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綁架了!

當我們坐進計程車回他上城的公寓時,他溫和的抱怨道:「范,我累死了!」「我需要休息。希望你別介意,這個夏天我們不再離開紐約。我帶了幾盒考古標本回來。明天你願意看看嗎?——這其中有個不錯的人。」
「那並不代表什麼,」凡斯回道:「當卡爾.肯丁到了紐約,進入政圈,成了他那地區的頭子。他認為他那些家鄉的仇人會來找他;因此,就如我說過,他要讓他們很容易的找到他。他是個愛挑釁又大膽的怪老人。」
「現在,試著對我說說看,」他說道:「但是,可別說得太悲慘。我的心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凡斯坐進旁邊的一張椅子中,小心的點燃了一枝法國菸。
「老實說,馬克漢,你需要一根菸及一杯酒。老兄,『鎮靜』該是你的座右銘——永遠都鎮靜。要沉著。想想老橡樹。或者,永恆不移的山丘——還是終古不變的山丘?我已經好久不寫詩了。還是英國詩人斯溫伯恩寫得好……罷了,罷了!……」
「是不是西八十六街八十六號?」
「他昨晚失蹤了,」馬克漢不耐的解釋道:「在他的臥室不見的。窗開著,有梯子,勒贖信用大頭針釘在窗台上。毫無疑問是綁票。」
「凱柏.肯丁。希茲跟他的手下現在正在八十六街肯丁的房子。他們在那邊等我。」
「你是指他名字的縮寫?」馬克漢問道。
「五萬。不過我們到那邊後,你就可以親眼看見那勒贖信。現場一切都沒碰過。希茲知道我會去。」
就在他由開羅回來的一個星期後,那個喧騰一時的綁架謀殺案發生了。這是個殘酷而聰明的罪案,由於當時全國各地發生了一連串的綁架案,因此報章對這個案子的報導要比平時來得多,不過這件我現在要根據我一大疊筆記所敘述的罪案,在許多地方不同於一般的「勒贖」案;它中間有許多兇殘的高潮。當然,這個罪案,或者我更該說這「串」罪案的目的是不正當的金錢利益;而它表面上所用的技巧——與一般這類案子頗相似。由於凡斯的堅毅與無懼,對人性的敏銳洞察,以及對人類心理細節驚人的鑑別力,使他能超越這個案子的表面而深入其中。
凡斯迷惑而不悅的笑了笑。
凡斯無奈的聳了聳肩,然後重重的歎了口氣。
「老兄,我可不喜歡今早你這古希臘般的臉龐上的表情。這對一個渴望由可能的痛苦中得到解脫的人而言,不是好兆頭。我正準備溜到鄉下去一趟,參加狗展。我的小蘇格蘭——」
「我要對你說的事可是嚴重到了極點。」馬克漢不悅的說道。他銳利的盯著凡斯。「你喜歡綁架嗎?」
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廊的電話旁,打開電話號碼簿查看。
凡斯慢慢的吐出煙圈,看著那藍色長如絲帶般的煙雲緩和*圖*書緩升起,消失在天花板處。
我們坐進地方檢察官的車,一刻鐘內就到了案子的現場。這案子後來成為凡斯偵查的案子中最不平常的罪案之一。
凡斯也同樣的站起身來,按熄香菸。
連他的聲音都顯得疲弱。他的語氣有點心不在焉;我馬上想到,這必是因為他對在「艾佛瑞姆教授花園」小閣樓所發生的古怪而又不幸的事件〈這個著名的案子發生在三個月前)中,所遇到的那位年輕女郎,無法釋懷。我的猜測顯然是對的,因為,就在當天傍晚,凡斯在他屋頂小花園歇息時,對我說了一段他以前從來沒有提過的話:「一個人的感情涉及到許多責任。常常,一個人最想要的東西會因為這些責任而必須犧牲。」這使我很肯定的感覺到,他這趟突然而又長久的埃及之旅,必然已達到了他原定的目的。
讀者也許還記得,菲洛.凡斯在《花園殺人事件》(一九三五年出版)一結束後,就一個人去了埃及,直到七月中旬才回紐約。他曬黑不少,睜大的灰眼中,有著疲憊的神色。我在碼頭上一見到他,就知道這段時間他一定又投注於他的老嗜好——埃及的研究。
他一邊似乎是毫無意義的喃喃自語,一邊走到旁邊的一張小桌子,拿起一個水晶瓶子,倒了一些裡面的液體在一隻高腳長酒杯中,然後放到地方檢察官面前。
「馬克漢——我最親愛的馬克漢!你怎麼算得這麼準?只要再晚三十秒鐘,我就已經上路了,也不會被你逮住了。」凡斯把他的帽子及手套丟到一邊。「不過,既然你那麼準確的抓住我,我想我只有乖乖的聽你講了,雖然我可以確定我不會喜歡這個消息。我知道我會恨死你,希望你永遠也沒出生。從你陰鬱的臉上,我可以看出,你被某種煩亂的事困擾,極需精神上的支持。」他讓到一邊。「進來吐吐你的苦水吧!」
「是誰被綁?發生在那裡?」凡斯的臉色現在也變得陰沉了。
「五萬……」凡斯給自己倒了點拿破崙干邑白蘭地。「這實在很令人感興趣。不是個小數目——呃,什麼?」
七月二十日,星期三,上午九點半
馬克漢點點頭。「不錯,很好記。」
「不錯。」凡斯不感興趣的點點頭。「不過花了他們兩挺機關槍才把他送上天堂。當時造成一陣轟動。不管怎麼樣,那兩個兒子,儘管他們完全不一樣,卻都不喜歡他們的父親。」馬克漢緩緩的站起身來。
「噢,必定的,」他慢吞吞的說道:「我很願意一起去走走。可是我實在想不通,綁匪怎麼會選擇凱柏.肯丁。肯丁家已不再以富有出名。不錯,他們也許在短期間能湊出一筆不小的款子來,但是,你知道,他們是不會被列上職業www•hetubook•com.com綁匪的對象名單的……也罷,你知道要的贖金是多少?」
「昨晚發生了一起綁票案。我在半個鐘頭前得到消息。我正要去——」
儘管我堆了一大堆工作,仍然很高興的接受邀請。我找到麥德莫時,他正在把參展的狗籠裝上旅行車。我匆匆跟他說了幾句,就立刻下樓與凡斯及馬克漢會合,他們正在門廊裡等我。
在調查這案子的過程中,凡斯完全沒有考慮他個人的安危。在一次極端危險的情況下,要不是由於他大膽而行動無懼,動作精確而迅捷,很可能會使他自己或別人喪生——或許這有一部分是來自他大戰時的經驗,當時他不但救了自己,也拯救了許多無辜民眾的生命,這使他贏得了法國軍功十字章,也導致後來他插手於偵查那些令人震驁的兇殘罪案。
「慘啊……真慘,」凡斯歎了口氣,並深深的吸了口菸,插嘴道:「我仍然希望你晚來幾分鐘。那樣我就安全離去了,你真是教人受不了。」
「呸,呸,」凡斯滿不在乎的走到房間中央的桌邊,指著一張大而舒適的沙發椅。「時間總是有的。以前有——將來也會有。你知道嗎,它是無窮指數。它毫無意義——既無始,也無終,而且絕對不能分割。事實上,時間根本不存在除非你涉足第四空間……」
「這沒什麼新奇——什麼?十分傳統。事實上,近乎拘泥不化。不過最近的綁票案還不曾用過……這是件奇特的案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並不熱衷,」凡斯回答道,他的臉色陰沉下來。「綁票是兇殘的罪行,比下毒還有過之。所有罪犯中,這種罪犯最最壞。」他抬高眉頭。「你為什麼要問?」
凡斯邊說邊拉鈴叫他的老英國管家柯瑞,要他把他的帽子及羊皮手套拿來。在他填滿了他的菸盒後,友善的對我揮了揮手道再見,向大門走去,就在他到達大門之前,門鈴響了,片刻之後,柯瑞帶了紐約郡地方法院檢察官約翰.F.馬克漢進來。
「一點不錯!你是怎麼猜到的?」
「是的——不錯。」凡斯又踱回書房,不過他沒坐回椅中,只是靠著桌邊站著。「不錯,」他重複說道。「你提起肯丁的名字時,我似乎記得……那幢房子是個很有意思的老地標。不過,我從沒見過。有陣子它還很出名。人們仍舊叫它『紫屋』。」
他走回馬克漢身邊,不顧他的抗議,輕拉他到桌邊的椅中。
「范,別被我突然而生的精力嚇住。你知道,我是不得不如此。我要到都芒去參加狗展。我有條小狗參加美國種幼犬組的比賽,我要親自帶牠進場。牠是個好極了的小傢伙,這次是牠初次公開露面。我會回來吃晚餐。」和*圖*書
「頗為古怪的背景,」他像是自語般喃喃道:「實在不能全怪這小子會成為這麼一個可厭的人。他那老子老卡爾本身就是個怪人。他頗為富有,卻將財產全部給了長子凱楊,要他視需要一點一點的給凱柏,我猜他不常給,給也給得不多。凱楊是個極端奉公守法的人。有天下午氣沖沖的到貝芒賭馬場,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凱柏抓回家。他按時上教堂,參加節日遊行。聽歌劇,在女高音演唱得最精彩時大聲鼓掌,如果沒戴個獎章之類的東西,就像沒穿衣服一樣。這樣的人,足可把任何兄弟逼瘋……至於他們的老子,誠如你所知,絕不是年輕兒子們的榜樣。他是三K黨的狂熱信徒與傳播者……」
「好了,好了,凡斯。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可能會需要你的幫忙。」馬克漢有些惱怒的坐直起來。「綁架不是件好玩的事,這個城裡的人可不會喜歡它,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不能把責任推給聯邦人員,我寧可由地方警局來處理這事……對了,你知道這年輕的凱柏.肯丁嗎?」
「今早我到辦公室時,艾吉.費里已經等在那兒了。他是肯丁家族的律師。也是肯丁老爸爸的財產執行人。凱柏.肯丁的太太理所當然的立刻與他聯絡——他起床前打電話到他家。他去了肯丁家,大略看了看情況,就直接來找我。」
「說實在的,你知道嗎,」他對馬克漢說道——他的語調突然變得十分輕率——「我可不能在一幢紫色的房子裡戴羊皮手套,那是極端不合宜的。」
他要柯瑞取來一付鹿皮手套、他的手杖及一頂城裡戴的帽子,然後轉向我。
誠如我提過,凡斯回到紐約才一星期,就意外而被強迫的拖入這件案子的偵查。回到紐約後,他又回復晚睡晚起的工作習慣;但是,七月二十日早上九點鐘,當我踏入他書房時,卻意外的發現他已穿戴整齊,並且剛結束他每天早餐必喝的土耳其咖啡,及必抽的法和-圖-書國香菸。他穿著一套灰色粗呢大口袋的西裝,以及一雙堅實的跑路靴。很明顯的,他是打算去趟鄉下。
「老天!凡斯,」馬克漢驚叫道:「這麼早就要出去?還是你才回來?」雖然他語帶詼諧,但是在他打招呼的神色中,有著陰沉與憂慮。
「噢,是的。我認得這人已好多年了。是個好律師。他以前有一度很有錢,也頗具影響力,但是在經濟大蕭條時,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們同是律師協會的會員,在我成為這倒楣的地方檢察官之前,我們的事務所在下百老匯大道的同一幢建築中……我立刻就與希茲巡官聯絡,他與費里一起去了肯丁的房子。我告訴他們我會盡快趕去。我來這裡轉一轉,是想——」
他對這樁可怕的案件,態度上,有著某種程度的義憤——這與他一貫保持距離、冷漠譏刺及純學術觀點的態度,截然不同——因為這件罪案正是他深切痛恨的那一型案子之一。
「我沒時間——」
「不,噢,不是。是他的信仰。」凡斯懷疑的看著馬克漢。「你難道不知道他的事嗎?」馬克漢沮喪的搖了搖頭。
「凱柏.肯丁……」凡斯唸了幾遍這個名字,似乎是想要追憶一些有關的事。「你說,他住在八十六街?」
「細節很熟悉——啊,什麼?」凡斯沉思著。「而且,我猜勒贖信是由報紙上剪下來的字貼在一張紙上拼湊而成?」
馬克漢看起來有點訝異。
當他喝完白蘭地之後,又拉鈴叫柯瑞。
在我道出我的訝異之前(我相信這是自我們相識以來,他第一次比我先起身),他用他那早晨慣有的懶洋洋的語調笑著向我解釋道:
接下來的幾天中,凡斯忙著將他帶回來的那些稀有標本整理、分類並記錄。他比往常更積極、更用心的工作著。他身心的狀況立刻就復原了,我很快的發現,他又回到了那個我一向認識的充滿精力的凡斯,那個對運動、對自然的活動反應敏銳的凡斯,那個對人類心理潛伏情緒不斷鑽研的凡斯。
「試試這種陳年白葡萄酒。」然後他又把有保濕裝置的菸草貯藏箱推前。「還有這些菸草,絕對比那些你布施給你的選民的菸草要高級。」
「老兄啊!難道你完全不知這個你身為地方檢察官的城市的歷史?紫屋是一八八〇年由卡爾.K.肯丁建造的。他把房子的磚石全都漆成紫色,以與鄰居的房子區別,也向他的一大堆仇人炫耀並挑戰。這種顏色的房子,他曾說過,如果有人要找,不會找不到。這房子就因此被叫成紫屋。每次房子要重漆的時候,都用原來的顏色。像是成了這家人的傳統,你知道嗎……可是,你說的凱柏.肯丁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事全都很有意義,」他抱怨道:「但是我得到八十六街去。這可能是件極兇殘的案子,我不能輕忽hetubook.com.com它。」他有些哀怨的看著凡斯。
「這個費里,是個理路清楚的人嗎?」
「我好像記得他們後來找到了他報仇。」馬克漢不耐的喃喃道。
「紫屋?」馬克漢抬起頭來問道:「什麼意思?」
「你不介意替我打電話給麥德莫解釋一下吧?」他問道:「老傢伙必須親自帶蘇格蘭風笛進場……然後,范,你願意一起來嗎?這案子可能比表面聽起來的更精彩。」
「略微知曉,」凡斯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偶爾會碰到這小子,尤其是在全國賭場及賭馬場。凱柏是個賭徒,也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除了遊手好閒惹事生非外,一無所長。典型的花|花|公|子,經常缺錢用。沒有人信賴他,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任何人願意為他付贖金。」
「可是為什麼又出了個『紫屋』?」
「老肯丁原來是維吉尼亞人,是原始三K黨的『鷹王』。他狂熱到把自己名字Carl的第一個字母改成K,中間自己又加了個縮寫『K』,加上他的姓(Kenting),名字的縮寫圖案正好與他的狂熱信仰相同。他還更進一步的把他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名字都以『K』打頭,中間縮寫也都用『K』——凱楊.K.肯丁(Kenyon K. Kenting),凱柏.K.肯丁(Kaspar K. Kenting),凱榆.K.肯丁(Karen K. Kenting)。他的女兒在卡爾本人升登極樂天國之後也死了。留下的兩個兒子沒有他那麼狂暴,他們把中間名字的縮寫『K』取消了——反正那字母本來也不代表什麼意義。」
「去你的狗及狗展,凡斯!」馬克漢咆哮道:「我有嚴重的消息告訴你。」
我對有一整天獨處的時間頗為高興,因為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得承認,做為凡斯的法律、財務及一般性事物的顧問兼管理人,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我堆了太多日常工作沒有處理。能確知這一天不會受到任何打擾,對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馬克漢不安而惱怒的動了動,點燃了一枝菸,並且啜了一口那年份久遠的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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