛在露台的那個男人,你以為是我朋友的?」
我探頭看著上方那些磚牆上突出來的小小木板露台的奇怪組合,像是下方的單面簷坡。我凝視著木板之間的縫隙,尋找任何像腳的形狀。
我擦掉眼睛上積聚的雨水,真恨不得自己戴了帽子。「凡妮莎,聽我講一下。我想這個——」
等我來到巷底的克雷倫登街,他不見了。人行道上充滿了購物客和觀光客和高中生。我看到男人們穿著軍用雨衣和黃雨衣,還有全身濕透的建築工人。我看到蒸汽從排水溝的格柵冒出來,載了客的計程車駛過。我看到一個玩直排輪的小鬼在紐伯瑞街一個停車場前摔倒了。但是沒看到衛斯禮。只留下一片濛霧和細雨。
一個頭戴棒球帽、手持雨傘的男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穿過細雨走向我,手機湊在耳朵上,步伐輕鬆而自信。
「啊,沒錯。叫他第一名。他要不是跟我放電,就是跟他的男保鏢講一堆種族歧視的笑話。」
他站在達特茅和聯邦大道交叉口的東南角。上半身罩著一件有帽兜的透明雨衣。我們目光相遇時,他咧嘴笑了,朝我揮揮手。
「可是你剛剛說你是。」
我走出樹蔭下,總共才走了四步,安琪就想到她忘了的事情,又打電話給我。
我沿著安全島邊緣走向達特茅斯街,眼睛盯著衛斯禮,他腳步輕鬆,倒退走了幾步。
「派特。」電話裡那名男子說。
「什麼事,衛斯?」
我看到幾個屋頂花園,但是太高了,無法辨認上頭是否有人,何況所有的火災逃生梯看起來都太遠了,要爬上去並不容易。
「他們還沒來得及擦掉,然後把親愛的卡爾送進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視的牢房前,我那位警衛朋友說他看到了名單。他說我名列第一。排名比卡爾的前妻還高——他有回還想用鋸子宰了他前妻的。」
「真是幫了我大忙。」
「是喔。唔,只是聯絡一下而已。我本來想跟你說個事情,可是現在想不起來是什麼事了。」
我往東望向克雷倫登街。剛好是綠燈,大家忙著過街,沒看到有人在講手機。
低笑聲變成了無情的大笑。「就因為有個怪胎知道我住在哪兒?」
我又在椅子上轉身,沿著人行道尋找他,尋找任何拿著手機的人。
我轉入赫瑞佛街,朝聯邦大道的方向走。雨變小了,但周圍的薄霧更濃了,空氣變得像一鍋微溫的洋蔥湯。
我在椅子上轉身,望著餐廳裡,想找那個黃棕色頭髮的男子。就我所能看到的,他沒在用餐區,也沒在吧檯前。
「派崔克,我住的這棟大樓有二十四小時保全,還有兩個門房。你見識過要進來有多困難的。我的前門上有六把鎖,就算你能爬到我十四樓的窗外,反正窗玻璃是防彈的。我有胡椒噴霧器,派崔克。我有一把電擊棒。如果沒用,我還有一把真槍,裝滿了子彈,而且一向放在伸手拿得到的地方。」
「你玩過馴馬牛仔嗎?」衛斯禮用氣音低聲說。
我往右轉了一百八十度,看到他就在遠端的巷子口,一個高高的人形,在霧中隱約現出輪廓,一支手機抵和-圖-書著耳朵。
「你是誰?」我說。
他咂咂唇,「變得有趣了。」
我很慢很慢轉向右邊,透過濃霧和細雨,我看到他了。
此刻我站在林蔭安全島南邊的一棵大樹下。他不可能從北邊看到我。所以就剩下東邊、西邊,和南邊。
「我可以跟你坦白嗎,派特?那樣的嫩肉太少見了,如果換了我是你——可惜我不是,我知道,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會覺得身不由主,就跟著她回艾克斯特街的那戶公寓了,而且我得老實說,派特,我會一直搞她,搞到她流血為止。」
那個戴棒球帽的男子現在離我夠近,可以看到他的嘴了,他邊走邊動著嘴巴。
我走下林蔭安全島一步,剛衝過達特茅斯街綠燈的車輛呼嘯而過。一輛福斯Karmann Ghia車差點削過我的膝蓋,在千鈞一髮之際猛按喇叭往右閃過。
「你看怎麼樣?」他說。「我們來玩吧。」
我翻過露台和人行道間的鍛鐵欄杆,站在人行道上好一會兒,雨點落在我的頭上和胸膛,人們走過我身邊,偶爾還撞到我一邊肩膀。最後我終於明白,站在那兒也沒任何用處。那傢伙有可能在任何地方。他有可能是從隔壁郡打來的。背景中那輛卡車換檔的聲音沒在我附近出現,否則我這邊也應該到。
「我不是你老弟。」他低語道。
他的聲音還是同樣柔和而單調,就跟剛剛他在露台上想搬走椅子時一樣。「她的嘴唇真是美呆了,那個律師。美呆了。我想不是整容整出來的,你看呢?」
我站起來,沿著街道前後,窮盡目光望向遠方。
「唔,總之,」他說,「一旦你們兩個結合得緊密又舒適,你就在她耳邊低聲說出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然後趁那女人發瘋時還緊緊騎著她,像個馴服野馬的牛仔。」
我衝著過馬路,此時一輛瑞典富豪(Volvo)車右轉駛入聯邦大道,搶在我前頭。開車的是個女人,她朝我搖搖頭,然後轟然往前駛去。
「不會,衛斯。」
我的車停在聯邦大道的四個街區外,儘管雨變小了,但還是下個不停,薄霧很有轉成濃霧的傾向。不管那個傢伙是誰,我判定,他是被派來警告我的,讓我曉得他知道我的底細,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這使得我容易受到攻擊,而他則簡直是無所不能。
「這傢伙不是你平hetubook.com•com常碰到的那種怪胎。」
「嘿,夥伴。你在哪裡?」
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人生就要變得……」他停了一下,我聽得到他的呼吸聲。
「凡妮莎,拜託聽我說一下。有個人剛剛威脅要對你不利。」
「派崔克,我是辯護律師欸。等一下——克萊倫斯,下去!下去,馬上!抱歉。」她說。「剛剛我說到哪裡了?喔,對了。你知道我碰到過多少幫派分子和小心眼的變態和怪人,只要我沒辦法讓他們不去坐牢,他們就威脅要取我性命嗎?你是認真的嗎?」
燈號轉成黃燈,卻只是讓兩條車道上的八輛車更有理由加速駛過十字路口。
「哈!」他喊道。「反應真快,派特。你很行,老哥。或只是碰巧猜對了?」
這些描述很符合露台上的那名男子。
「這回可能有點不一樣。」
我沒吭聲,戴著棒球帽的男子離我還是太遠,看不清他的臉,不過他愈走愈近了。
所以,不,他沒在另一個郡。他就在後灣區這裡。但即使如此,也涵蓋了很大的一塊區域。
「跟那位鑽石商人在一起好玩嗎?」
「我呢,」那聲音說,「我猜她很會叫|床。會一直喊『啊,老天』和『用力點,用力點』。」
「喂。」
「她還要求你,派特——她要求你——把你那話兒塞進那張嘴裡,而你居然還說不?你怎麼回事?同性戀嗎?」
我覺得耳朵後方一股濕冷的感覺,不是因為雨的關係。
「你覺得你會喜歡這個遊戲嗎,派特?」
「你想起來了?」我說。
「往東看一眼。」
「沒問題。」我走到巷子的中央,隔著濛霧和細雨看著一戶戶富裕的連棟住宅的後門、小車庫,還有些陰影處,有的是建築物彼此相接的地方,或是建築物間參差不齊所形成的。
我上了人行道,一邊跑向那條巷口,一邊朝手機說,「衛斯禮,你還在那裡嗎,老弟?」
「我的人生就要變得怎樣?」我說。
「而且帳單是她付的。」他說,柔和單調的聲音像暗室內的口哨聲。「她付了帳,想替你吹簫,看起來又這麼辣——胸部是假的,沒錯,不過很美的假胸部,而且呢,嘿,沒有人是完美的——而你還是說不。老哥,我真是服了你。你比我堅強。」
「這傢伙跌倒了,然後一輛車的保險桿撞上他的頭,把他的額葉給撞成了蛋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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